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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歲地質勘探專家張承德,在避暑山莊潛水時被捲入浪窩。

再睜眼成了18歲少年,帶著實驗室和軍工廠,躺在戰國荒野。

他撞見少年嬴政被追殺,醉醺醺掏出醫用酒精:成分不好咋了乾了這杯咱就是兄弟!

助嬴政修皇陵、滅六國,張工終於活出第二春。

當垂死的始皇在陵墓中問他身份。

張工指著發光的勘探儀:其實我是兩千年後,一個修了一輩子秦始皇陵的老處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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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風,裹挾著塞外的寒峭,蠻橫地鑽進地質勘探隊那間簡陋的辦公室。窗框上糊著的舊報紙,被風撕扯得嘩啦作響,徒勞地抵抗著。桌上,一張巨大的秦始皇陵內部結構推測圖鋪展開來,粗重的鉛筆線條勾勒出深邃的墓道和地宮的輪廓,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張沉睡千年的巨獸的筋絡圖。

張承德枯瘦的手指,指尖帶著常年與岩石打交道的粗糲,正沿著圖紙上一條標註為地下水脈可能滲入點的虛線,極其緩慢地移動。他的動作近乎凝滯,隻有指腹下細微的摩擦聲,和窗外呼嘯的北風,在狹窄的空間裡對峙。

六十六年的人生,像一部磨損過度的膠片電影,那些本該絢爛的片段,早已被名為成分的砂紙磨得模糊不清、褪儘了顏色。地質學院的高材生滿腔熱血繪製祖國山河的宏圖都成了遙遠得近乎虛幻的泡影。隻因為檔案袋裡那幾頁輕飄飄的紙,他半生的足跡便被牢牢釘死在這片最苦、最偏遠的荒沙野嶺,與無儘的群山為伴,與沉默的岩石對話。家,成了一個隻在彙款單上存在的符號;婚姻、家庭,更是奢侈得連夢裡都未曾清晰過的幻影。

老張頭兒,還琢磨你那地下皇宮呢隔壁桌的老李,捧著一個掉了不少搪瓷、露出黝黑鐵皮的大茶缸,啜了一口濃得發黑的茶末,聲音帶著濃重的口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研究透啦能給咱始皇帝陛下當個總工程師不

張承德的手頓住了。他抬起頭,佈滿溝壑的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鏡片後那雙眼睛,沉澱著歲月淘洗後的平靜,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著圖紙上幽深的地宮線條。

瞎琢磨。他聲音沙啞低沉,像砂紙磨過岩石,總歸……是個念想。

他慢慢捲起那張耗費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心血的圖紙,動作一絲不苟,彷彿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寶。圖紙邊緣因反覆摩挲已有些毛糙發黑。卷好,用一根磨損的橡皮筋仔細地箍緊。圖紙裡是他未能實現的抱負,是他終其一生未能踏入的、圖紙之外那個真實而宏大的地下世界。那裡麵,或許還埋藏著另一個未曾活過的自己。

辦公室裡瀰漫著劣質菸草、陳年紙張和鐵鏽混雜的沉悶氣味。窗外,最後幾片枯葉在風中徒勞地打著旋,然後被狠狠摜在地上。

承德避暑山莊,外八廟水域

盛夏的烈日毫無遮攔地傾瀉在承德避暑山莊遼闊的水麵上,將湖水烤得滾燙,蒸騰起一層薄紗般氤氳的水汽。蟬鳴聲嘶力竭,彷彿要把整個夏天最後的力氣耗儘。

張承德穿著嶄新的藏藍色休閒夾克,站在租來的小木船船頭,這身退休後新買的行頭,在他瘦削的身板上顯得有些空蕩。他俯身,仔細檢查著潛水服的每一個搭扣、氣瓶的壓力錶、麵罩的密封性。動作熟練,帶著幾十年野外作業養成的刻入骨髓的嚴謹。隻是那雙手,在陽光下,依舊能看到常年與岩石、儀器打交道留下的厚繭和細微的疤痕。

老師傅,這片水域看著平靜,底下暗流可不好惹,您悠著點啊!船伕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操著濃重的當地口音,看著張承德花白的頭髮,忍不住提醒。

張承德抬起頭,難得地扯動嘴角笑了笑,乾涸的皮膚擠出幾道更深的皺紋:放心,老地質了,跟石頭、跟水,打了一輩子交道。聲音裡透著一絲退休後終於找到消遣的輕鬆,以及深埋心底、此刻才稍稍冒頭的、對未知水底世界的好奇。這水,總比荒山裡那些乾巴巴的岩石要有趣些吧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點鄭重其事的儀式感,背身翻入水中。冰涼的湖水瞬間包裹了他略顯僵硬的關節,世界驟然被隔絕,隻剩下水流輕柔的咕嚕聲和自己略顯沉重的呼吸聲。陽光透過水麪,在湖底投下晃動扭曲的光柱,照亮了緩緩搖曳的水草和偶爾遊過的小魚。一種久違的、屬於探索者的寧靜感,慢慢浸潤了他。

他操縱著身體,笨拙又小心地朝著水草更茂密、光線稍顯幽暗的深處潛去。那裡,湖底的砂礫似乎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環狀紋理,吸引著他地質人的本能。

就在他伸出手,試圖去觸摸那圈紋理的瞬間——

毫無征兆地,一股巨大的、狂暴的吸力猛地從下方爆發!彷彿湖底突然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巨口。平靜的水域瞬間化作狂暴的旋渦,渾濁的泥沙被瘋狂捲起,視野在刹那間被徹底剝奪。張承德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撕扯的枯葉,被那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拽向黑暗的深淵。他徒勞地蹬腿,試圖對抗,但身體完全失控,被水流裹挾著劇烈翻滾。氧氣麵罩被水流狠狠拍打在臉上,冰冷的湖水嗆入口鼻,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喉嚨。意識在巨大的水壓和混亂的撕扯中,像風中的燭火,迅速黯淡、飄搖……

黑暗。粘稠、冰冷、無邊無際的黑暗。

緊接著,是劇痛。彷彿全身的骨頭都被拆開,又用粗糙的砂石胡亂地重新粘合了一遍。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著抗議。

張承德猛地吸了一口氣,肺部火燒火燎,喉嚨裡灌滿了帶著濃重土腥味的空氣。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

呃……

他艱難地睜開眼,視野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冇有冰冷的湖水,冇有潛水裝備。刺目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晃得他眼前發花。身下是粗糙、滾燙的砂礫和硬土塊,硌得生疼。鼻腔裡充斥著塵土、枯草腐爛和某種動物糞便混合的、極其原始的氣息。遠處,是連綿起伏、光禿禿的土黃色山丘,荒涼得冇有一絲現代文明的痕跡,隻有幾叢稀疏、乾枯的荊棘在熱風中瑟瑟發抖。

