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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京城所有人的白月光。

女主篤信,男主年及弱冠卻孑然一身,是在等她及笄之期。

為此,任憑求娶之人如何清俊風雅,如何身份尊貴,皆被她拒之門外。

可她等啊等,隻等來男主和我交換庚帖的訊息。

她瘋了,不擇手段爬上了他的床,還讓所有賓客恰巧撞破了這一幕。

迫於名聲,他娶了她。

而我這個未婚妻卻被強權壓迫,趕出了京城。

十裡長亭,來送我的人絡繹不絕。

我看向緊緊依偎在他身後的女主,忽然笑了。

被逼走嗎

可不見得。

1

被逐出京城的那天,我便知曉,終有一日,我會堂堂正正地回來。

三年光陰,彈指即逝。

郡主的請帖被丫鬟遞至我手中。

垂眸覽畢,我提筆蘸墨,回通道:

勞煩郡主掛念,不日歸京,盛會必至。

賞花宴設在嘉禾郡主府的芙蓉水榭。

我一踏入園中,原本言笑晏晏的人群倏然一靜。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朝我聚焦而來。

下一刻,那些或矜持或明豔的身影便如潮水般湧了過來,將我團團圍住。

薑姐姐。

當真是窈窈回來了。

三年未見,妹妹風采更勝從前。

鶯聲燕語,熱情洋溢。

所謂白月光,又豈止是世家公子心頭那抹皎潔無暇的月色

這滿京的名門閨秀,將門貴女,十之**,皆曾是我促膝長談的手帕至交。

諸位姐妹,好久不見。

我含笑一一頷首,眉眼柔和。

三年過去,江南府中的信箋一收便是厚厚一遝,皆是她們不曾間斷的掛念,回都回不過來。

嘉禾郡主撥開人群,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

那雙明媚的眸子瞬間蒙上一層水汽,語帶哽咽地抱怨道:

窈窈,你這狠心人,一去便是三年,音訊也這般稀落,若非我厚著臉皮去請,你怕是早忘了我們這些京中舊友了。

她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語氣既嗔且喜:快讓我瞧瞧……瘦了些,倒是這通身的氣韻,越發令人移不開眼了。

周圍附和聲四起,皆是真心實意的讚歎。

我反手輕拍她的手,輕言細語道:

郡主掛心了,山遙路遠,書信不便,是窈窈之過,這不,一接到你的帖子,我便日夜兼程地趕回來了。

我的目光掠過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彎了彎唇。

況且,京中有郡主,有諸位姐妹,我怎敢相忘

就在這時,入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

原本圍攏在我身邊的熱鬨瞬間冷了幾分。

眾人臉上笑意微凝,目光複雜地投向同一個方向。

郡主握著我的手也悄然收緊,她側首貼近我耳畔,聲音壓低:

窈窈,你可知今日這宴上,還有誰也來了

她意有所指,目光落在人群自動分開的通道儘頭。

我知,我怎會不知

我唇邊的笑意加深,看向門口的沈硯尋。

自然還有曾害我不得不離開京城的罪魁禍首啊。

2

三年前。

那時我剛及笄不久,父親仍是戶部侍郎。

雖官職不低,但在權貴雲集的京城,也不過是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好在父親官聲清正,家世雖不及頂級勳貴,卻也安穩體麵。

沈硯尋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他出身尊貴,風姿卓絕,容貌氣度冠絕京華,是許多閨閣女兒不敢宣之於口的良人。

在一眾世家子弟中,他確是最為出色的一個。

不知是哪家府邸的春日宴上,隔著滿園喧鬨,桃花灼灼盛放,他望見了我。

聽人說,他對我一見鐘情。

回去後,他輾轉反側,隔日便迫不及待地遣人打聽我的訊息。

聽聞我在京中美名,他更覺歡喜。

少年的情意熾熱,藏不住,也無需藏。

我不過是對他淺淺一笑,他如玉的麵龐上便暈開一層薄紅,連耳根都染上霞色。

他待我情真意切,更曾信誓旦旦地許諾。

此生唯窈窈一人,絕無二色。

兩家門第相當,心意相投,婚事便順理成章地定了下來。

我們很快交換了庚帖,文定之禮行過,隻待擇定吉日,便可完婚。

可這樁美滿姻緣,卻是礙了旁人的眼。

3

邱雪詞是當朝丞相的嫡女。

新帝登基,邱相權勢滔天,她更是被嬌寵得如珠似寶。

她癡戀沈硯尋多年,固執地以為沈硯尋遲遲不娶,是在等她及笄。

得知我們定親,多年的執念與不甘瞬間讓她失了理智。

她徹底發了瘋。

一次宴會上,她尋到了機會。

她不知從何處得來了宮廷秘傳的虎狼之藥,買通了主家的婢女。

更是以我的名義,將赴宴的沈硯尋騙至一處偏僻廂房。

他當時飲了些酒,神思本就不甚清明。

又聞是我相邀,未及細想便踏入了那間廂房。

她得了手,與他極儘纏綿。

這還不夠,她竟能狠心自毀名節。

算準了時機,有人刻意引著滿堂賓客行至那廂房門前。

彼時眾人正有說有笑,卻突然聽到一陣曖昧聲響。

已知人事的夫人們當即變了臉色。

眾人麵麵相覷,主人家更是臉色鐵青。

自家好好的宴會,竟然生出了這等醃臢之事。

幾位玩世不恭的公子不嫌事大,嬉笑著推開了廂房的門。

眾目睽睽之下,沈硯尋神誌不清地躺在榻上,而邱雪詞鬢髮散亂,眼神癡迷。

二人正顛鸞倒鳳,旁若無人地苟合,不知天地為何物。

啊!

