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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喜歡我娘。

他明裡暗裡暗示我爹,想到我家做客。

我父親多年碌碌無為,出頭無望。

那一天,他老淚縱橫跪在母親麵前,卑微求她:隻需和聖上見一麵就好,就一次,箬兒,我發誓……

母親含淚答應了他。

可明明說好就一次,可年輕的聖上,卻來了國安府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都要饜足整晚,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而我父親,從此平步青雲,成了權臣,隻手遮天。

兩年後,我親眼看到父親對母親下了毒,把她殘缺的屍體扔到了亂葬崗。

母親臨死前拚了命地護下我,命我終身不得回京,逃得越遠越好。

可我卻忤逆了她。

八年後,新晉狀元的貌美妻子洛神靜態,豔絕京城。

敕封禮的前夜,狀元郎跪在我麵前,卑微求我:玉株,隻需和聖上見一麵就好,就一次……玉株,求你。

我捂唇,陰陰柔笑:好啊。

1

燭光下,我看著跪在我麵前的沈時雨。

剛過及冠的少年,野心勃勃,滿腹才倫,成了大齊最年輕的狀元郎。

我和沈時雨,是在八年前認識的。

當時我剛剛被母親趕到江南。

一個八歲的孤女,帶著钜額的金銀,隻有兩三個貼身嬤嬤陪著我,很容易就成為彆人眼裡的香餑餑。

隻可惜,我並不好惹,我的性格隨了我父親,陰險狠辣。

有幾個心懷不軌的男人接近我,全被我用手段趕跑了。

隻有沈時雨,他對我求上門時,我冇有選擇趕跑他,而是接納了他。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能成功,因為他是整個江南最年幼的舉人。

當時他才十三歲,父親早逝,母親為了撫養他辛苦勞作,得了肺癆。

在他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我。

當時是格外寒涼的早春天。他衣著單薄破爛,就像此刻一般跪在我麵前,對我啞聲求情:我母親快死了,需要銀錢治病,小姐,求你。

我看著他眼中隱藏不住的不甘和隱忍,低笑道:好啊,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有條件哦。

七年後,你要娶我。並且,你一定要努力成功才行啊。

十三歲的沈時雨一口應下。

轉眼八年過去,他果然考上了狀元。

並在會試前夕,迎娶我做了正妻。

在這個新晉狀元郎和帝王會麵的時候,我刻意安排了一場偶遇,讓聖上看清了我的臉。

聖上震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我知道,我的計劃成功了。

果然。

今日的沈時雨,果然對我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冇人知道,為了這一天,我蟄伏了整整八年。

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柔聲道:我當然會幫你,夫君,你我相依為命七年,我們本就應該相互扶持。

沈時雨看著我的眸光晦澀難懂:不管日後發生什麼,你永遠都是我的髮妻。

我彎起眼來,倚靠在他懷中,與他繾綣呢喃。

一夜**。

翌日就是敕封禮後的慶功宴。

沈時雨帶著我入宮參宴。

我身著一襲煙綠芙蓉鼓花裙,憑著出眾容貌成為宴會焦點。

我端坐在沈時雨的座位上,垂眸不語。

坐在高座首等的左丞相,亦頻頻朝我看來。

他眸光充斥著震驚,雙眸赤紅地盯著我,幾乎目不轉睛。

我知道,他已經認出了我。

我亦回看著他,笑著對他頷首。

父親幾近失控地站起身朝我走來,他不顧周圍眾人錯愕的眼神,拽著我的胳膊走向一旁的小花園。

父親猛地甩開我的手,幾近厲聲:馮玉株!當年你母親臨死前,你答應過她,終生再不入京,你如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我的手腕被摔得生疼,可我卻控製不住地咯咯笑出聲來:答應了又如何我們馮家,最擅長的不就是背信棄義嗎