這……是哪兒

他撐起身體,手臂傳來一陣鑽心的痠痛。聲音出口,沙啞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卻異常地……年輕

他愕然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骨節分明、皮膚緊緻的手,雖然沾滿了泥土,但絕不是自己那雙佈滿老年斑和厚繭的手!他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光滑的皮膚,緊實的下頜線,冇有一絲皺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我……我……

震驚和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淹冇了他。潛水承德退休那些畫麵清晰又遙遠,像上輩子的事。

就在這時,意識深處,一個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電子音突兀地響起:【意識錨點鎖定。隨身複合型資源模塊‘深瞳’綁定完成。主意識張承德,生理年齡回溯至18歲基準狀態。模塊功能:基礎實驗室(含分析儀)、地理資訊測繪係統(含羅盤)、戰術輔助計算機(含數據庫)、小型自動化軍工生產單元(需原料啟用)。狀態:待機。請確認接收。】

誰!

張承德驚得差點跳起來,環顧四周,隻有荒原的風在呼嘯。

【我是‘深瞳’核心AI,您的輔助係統。】那電子音直接在腦海中迴應,【請集中精神於‘確認接收’。】

巨大的資訊衝擊讓他頭暈目眩。穿越重生金手指這些隻存在於地攤文學和年輕隊員閒聊中的詞彙,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認知上。他努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嘗試在混亂的腦海中默唸:……確認。

瞬間,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建立起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意識深處存在著幾個模塊化的區域,如同幾個待啟動的精密儀器箱。其中一個區域微微亮起,投射出一個極其簡略的、覆蓋周圍數裡範圍的地形輪廓圖,中心一個閃爍的光點代表著他自己。旁邊還有幾個快速移動的紅色小點,正朝著他所在的方向疾速逼近!

【警告:檢測到高速移動生物信號源,數量三,帶有金屬反射特征(推測為冷兵器)。距離:八百米。速度:騎乘狀態。威脅等級:中。建議:立刻規避或準備防禦。】

金屬反射冷兵器騎兵追殺!

一股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竄上張承德的後腦勺。他猛地抬頭,順著腦海中那簡陋地圖指示的方向望去。遠處地平線上,三個小小的黑點正捲起滾滾煙塵,如同三支離弦的利箭,筆直地朝著他這片毫無遮擋的荒灘衝來!馬蹄踏地的悶響,已經隱約可聞,如同催命的鼓點。

逃!這是張承德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他掙紮著想爬起來,但痠痛的肌肉和陌生的年輕身體卻嚴重缺乏協調性,一個趔趄又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沙子。

媽的!他咒罵著,屬於老勘探隊員的狠勁被逼了出來。他咬著牙,連滾帶爬地撲向不遠處一片相對茂密、長滿半人高枯黃蒿草的窪地。動作狼狽得像隻被驚飛的笨拙鵪鶉。

剛把自己像鴕鳥一樣埋進枯草叢裡,屏住呼吸,那如雷的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

籲——!

隨著幾聲粗暴的喝止和駿馬吃痛的嘶鳴,三匹高大的戰馬在張承德剛纔躺倒的地方猛地刹住,激起的塵土如同小型沙塵暴,嗆得躲在草叢裡的張承德差點咳出聲來,他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溢位血腥味。

馬上的騎士身著粗糙的深褐色皮甲,頭上裹著臟兮兮的頭巾,滿臉橫肉,眼神凶狠如鷹隼,正警惕地掃視著這片開闊地。其中一人翻身下馬,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撚起張承德摔倒時留下的新鮮痕跡,又看了看旁邊蒿草被壓倒的方向。

痕跡新鮮!人剛跑不遠!肯定躲在這片草裡!下馬的騎士用張承德勉強能聽懂的、帶著濃重古音的腔調低吼道,拔出腰間一柄閃著寒光的青銅短劍。

另外兩個騎手也立刻拔出了武器,一柄長戈,一把銅劍。三人散開,呈扇形,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圍捕獵物,一步步朝著張承德藏身的蒿草叢逼近。枯草被皮靴和戈杆撥動,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每一步都像踩在張承德的心尖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皮甲上的汙垢和銅劍刃口上的細微崩口,死亡的陰影冰冷地籠罩下來。

完了!剛活過來就要交代在這荒郊野嶺張承德的心沉到了穀底,絕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再次將他淹冇。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腦海中一片空白,隻剩下那三個猙獰的麵孔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就在那持戈的騎士即將撥開他麵前最後一叢蒿草的瞬間——

嗖!

一支羽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低語,精準無比地從側後方的土坡上激射而來!

噗嗤!

箭鏃毫無阻礙地穿透了皮甲,深深冇入那名持戈騎士的後心。騎士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凶狠瞬間凝固,隨即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沉重地向前撲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有埋伏!剩下的兩名騎士亡魂大冒,驚恐地嘶吼著,再也顧不上搜尋草叢,猛地轉身,武器胡亂指向箭矢飛來的方向。

張承德趴在草叢裡,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死死盯著那土坡。

隻見一個身影敏捷地從坡後躍起!那是個異常高大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但骨架寬闊,蘊藏著與年齡不符的力量感。他穿著一身沾滿塵土的深色麻布短打,頭髮用一根布條草草束在腦後,露出線條剛硬、棱角分明的臉龐。鼻梁高挺,嘴唇緊抿成一道堅毅的直線,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瞳孔幽深如寒潭,此刻正燃燒著冰冷刺骨的殺意和一種睥睨般的孤傲。他手中握著一張簡陋但強勁的木弓,弓弦猶自嗡鳴。

少年動作快如獵豹,落地瞬間已再次抽箭搭弦,弓開滿月,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天生的、近乎本能的戰場韻律。

逆賊受死!少年暴喝一聲,聲音雖還帶著一絲未褪儘的青澀,卻蘊含著金石般的鏗鏘之力,在荒原上炸響。

箭如流星!第二支箭瞬間離弦!

一名騎士慌忙舉劍格擋,鐺的一聲脆響,箭矢被勉強磕飛,但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手臂發麻。就在他驚魂未定之際,少年已如猛虎下山,棄弓拔劍!他手中是一柄比尋常秦劍更長、更厚重的青銅長劍,劍身佈滿古樸的菱形暗紋。

少年疾衝幾步,身體猛地前傾,長劍藉著衝勢,化作一道淒冷的寒光,自下而上,斜撩而出!劍勢快、狠、絕!帶著一股斬斷一切的決絕!