不知是何人驚叫一聲,戳破了二人身份。

相熟的姑娘先是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心疼地不知如何安慰我。

醃臢東西,汙了本小姐的眼。

將軍府的獨女性子剛烈,見狀冷笑一聲,厭惡道:

還愣著做什麼取冷水來,潑醒這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

立刻有仆從提了水,狠狠朝榻上糾纏的二人潑去。

嘩啦——

冷水兜頭澆下,將那榻上忘情的兩人淋了個透心涼。

沈硯尋渾身一震,混沌的神智終於清醒。

他猛地抬頭,看清眼前情形,臉色瞬間陰沉如墨。

邱雪詞怯怯躲在他身後,慌亂地扯過散落的衣衫,雙眸泛淚,楚楚可憐。

沈硯尋攥緊拳頭,顯然明白自己遭了算計。

可他側眸,見邱雪詞梨花帶雨的模樣,微微心軟,大抵覺得她也是無辜的。

帶著幾分憐香惜玉,他側身擋住了眾人的目光。

這時,他抬頭看到了人群中的我,臉色驟變。

他慌忙推開邱雪詞,急切道:窈窈,我是聽你說要見我,纔來此處的,我……

我心中失望。

他既已做出了這等醜事,卻不思己過,第一反應竟是要攀扯上我,將我置於風口浪尖。

我後退半步,打斷他:世子慎言。

女兒家的名聲何其重要我向來恪守禮法,你我雖有婚約,但未行大禮之前,我豈會不知廉恥,做出這等私相授受之事。

他怔住,似是被我眼中的冷意刺痛。

邱雪詞見狀,眼中淚水盈盈:我也是被人引來的。

沈硯尋眉頭緊皺,當即厲聲道:查,我倒要看看,是誰敢算計我。

他說得篤定,卻冇看到身後可憐巴巴的人兒眼中一閃而逝的心虛。

我好意提醒,叫他們先行穿戴完整。

引路的婢女很快被揪了出來。

那婢女跪在地上,嚇得魂飛魄散。

說,是何人指使你。

婢女支支吾吾,卻見邱雪詞眼神頻頻看我。

她似是懂了,慌亂指向我:是她!

我冷笑:你可知我的身份難不成我會親手把自己的未婚夫送到旁人床上去

嘉禾郡主看我被汙衊,更是氣急,不等旁人反應,直接下令:來人,打她二十板子,打到她說實話為止。

板子才落下三五下,那婢女便受不住,哭喊道:

是邱小姐,是她讓我假傳訊息,引世子過來的,藥也是她給的。

滿堂嘩然。

邱雪詞臉色煞白,慌亂地看向沈硯尋,卻見他目光冰冷,再無半分憐惜。

4

邱雪詞被揭穿的太快,邱家尚且來不及遮掩。

可邱家勢大,眾人雖心知肚明,卻無人敢當麵指責她。

邱雪詞見事情敗露,索性不再偽裝。

她淚眼朦朧地拽住沈硯尋的衣袖,聲音哽咽:硯尋哥哥,我隻是太喜歡你了……

沈硯尋下意識地看向我,似是想尋求我的諒解。

荒唐!

嘉禾郡主最見不得這等齷齪手段,她道:

邱姑娘,你身為丞相嫡女,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簡直丟儘了女子的臉麵。

往日我見你嬌縱任性,今日卻改了性子,還道你是被此事嚇壞了,冇想到竟是你自導自演。

為了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名節都不顧,本郡主今日也算是開了眼了。

邱雪詞臉色一白,隨即又委屈地咬唇道:郡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也失了清白啊。

嘉禾郡主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的火氣蹭的一下就冒出來了。

我安撫住氣急的郡主,看著邱雪詞,慢條斯理道:

你買通婢女,下藥算計,毀人姻緣,如今又何必做這副可憐模樣,沈硯尋,你可還覺得她是無辜的

沈硯尋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見他如此,閉了閉眼,轉向嘉禾郡主和將府小姐,微微頷首致謝。

最後,我對主人家福了福身。

今日之事擾了貴府清淨,時窈深感歉意,後續之事,已與薑家無關,告辭。

窈窈!

沈硯尋急了,上前一步想拉住我,你聽我解釋……

我側身避開他的手,世子既已與他人有了肌膚之親,便該負起責任。

回到家中,我將事情原委告知父親。

父親震怒,當即修書一封,退回了沈家的聘禮。

此事雖鬨得沸沸揚揚,卻終究被壓了下去。

那婢女第二日便暴病而亡,再無人證。

邱家為了保全女兒的名聲,對沈家施壓,要沈硯尋立刻迎娶邱雪詞過門。

邱雪詞得償所願,嫁給了沈硯尋。

事後,我也有些脊背發涼。

幸好,她是給自己下藥,不曾想起還可以害我名聲,毀了婚事。

5

事已至此,我以為,此事便與我無關了。

隻是難免心寒,沈硯尋竟那般輕易便應下了婚事。

昔日光風霽月的未婚夫,頃刻間便爛在了泥淖裡。

汙濁不堪,徒留滿心厭棄。

我早已將他徹底拋諸腦後。

可冇想到,我低估了邱家的無恥。

那日,邱家那位素有美名的大公子親自登門。

他站在我麵前,臉上是世家公子慣有的清貴矜持。

薑姑娘,聽聞令尊近日在戶部公務頗多,似有煩憂,家父門生故吏遍及朝野,若需襄助一二,不過舉手之勞。

我腦中轟然,指尖霎時冰涼。

他說得隱晦,可我卻瞬間明白了。

難怪……

難怪父親近日常常眉頭深鎖,歸家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案牘堆積如山,鬢角都愁白了幾縷。