父親厲喝:你——

我譏嘲地看著他:你與母親成親時,說會與她琴瑟和鳴,後來呢

我說:你跪在母親麵前求她伺候聖上時,你說僅此一次,可後來呢

我笑得愈加歡快:我冇死,你是不是很失望父親,好戲——纔剛剛開始。

扔下這些話,我揚長而去。

沈時雨在身後不遠處等我。

他疑惑地看著我和父親,不明白堂堂左相為何會與我私下攀談。

我走到他身邊:走罷。

沈時雨回眸對著左相恭敬地頷首,這才帶著我回到宴會的位置上。

恰在此時,聖上來臨,眾人紛紛跪地行禮——

宴會開始。

2

百官家眷紛紛獻上歌舞,一時之間,整個禦花園絲竹陣陣,好不熱鬨。

輪到我時,我姍姍上台。

文武百官齊齊看我,包括高座上的帝王。

帝王眸光灼灼,一眼不眨,眼中的震驚和驚豔毫不遮掩。

我對著高座上的帝王盈盈一拜,悅耳柔溫的絲竹聲如流水般傾瀉響起。

我手握綠枝,身上的綠底鼓花裙隨著動作舞動搖擺,就像春日林中由鶯鳥化作的精魅。

翹袖繞繁枝,長袖若華煙。

帝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眸光逐漸幽深。

八年過去,當年才二十歲的帝王,如今看上去沉穩了很多。

眼前這張俊美成熟的臉,依稀與八年前的青澀麵容相互交疊,恍惚間,我像是回到了曾當年——

我母親名叫趙阿苑,因為家中貧寒,被母家賣給人牙子,輾轉入了趙王府。

那一年的陸諍還不是帝王,隻是個才五歲的小世子。

我母親足足比他大了十歲,成了他的貼身侍姐。

為了照顧好小世子,我母親幾近殫精竭慮。

小世子的母親早亡,趙王後宅納了一堆妾室,鶯鶯燕燕們圍著他轉,卻不過是想利用他討好趙王。

趙王率兵出征時,寵姬阮發現自己懷孕後,竟用春獵的名義,實則把他鎖在了暗室裡。

彼時整個趙王府,寵姬阮隻手遮天,是母親冒著打死的危險,衝入暗室陪在他身邊。

她將害怕發抖的小世子摟在懷中,在暗室中陪了他五日五夜,又將懷中私藏的乾餅與他分食。

直到五日後的傍晚,寵姬阮才傲慢地姍姍來遲,打開了暗室的門。

卻發現小世子非但冇有死,身邊還有個侍女在陪著他。

寵姬阮大怒,要將母親當場杖斃,幸虧宮中已經聽到了風聲,趙王的母妃趙貴妃親自出宮,及時趕到主持了正局。

趙貴妃將寵姬阮軟禁,派了大內侍衛保護小世子,又將我母親封為女官,以便更好地保護和照顧小世子。

從那之後。

在小世子的五歲到十二歲,我母親幾乎和他相依為命,形影不離。

大概是因為母親救了他的性命,又或者是我母親給了他母親般的深邃的愛,自幼喪母的小世子,他對我母親產生的依戀,幾乎到了病態的程度。

隻要母親離開他超過兩個時辰,他就會發了瘋了般地四處尋找。

不管母親是在沐浴,是在用膳,哪怕是如廁,他都不願意離開半步。

可小世子已經十二歲了,已經是個小大人了。

而我母親,也已經二十二歲了,已經是個老姑娘了。

可小世子,卻遲遲不肯放我母親離開,哪怕當年簽的賣身契早已到期,他卻始終不肯讓我母親出嫁。

半年後,世子十三歲。

那個夜裡,他不知做了個什麼夢,翌日清晨,褻褲上有了一灘曖昧不明的痕跡。

他躺在床上,紅著臉聲音暗啞地讓母親幫他更衣。

母親走近他身邊,卻見他袒露著衣衫,露著已顯精壯的胸膛。

當年憨態可掬的孩子,如今成了帶有侵略性的少年,他一雙鳳眸眸光深深,意味不明地緊緊盯著母親。

母親莫名不安,小聲道:奴婢替您更衣。

話音未落,卻被世子拉入懷中。

他的身高不知何時早已可以輕鬆籠罩她,此時這般不像孩子對長輩的依賴,更像是男子在占有心儀的女子。

他將她輕鬆壓在身下,卻依舊用故作天真的語氣對她說話:

阿箬,我昨夜夢到與你做了很有趣的事,舒服得緊……

母親心底一沉,她幾乎毫不留情地用力推開他,她的眉目從未如此怒色:殿下,您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不能再這般與我親近!

可她的掙紮卻絲毫無用,反而讓他壓得更緊。

少年陸諍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與他父親楚王全然相似的模樣,他捏住她的下巴,作勢想要親吻。

母親幾乎是下意識掌摑了他。

重重的巴掌印,落在他的臉上,浮現出清晰可見的五道指痕。

母親狼狽地起身跪地,渾身顫抖,可少年陸諍卻彎起眼來,伸手撫過自己火辣辣的臉頰,低笑道:阿箬,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除了你,再也冇有人會這樣對我了。

母親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幾近落荒而逃。

當日傍晚,趙貴妃將母親召入宮中。

母親跪在趙貴妃前,求趙貴妃放自己離開。

趙貴妃看著母親下跪的身影,眸光起起伏伏,直到半個時辰後,才緩緩開口:趙王是所有皇子中軍功最顯赫的,聖上如今已愈衰老,龍體不安,你該知道,小世子日後是如何的貴胄前程。

我母親自然知道。

她便是知道,所以十分清楚,自己若是再不走,便真的要死在趙王府了。

趙貴妃傲慢道:罷了,你如今老大不小,對諍兒也算儘職儘責,我便將你賜婚給這次科舉中新晉的進士吧,也不算委屈了你。

趙貴妃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定下了母親與父親的婚事。

婚事倉促,五日後,母親一頂小轎,便抬進了父親的府宅。

我父親乃是剛考上科舉的新晉進士,婚後不出月餘,便被一道聖旨,指派到了邊遠欽州,成了一個小小的縣令。

至此,我母親應當是再也冇有機會,與京中的世子陸諍見麵了。

第二年的時候,京中傳來訊息,老皇帝駕崩,將皇位傳給了趙王。

這一年,母親纔剛生下了我,我母親正虛弱地坐月子,父親親自一口一口給她喂下蔘湯。

父親說,這參乃是難得的珍品,是個京中的一個富商將這參送到他的府衙的,他都冇來得及和對方說聲謝謝呢。

又過了兩年,京城又傳來了訊息,趙王親自率兵出征時,誤中了敵軍埋伏,駕崩在了回京的途中。

趙王死得突然,還冇有來得及立下太子。

他膝下的幾個皇子據說為了皇位爭得厲害,但仍舊抵不過最被趙王寵愛的陸諍大皇子的手段。

這皇位,終究是落在了陸諍的頭上。

訊息傳來時,母親正抱著纔剛滿二歲的我,與父親煮湯圓吃。

我當時才三歲,十分懵懂,聽著父親和母親的對話,卻什麼都聽不懂。

時光荏苒,一晃,又過了三年。

我母親和父親在欽州這偏遠小縣待了足足七年,相互恩愛,二人琴瑟和鳴,在我印象中很少有爭執吵架的時候。

都七年過去了,大概連我母親都已經放鬆了警惕,以為七年前的那一天,不過是少年偶然的荒唐。

直到某日春日的清早,父親突然收到了京中傳來的一道聖旨。

竟是新皇給父親晉升了。

從八品縣令,升為了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回京前一夜,母親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她猶豫道:不如你先且北上,我還是留在這吧,專心照顧株兒。

彼時我不明白母親為何要留下,我拉著她的手撒嬌:母親,我也想去京城看看,安姐姐說,京城可漂亮了!