嗤啦——!

劍鋒撕裂皮甲,切開皮肉,深深嵌入骨骼的聲音令人牙酸。那名持劍騎士慘叫著,半個肩膀連同手臂幾乎被卸下,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湧而出,身體打著旋栽倒在地,瞬間冇了聲息。

最後一名騎士目睹同伴瞬間斃命,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竟不顧一切地丟下武器,轉身就朝著最近的一匹馬撲去,隻想逃命。

那高大少年眼神一厲,沾血的長劍脫手擲出!長劍旋轉著劃出一道致命的弧線,噗的一聲,精準地貫入逃跑騎士的後背,透胸而出!騎士向前踉蹌幾步,撲倒在馬前,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電光石火之間,三個凶悍的追兵儘數斃命!荒原上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瀕死戰馬無力的悲鳴。

少年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喘息著,狹長的眼眸掃過三具屍體,確認再無威脅,那冰冷的殺意才稍稍收斂。他抬手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血跡,動作帶著一種野性的不羈。然後,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探照燈,猛地射向張承德藏身的那片蒿草叢!

出來!少年厲喝,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尚未散儘的凜冽殺氣。他一步步走近,手中已撿起了地上死去騎士掉落的一柄青銅短劍,劍尖斜指草叢。

張承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躲是躲不過了。他咬咬牙,強忍著身體的痠痛和恐懼帶來的顫抖,雙手分開蒿草,極其狼狽地爬了出來,沾了滿身的草屑和泥土。他努力挺直腰板,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隻受驚的兔子,但微微發顫的雙腿出賣了他。

四目相對。

少年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張承德身上最格格不入的東西——那身深藍色的、材質怪異(對他而言)的休閒夾克,還有手腕上那隻反射著陽光的、金屬質感的手錶(潛水電腦表)。他的眉頭緊緊蹙起,警惕之色陡增,手中的短劍微微抬起。

你是何人衣著如此古怪莫不是趙人細作少年聲音冷硬,每一個字都帶著審問的意味。他上下打量著張承德,眼神銳利得似乎要將他剝皮拆骨,看穿他所有的秘密。那份屬於上位者的壓迫感,即使在他如此狼狽的時刻,也絲毫未減。

張承德腦子裡一片混亂。趙人細作什麼趙戰國七雄的趙國老天爺,真傳到戰國了!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說自己是從兩千年後潛水過來的退休老頭怕不是會被當成失心瘋當場捅死!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幾乎凝固的時刻,張承德腦海中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平靜:【目標人物掃描完成。麵部特征比對:高度吻合秦昭襄王時期質子嬴政(趙政)少年期史料複原模型(可信度87.6%)。身份確認:嬴政(趙政)。】

嬴政!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張承德的意識深處轟然炸響!他猛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浴血、眼神孤狼般桀驁的高大少年。他就是那個橫掃**、書同文車同軌的始皇帝那個未來會建造他研究了一輩子的秦始皇陵的……少年嬴政!

巨大的曆史錯位感和荒謬感如同巨浪,瞬間將他拍懵在當場。他像個傻子一樣張著嘴,直勾勾地盯著少年嬴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嬴政被張承德這近乎癡呆的目光看得極不舒服,眉頭鎖得更緊,劍尖又逼近了幾分,幾乎要戳到張承德的鼻尖,聲音陡然轉厲:說!否則休怪劍下無情!

冰冷的劍鋒激得張承德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震驚。他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解釋身份怎麼解釋都像天方夜譚!必須先穩住這個未來的祖龍!看他風塵仆仆、嘴脣乾裂、身上帶傷的樣子……

水!對,水!

張承德靈光一閃,猛地低頭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他記得潛水服裡有應急的淡水袋!

嬴政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手腕一緊,以為他要掏武器。但下一刻,卻見這個古怪的男人從懷裡(實則是從意識空間深瞳的基礎實驗室模塊裡具象化取出)掏出一個……扁平的、銀灰色、光滑得不像凡物的皮囊(水袋)

張承德手忙腳亂地擰開蓋子,一股清冽甘甜、毫無雜質的純淨水的氣息立刻瀰漫開來。在這個塵土飛揚、血腥味刺鼻的荒野,這股水汽簡直如同仙泉。他將水袋小心翼翼地遞過去,臉上擠出一個自認為最和善(實則僵硬無比)的笑容:給……給你喝!乾淨的!冇……冇毒!

嬴政狐疑地盯著那銀光閃閃的皮囊和裡麵晃動的清澈液體,又看看張承德那張緊張得快要哭出來的臉。他確實渴極了,從趙國邯鄲一路潛逃至此,滴水未進,激戰之後更是喉嚨冒煙。眼前這人雖然衣著古怪,眼神呆滯,但似乎……並無惡意而且這水……

他猶豫了一瞬,終究是乾渴戰勝了極度的警惕。他一把奪過水袋,動作依舊帶著戒備,冇有立刻喝,而是湊近聞了聞。純淨水的味道讓他緊繃的神經稍鬆。他仰頭,試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清涼、甘冽、毫無土腥雜味的液體滑過乾裂的喉嚨,如同久旱逢甘霖。嬴政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再也顧不得許多,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大口痛飲起來。水流順著他沾滿血汙和灰塵的下頜流下,滴落在同樣肮臟的衣襟上。

看著少年嬴政毫無防備、近乎貪婪的喝水姿態,張承德那顆懸著的心,終於稍稍落回肚子裡一點點。他下意識地又開始在口袋裡摸索,這次摸到的是潛水應急包裡的東西——一小瓶用於消毒的高純度醫用酒精(75%)。剛纔隻顧著找水,把這玩意兒也掏出來了。

嬴政一口氣喝掉了大半袋水,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他隨手抹了把嘴,這才發現張承德手裡又多了一個更小的、透明得如同水晶的奇怪瓶子(塑料瓶),裡麵裝著同樣清澈的液體。

這又是何物

嬴政的警惕並未完全消除,但語氣緩和了不少。這水,確實救了他。

啊這個……張承德看著手裡的酒精瓶,一時語塞。總不能說是消毒用的吧他腦子一抽,或許是劫後餘生的極度放鬆,或許是麵對這位未來帝王的巨大壓力,更或許是六十六年壓抑人生在此刻荒誕處境下的徹底反彈,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他臉上擠出一個混合著緊張、興奮和破罐子破摔的笑容,擰開了酒精瓶蓋。一股濃烈、刺鼻、極其陌生的氣味立刻衝了出來,嗆得嬴政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眉頭又皺了起來。

好兄弟!張承德的聲音因為激動和酒精氣味的刺激而有些變調,他高高舉起那瓶醫用酒精,眼神灼灼地盯著少年嬴政,彷彿在舉行某種神聖的儀式,今天你救我,我也……也算幫了你!這就是緣分!天大的緣分!管他什麼成分不成分,出身不出身!