我心中擔憂,幾番詢問,他卻隻強笑著擺手:

無妨,些許公務罷了,窈窈不必憂心。

他向來如此,天大的難處也自己扛著,從不願讓家人徒增煩憂。

原來如此,竟是邱家。

邱相手握權柄,門生無數,想給一個戶部侍郎使絆子,不過是易如反掌。

可邱家冇想到父親愛女心切,竟硬生生抗住了壓力,還將我瞞得滴水不漏。

他們這才撕下偽善的麵目,派了這位君子親自下場,行這威逼之事。

眼前的男子仍在說些冠冕堂皇的言語:

家妹所求不多,不過是新婚燕爾,圖一份清淨安樂罷了。

京城繁華,卻也喧囂,聽聞江南富庶旖旎,煙雨朦朧,最是養人,薑姑娘何不移步,換個心境

當然,若姑娘執意留下,令尊為官清正,隻怕日後更要勞心勞力,恐難有片刻安枕了。

否則一旦行差踏錯,連累全家入了牢獄,該如何是好

話已至此,威脅之意已經昭然若揭。

聞言,我忽然覺得可笑。

我薑時窈何錯之有

我的父母家人又何錯之有

我們家不過是定了門門當戶對的親事,為何要承受這無妄之災

他邱雪鬆疼愛妹妹,就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構陷迫害他人

我知他怕什麼。

他怕我留在京城,如同一根刺,死死紮在他妹妹夫妻二人之間。

更怕我的存在,會時時刻刻提醒京中眾人,他妹妹是如何用下作手段搶來的這門婚事。

可他們不想著彌補半分,竟還要用我父親的仕途前程,用我全家的安穩性命,來要挾我遠走他鄉。

明明是他妹妹不知廉恥,強奪了旁人的未婚夫婿。

我都不曾與他們計較,他們邱家卻好,竟要將我這個苦主趕出京城。

我心中尚存僥倖。

我不信,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邱家當真就能一手遮天,無法無天。

強壓著翻湧的怒意,我喚來小廝,將他趕了出去。

父親歸家得知此事,也撫掌讚我做得對。

可我心下還是有些擔憂。

果然,第二日父親上朝時,馬車轅木突然斷裂。

父親摔折了一條腿,被小廝攙扶著回府,仍強撐著安慰我。

萬幸父親骨頭未碎,好生靜養數月,便可無礙。

可好好的馬車怎麼會突然出了問題。

我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這分明是邱家的警告。

後續又傳來幾件噩耗。

我不敢賭了。

我賭不起父親的前程,更賭不起全家人的性命。

若是我不離開,邱家怕是當真會喪心病狂,讓薑家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6

那日,我獨自一人去找了邱雪鬆。

如何,薑姑娘可想清楚了

他仍是那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

我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剋製住扇他一巴掌的衝動。

從小到大,我也是被家人嬌寵著長大的。

我從未受過如此委屈,氣得幾乎渾身發顫,眼淚控製不住從眼角滑落。

滿腔怒火灼燒著五臟六腑,我心中萌生了恨意。

我抬起眼,看著邱雪鬆那張道貌岸然的臉,指骨被捏得泛白。

我死死咬著唇,道:

好。

我走,我走……

美人落淚,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卻想起家中幼妹整日以淚洗麵,不得歡愉。

妹妹所求,不過是想獨占那人。

如此卑微的願望,他這個做兄長的,如何忍心不滿足她

他硬了心腸,撂下最後一句,轉身離去。

薑姑娘,要怪,就怪你不知天高地厚,與家妹的心上人定了親,這便是你的罪孽。

7

窈……薑姑娘,彆來無恙。

一道低沉剋製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抬眸,隻見沈硯尋站在三步之外。

他見到日思夜想的臉,眸底滿是眷戀。

沈世子。

見我如此疏離,他眉宇間染上痛色,喉結微動,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間。

夫君。

一道嬌柔中帶著幾分驚慌的聲音插了進來。

隻見邱雪詞提著裙襬快步走來,一把挽住了沈硯尋。

夫君怎的在此處妾身尋了你好久。

她故作親昵,目光卻不敢與沈硯尋對視。

見他依舊怔怔地望著我,她這才順著他的視線看來。

四目相對的刹那,她臉上血色儘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便如同被燙到一般迅速垂下頭。

我瞧見她抓著沈硯尋衣袖的指節都泛了白,全然不見當年眼角眉梢間幾乎要飛出的得意與張揚。

沈硯尋眉頭微蹙,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

她笑得有些勉強,薑姑娘竟然回京了

嘉禾郡主嗤笑:

世子夫人這話說的,倒像是京城成了什麼龍潭虎穴,容不下窈窈似的。

薑大人如今已是陛下欽點的戶部尚書,窈窈身為尚書嫡女,自然不必再擔憂某些人仗著父兄權勢,故技重施,行那等卑劣齷齪之事。

這話一出,周圍幾位貴女忍不住掩唇輕笑。

誰人不知邱雪詞嫁入侯府的手段並不光彩,更仗著家世將我逼離京城。

為此,沈硯尋多年來對她冷淡疏離,即便有人當眾羞辱她,他也隻會冷眼旁觀,甚至推波助瀾。

若非邱家尚有餘威,隻怕她這世子夫人的位置早就坐不穩了。

聽聞世子夫人琴藝了得,今日難得盛會,不如為大家助興一曲

一位與我有舊的貴女忽然開口,眼中帶著幾分促狹。

這提議一出,立刻引來幾聲不懷好意的附和。

邱雪詞臉色煞白,隻覺得受到了天大的惡意。

這分明是要她像樂伎一般當眾獻藝,把她當成了供人取樂的玩物。

她求助般看向沈硯尋,卻見他隻是垂眸飲酒,恍若未聞。

在眾人灼灼目光下,她屈辱地咬破了唇,如同被驅趕般挪到了琴案前。

她手指顫抖得厲害,撥動琴絃,斷斷續續的琴音刺耳難聽,完全不成調子。

錚——一聲刺響,琴絃應聲而斷。

她猛地縮回手,指尖被鋒利的斷絃劃破,沁出血珠。

她怔怔地看著斷絃,又惶然地抬頭看向四周,心中酸澀。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引來一片嗤笑和鄙夷。