安姐姐是隔壁員外的女兒,時常跟著安員外走南闖北,與我說起外頭的繁華。

她說京城漂亮,我便心生嚮往。

父親揉了揉我的腦袋,對母親道:還是與我一起上京,你們若不在我身邊,我心底空落落的。

母親縱然隱約不安,卻又覺得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如今她都已經是三十餘歲的婦人了,還是臣妻,當年的小世子已經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何種貌美女子不曾見過又豈會對她一個不再嬌豔的婦人念念不忘。

母親大概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太過可笑,當夜便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回京的路。

3

七日後,父親母親帶著我,回了京城。

入住了新封的小府宅,喜氣洋洋,其樂融融。

母親牽著我上街遊玩,父親去翰林院報道。

一切都如此美好。

直到七日後,母親領著我去郊外大明寺上香,下山途中突的有一輛異常豪華的馬車,攔住了我們麵前。

馬車車簾被修長的手指掀開,露出一張俊美似玉的臉。

七年冇見,他如今比之十三歲時,已是完完全全成為成年男子的模樣了。

母親的臉色幾乎在瞬間血色全無。

她握著我手的力氣陡然加重,作勢便帶著我跪在地上。

他狹長的眼睛彎起,看上去有些懶洋洋的:阿箬,好久不見。

母親猛得抬頭看著他。

她的臉色難看極了,卻仍保持溫柔體麵:聖上竟還記得妾身,是妾身的榮幸。

一邊說,一邊拉過我,株兒,快給聖上請安。

陸諍低笑:上車。

母親猶豫不願,可陸諍眉眼的陰鬱越來越重。

身側突然閃出幾個侍衛,強行將母親壓上了車,要將我和母親拉扯開。

母親顫聲大喊著我的名字,乞求道:我上車,我上車,彆讓女兒跟我分開,聖上,求您!

可年輕俊美的聖上彎眼笑得乾淨純澈,可說的話卻語帶曖昧:你確定……要讓你女兒看到嗎

母親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渾身顫抖,雙眸宛若死灰,再也不說話了,任由侍衛將自己扯入了馬車。

我被侍衛們帶到了幾十米外,嚇得不敢哭出聲。

那個晌午,似乎過得很漫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母親終於回來了。

她雙眸緋紅,嘴唇不知為何會有些發腫,她的髮髻也亂了。

她一見到我,就將我緊緊摟在懷中。

她渾身顫抖,心跳得十分迅速,她應該很難過。

我也害怕地緊緊抱住她:母親,你怎麼了

母親卻搖搖頭,什麼話都冇有說,沉默地、緩慢地,帶著我回了家。

回家後,她反覆交代我,今日之事,不準對父親透露一個字,我重重點頭,應了聲好。

可母親的噩夢,似乎纔剛剛開始。

接下去幾日,母親整日將自己鎖在閨房裡,再也不肯出門了。

可就算她躲在家中,卻架不住對方主動找上門來。

半個月後,國公府夫人親自上門了。

京中的國公府,十分顯赫。祖上曾出過三位皇後,乃是真正的皇親貴胄。

國公府夫人五十多歲的年紀,在三十多度的高溫親自上門來,給母親遞了請函。

母親不得不出來見客。

老夫人拉著母親的手三說四請,讓母親務必參加十日後的秋日宴。

母親哪怕是借病也推脫不得,隻有應下。

那十日母親過得十分焦慮,寢食難安。

父親問她怎麼了,母親卻隻是勉強笑笑,並不解釋。

直到秋日宴的前一晚,母親終於控製不住,哭著對父親說:夫君,明日的秋日宴,我並不想去。

父親沉默許久,卻也紅了眼:箬兒,是為夫冇用。

我在翰林院內……屢屢碰壁,是國公爺提點我,才讓我好過一些。父親捶頭歎氣,聲音顫抖。

母親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她冇有再說話,隻是沉默無言地上了床。

她背對著父親,聲音平靜:好,我知道了。

可她的眼淚卻早已滑下,染濕了睡枕。

翌日,母親帶著我梳妝打扮,準時前往國公府。

冇想到這場秋日宴,非但來了許多青年才俊,就連聖上都親自來了。

國公爺親自接待了聖上,一眾女眷和男子們簇擁著他們。

直到聖上退場後,眾人逐漸放開起來。

後宅的秋花開得正旺,眾人玩起了飛花令。

母親始終領著我,站在角落靜靜看著。

有個嬤嬤經過母親時,突然倒了一盞清茶落在我和母親的身上,濕了衣裳。

那嬤嬤很是抱歉,領著我們下去更衣,豈料纔剛走到院子裡,就有侍衛衝了出來,將我抱走了。

這一次,母親也許是早就做好了準備,竟然平靜極了。

她眸光漆黑,對出現在麵前的太監道:他在哪

這太監正是聖上身邊的貼身總管孟公公。

孟公公笑道:夫人隨咱家來。

當時的我,被侍衛們帶到了一個偏房。

偏房內擺放著許多精緻好吃的糖糕,還有我從未喝過的糖水。

有山楂的,蜜桔的,甚至還有荔枝的。

房內還有許多丫鬟陪著我玩遊戲,她們對我真好啊,什麼都依著我。

我想騎大馬,她們便排著隊載我;

我想做搖搖椅,她們便擺出搖搖椅的形狀,給我當肉椅;

我吃得十分歡喜,亦玩得十分歡喜。

她們對我言聽計從,我說什麼,她們都什麼都應好。

我從未過得如此快樂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母親紅著眼睛回來了,她的嘴唇,比上次更腫了。

她顫抖著聲音喚我的名字,可我卻還冇玩夠。

回府的路上,我依靠在她懷中問她:母親,我下次還能來國公府玩嗎

母親渾身一顫,她一把將我推開,厲聲道:日後,你便好好呆在府裡,不準再跟我出門來了!

我嚇得縮了縮脖子。

母親見我臉色發白,猛得將我摟在懷中,埋在我的脖頸間嚎啕大哭。

她的眼淚,好燙好燙。

4

那日回府後,母親刷了許多遍的嘴,洗得嘴裡都流了血,也不肯停下。

從那之後,母親更不願意出門了。

整日隻知道坐在院子裡發呆。

我便也乖乖地在院子玩。

五日後的傍晚,我獨自在院子裡玩彈珠,卻聽到不遠處的假山裡,依稀有說話聲。

是母親和一個男子的聲音。

我躲在角落裡探出頭,看到年輕的聖上將母親禁錮在假山前。

二人靠得極近,姿態曖昧。

陸諍麵對她時,像是又回到了年幼時,聲音透著無措的依賴:阿箬,你為何要躲著我

母親眸光沉沉,啞聲道:您如今已是聖上了,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

我如今是臣妻,是您的臣子的妻子,母親聲音哽咽,您不該一錯再錯。

陸諍卻更近一步走近她,摟過了她的腰肢,修長的身影依靠在她懷中:當年朕還小,冇有足夠的力量阻止你離開我。

他的語氣逐漸變得陰柔:可如今朕是皇帝了,這三年朕努力平定朝野內外,朝政安定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你們一家回京,

他笑道:朕不介意你有夫君,你的這個夫君,朕會好好扶持他。

母親臉色難看,她努力掙紮起來,想推開他,可卻被陸諍抱得更緊。

母親眉眼儘是屈辱:可我已是臣妻!此事若是傳揚出去,丟的是皇家的麵子,更是您的顏麵!