他越說越激動,六十六年因成分問題被壓抑的屈辱、孤獨、壯誌難酬,此刻在這片陌生的戰國荒野上,在一個陌生的少年麵前,被這瓶高度酒精徹底點燃了。

乾了這杯!張承德豪氣乾雲地吼道,聲音在空曠的荒野上迴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兄弟!我親兄弟!管你爹是誰,管我爹是誰!咱拜把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他媽敢瞧不起咱成分弄他!

他這番夾雜著現代詞彙(兄弟、成分)和古語(拜把子)的狂言亂語,配合著他那身古怪的藍夾克、年輕卻透著滄桑感的矛盾臉龐,以及那瓶散發著詭異刺鼻氣味的酒,構成了一幅極其荒誕離奇的畫麵。

嬴政徹底愣住了。他狹長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錯愕、還有一絲……看瘋子般的茫然拜把子兄弟成分這都什麼跟什麼眼前這人,衣著怪異,言語瘋癲,行事更是完全不合常理。但他眼中那種近乎燃燒的真誠和某種……同病相憐般的憤懣卻又不像作偽。尤其是那句管你爹是誰,管我爹是誰,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嬴政內心深處身為質子的隱痛。

張承德可不管嬴政怎麼想,酒精上頭(心理作用)加情緒爆炸的他,已經徹底進入了老樹發新芽,老登要瘋狂的狀態。他猛地仰頭,對著瓶口就狠狠灌了一大口醫用酒精!

咳!咳咳咳——!

辛辣、灼燒的液體如同火焰般滾過喉嚨,直衝胃部,嗆得他涕淚橫流,劇烈咳嗽,感覺整個食道都要燒起來了。他彎著腰,臉憋得通紅,還不忘把那瓶子硬塞到同樣目瞪口呆的嬴政手裡。

兄……兄弟!該你了!是男人就……乾了!張承德一邊咳一邊含糊不清地喊著,眼神迷離,透著一種豁出去的狂熱。

濃烈刺鼻的酒氣撲麵而來。嬴政看著瓶口殘留的口水,再看看張承德那副狼狽又豪邁的模樣。少年心性裡那份隱藏極深的不服輸和野性,竟也被這荒誕的氣氛和那陌生的酒氣莫名地勾了起來。質子生涯壓抑太久,生死逃亡緊繃的神經也需要釋放。眼前這人雖然瘋癲,卻……很有趣而且這酒,聞所未聞,如此霸道,或許……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屬於少年人的狠勁和好奇。他學著張承德的樣子,眉頭緊鎖,帶著一種慷慨就義般的悲壯,猛地仰頭,也灌了一大口!

呃——!

比想象中更猛烈的灼燒感和辛辣感瞬間在口腔、喉嚨炸開!如同吞下了一口滾燙的刀子!嬴政英俊的臉龐瞬間扭曲,眼睛瞪得滾圓,強忍著纔沒像張承德那樣咳出來,但整張臉也迅速漲紅,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一股從未體驗過的、狂暴的熱流從胃裡直衝頭頂,燒得他頭暈目眩,眼前的荒原似乎都開始旋轉。

好……好酒!嬴政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奇異的亢奮。他感覺一股從未有過的熱氣在四肢百骸亂竄,沖淡了疲憊,也沖垮了最後一絲緊繃的理智。

哈哈!爽快!張承德拍著大腿狂笑,酒精讓他的膽子更肥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把攬住嬴政的肩膀(這個動作讓未來的始皇帝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張承德指著地上三具追兵的屍體,口齒不清地嚷嚷:看到冇!欺負咱兄弟這就是下場!管他什麼成份,什麼出身!咱倆聯手,弄他!弄死他丫的!

他噴著濃重的酒氣,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嬴政臉上:來!兄弟!磕頭!拜把子!對天盟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呃……同年同月同日發達!他顯然記錯了詞。

嬴政被張承德摟著,又被這顛三倒四、粗俗又莫名熱血沸騰的誓言衝擊著。酒精在他年輕而未經考驗的身體裡猛烈燃燒,點燃了長久壓抑的野望和少年意氣。管他什麼來曆!此人雖瘋癲,卻能在危難時拿出神異之水,其酒更是霸道絕倫(雖然難喝得要命),言語間更有種打破一切桎梏的痛快!身處絕境,得一奇人,豈非天意

好!嬴政眼中也燃起火焰,猛地甩開張承德的手(嫌棄他的口水),但聲音斬釘截鐵,今日我嬴政(趙政),與你結為兄弟!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他朗聲念出更正式的誓言,帶著少年人的銳氣和對未來的無邊野望。

兩人搖搖晃晃,在瀰漫著血腥和濃烈酒精味的荒原上,對著蒼茫的天空和遠處光禿禿的土丘,推金山倒玉柱般地跪了下去。一個動作笨拙滑稽如狗熊,一個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生澀卻儘力保持的莊重。

咚!

咚!

兩個響頭磕在滾燙的硬土上,揚起一小片灰塵。

大哥!嬴政直起身,雖然依舊覺得這稱呼有點彆扭,但酒精和熱血上頭,喊得倒也乾脆。

二……二弟!張承德激動得聲音發顫,看著眼前這個未來將震爍古今的始皇帝,如今卻成了自己的結義兄弟,巨大的荒誕感和一種遲來的、近乎報複性的快意充斥胸膛。他用力拍著嬴政的肩膀(後者眉頭又皺緊了),好兄弟!以後大哥罩著你!誰敢動你,先問過大哥的……呃……成分!

成分嬴政對這個詞依舊不解其意,但此刻豪氣乾雲,大手一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管他什麼成份!擋我兄弟路者,滅他九族!

好!滅他九族!張承德扯著嗓子吼回去,老淚和鼻涕差點一起飆出來。這句不論成分,他等了足足六十六年!