嘖,不願意彈就算了,何必勉強自己彈出這等不堪入耳之音平白掃了大家的興致。

就是,白白糟蹋了郡主的這架焦尾琴,也汙了咱們的耳朵。

早知如此,還不如請外頭樂坊的伶人來,人家彈的曲子好歹能入耳。

沈硯尋終於抬眸,冷戾的黑眸落在她身上,冰寒徹骨。

夠了,彈不好便罷了,杵在那裡丟人現眼做什麼徒惹人生厭,還不滾下去。

她抬起頭,對上沈硯尋厭惡的視線,眼中盈滿淚水。

若是從前,誰敢這般折辱丞相嫡女

可如今新帝掌權,邱丞相勢力大減,再不能如從前般一手遮天。

而她自己也因當年的事,在貴女圈中早已聲名狼藉。

她為了求他看她一眼,數年來伏低做小,溫柔小意,一點點磨平了性子。

我冷眼旁觀她這副忍氣吞聲的模樣,想起三年前那個高傲明豔的邱家大小姐,心中隻覺諷刺。

我和硯尋哥哥那麼有緣,若不是你橫插一腳,他隻會喜歡上我。

真不知道硯尋哥哥看上你什麼,家世不如我,才藝不如我,隻有這一張狐媚勾人的臉,勾的世家公子神魂顛倒。

你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

你走吧,走得遠遠的,在我和硯尋哥哥眼前消失,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京城了。

曾幾何時,她被父兄捧在手心,驕縱任性。

即便用最卑劣的手段爬上了沈硯尋的床,麵對我這個受害者時,她也能趾高氣昂,毫無一點愧疚之心。

如今,她淪落到任人奚落也不敢反駁的地步,可曾後悔當年處心積慮地逼我離京

夫君。

邱雪詞難堪地回到沈硯尋身邊,怯怯地喚了一聲,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沈硯尋卻猛地躲開,彷彿躲避什麼臟東西一般。

他看向我的眼神愈發熾熱,聲音沙啞:窈窈,我……

世子自重,您夫人還在看著呢。

我側眸,果然看見邱雪鬆眼底浮現痛色。

沈硯尋眼中滿是哀求,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輕笑一聲,微微偏頭:世子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即便知道此刻隻需一句曖昧的話語,便能讓邱雪詞痛不欲生。

可我愛惜羽毛,並不想這麼做。

太廉價了,也玷汙了我這三年的隱忍與謀劃。

我的報複,可不是搶走男人這麼簡單。

說到底,我始終覺得邱雪詞愚蠢。

若說死去的白月光是絕殺,那麼,被迫遠赴他鄉的白月光,又何嘗不會令人念念不忘呢

8

宴會過了一半。

邱雪詞默默縮在角落,目光死死盯著被眾星捧月的我。

她不明白。

明明已經過去了三年,可為什麼所有人的目光依舊追隨著我

那些貴女們圍著我談笑風生,對我親近如初,彷彿我從未離開過京城。

難道三年的時間都不能磨滅我在眾人心中的美好嗎

就連她的夫君,也對我念念不忘。

想到這,她隻覺心如刀絞。

聖旨到——

眾人慌忙離席,呼啦啦跪倒一地。

我也隨著眾人準備屈膝下跪。

宣旨太監快步上前,笑吟吟地虛扶了我一把。

薑姑娘不必多禮,陛下特意囑咐,您站著接旨即可。

周圍人目光驚詫。

我垂眸,心中瞭然,這是那人想在眾人麵前為我撐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戶部尚書薑明遠之女薑時窈,於江南賑災有功,特封為明華縣主,賜黃金百兩,錦緞十匹,欽此。

聖旨唸完,我雙手接過聖旨,想到回京前那人在信中大膽的話語,忍不住眉眼彎彎。

臣女領旨謝恩。

餘光瞥見邱雪詞慘白的臉色和沈硯尋震驚的目光,我心中冷笑。

嘉禾郡主第一個上前道賀,笑靨如花:窈窈,現在該稱你縣主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淺笑解釋:江南水患時,我見流民可憐,便捐了些銀兩和糧草賑災,又協助官府安置流民,修築大壩,不想陛下竟記在心上。

邱雪詞不可置通道:不可能,你一個被逐出京城的女子,江南那麼危險的地方……

我目光冷冷刺向她。

是啊,當年江南正值水患,餓殍遍野,流寇橫行……那麼危險的地方,為何你們邱家,一定要將我逐去那邊

江南富庶,煙柳畫橋,杏花微雨。

若是尋常,確實是個好去處。

可那時江南洪水肆虐,瘟疫橫行,盜匪猖獗。

我一個弱女子,若非我選了一條明路,如何能安然待在那片人間煉獄

邱家,是存了心要我折在那裡。

最好能被惡人擄了去,壞了名聲。

即便冇有,僥倖回了京城,幾年過去,我也成了無人問津的老姑娘。

會來求娶我的,不是歪瓜裂棗,就是想讓我做繼室填房。

他們邱家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她蒼白著臉,慌亂地搖頭:不,不是的,我冇有想……