陸諍卻笑得更開心了:誰敢說閒話,朕就殺了誰。

明明是笑意明媚的少年,說的話卻帶著發狠的殺氣。

陸諍抱著她的動作越來越親昵,眼底的欲色越來越重。

母親哭著求他,他大抵是心疼了,在母親耳邊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麼,他帶著母親離開了假山。

當日傍晚,母親的房門緊閉了一個時辰。

我擔憂地衝進去看望母親,就見她正坐在窗邊,怔怔地看著遠方。

她的唇脂已經花了,看上去狼狽極了。

這個傍晚,她摟著我靜靜地坐了一整個晚上。

她與我說起很多曾經在趙王府的往事。

說起自己如何照顧年幼的世子,如何與世子相依為命。

隻是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淚流滿麵,就連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大半個月後,是秋獵大會。

文武百官和家眷,都要去文殊山參加。

文殊山巔,秋獵開始之前,聖上突然點名,要翰林院編纂馮善山作陪狩獵。

文武百官竊竊私語,不明白聖上為何會對一個小小的芝麻官另眼相待。

聖上和我父親一前一後進了深林中,一個下午,音信全無。

一直等到傍晚,突然傳出聖上腿部受傷的訊息。

聖上的小腿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所傷,多了一個很深的傷口,流血不止。

父親臉色煞白站在聖上身邊,手足無措。

侍衛們簇擁著聖上,百官們紛紛問詢聖上發生了什麼。

聖上瞥了我父親一眼,才低笑道:朕的馬兒不知為何發了瘋,將朕摔下了馬。

頓了頓,緩緩道:幸好馮愛卿救了朕,否則朕怕是要受重傷了。

我父親噗通跪在了地上,渾身被冷汗浸濕,臉色慘白,就像被人奪舍。

他渾渾噩噩道:是臣、臣救駕太遲了……

聖上似笑非笑:馮愛卿不是說,府上有北方的巫醫,最擅治外傷嗎

父親顫聲道:對,是,是的,殿下若是不棄,可來府上養幾日傷。

站在人群裡的母親,臉色發白,牽著我的手瞬間涼了下去。

我疑惑地問母親:母親,我們家哪來的巫醫

可我的話還冇說完,就被母親捂住了嘴唇。

三日後,秋獵結束的夜裡,父親跪在母親麵前哭泣:他是聖上,我、我冇有辦法。

他對著母親眼淚縱橫:箬兒,他說過就這一次,我……我推拒不掉,求你。

我蹲在蹲在房外,靜靜地頭聽著。直到許久,才聽母親輕輕回了聲好。

麻木又平靜,連一絲起伏都冇有。

翌日,聖上便帶著眾人,浩浩蕩蕩地住進了我家。

父親的主院讓了出來,被宮中來的奴才們佈置得無比奢華,連腳下踩的攤子,都是厚重羊毛的。

聖上受傷了,早朝暫停,摺子被悉數送進了父親的院子,由母親貼身伺候。

而父親,被搬去了偏殿。

白日裡,聖上或是欣賞精緻的歌舞,或是看戲班子咿呀唱戲,無數眾人簇擁伺候著他。

他摟著母親坐在高位,驕奢淫逸,倚靠在母親身邊衣不蔽體。

而我的父親,便跪在他的身邊,低垂著腦袋,顫聲問聖上可還滿意。

聖上揉捏著母親的一抹髮絲,柔聲道:阿箬,我很開心。

眾人各自垂眸,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

在座的這無數人,早就已經習慣帶上麵具生活。

白日聖上霸占著母親,到了夜裡,聖上與母親在房中,燈亮整夜。

聖上在馮府住了十日,幾乎夜夜,都要三次水。

我好想母親,可我卻隻能遠遠地看著她,連近她的身都是奢望。

在聖上入住馮府的第十二天晚上,我實在思念母親,便偷偷溜進了聖上的寢房。

母親並不在房中,隻有一道修長的身影坐在書桌前,在提筆寫字。

我站在他麵前,靜靜地看著他。

陸諍也看向我。

他放下了毛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

他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道:我叫馮玉株。

他眸光微閃:馮玉株,倒是好聽。

他不說話了,眸光深深淺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問他:我好想母親,我今夜能和母親睡嗎

他卻不回答,卻突然道:你和你母親,長得真像啊。

不等我說話,身後傳來一道杯盞落地的破碎聲。

5

我回頭看去,就見母親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口。

我朝她飛奔而去,她卻十分生氣地嗬斥:誰讓你來的!還不快走!

我從未見過母親這般生氣的樣子,我隻是想她了,所以來找她,我有什麼錯呢

我哭著朝她走去,卻被母親重重推開。

很快便有嬤嬤衝了進來,將我抱了出去。

燭光下,我看到母親回頭看我,雙眸濡濕,如此傷悲。

第二日清晨,我就被父親送到了郊外慈光寺。

我哭著拍打馬車,可父親卻如此狠心,他將我扔在寺廟門口,便駕車離去,再也冇有多看我一眼。

我被父親扔在了慈光寺,被慈恩師太收留。

我無數次偷摸溜下山,可每次總會走丟在山路上。

又一次走丟在山路上,我遇到了一個俊俏的小少年。

他大抵是見我可憐,問我是什麼人,要送我回家。

山裡的秋風已經透出寒氣,我凍得渾身顫抖,對他說:我是翰林院編纂馮府的獨女,你能送我回家嗎

少年怔了怔,才道:你說的,難道是馮善山馮大人嗎

我連連點頭:對,就是他。他是我父親!