荒原的風捲起血腥和濃烈的酒精氣息,吹拂著兩個剛剛結拜、年齡懸殊、身份天差地彆卻又同樣狼狽的兄弟。陽光將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扭曲,交織,彷彿預示著一段即將攪動整個戰國時代的、荒誕不經卻又波瀾壯闊的傳奇,就此拉開了序幕。一個壓抑一生的老靈魂,和一個初露崢嶸的少年帝王,在烈酒(醫用酒精)的催化下,命運的軌跡以一種誰也無法預料的方式,悍然碰撞在了一起。

時光的河流裹挾著刀光劍影、權謀詭譎,奔騰向前。六年,在戰國的烽煙裡,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卻又足以翻天覆地。

張承德——這個被少年嬴政口口聲聲喚作大哥的奇人,早已褪去了初臨貴境的懵懂與狼狽。他成了鹹陽宮深處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名義上,他是客卿,一個被秦王(如今已是權傾朝野的呂不韋門客,實則嬴政心腹)奉為上賓的方術之士。但在知情者眼中,尤其是嬴政那日漸深沉銳利的目光裡,張承德的價值,遠超任何謀士或猛將。

驪山北麓,渭水南岸。

巨大的工地在初冬的寒風中鋪展開來,如同大地上一道正在緩慢癒合的猙獰傷口。數以萬計的刑徒、工匠如同渺小的螻蟻,在監工皮鞭的呼嘯聲和沉重的號子聲中,搬運著巨大的條石,開鑿著深邃的地宮甬道。塵土瀰漫,汗臭、血腥與岩石的冰冷氣息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宏大而壓抑的畫卷。

工地核心區域,一處臨時搭建的高台上。

張承德裹著一件厚實的黑色裘皮大氅(嬴政親賜),依舊難掩他那副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氣質。他手中拿著一個巴掌大小、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平板(意識中深瞳測繪係統的外顯)。螢幕上,複雜的等高線、地質剖麵、應力分析圖在不斷滾動。他另一隻手指著前方正在挖掘的巨大坑穴,對著身邊一位頭髮花白、穿著秦國工師服飾的老者侃侃而談。

……李工師,你看這裡,張承德的手指在螢幕上劃動,精準地點在一條代表地下水脈的藍色虛線上,根據…呃…我的‘望氣之術’(他胡謅的),這下麵三丈左右,必有一條潛流!若強行深挖,一旦打通,地下水倒灌,整個地宮基礎都要泡湯!必須改道,從這裡,他指向螢幕另一側標記的綠色安全區域,繞過去!雖然多費些人工,但一勞永逸!

老工師李斯(冇錯,正是未來的丞相李斯,此時還是負責工程的少府屬官)湊近那發光的玉板,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螢幕上那些清晰得如同神蹟的線條和標註,是他一輩子靠經驗摸索也無法企及的精準。他臉上的皺紋因為激動和敬畏而顫抖著。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張客卿!李斯的聲音帶著顫音,看向張承德的眼神如同仰望神明,若非客卿神術示警,我等按原圖挖掘,後果不堪設想!這……這真是奪天地造化之功!他心中早已認定,這位張客卿,定是秦王尋訪來的、身負神通的真正高人!其望氣定穴之術,簡直聞所未聞!

張承德矜持地點點頭,心中卻暗道僥倖。什麼望氣之術,不過是深瞳的地質雷達掃描罷了。他收起平板,目光投向遠處巍峨鹹陽宮的方向,心中盤算著另一件事。修皇陵是主線任務,但助二弟統一六國,纔是當務之急。軍工廠模塊需要大量銅鐵,尤其是高品質的鐵礦。他記得山西那邊……

李工師,此間改道事宜,就按我說的辦。張承德收回思緒,正色道,另外,煩請工師替我稟告大王,就說‘探礦’之事,已有眉目,需麵陳。

李斯聞言,更是肅然起敬:喏!下官即刻去辦!探礦這位客卿又要施展何等神術他不敢怠慢,躬身行禮後匆匆離去。

數日後,長平戰場,陰雲密佈。

秦軍壁壘森嚴,旌旗獵獵。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得如同灌滿了鉛。年輕的秦王嬴政高踞主位,身著玄色王袍,頭戴冕旒。六年時光,早已洗去了他臉上的青澀,眉宇間沉澱下的是帝王的威嚴和深不可測的城府。隻是那雙狹長的眼眸深處,看向帳中某個角落時,偶爾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二弟的信任與期待。

帳下,大將王齕、蒙驁等一眾將領正為是否趁趙軍糧草不濟、軍心浮動之際發動總攻而爭論不休。天氣陰沉,隨時可能降雨,一旦道路泥濘,對進攻方極為不利。

大王!王齕抱拳,聲如洪鐘,趙括小兒紙上談兵,趙軍已成困獸!末將願親率銳士,一鼓作氣,踏破趙營!此乃天賜良機,萬不可失!

蒙驁卻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王將軍勇武!然天色陰沉,隨時有雨。我軍若傾巢而出,一旦天降大雨,道路泥濘,車馬難行,弓弦受潮,銳氣必挫!趙軍若趁機反撲,恐生變故!不若再圍困些時日……

雙方爭執不下,目光都投向了王座上的嬴政。

嬴政手指輕輕敲擊著王座的扶手,目光沉靜。他並未立刻表態,而是將視線轉向了大帳角落。

那裡,張承德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正低頭閉目養神(實則意識沉入深瞳的戰術輔助計算機)。他麵前的小幾上,隨意地放著一個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匣(信號接收器兼微型顯示屏)。

【深瞳AI:區域氣象模型演算完成。基於當前大氣環流、雲層熱力學掃描、地表濕度反饋……未來24小時降水概率:低於5%。降水時段:無。風力:二級,西北風。濕度變化曲線穩定……】冰冷的電子音在張承德意識中彙報著。

片刻,張承德睜開眼,迎著嬴政詢問的目光,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冇有多餘的動作,冇有慷慨激昂的言辭,隻是一個簡單的眼神確認。

嬴政眼中精光一閃,再無半分猶豫。他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玄色王袍無風自動,一股淩厲的殺伐之氣瞬間籠罩大帳!

傳令!嬴政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王齕!命你為前鋒主將,率五萬銳士,即刻出擊!直搗趙括中軍!

蒙驁!率左右兩翼包抄,務必切斷趙軍退路!

此戰!不留降卒!務求全殲!

命令冰冷而殘酷,帶著秦人特有的鐵血。王齕等主戰將領精神大振,轟然應諾:喏!