沈硯尋厭惡道:夠了,做了便做了,何必裝這一副無辜模樣。

他說完,竟不等邱雪詞,轉身便走,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施捨。

嘉禾郡主嗤笑一聲,有些人啊,費儘心機搶來的東西,終究是捂不熱的石頭,硌得自己生疼。

另一位貴女掩唇輕笑,唉,誰說不是呢,畢竟是搶來的姻緣,就算再怎麼難熬,那也是自己造的孽,跪著也得受完這一輩子呀。

邱雪詞死死攥緊拳頭,她看著被眾人簇擁的我,又看向頭也不回離開的沈硯尋,踉蹌著追了出去。

嘉禾郡主佯裝無奈地抱怨道:

誒,她怎的跑了,弄壞了我的琴她還冇賠呢。

9

賞花宴結束後,我回了薑府。

爹孃和阿姐正站在階上,眼中含淚地望著我。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的窈窈受苦了。

我心中酸澀,故作輕鬆明媚,將他們哄的眉開眼笑。

隔日,我要去宮裡謝恩。

馬車軲轆,行至半路,被人攔了下來。

我抬手掀開車簾一角,是邱雪鬆。

他身後還跟著麵色憔悴的邱雪詞,她微微垂著頭,委屈至極。

我眉梢微揚,這是又讓兄長為她出氣來了。

隻見邱雪鬆寵溺地摸了摸妹妹的頭,柔聲道:彆擔心,萬事有兄長在。

隨即,他抬眸看向我,唇角勾起一抹淺笑:薑姑娘,許久不見。

我端坐車中,連下車的意思都冇有,隻淡淡道:邱公子當街攔車,有何貴乾

邱雪詞紅腫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聲音帶著哭腔。

薑時窈,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你是不是想破壞我的姻緣,和硯尋哥哥再續前緣

我告訴你,休想,硯尋哥哥現在是我的夫君,我們拜過天地,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你再怎麼不甘心,再怎麼勾引他,你也隻能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即便僥倖入了侯府,你也隻是個卑賤的妾。

這番不堪入耳的羞辱,配上她那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彷彿是我在欺負她似的。

邱雪鬆皺眉,假意嗬斥:雪詞,不得無禮。

可他的眼神卻分明帶著縱容,甚至轉頭對我道:

薑姑娘,家妹性子直率,還望海涵,不過,她所言也不無道理,你既已離京,又何必回來攪亂一池春水

我靜靜看著這對兄妹一唱一和,忽然笑了。

我掀開車簾,利落地跳下馬車,幾步走到邱雪鬆麵前。

邱雪鬆被我驟然逼近的氣勢懾得一怔。

啪——

我狠狠扇在邱雪鬆的臉上。

哥哥!

邱雪詞驚呼一聲,撲過來想要檢視邱雪鬆的臉。

我連看都冇看她一眼,反手又是一記耳光,狠狠甩在了邱雪詞的臉上。

啪——

邱雪詞驚呆了,半晌才捂著臉尖叫出聲:你,你敢打我們

我甩了甩微微發麻的手腕,冷笑。

三年前,我就想扇他們了。

你——邱雪鬆終於回過神,眼中怒火滔天。

你什麼你,打便打了,難道還要挑日子不成

薑時窈!邱雪鬆咬牙切齒,你當街毆打朝廷命官之子,我定要參你父親一個教女無方之罪。

我嗤笑一聲,抬眸看了眼天色。

邱公子儘管去參,不過,我今日是要進宮謝恩的,若耽擱了時辰,陛下怪罪下來,你們邱家可擔得起

我滿意地看著邱雪鬆的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

他死死咬住了牙關,不敢再放狠話。

我冷哼一聲,不再看這對狼狽的兄妹,轉身登上馬車。

車簾放下,馬車重新啟動。

10

相較於三年前半夜被暗衛偷偷摸摸地帶入皇宮。

這一次,宮門大開,禦前太監在宮門外相迎,引著我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宮道上。

三年前被迫離京,我確實滿腔怨恨。

但冷靜下來後,我就想明白了。

與其自怨自艾,不如讓那些害我的人付出代價。

當時江南水患,朝廷極為重視,撥去許多災款,卻如石沉大海,災情愈演愈烈。

直覺告訴我,這裡麵必有巨大的貓膩。

而負責江南的大臣,正是邱相得意的門生。

可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撼動盤踞江南的龐然大物

走投無路之際,我想到了那枚溫潤的玉佩。

那是謝忱曾經派人秘密送來的。

多年前,他還是宮中的六皇子。

身份尷尬,生母卑微,連份例的吃食都常被剋扣。

我隨母親入宮赴宴,無意中撞見餓得蜷縮在假山後的少年。

我心生惻隱,悄悄拿了宮宴上的糕點塞給了他。

他愣住了,警惕地看著我,最終飛快地奪過糕點,狼吞虎嚥起來。

自那以後,我偶爾入宮,總會想辦法帶些不易壞的吃食給他。

我們很少交談,卻也有幾分默契。

後來,他如同蟄伏的潛龍,在腥風血雨中登上帝位。

登基後不久,他遣人送來一塊玉佩,說:將來若有困處,可憑此物尋朕。

我拿著玉佩,去了一家看似普通的酒鋪,那是他留下的暗樁。

不久後,我被秘密帶入了皇宮。

燭火通明,年輕的帝王端坐於禦案之後。

他抬眸看我,聲音低沉:

邱家之事,朕已知曉,朕曾言,憑此玉佩,允你一諾,你如今持佩而來,可是要朕出手,解你薑家之困

是要朕派人護佑薑侍郎周全,保他仕途無虞還是要朕擢升其位,以壯聲勢

他頓了頓,突然意味深長地補了句:或者……你想入宮,為後

我驚得差點咬到舌頭,不知他為何會想到最後這點。

陛下至今尚未娶妻,後宮空置,朝中為立後之事吵得不可開交。

這種情況,不是不能人道,就是心有所屬。

我又怎敢肖想皇後之位。

我立刻搖頭,屈膝跪地,回稟陛下,都不是。

哦他似乎有些意外,身體微微前傾,那你要什麼

臣女懇請陛下,允臣女去往江南。

江南他眉峰微挑。

江南水患未平,現下可不是什麼賞玩的好去處。

邱家將你發落至此,用心險惡,你竟要自投羅網

正是因此,臣女才更要去。

我抬起頭,目光灼灼地迎上他審視的視線。

臣女願為陛下效忠,去往江南,查出邱相貪墨災款,結黨營私的證據。

就憑你他似笑非笑。

就憑我一個女子。

我毫不退縮,邱家將臣女逐往江南,是覺得我一介弱女子翻不出什麼風浪,他們輕視女子,這便是最大的破綻。

話音落下,禦書房內一片寂靜。

我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由緊張地攥緊了衣袖。

突然,腳步聲響起,逐漸靠近。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出現在我低垂的視線中。

我嚇了一跳,冇跪穩,跌坐在地上,驚愕抬眸,這纔看清了這位陛下的模樣。

五官精緻昳麗,眉如墨畫,眼若寒星,明黃的龍袍襯得他麵龐愈發清俊如玉。

此刻,他半蹲在我身前,稍稍歪頭,烏黑的髮絲垂落幾縷,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狼狽的樣子。

臣女失儀,望陛下寬恕。我慌忙請罪。

他卻笑了,朝我彎了彎眸,伸手將我扶起,指尖溫熱。

呆了

他看著我驚魂未定的模樣,眼底染著幾分促狹。

我慌亂垂眸。

他收回了手,輕笑一聲。

你所求之事,朕準了。

朕會派一隊可靠人手隨行護你周全,保你在江南安然無恙。

放手去做,朕在京城,靜候你的佳音。

思緒回籠,我已然到了禦書房。

11

謝忱看著幾步之隔的我,腳步加快,又猛然停住,隔著那不長不短的距離,目光微深,低低喚道:阿窈。

這一聲,彷彿瞬間打破了三年信箋往來的疏離。

江南三年,府中的信箋多半是他寄來的。

信中最初是公事公辦的密報,字裡行間透著帝王的冷靜與籌謀。

後來夾雜了些許日常瑣事,京中趣聞。

最後,那些字句便如同江南纏綿的春雨,變得繾綣而滾燙。

他甚至還膽大包天地跑來過江南,就因我隨口提了一句江南桃花開得極美。

簡直是胡鬨。

堂堂一國之君,竟為了看幾枝桃花,就冒險離京。

我氣得險些當眾罵他昏君。

可對上他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又隻能咬著牙把他藏進我暫居的宅院,生怕被人發現。

我至今也不明白,事情怎麼就發展成了這樣。

那些鴻雁傳書,最後是如何將君臣之誼,釀成了這般……難以言喻的情愫。

陛下。

我垂眸,正要行禮,他卻突然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眼中帶著幾許不滿。

他指腹輕輕摩挲著我微微發紅的掌心。

手疼不疼

我手心被他蹭得發癢,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扯了兩下冇扯動,索性隨他去。

謝忱轉頭吩咐宮人取藥,拉著我在軟榻上坐下,親自替我塗藥。

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他鳳眸裡帶著幾分縱容無奈,若想打人,喚丫鬟替你打便是。

我忍不住笑出聲:親手打才覺解氣。

不過,明日邱相一派參我囂張跋扈的摺子,怕是要堆滿你的禦案了。

謝忱抬眸看我,眼底漾著細碎的笑意:我便知你會這麼說。

他輕輕放下我的手,站起身,眼中帶著邀請般的蠱惑與期待。

明日早朝,你也來。

親自站在金鑾殿上,親手呈上他們的罪證,為自己,為百姓討個公道,好不好

我微微一怔。

雖然從這三年的信箋往來中,我早已知曉他絕非那等迂腐守舊的君王。

他欣賞我的智謀,默許我在江南暗中佈局。

可讓一個女子,踏入象征最高權力核心的金鑾殿,親自參與彈劾當朝丞相……

他難道就不怕史官口誅筆伐,不怕天下人非議嗎

可這份誘惑,太大太大。

不是躲在暗處蒐集證據,不是借他人之手扳倒仇敵。

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光明處,宣告他們的罪行,親手了結這段恩怨。

親自報仇的念頭在胸口灼燒,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好。

謝忱笑了。

如冰雪初融,春水乍破,昳麗的眉眼舒展開來,唇角的弧度真實。

那一瞬間,他彷彿卸下了所有帝王的深沉,變回了當年假山後,那個接過我糕點時,眼中閃過亮光的少年。

他忽然傾身靠近,在我耳邊低語:朕等你明日……大殺四方。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尖,我耳根一熱,猛地後仰,險些從軟榻上跌下去。

謝忱眼疾手快地攬住我的腰,悶笑出聲:躲什麼朕又不會吃了你。

隨後,他留我在宮中用膳。

對麵那道目光帶著灼人的溫度,如有實質般落在我的臉上,身上。

這頓飯我是吃不下去了。

我如坐鍼氈,匆匆扒了幾口飯,便藉口府中有事告退。

謝忱也不攔我,隻是在我轉身時,輕飄飄地說了句:

阿窈,明日記得穿縣主朝服。

我腳步一頓,低低應了聲,然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幾乎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12

第二日早朝,邱相果真彈劾父親教女無方。

邱相一派的擁躉一擁而上,紛紛附和。

更有甚者,還讓陛下收回成命,褫奪我的縣主封號,以正視聽。

父親當即反唇相譏,陰陽怪氣,若論教女無方,滿朝文武,誰人能及邱相

你!邱相被戳中痛處,老臉氣得漲紅。

薑明遠,你休要轉移話題,今日說的是你女兒當街行凶。

若非邱家欺人太甚,我兒何至於此。

強詞奪理!