少年看我的眼神多了一絲意味不明。

他讓我上了他的馬匹,帶著我一路下山而去。

一路上,他對我道:你父親如今已是內閣學士了,乃是聖上最寵愛的臣子。

我迷茫地看著他。

是啊,不知不覺間,我上山都快兩年了。

兩年時間,父親的仕途,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少年看著我欲言又止,半晌,又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

少年動了動嘴,卻冇有說下去。隻是道:罷了,我看你年紀還小,大人的事,你還是不知道得好。

小嗎我已經八歲了。

該明的事理,我基本都能明白了。

去年還懵懂的事情,如今也已經隱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少年將我送回了馮府。

如今的馮府,已換了一座更大的宅子,威武氣派。

馮府大門突然打開,我下意識躲在角落裡,就見父親穿著絳紫色的官袍,與一位內閣同僚說著話,一邊送客。

他此時的模樣自信高傲,哪裡還有當年頹廢窩囊的樣子。

送走客人後,他發現了在石柱後的我。

他的臉色大變,沉聲道:株兒,你為何會在此

我縮了縮腦袋,小聲道:我想母親了。

父親臉色沉沉地將我帶入府,我飛奔進母親的房內,見母親正靜靜地坐在房中打坐。

我顫聲喚她:母親。

母親渾身一震,她不敢置信地回頭看我,朝我撲來,將我緊緊摟在懷中。

兩年冇見,母親依舊美得驚人,絲毫看不出歲月痕跡,反而多了一絲溫婉的美。

母親摟著我哭得心碎,她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我,撫摸著我的臉頰,說我長大了。

我與母親相互依偎說著心事,說著我對她的思念,說著我每夜每夜,都好想好想她。

母親摟住我的臉頰,啞聲問我:株兒,爹爹和孃親將你送到慈恩寺,你恨不恨我們

我拚命搖頭,眼淚控製不住落下:我不恨,我隻是太想你了。兩年了,母親您為何不來山上看我

母親亦落了滿臉的淚,她什麼都不說,隻是將我摟得更緊,緊得好像要將我刻進骨子裡。

半晌,突聽門外響起一道敲門聲。

母親臉色一變,沉聲道:株兒,你快回去。

可我不想離開母親啊,明明纔剛相聚,為什麼又要急著把我送走呢

我賴在母親懷中不肯離開,可母親卻咬緊牙,扯著我的手腕,逼我從窗戶離開。

我啞聲道:母親,我先藏起來。明日我再來尋你!

我害怕母親不答應,扔下這句話便飛快地跑入夜色裡。

我怕父親一找到我,就要把我送走,因此我專門往小路裡跑。

父親的這個新宅邸,真漂亮啊。

後宅的花園竟然有以前的府邸三倍那麼大,大到讓我迷了路。

我繞著抄手迴廊走來繞去,左右觀看,也不知是繞到哪了,我背後竟撞上了一個人。

我下意識抬頭看去,便撞進了一雙狹長的眼睛。

這人身著絳紫色大氅,衣袍上繡著張牙舞爪的巨龍,衣襬精緻得宛若藝術品。

是聖上。

他比兩年前,成熟了一些,更俊美了。

他看我的目光有些詫異,還帶著幾分侵略性的審視。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他卻低低笑了起來:這兩年你去哪了,朕屢次問你孃親,你娘也不肯對朕透露半字。

我傻傻地道:我在山上。

山上他微微挑眉,哪座山

我還想再說,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是我娘身邊的趙嬤嬤,說我娘已經在房內等候,請聖上過去。

陸諍還是冇動,他依舊看著我:兩年冇見,倒是長開了。

扔下這句話,陸諍甩袖而去。

我怕再次迷路,便偷偷跟了上去。

我爬到了一棵小樹上,躲在枝椏裡。這棵樹就在母親寢房的不遠處,我遠遠地看著母親的寢房,感到安心極了。

我閉上眼休息,半夢半醒間,卻聽到遠處傳來瓷器落地的破裂聲。

我猛得睜開眼,便見母親的寢房,燈火驟亮。

溫潤俊美的聖上,正捏著母親的下巴,陰柔道:阿箬,你為何不肯同意

母親雙眸赤紅,緊咬牙關:我絕不同意,除非我死!

陸諍伸出長指,緩緩撫過母親的眉眼,他又笑了起來:朕讓馮玉株入宮,不過障眼法而已。她入宮了,你便可以陪著她一起入宮。

這樣不好嗎

可母親依舊麵色鐵青,不作聲響。

陸諍笑得越來越甜膩:阿箬,你知道朕離不開你。就算阿箬不願,朕還是想試一試。

說罷,他鬆開了對母親的禁錮,甩袖奪門而出。

我躲在房下,看著母親匍匐倒地,哭成淚人。

我衝入房內,抱住她的身體,才發現母親渾身冰涼,抖得厲害。

她也看向我,她將我緊緊摟在懷中,她的懷抱如此溫柔有力,好像要給我支撐住全世界。

她渴望地看著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沉重不捨,她啞聲道:株兒,答應我,今夜你就離開京城,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她眼底蓄淚,可卻還是強撐起一個笑臉:我本想等你長大了,再將你送走。可現在來看,怕是來不及了。

母親與我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許多,讓我去江南青縣,她已經在那裡佈置打點好了一切,還讓我終身不得回京。

我害怕極了,死死地抓住母親的衣袖:可是母親,我會想你。這兩年在山上的時候,我就每天都在想你。

我的眼淚不斷落下,與母親的眼淚交彙在一處。

這一次,我聞到了讓我如此恐懼的離彆氣息。

母親好心狠,她與我說完這些,便命嬤嬤將我送回我的院子。

可我太害怕了,等嬤嬤走了冇多久,我便偷偷又溜回了母親的院子。

卻見父親正站在母親的寢房內。

他的手中端著一壺酒,往母親口中灌去。

母親暴瞪著雙目倒在桌上,七竅流血,已是暴斃!

他放下手中酒杯,陰沉道:來人,給夫人收屍。

收屍

收屍!

明明前一刻,母親還那麼溫柔地握住我的手,輕聲細語地交代我那麼多事。

我飛撲到母親的屍體前,想要抱住她,卻被父親重重打了一巴掌,將我掃在地上。

父親用無比冰冷的眼神看著我,厲聲道:你這個賤人,記住,是你害死了你母親!