蒙驁雖有疑慮,但見大王決心已定,且那位神秘的張客卿似乎也首肯,便不再多言,躬身領命。

總攻的號角淒厲地撕裂了長平上空的陰霾。秦軍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轟然撞向早已疲憊不堪的趙軍壁壘。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垂死的慘嚎聲瞬間彙成一片死亡的海洋。

而戰局的發展,正如深瞳所料。陰雲始終低垂,卻吝嗇得冇有落下一滴雨。乾燥的西北風捲起戰場上的血腥和塵土。秦軍的戰車在堅實的地麵上隆隆推進,弓弩手射出的箭矢強勁而精準。趙軍在絕望中崩潰……四十萬趙卒,埋骨長平。

戰報傳回,秦軍大勝!朝野震動!年輕的秦王嬴政,其威名如日中天!而中軍大帳內那個不起眼的灰色身影,那份算無遺策的神秘,也悄然在秦軍高層心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王齕等將領私下議論,看向張承德的眼神,已帶上了深深的敬畏。

鹹陽宮,華陽宮(太後居所)。

巨大的青銅獸首炭盆裡,上好的銀炭燒得正旺,驅散了深冬的寒意。殿內瀰漫著暖融融的氣息和濃鬱的熏香。珠簾之後,趙姬(帝太後)斜倚在軟榻上,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絲慵懶和難以捉摸的深意。她身邊侍立著嫪毐,目光不時在張承德身上掃過,帶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陰冷。

嬴政端坐於下首,麵容沉靜。張承德則坐在更靠後的位置,低眉順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今日太後召見,名義上是關心秦王,實則是嫪毐一黨對這位日益威重的秦王,以及他身邊這位奇人的一次試探。

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趙姬閒閒地撥弄著手腕上的玉鐲,似是不經意地開口:政兒,哀家聽聞你身邊這位張客卿,不僅精通望氣堪輿,助你修陵,更在長平之戰中…料事如神她頓了頓,眼波流轉,看向張承德,張卿家,不知可會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也好讓哀家解解悶。

這話綿裡藏針。既點明瞭張承德的功勞,暗示其影響力,又要求他展示奇技淫巧,若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便有欺世盜名之嫌。

嬴政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正欲開口。

張承德心中早已罵開了花。解悶這老妖婆和嫪毐擺明瞭找茬!他飛快地在意識中溝通深瞳:快!檢索基礎實驗室和軍工廠模塊,有什麼能‘解悶’又不太驚世駭俗的玩意兒最好是吃的!

【深瞳AI:檢索中……符合條件:小型食品加工單元(需基礎食材)。建議產物:複合調味料(模擬辣椒、花椒等風味)、高湯濃縮塊。結合現有青銅炊具,可快速製作‘麻辣風味’湯羹。數據庫顯示,刺激性風味易引發愉悅感,可歸類為‘新奇有趣’。需提供生肉、蔬菜等原料。】

麻辣火鍋張承德眼睛一亮!這主意……絕了!

他立刻起身,對著珠簾後的趙姬躬身一禮,臉上堆起人畜無害的笑容:回稟太後,草民不才,確實會擺弄些山野粗陋的把戲。若太後不棄,可否借宮中庖廚一用隻需尋常豚肉(豬肉)、菘菜(白菜)、薤白(蔥)、生薑等物,再備一尊小鼎,些許薪炭。草民願獻上一味‘天宮流霞羹’,其味新奇,或可博太後一笑。

天宮流霞羹趙姬來了興致,嫪毐也眯起了眼。

準了。趙姬揮了揮手。

很快,偏殿的小膳房裡,一口精緻的青銅小鼎架在了炭火上。張承德裝模作樣地挽起袖子,在宮人送來的食材前挑挑揀揀,暗中則將深瞳生成的濃縮麻辣高湯塊(偽裝成他隨身攜帶的祕製藥丸)和複合香料粉投入鼎中清水中。辛辣霸道、前所未聞的奇異香氣隨著湯水翻滾,迅速瀰漫開來,霸道地壓過了殿內的熏香!

阿嚏!連守在外麵的侍衛都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趙姬和嫪毐被這濃鬱奇香吸引,移步到了膳房外。隻見鼎中紅湯翻滾,辛辣的蒸汽撲麵而來。

張承德將切得薄如蟬翼的豚肉片、碧綠的菘菜投入翻滾的紅湯中。不過片刻,肉片蜷曲變色,菜葉吸飽了湯汁。他用長箸夾起一片滾燙的肉片,在宮人奉上的小碟(裡麵是他用豆醬、醋和香料粉調的簡陋油碟)裡一蘸,恭敬地奉到趙姬麵前的小案上。

太後請慢用,小心燙。

趙姬看著那紅亮誘人、散發著奇異辛香的肉片,好奇心戰勝了矜持。她用玉箸小心夾起,朱唇微啟,輕輕咬了一小口。

瞬間!一股極其複雜、從未體驗過的味道在她口中炸開!麻!辣!鮮!香!如同無數細小的火苗在舌尖跳躍、舞蹈,霸道地衝擊著味蕾,帶來一種近乎痛楚卻又無比暢快的刺激感!一股熱氣騰地湧上臉頰,額角竟微微見汗。

嘶……哈……

趙姬倒吸一口氣,美目圓睜,臉上迅速泛起一層健康的紅暈。最初的刺激過後,是難以言喻的鮮美和一種令人上癮的爽快感!她甚至顧不上儀態,又夾起一片肉送入檀口,緊接著是吸飽了湯汁的菘菜,吃得鼻尖冒汗,紅唇被辣得更加嬌豔欲滴。

妙!妙極!趙姬放下玉箸,拿起絲帕沾了沾額角的細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喜和滿足,容光煥發,此味……霸道新奇,回味無窮!果然有‘流霞’之妙!張卿家,此乃何物

張承德心中石頭落地,躬身笑道:回太後,此乃草民遊曆巴蜀深山時,偶得古方所製的‘紅湯’。取其辛香開胃,暖身驅寒之效,名為‘鼎沸羹’。他隨口胡謅了個名字。

鼎沸羹……好名字!趙姬心情大好,看向張承德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哀家甚是喜歡!張卿家有心了。她轉頭對嬴政笑道,政兒,你這位客卿,倒真是個妙人兒!

嫪毐在一旁,看著趙姬對張承德露出的欣賞笑容,又嗅著空氣中那霸道而陌生的香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陰鷙。此人所獻之物,不僅新奇,更能如此輕易取悅太後……絕非善類!他麵上卻堆起笑容,附和道:張客卿奇技,令人歎服。

一場潛在的危機,被一鍋簡陋的秦朝版麻辣燙消弭於無形,甚至意外獲得了太後的些許好感。嬴政端坐一旁,看著張承德那副故作謙卑實則透著點小得意的模樣,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他這位大哥,總能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解決最棘手的問題。隻是……這鼎沸羹的香味,確實霸道,連他都有些食慾大動。

*

*

*

夜,深沉。鹹陽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囂,唯有章台宮(嬴政處理政務之所)的燈火依舊通明。

巨大的秦國疆域圖懸掛在殿壁上,上麵密密麻麻地標註著兵力部署、糧道和各國情報。年輕的秦王嬴政獨自站在地圖前,身形挺拔如鬆,玄色王袍在燭光下流淌著深沉的光澤。他的手指緩緩劃過地圖上趙國、魏國、楚國……最終停留在最東方的齊國。一統天下的宏圖,已在他胸中勾勒得無比清晰。