霎時間,金鑾殿上唇槍舌劍,新仇舊怨,兩派官員吵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

見吵得差不多了,謝忱這才微微抬手。

滿殿霎時寂靜。

宣,明華縣主。

殿門緩緩打開。

我捧著厚厚的罪證,第一次以女子的身份登上朝堂。

朝陽恰好穿透雲層,將我的身影拉得修長。

邱相大驚失色,慌忙跪地阻攔。

陛下不可,金鑾殿乃朝堂重地,豈容女子擅入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此乃亡國之兆啊陛下!

謝忱眸色驟冷。

我冷笑道:邱相何必如此著急

說著我重重跪地,將手中卷宗高舉過頭。

臣女奉旨徹查江南貪腐一案,現有邱相結黨營私,貪墨災銀的鐵證在此。

我不慌不忙展開證據。

上麵密密麻麻記錄著邱相如何剋扣賑災糧款,如何將朝廷修築河堤的銀兩中飽私囊。

更有邱相親筆所書的密信,以及他暗示門生,務必讓我死在江南的信箋。

我舌戰群儒,徹底將邱相的罪孽蓋棺定論。

原本支援邱相的官員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邱卿,你還有何話可說

謝忱眸色冰冷,將罪證一把砸到邱相頭上。

這,這是構陷,陛下,這是構陷啊!

邱相看著那些熟悉的罪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證據確鑿,罪無可赦,來人!

謝忱命人查抄了丞相府。

不過兩個時辰,禁軍就從邱府抬出數百箱珠寶字畫。

更彆提堆成小山的金錠,遠超邱相應有的俸祿,堪稱富可敵國。

邱相臉色灰敗,徹底癱軟在地。

當天,邱家滿門鋃鐺入獄。

昔日邱雪鬆威脅我的話,終究成了報應,落在了他們一家身上。

隻一個邱雪詞,因禍不及出嫁女,得以保全。

13

塵埃落定後,父親開始操心起我的婚事。

縱然他如今升任尚書,簡在帝心,可邱家當初的惡意到底成了真。

如今,我已是雙十年華,在京城貴女中算是老姑娘了。

父親將適齡的世家公子在腦中篩了又篩。

不是早已定親,便是才德有虧,竟無一人能入他眼。

父親發了愁,忍不住朝來找他喝茶下棋的禮部尚書大吐苦水。

周尚書許是知曉些內情,忍不住笑嗬嗬暗示道:

薑兄,好事多磨啊,依老夫看,侄女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父親一臉茫然,有些摸不著頭腦,又想起禮部尚書家有位芝蘭玉樹的小公子。

他恍然大悟,莫非……

兩人以為對方都懂了,開始暢談起來。

周尚書走後,父親興沖沖來問我意思,我聽得哭笑不得,直說他想多了。

這二人,說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當夜,我將此事當作笑談,寫進了給宮中的信裡。

豈料密信送出不久,窗外便傳來一聲極輕的叩響。

他斜倚在窗邊,昳麗的眉眼在燭火映照下更添幾分慵懶風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無奈扶額:堂堂天子,夜探臣女閨閣,傳出去成何體統

謝忱低笑一聲,翻窗而入,極其自然地執起我的手,指尖在我掌心輕勾。

再端著帝王威儀,我的媳婦就要被嶽父大人許給彆人了。

阿窈,你說我急不急

我被他這直白又無賴的話語鬨了個大紅臉,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他收起了幾分玩笑,鳳眸深邃,阿窈,我今日來,是想問你一句話。

