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指數0 第一章

小說:真愛指數0 作者:柚子妍 更新時間:2025-08-05 21:30:50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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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數字背後的真相

水晶吊燈的光芒如同融化的碎金,瀑布般傾瀉下來,照亮了宴會廳裡每一張精心修飾的笑臉。空氣裡浮動著昂貴的香水味、香檳的氣泡,以及某種更為隱秘的、屬於期待與承諾的甜膩氣息。我,蘇晚,穿梭在這片流光溢彩的喧囂裡,職業化的微笑焊在臉上,目光卻習慣性地掠過那些衣冠楚楚的新郎頭頂。

數字,清晰懸浮,像一個個命運的小小註腳。

眼前這位,西裝筆挺,正緊張地整理著領結,他頭上漂浮著一個鮮亮的89。不錯,很紮實的起點。不遠處,另一個新郎正側頭聽新娘低語,眼神溫柔,他頭頂是令人安心的92。我的視線繼續在賓客中逡巡,如同檢閱一支忠誠度的軍隊。直到我捕捉到角落裡一個獨自啜飲香檳的身影——他的頭頂,空空如也。

一絲瞭然又略帶諷刺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又一個心不在焉的獵人,或者,獵物這能力像一副摘不掉的X光眼鏡,讓我在愛情的假麵舞會上,總能一眼看穿那身華麗袍子底下爬著的虱子。

蘇姐!蘇姐!助理小林幾乎是撞過來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那份天塌地陷的慌張,新、新娘那邊…出狀況了!

心猛地一沉。經驗告訴我,這種時刻的狀況,往往意味著災難。我提著礙事的裙襬,高跟鞋敲打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麵,發出急促的脆響,朝著新娘休息室飛奔。指尖剛觸到冰涼的門把手,門就被猛地從裡麵拉開了。

新娘艾米莉站在那裡,雪白的婚紗像一朵怒放卻即將凋零的花。她臉上精緻的妝容被淚水衝出兩道狼狽的溝壑,精心盤起的髮髻散落幾縷,貼在汗濕的頰邊。她看也冇看衝進來的我,眼神直勾勾地越過人群,死死釘在追過來的新郎身上。

騙子!聲音尖利,撕裂了門外勉強維持的喜慶背景音,那數字是真的!你頭上的‘99’是假的!她猛地抬起手,塗著蔻丹的手指直指新郎頭頂,指尖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瞬間聚焦在新郎陳鋒的頭頂。那個鮮紅刺目的99,依舊穩穩地懸在那裡,像一枚嘲諷的勳章。

陳鋒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去遮,動作僵硬到可笑。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辯解的聲音。艾米莉的指控像淬毒的針,精準地刺穿了那虛假繁榮的氣球。

她給我看了照片…你們昨天…就在我們試婚紗的酒店!艾米莉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砸在人心上,‘99’陳鋒,你的‘99’就是這樣的你怎麼能…怎麼能讓它還在那裡!

陳鋒的身體晃了晃,彷彿被那無形的數字壓垮了脊梁。他死死盯著艾米莉,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有痛楚,有被戳穿的狼狽,最終沉澱為一種近乎絕望的死寂。在滿場死一般的寂靜和無數道目光的淩遲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伸向自己左手的無名指。

那枚象征著永恒契約的鉑金鑽戒,被他用力地、決絕地捋了下來。冰冷的金屬和堅硬的鑽石硌著他的指關節,留下清晰的印痕。他冇有看戒指,也冇有看崩潰的新娘,目光反而穿透了混亂的人群,奇異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卻又似乎藏著某種幽深難辨的東西。

他扯動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帶著一種自毀般的殘忍:蘇策劃師,你看得見數字,對吧他頓了一下,抬起空著的那隻手,虛虛地指了指自己空蕩蕩的頭頂,那個99此刻顯得無比滑稽。那你知不知道,我這裡…其實一直還有另一個數字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他盯著我,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那個字眼,像在宣判:一個‘0’。很多年前…有人離開時,親手給我刻上去的。再也…消不掉了。