殿門無聲地開啟,張承德熟門熟路地溜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他如今在宮中行走,憑藉客卿身份和嬴政的默許,已頗為自在。

二弟,還冇歇著張承德大大咧咧地走到禦案旁,將食盒放下,喏,剛讓膳房弄了點鼎沸羹的湯底,下了點新鮮的鹿肉,嚐嚐他掀開蓋子,一股熟悉的、勾人食慾的麻辣辛香立刻在莊嚴的殿宇中瀰漫開來。

嬴政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處理完政務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他瞥了一眼那冒著熱氣的食盒,並未拒絕,走到案旁坐下。張承德立刻狗腿地遞上筷子和蘸料小碟。

兄弟二人(雖然年齡身份天差地彆)圍著食盒,在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章台宮內,毫無形象地涮起了鹿肉。滾燙的紅湯咕嘟作響,辛辣的香氣刺激著味蕾,也驅散了深秋的寒意。

大哥,嬴政嚥下一片鮮嫩的鹿肉,感受著那股熟悉的霸道暖流在四肢百骸蔓延,驅散了疲憊,他狹長的眼眸看向張承德,帶著征詢,滅齊在即。齊王建昏聵,但其相後勝,老奸巨猾,且齊地富庶,臨淄城高池深,強攻恐傷亡甚巨,曠日持久。你有何妙策

張承德正被一塊沾多了辣粉的鹿肉嗆得直吸氣,聞言灌了一大口溫米酒順氣,才緩過勁來。他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一絲老狐狸般的狡黠笑容,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

二弟,打仗嘛,不一定非要真刀真槍拚個你死我活。齊人最怕啥最怕後院起火,根基不穩!他蘸了點酒水,在光滑的禦案上畫了幾個圈,齊地富庶,靠的是啥鹽!海鹽!還有那些大商賈!他們就是齊國的錢袋子和糧袋子!

嬴政眼神專注,示意他繼續。

咱們這樣,張承德眼中閃爍著搞事情的光芒,讓你手下那些能說會道的‘行人’(外交官),帶著金子,悄悄地,分批潛入齊國。彆找齊王,也彆找後勝那些當官的,就找那些大鹽商!大糧商!跟他們‘交朋友’!

交朋友嬴政挑眉。

對!交朋友!張承德用力點頭,告訴他們,秦國打仗,是為了天下太平!太平了,生意纔好做嘛!秦國的刀幣(秦半兩錢),分量足,信譽好,以後就是天下通行的硬通貨!現在嘛……隻要他們‘稍稍’地……在供應軍糧的時候,‘不小心’出點差錯或者在運輸賦稅的時候,‘偶爾’延誤幾天又或者……在齊國朝堂上,‘委婉’地表達一下厭戰求和的意思

張承德壞笑著,做了個搓手指的動作:事成之後,金子大大的有!秦國的鹽鐵專營特許好說!滅了齊國,他們的生意,秦國會優先照顧!這叫……經濟戰!釜底抽薪!讓齊王和那後勝老兒,變成聾子、瞎子、窮光蛋!等大軍壓境,臨淄城裡人心惶惶,商人罷市,糧草不濟……嘿嘿,說不定城門自己就開了!

嬴政聽著,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一掌拍在禦案上,震得食盒裡的湯都晃了晃:妙!絕妙!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大哥此計,直指根本,省卻我無數將士性命!他看向張承德的眼神,充滿了激賞和一種得此臂助,天下何愁的暢快。此計陰險,卻無比高效,正合他心意。

哈哈哈!張承德得意地大笑,又夾起一大塊鹿肉塞進嘴裡,小意思!打仗嘛,要動腦子!咱這叫……呃……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他搖頭晃腦,拽了一句剛學來的文詞兒,配上他滿嘴油光的樣子,顯得格外滑稽。

嬴政忍俊不禁,端起酒杯:敬大哥!

敬二弟!張承德也端起酒杯,兩人重重一碰,辛辣的米酒混合著口中鼎沸羹的餘味,一股豪情在胸中激盪。殿外寒風呼嘯,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這對正在親手終結一個時代、開啟另一個時代的奇異兄弟。

歲月如滔滔渭水,奔流不息。金戈鐵馬的轟鳴漸漸遠去,**歸一的車輪碾碎了最後的抵抗。鹹陽宮闕,在帝國的陽光下閃耀著前所未有的威嚴。

驪山北麓,渭水之濱。

昔日的喧囂工地,如今已歸於一種宏大而深沉的肅穆。巨大的封土堆如同沉睡的巨龍,盤踞在山麓。地宮入口的通道幽深,彷彿通往幽冥。無數栩栩如生的陶俑武士,身披玄甲,手持戈戟,在預設的俑坑中列成森嚴的戰陣,沉默地拱衛著中央那尚未完全封閉的、通向地宮核心的巨大墓道。空氣裡瀰漫著泥土、石料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合了生與死、榮光與寂滅的氣息。這是傾儘天下之力,耗時數十載的終極造物——秦始皇陵,已近完工。

墓道深處,遠離入口天光的地方,臨時點起的巨大鯨油燈盞,散發出昏黃搖曳的光芒,勉強驅散著濃稠的黑暗。燈影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跳動,如同鬼魅的舞蹈。空氣陰冷而滯重,帶著千年地底特有的土腥和石頭的寒意。

巨大的玄色棺槨停放在墓室中央的方形高台上,尚未最終安放。棺槨旁,一架同樣巨大、雕刻著玄鳥與龍紋的木質步輦上,躺著一個人。

嬴政。

曾經那個銳氣逼人、目光如電的祖龍,如今已是風燭殘年。厚重的玄色錦被也無法掩蓋他身體的枯槁,曾經高大的骨架如今嶙峋地凸顯出來。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狹長眼眸,此刻深陷在眼窩裡,渾濁、黯淡,失去了所有神采,隻剩下對生命流逝的疲憊和對這片親手打造的永恒歸宿的複雜凝視。他的呼吸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嘶啞雜音,在這空曠死寂的地宮裡顯得格外刺耳、淒涼。蠟黃的臉上佈滿了深重的老年斑,皮膚鬆弛地貼在骨頭上。曾經揮斥方遒、令山河變色的手,如今枯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無力地搭在冰冷的錦被上。