陛下請講。

他語出驚人,阿窈,做我的皇後,可好

我許你皇後之位,想要你我並肩,共治江山,我允你開設女官之製,讓有才學的女子也能立於朝堂之上,發出她們的聲音。

阿窈你說,千年之後,這世間女子是否真能光明正大地立於朝堂,與男子身份平等,共議國事

我覺得,能,既能做到,為何不由你我來做這先驅

這願景太過美好,我一時心馳神往。

我是男子,縱有千般設想,有些地方,終究無法真正設身處地地為女子考量。

阿窈,你不一樣,你經曆過這世道加諸女子身上的不公,你最清楚,該為女子爭取什麼,改變什麼。

若冇遇見你,我原是想讓太醫扯個我絕嗣的幌子,從宗室過繼一個子嗣來的,所以,我們之間,從來不存在什麼三宮六院。

如何

他執起我的手,輕輕落下一吻。

阿窈,可願做我的皇後與我一同,開這亙古未有之先河

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他無比認真的臉龐。

經曆過沈硯尋一事,我已不信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可這一次,我敢賭。

賭他的真心,賭他的承諾,更賭我自己。

就算有朝一日帝王恩情不再,我手中也握著他賦予的權力,身後亦有天下女子的民心。

那時,我不會是依附於人的菟絲花,又何懼風雨

更何況,在這女子隻能相夫教子的當下,能遇到這樣一個願意為你打破桎梏的離經叛道之人,何其有幸

再無人能比他更契合我的靈魂。

他眼中的光芒太過熾熱,我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矇住了他那雙惑人心魄的鳳眸。

謝忱。

我輕喚他的名字,你真是慣會誘惑人。

掌心下,他的睫毛輕輕刷過我的肌膚,帶來一陣細微的癢。

癢到了心底。

那……

他低啞地問,明騷暗撩,阿窈可是被我誘惑到了

我放下手,迎上他亮起的眸子,唇角彎了彎。

是。

14

邱家被定在秋後問斬。

行刑那天,我親自去給他們送行。

隔著義憤填膺的百姓,我看到了哭的泣不成聲的邱雪詞。

她身旁,站著神情不忍的沈硯尋。

她看到我,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踉蹌著撲到我麵前。

薑時窈,我求求你,他們是作惡多端,可他們是我的父母兄長啊。

你也有父母,若換做是你,你忍心看著他們身陷囹圄,人頭落地嗎

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我求求你,放過他們……

我知道你恨我搶了沈硯尋,隻要你說那些證據是假的,我不要他了,我自請下堂,把他還給你,好不好

放過

我垂眸,一點點掰開她的手。

我放過他們,那我問你,誰又來放過江南那些冇有賑災糧而活活餓死的千萬百姓

我的目光透過她,彷彿看到了當年江南的慘狀。

餓殍枕藉,哀鴻遍野,易子而食……

我花費數年,才讓江南恢複往日美好生機。

說到底,在你心裡,天下百姓的性命,都抵不過你幾個親人。

他們貪墨的是救命的錢糧,手上沾的是無辜者的血。

若你心中還有半分是非曲直,知道他們罪有應得,便不會在此刻向我搖尾乞憐,不如省下力氣,去與他們說幾句道彆的話,送他們最後一程。

還有,彆攀扯我的父母,家父家母一生清正廉潔,心懷良善,可不會像你們邱家一樣,吸食民脂民膏,將百姓的性命視作草芥。

說實話,我並不恨你搶走了沈硯尋,一個男人而已,京城心悅我的公子不計其數,我真正恨的,是你讓你兄長來逼迫我,讓我三年不能與親人團聚。

邱雪詞被我的話刺得渾身發抖,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她轉頭,死死抓住沈硯尋的衣袖:

夫君,你救救我爹孃,看在我救過你一命的份上,當年雪地裡,是我把你從雪地裡背出來的啊,你忘了嗎

沈硯尋聞言一怔:救我的……難道不是窈窈嗎

邱雪詞瞬間表情扭曲地瞪我,神情怨毒:是你,難怪硯尋哥哥會喜歡你,原來是你搶了我的救命之恩,是你冒充了我!

我這才恍然記起多年前那個雪夜。

那時我隨母親從外祖家返京,途中救下一雙昏迷的男女。

母親認出二人身份,將他們各自送回家中。

事後,定遠侯府送來厚禮,而丞相府卻並無表示。

我忽然覺得好笑,若冇有我,他們早已凍死在冰天雪地。

所以,何來冒充

見沈硯尋看邱雪詞逐漸軟化的神情,我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

我問他:難道你隻認邱雪詞救你之恩,不認我一路護送之恩嗎

沈硯尋麵露掙紮,最終竟向我拱手:窈窈,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否……

我冷笑打斷他:

我同你還有什麼情誼,沈硯尋,難道在你眼中,誰救過你,你就愛誰

可我這些年行善積德,救過的人冇有一千也有八百,難道人人都要因此愛上我我消受得起嗎

你把朝堂當成了兒戲嗎不論是非對錯,不論律法綱常,隻管你那點可笑的愛與不愛嗎

沈硯尋被我斥責得臉色慘白,啞口無言。

時辰到——行刑!

邱雪詞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哀嚎,眼睜睜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

她心如死灰,看向身旁曾經讓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搶到手的男人,帶著刻骨的悲涼:

沈硯尋,我後悔了,我後悔愛上你了……

她慘笑著,眼淚再次滑落。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還是那個驕傲明豔的大小姐,如今,京中人人瞧不起我,你也將我棄如敝履……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無儘的蒼涼:

可我在家中,也曾受儘寵愛,是爹孃兄長的掌上明珠啊……

我冇興趣他們二人刻骨銘心的虐戀,轉身離去。

15

多年後,鳳儀宮內,我忽而想起舊事,便將當年刑場上的事情當作閒談說與謝忱聽。

聽完後,他昳麗的臉上露出嫌棄的神情,咋舌道:真是好大一盆狗血。

我抬眸看他:嗯

謝忱嘴邊總是冒出些新奇又貼切的詞句。

他笑著湊過來,將我攬入懷中,下巴輕輕蹭著我的發頂,解釋道:

我是說,這般情節若放在話本子裡,白月光冒領功勞,最後必定不得好死,而那話本主角卻會虐戀情深,即便隔著血海深仇,也會恩愛一生。

他說著,在我發間落下一吻:

還好阿窈聰慧,早早棄了那沈硯尋,親手報了仇。

這樣的結局,才配得上我的阿窈。

那你呢

我心中微動,仰頭看他,眼中帶著促狹。

你當初待我那般好,可是因著當年那些糕點的恩情

哎喲!

話音未落,額上便被他屈指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小冇良心的。

他佯怒瞪我,我小氣得很,當年允你的,不過是一個承諾罷了。

是阿窈自己爭氣,才一步步走到我的心間,走到這天下之巔的位置。

他捧起我的臉,深邃的鳳眸璀璨如星河。

阿窈,我永遠為你靈魂的光芒與才華折服,無關恩情,隻關乎你,是獨一無二的薑時窈。

往後經年,在他毫無保留的支援下,我這枝花朵在權力的澆灌下,綻放出前所未有的明豔光華。

最後的最後,是二聖臨朝,共掌天下。

彌留之際,謝忱抓住我的手,阿窈,好想下輩子在我的世界,也能遇見你。

他的世界嗎

我很期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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