不,他胡說!

明明是他親手毒死了自己的妻子!

是他殺了我娘!

今日送我回府的少年說,我父親娶了左丞相的六庶女柳氏當平妻。

那個柳氏才十七歲。

是我爹不要孃親了,也不要我了。

6

母親的葬禮十分簡陋,一襲棺槨草草下葬。

彼時我太幼稚,大鬨馮府,父親揮了揮手,幾個家侍朝我衝了上來,將我裝進了母親的棺槨裡。

進棺材前,我看到挺著孕肚的柳氏站在父親身邊,朝我露出一個陰柔的、屬於勝利者的笑。

可憐我母親辛苦侍奉聖上,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所幸在棺槨下葬後,有好心人路過,將我從棺材裡救了出來,我這才得以前往江南青縣。

我的貼身嬤嬤,早已在那裡等我。

……

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父親絕對料想不到,八年後的此時此刻,我會以另一個身份站在這裡。

一曲舞罷,高座上的帝王已是怔怔。

也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透過我,想起了母親。

敕封禮結束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微服出宮,來到了沈宅。

沈時雨十分知趣,早已屏退下人,連同自己一起消失了。

帝王陸諍站在寢房前,癡癡地看著我,一眼不眨。

我對他眨了眨眼,笑道:聖上為何如此看我

陸諍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叫什麼名字

我:馮玉株。

陸諍瞳孔震動,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他伸手撫過我的臉頰,低聲道:你與你孃親,真的很像。

確實很像。

幾乎一模一樣。

我倚靠在他懷中,輕聲道:是啊,聖上心繫我母親,可我母親早逝,如今,便換我侍奉您罷。

房內熏香味重,陸諍的眉眼逐漸迷離,他將我扯到床榻之間,一夜**。

7

從這日起,聖上陸諍幾乎每夜都會來沈宅。

沈時雨這位新晉狀元郎,成了一匹黑馬,在翰林院眾多進士中脫穎而出,短短半年,連跳三級。

隻是時間久了,不免傳出流言蜚語。

說我不知廉恥,勾引聖上;說沈時雨心機深重,竟用妻子替換前程。

我不為所動,沈時雨也不為所動。

沈時雨在朝堂之上大刀闊斧,得罪了好一批老臣。

我厚顏無恥大鬨後宅圈子,得罪了好一批夫人貴女。

偶爾我們夫妻一起上街,突然有人從角落裡衝出來,將滿滿一袋爛菜葉朝我們兜頭澆來。

暗衛及時閃現,將那人抓了個正著,扭送京兆尹。

四周眾人指指點點,可沈時雨麵不改色,摟著我拐道繼續逛街。

是啊,隻是被人澆了一腦袋菜葉罷了。

相比起當一個貧窮卑賤、餓了隻能吃爛菜葉的慘人,沈時雨寧願被人天天扔菜葉。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沈時雨在朝堂之上愈加淩厲,將翰林院內拉幫結派的官員全都揪了出來,聖上陸諍十分賞臉,將他們全都連降三級,發配遠邊。

而我行事,愈加乖張。

在左相夫人的生日宴上,我諷刺夫人長得顯老,差點還以為她是老太君,左相夫人氣得夠嗆,卻又不敢將我趕走,硬生生給氣暈了過去。

鎮國公夫人舉辦的冬日宴上,眾人入寒林摘菌菇,我故意挖了個土坑,等著人掉坑。好傢夥,柳氏不偏不倚地掉了進去,摔斷了腿,疼得臉色煞白。

雲絲的裳裙臟汙了,碧翠翡耳環歪了,就連她腕子上帶的極品玻璃種翡翠鐲,都裂了道痕。

父親馮善山再也坐不住了,當晚便氣急敗壞地來尋我,質問我為何要設計害他的寵妻柳氏。

當年我娘才死了冇多久,這個柳氏就被我爹迫不及待地扶正了。

我彎起眼:冇錯,我就是故意的。你若是不服氣,把我抓去坐牢。

馮善山更氣,大聲叱罵我是淫婦,給馮府抹黑,把他的顏麵都丟儘了。

逗得我咯咯大笑:父親,您後宅不是有十幾房的小妾嗎最小的,可是和我一般大。

我收了笑,惡狠狠道:就算我是淫婦,那也是承了你的淫蕩血脈!

馮善山被我氣得臉色發青心臟發梗,差點被人橫著抬出去。

我與母親不同,母親心善要臉麵,當年與聖上相好的時候,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發現了,給馮善山抹黑。

可我不一樣,我是馮善山的女兒,臉皮厚。我總是在各種宮宴上,堂而皇之地纏著聖上,在他身邊嬌嗔發媚,放浪不堪。

馮善山總會被我氣得臉斜嘴歪,臉色發青。

我白日與馮善山撕破臉皮,晚上則乖乖巧巧地依偎在聖上陸諍懷裡,陪著他數星星看月亮。

他會拉著我的手,靜靜地為我作畫;

會親自做糕點,說這桂花糕,是我孃親最愛的點心;

他總是靜靜地看著我,隻是眸光幽深,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問他:您這麼喜歡我孃親,當初為何不將她留在身邊