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整個地宮之中。

隻有一個人,無聲地坐在步輦旁的矮墩上。張承德。

歲月同樣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曾經回憶的青春活力早已褪去,頭髮重新變得花白稀疏,臉上也刻滿了深深的皺紋,腰背也有些佝僂。但那雙眼睛,依舊保留著穿越者獨有的、曆經滄桑後的清明。他身上穿著一件漿洗得發白、卻依舊整潔的深藍色舊夾克(當年穿越時那件),在這極儘奢華、象征永恒的地下宮殿裡,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異常醒目。他默默地守著,像一尊守陵的石像。

寂靜在蔓延,隻有嬴政那艱難的呼吸聲在冰冷的石壁間迴盪。

許久,許久。

步輦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彷彿用儘最後力氣才擠出的氣音,破碎得幾乎難以分辨:……大……哥……

張承德的身體猛地一震,立刻向前傾身,湊近那枯槁的麵容,佈滿皺紋的手輕輕覆在嬴政那隻冰冷枯瘦的手背上。入手一片刺骨的冰涼。

二弟,我在。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這死寂的地宮裡清晰地響起。

嬴政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似乎想聚焦看清眼前的人。他乾裂起皮的嘴唇翕動著,每一次開合都異常艱難,發出微弱如蚊蚋的聲音:……陵……成了……朕……看見了……你的……心血……

他的目光似乎想穿透昏暗的燈光,看向那些隱藏在黑暗深處的、由張承德神術規劃的精妙機關和穩固結構。

張承德用力握了握那隻冰冷的手,喉頭哽咽:成了,二弟。修得……很好。比咱們當年畫的草圖,還要……還要氣派萬倍。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嬴政的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歎息,又像是在積蓄最後的力量。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帶著一種穿越了生死界限的執拗,盯住張承德,那目光彷彿要穿透他的皮肉,直抵靈魂深處。

……告訴……朕……

他每一個字都吐得極其艱難,破碎不堪,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屬於帝王的最後威嚴,……你……究竟……是何人

這個問題,如同一個沉寂了數十年的驚雷,終於在這一刻,在這座傾注了他們兩人太多心血的地下宮殿裡,被垂死的帝王問了出來。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

張承德的身體徹底僵住。他緩緩抬起頭,迎上嬴政那雙燃燒著最後火焰、執著尋求最終答案的眼睛。昏黃的燈光在他滿是溝壑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那雙閱儘滄桑的眸子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光芒——有被徹底洞穿的釋然,有對這段超越時空情誼的不捨,更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他沉默了幾息。時間在這地底彷彿失去了意義。

然後,他慢慢地、極其費力地彎下腰,從腳邊那個同樣陳舊、沾滿泥土的地質帆布工具包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奇怪的物件。主體像一塊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實則是深瞳核心接收器的外殼),邊緣鑲嵌著幾圈極細的、閃爍著微弱幽藍光芒的金屬紋路(能量迴路)。在它的旁邊,還放著一副邊緣磨損、鏡片佈滿細微劃痕的潛水鏡(正是當年避暑山莊潛水時戴的那副)。此刻,潛水鏡的鏡片內部,那些幽藍的紋路正如同呼吸般,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微弱而恒定的光芒,像黑夜中遙遠的星辰,又像深海未知生物的眼眸。在這象征著死亡與永恒的陵墓裡,這來自未來的微光,顯得如此詭異而神秘。

張承德將這閃爍著幽光的潛水鏡和黑曜石,輕輕放在步輦的邊緣,就在嬴政那隻枯手的不遠處。讓那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微光,照亮帝王渾濁的眼底。

他重新抬起頭,目光穿越了昏黃的燈光,彷彿穿透了厚重的封土,看到了兩千年後那遊人如織的兵馬俑坑,看到了勘探隊辦公室裡那張泛黃的藍圖。他的嘴唇顫抖著,聲音卻異常清晰、平穩,每一個字都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這死寂的地宮裡激起無聲的迴響:

陛下……

他頓了頓,用上了最後的、也是最鄭重的稱呼。

其實……臣……

他的目光落在潛水鏡那幽藍的光芒上,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極其複雜、混合著無儘感慨與釋然的笑容,那笑容裡甚至帶著一絲屬於老頑童的促狹。

……是兩千年後,一個修了一輩子秦始皇陵,卻連女人滋味都冇嘗過的……老處男。

話音落下,地宮陷入了絕對的死寂。鯨油燈盞的火苗似乎都停止了跳動。

嬴政那雙渾濁的、瀕死的眼睛,在聽到兩千年後、修了一輩子秦始皇陵、老處男這幾個詞的瞬間,驟然收縮!瞳孔深處,如同有最後的閃電劈開了濃重的迷霧!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無數激烈的情緒在那雙即將熄滅的眸子裡瘋狂翻湧、碰撞!他那枯槁的麵容上,肌肉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著,嘴巴張開,似乎想說什麼,想狂笑,想質問,想抓住這荒謬絕倫卻又似乎瞬間貫通了一切疑竇的真相!

然而,生命之火已燃到了儘頭。所有的情緒最終都化為一種極致複雜、難以言喻的光芒,定格在他最後的眼神裡。那光芒中,有洞悉天機的恍然,有對這份離奇際遇的喟歎,或許……還有一絲對這位大哥荒誕命運的、最後的憐憫

他枯瘦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在冰冷的錦被上動了一下。指尖似乎想抬起,想去觸碰一下那近在咫尺、散發著幽藍微光的神物。

終究,那手指無力地垂落下去。

渾濁眼底最後那一抹複雜的光芒,如同燃儘的餘燼,緩緩地、徹底地熄滅了。

整個地宮,隻剩下鯨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

張承德依舊保持著那個傾身的姿勢,一動不動。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兩行渾濁的老淚,無聲地、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雕刻著玄鳥紋的步輦邊緣,濺開細小的水花。

他枯坐良久,彷彿一尊風化千年的石像。最終,他極其緩慢地、顫抖著伸出手,想要為嬴政整理一下被角。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錦被時,目光猛地凝固在嬴政那隻垂落的手邊——

一方溫潤的玄鳥鈕玉璽,靜靜地壓著半張泛黃的、邊緣毛糙的羊皮紙。而玉璽的一角,赫然露出一個極其眼熟的、透明的小小瓶底!正是當年荒原結拜時,那瓶裝著醫用酒精的、穿越時空的塑料小瓶!

張承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佈滿淚痕的臉上,緩緩地、緩緩地,再次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裡,是無儘的酸楚、滄桑,卻又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宿命圓滿的奇異平靜。渾濁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

地宮深處,鯨油燈盞的光芒在無風的空氣中執著地跳躍著,將張承德佝僂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冰冷而宏偉的石壁上。他身旁那副潛水鏡鏡片裡,幽藍的光芒依舊如同呼吸般,在永恒的黑暗中,微弱、恒定地明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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