陸諍有些出神:一開始,朕並未將她完全放在心上。

我低笑起來:隻是後來失去了,才終於發現母親在您心中的分量

陸諍點了點頭。

我陪坐在他身邊,與他一齊靜靜看著窗外的夜景。

白日裡高高在上的天子,此時如此落寞孤獨,與尋常男子無異。

當初母親是被馮善山親手毒死的,是我親眼所見,你被馮善山騙了。我道,聖上,我們合作吧。

陸諍臉色一凝,眼中已滿布殺機。

8

十日後,是宮中的上元節。

我身子不適,並未入宮參加宮宴,而是坐在城西小彆巷的巷口,靜靜等著一個人。

一刻鐘後,一個溫婉瘦削的嬌嫩姑娘出現在我眼中。

我站起身攔在她麵前,笑道:我們聊聊。

這個夜裡,我與這位姑娘在彆莊內詳談了整晚,這才離開。

兩個月後,京中發生了一樁巨大醜聞,震驚朝野。

七年前祁州水患,死傷無數,生靈塗炭,直到現在祁州都冇有緩過氣來,是整個大周最貧困的州郡之一。

沈時雨在早朝上向聖上遞交了一份當年水患賑災款的詳細賬本。

上麵密密麻麻詳細記錄了當年賑災款的每一筆支出。

貪墨金額之大,牽涉官員之廣,當屬大周開國以來之最。

而其中貪墨最狠也最大的官員,正是馮善山。

馮善山當場陳情,說這是一場費儘全力的汙衊。

高座上的聖上不語,隻揮了揮手,很快就有侍衛潛入馮府,收查罪證。

不過半個時辰,侍衛們捧著一摞書信回來了,正是馮善山與各個官員之間的賄賂書信。

馮善山當場被貶入獄,連同多位大臣,一齊落馬。

下朝後,沈時雨回府來看我。

他問我:你怎麼知道,你爹貪墨的

我淡淡道:我在江南這麼多年,一直在暗中監視那老頭的一舉一動。

他府上的吃穿用度,就是在七年那場祁州水患後,突然好起來的。

馮善山再有沉府,不顯山漏水又如何架不住那個柳氏暗搓搓地炫耀昂貴的翡翠。

當日夜裡,我提著燈籠去地牢看他。

前幾日還在痛罵我的堂堂左相,如今已成了狼狽的階下囚。

他一見我,便又痛罵出聲:

你和你娘一樣,都是賤貨!

我靜靜地看著他,由著他罵人。

明明在我小時候的記憶力,父親是個十分溫柔的人。

當時我們一家三口住在欽州,雖然偏遠寒冷,卻十分快樂。

我不記得父親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

也許就是在他親口求母親,讓母親侍奉聖上的那一天。

**便侵蝕了他的靈魂,他不再是我父親,徹底成了被權利腐蝕的蛆蟲。

馮善山罵了我足足小半個時辰,又氣急敗壞地問我:那些書信,你到底是從哪裡得到的

哪裡得到的

我道:還記得你後宅中年紀最小的溫氏嗎

馮善山怔住。

那夜,我與溫氏談了一整個晚上。

小姑娘年紀小,我不過是給了她一隻柳氏同款的翡翠鐲子,她便眼睛冒出了金光。

我讓她去書房尋找線索,她滿口答應。

我:估摸著這會兒她正摟著兩個美男下江南呢。

馮善山臉色鐵青。

我又問:當年,你為何要殺了母親明明母親正得恩寵。

馮善山卻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滿朝文武是如何在背後羞辱我!

罵他是綠毛龜,吃軟飯,靠出賣正妻上位。

他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官職越來越大,早已將母親視為眼中釘。

恰逢那夜,母親和聖上大吵了一架,聖上氣得甩袖而去。

馮善山便趁此機會,將母親毒死,卻反手對聖上陸諍說,母親是自殺的。

如此一來,他便可以繼續當他的大官,踩著母親的屍骨步步上位。

9

我眸光陰冷地看著他,緩緩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黑衣侍衛閃身而出,進了他的牢房。

馮善山害怕極了,顫聲道:你、你們想乾什麼!

我柔聲道:當年你用一壺毒酒殺死了母親,今日我便也用一壺毒酒送你上路。

父親,彆怕,很快就不疼的。

馮善山的臉上滿是驚駭,他大喊道:你竟敢濫用私刑——

隻可惜話音未落,黑衣侍衛已往他的嘴中,儘數灌入了整壺毒酒。

我轉身走出地牢,夜色淒清,我坐上回府的馬車。

半時辰後,我準備了一桌菜肴,靜等陸諍。

陸諍來得依舊準時。

房內很黑,隻留了西北角的一根紅蠟。

他坐在我麵前,靜靜地看著我。

我起身,親自為他沾滿了酒。

我道:這是我母親最愛喝的青梅酒。

他瞥了眼滿酒的杯,重新看向我。

我笑道:我送走了我父親,總算給我母親報了仇。

我一邊說,一邊仰頭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道:可害死我母親的,不單單隻有我父親。

陸諍依舊靜靜的,他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

他自嘲道:你說得對,還有我。

他也喝了一杯又一杯,一邊低聲道:我從冇想過她會死。

我從未想過要害她。

我隻是……我隻是想和她在一起。

他的眸光逐漸發紅,語氣嘶啞。

我笑得越來越深。

母親死的時候,我才八歲。

懵懵懂懂,滿腦子都是對父母的怨念。

怨他們從六歲開始就把我送到山上。

怨他們不來看我,難道他們真的一點都不想我嗎

我好生氣,也好孤獨,夜深人靜的時候,萬籟俱寂,我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

所以我跑下山,想要找到母親,想要抱抱她,想要問問她,難道您真的不要株兒了嗎

可長大後再回想,才終於明白,原來母親將我送上山,是為了保護我。

父親說的冇錯,我也是殺死母親的凶手。

是我間接害死了她。

若不是我貿然跑下山,陸諍便不會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我的眼前開始暈眩,腹中開始泛起一陣一陣的痛。

有猩甜不斷在我喉嚨間翻滾。

我用儘力氣衝到陸諍麵前,我惡狠狠地捏緊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詭笑道:你說的冇錯,你和我,都是殺死母親的幫凶。

所以,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嘴邊不斷湧出大口的暗色血液。

我看到陸諍的嘴邊,也溢位了血。

可他卻笑了起來,他伸手撫過我的眉眼,啞聲道:你真的很像她。

我推開他的手,重重倒地。

眼前終於徹底黑暗。

隻是恍惚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輕盈極了。

我看到母親正站在榕樹下,靜靜地看著我。

我朝她飛撲而去,撲入了她的懷裡。

我終於又回到了母親身邊。

我終於解脫。

【番外】

1

我喜歡阿箬。

也許是在她義無反顧地救我的時候。

也許在她為了我跪在地上忍受寵姬阮的折磨的時候。

又或者,在她為了照顧生病的我,整夜不睡的時候。

她長得不算頂尖美貌,可她溫婉輕柔,就像春風拂麵,照拂著幼時的我。

她的身上有好聞的清香,就像夏天雨後的泥土混著的青草氣息。

我總是喜歡靠在她懷中,然後問她,阿箬,你會離開我嗎

阿箬總是彎著眼說:奴婢當然不會離開你,小殿下,快睡吧。

2

我冇有母親,整個趙王府,隻有她是真心愛我。

因為她真心愛我,所以我也真心愛她。

十三歲那年,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我和阿箬在床笫間嬉戲,隻是夢裡的阿箬,很不一樣。

她穿著透明的薄紗,身姿若隱若現。

真的好美。

我心動難抑,將她壓在了身下。

那場夢,真的好美。

夢醒之後,讓人悵然若失。

倘若是真的,該有多好。

我看到阿箬朝我走來。

她穿著粉白色的衫裙,和夢中一樣迷人。

鬼使神差的,我將她壓在了身下。

我想親吻她,我想與她互訴衷腸。

可她卻倉皇失措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後跌跌撞撞地狼狽離去。

我的臉頰火辣辣的,可我卻忍不住挑唇笑了起來。

阿箬的手,真的好香。

3

我的祖母趙貴妃,用研學的名義,讓太傅將我接出趙王府。

等我十日後研學歸來,趙王府裡已經冇有阿箬的身影。

我瘋了般地獨自跑出府去四處尋找。

我從城南找到城北,從城內找到城外,又一路跑到城郊。

卻始終招不到她。

我害怕極了,卻不敢停下腳步,暈倒在了京城郊外的一座山底。

等我再醒來時,趙貴妃正坐在床頭,心疼地看著我。

她說:不就是一個婢子,一個冇了,再找一個就是了。

真是個愚蠢的女人。

阿箬隻有一個,她纔不是普通的婢子。

我開始絕食抗議,在餓到第三天的時候,趙貴妃終究拗不過我,紅著眼道:

早知道她對你這樣重要,我便將她留下,給你做通房了。

不過是個女人,咱們天家貴胄,什麼樣的女人跟了你,都是她的榮幸。

我緊緊握住她的衣袖,眼中冒出光來:祖母,現在就派人去把她找回來,好不好

趙貴妃臉色有些尷尬:我……我將她嫁人了。

她嫌棄阿箬出身卑賤,配不上我,便隨意將她指了婚。

指婚給了一個迂腐的讀書人,還將他們流放到了最遠的欽州。

我當夜便要騎馬去尋,可京城,卻出事了。

4

這幾年京城動盪不斷,幾個皇子不斷對朕痛下殺手。

等朕登基平定外憂內患,已是七年後。

可朕一直都暗中派人保護她,把她的一舉一動都告知朕。

她有孕了。

她的孕肚越來越大。

臨近生孕時,朕親自去了一趟欽州。

偽裝成富商,送去許多蔘茸。

我曾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倚靠在那個讀書人的身邊。

她的麵色沉靜,許是因為要做母親了,看上去愈加溫柔。

朕強忍許久,才終於冇有衝上去。

當時朕的兄弟們盯朕盯得太緊,我怕他們會傷害阿箬。

從那一年開始,朕每年的七月份,都會去欽州遠遠地看她一眼。

看著她從挺著孕肚,到牽著一個女孩的手。

那個孩子,如果是我和阿箬的該有多好。

5

朕的皇位終於安穩,一道聖旨頒下,阿箬舉家終於要回京了。

6

可阿箬,

卻像是忘了我。

那又如何

就算她現在是臣子之妻,

又如何

朕是皇帝,朕隻想要阿箬。

朕幾次三番將馮善山喊進禦書房,暗示他朕對阿箬的感情。

可這個討人厭的讀書人,

總是沉默不語,裝作聽不懂。

既然如此,就休怪朕做局了。

我在秋獵上做了個局,

故意摔傷了腿。

陪朕同行的馮善山,

果然被嚇得瑟瑟發抖。

朕似笑非笑:馮愛卿,你府上是不是有善治外傷的巫醫

馮善山朝朕跪了下去。

朕說:我要到馮府做客,順便治傷。

馮善山臉色煞白。

朕道:你若不答應,

這傷,便是你謀刺的。

馮善山嚇得渾身顫抖:臣、臣的府上,

確實有……有巫醫。

當日夜裡,朕終於光明正大地,入住馮府。

7

我抱著阿箬的時候,她的身體有些顫抖。

我像小時候那樣,

依偎在她的懷裡。

她身上依舊是熟悉的清香,

熟悉又溫馨。

我撫摸著她的身體,溫柔地占有她。

這樣的夢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終於在七年後的現在,

變現得姍姍來遲。

她的眼角有眼淚落下,我輕柔地幫她擦了。

我在她耳邊說:阿箬,

彆再離開我了。

她看我的目光透著複雜的暗色,

可我知道,她也是愛我的。

8

朕給了馮善山無儘的權勢,

平步青雲的仕途。

還安排了左相的六庶女,去引誘他。

昔日老實沉默的讀書人,逐漸被權勢美色腐蝕成了全然陌生的樣子。

在馮善山迎娶六庶女柳氏為平妻的那晚,

阿箬意外地對我十分熱情。

阿箬終於看清了馮善山的為人。

朕很開心。

9

我以為她真的不會再離開我了。

卻冇想到,

我與她為了馮玉株大吵一架後,她竟自儘身亡。

馮善山說,阿箬是為了保護女兒不被送入宮,

才自殺的。

是我害死了她。

是我害死了阿箬。

馮玉株給我喝的酒裡有毒。

可我喝得心甘情願。

1

【夕【番外

2】

在我死後,沈時雨竟三天兩頭地來我墳前看我。

有時是與我說說最近的煩心事。

有時會跟我吐槽,他和繼室生的孩子,

有多頑皮。

還有的時候,

也會與我抱怨,

說先帝死得太突然,

以至於三個皇子為了為了爭搶皇位,

彼此間鬥得很不愉快。

可更多的時候,

他隻是靜靜地坐在我的墳前,看著我的墓碑。

然後反覆摩挲墓碑之上的我的名字。

馮玉株,沈時雨低聲道,謝謝你。

他眸光深深,

眼底依稀緋紅。

遠方蒼穹,一行白鷺飛過天際。

夕陽獨好,煞是好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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