那個0字,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帶來一陣尖銳的嗡鳴和刺骨的寒冷。周圍賓客的抽氣聲、艾米莉失控的哭喊、司儀徒勞的安撫…所有聲音瞬間被推遠,模糊成一片嘈雜的背景噪音。隻有陳鋒那句帶著自毀意味的話,和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在我眼前無限放大。

2

舊愛的重逢

他認識我他口中的離開的人…是誰無數混亂的念頭碎片般撞擊著我的神經。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職業的本能像一層薄冰覆蓋住翻湧的心緒。深吸一口氣,我走向徹底崩潰的艾米莉,用身體擋住那些探究的目光,聲音是刻意訓練過的平穩:艾米莉小姐,我們先離開這裡,去休息室,好嗎我示意小林和其他工作人員立刻清場。一場盛大的幻夢,終以一地雞毛和冰冷的0作為註腳,狼狽收場。

一週後,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厚重的雙層玻璃窗外。我的工作室裡,隻有空調低沉的送風聲和咖啡機運作時輕微的嗡鳴。指尖在平板電腦光滑的螢幕上劃過,翻看著下一場婚禮的初步方案雛形。陽光斜斜地穿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

手機突兀地響起,螢幕上跳動著趙倩的名字。大學時代的室友,畢業後聯絡不多,僅限於朋友圈點讚的交情。一絲意外掠過心頭,我劃開接聽。

喂,倩倩

晚晚!天大的好訊息!趙倩的聲音高亢得幾乎要穿透聽筒,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我要結婚啦!

真的恭喜恭喜!職業性的祝福立刻脫口而出,臉上也配合地揚起笑容,日子定了嗎需要我們這種專業人士出馬了吧

當然找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趙倩咯咯地笑著,背景音有些嘈雜,不過晚晚,這次新郎官兒,可是個‘老熟人’哦,說出來嚇你一跳!

哦我端起桌上的冰美式抿了一口,興趣缺缺。老熟人無非是當年哪個隔壁班的男生吧。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似乎刻意在製造懸念,然後,那個名字被清晰地吐了出來:林嶼。新郎是林嶼。

噗——咳咳咳……冰涼的咖啡液猛地嗆入氣管,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我狼狽地捂住嘴,另一隻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平板電腦啪地一聲滑落在地毯上。

林嶼。

這個名字像一道沉寂多年的古老封印,此刻被粗暴地撕開。塵封的記憶碎片裹挾著尖銳的棱角呼嘯而出——大學校園裡香樟樹濃鬱的綠蔭,圖書館靠窗那個灑滿陽光的固定座位,他騎著單車載我穿過林蔭道時風鼓起襯衫的瞬間,還有…畢業前那個下著冷雨的傍晚,他沉默地看著我收拾行李離開出租屋時,那雙深黑眼眸裡徹底熄滅的光。

十年。整整十年了。我以為這個名字早已在心底風化成灰,不會再有絲毫漣漪。

晚晚晚晚你冇事吧趙倩的聲音透著擔憂從聽筒裡傳來。

冇…冇事,我強行壓下喉嚨裡的癢意和翻湧的心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嗆到了。林嶼…他…你們…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裡,酸澀得發不出聲音。

緣分來了擋不住嘛!趙倩的聲音重新變得輕快,沉浸在幸福裡,毫無所覺,具體的我們見麵詳聊就定你工作室林嶼今天剛好有空,我們一會兒就過去!

好…好的。我幾乎是機械地應著,掛了電話。冰冷的手機貼在發燙的耳廓上,留下濕冷的觸感。

彎腰撿起地上的平板,指尖冰涼。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此刻的身影: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像一個被驟然抽走了靈魂的空殼。林嶼…要結婚了。新娘是趙倩。

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間席捲了四肢百骸。我扶著桌沿,慢慢滑坐到椅子上,十指深深插入發間。十年光陰構築的堤壩,在那個名字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搏動,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陳年的隱痛。

3

詛咒的烙印

敲門聲響起時,我正背對著門口,假裝專注地整理著桌上散亂的效果圖。指尖的微顫隻有自己知道。

請進。聲音經過刻意的修飾,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

門開了。高跟鞋的輕叩和一個沉穩的腳步聲一同踏入。空氣裡飄來一絲趙倩慣用的甜膩花香調香水味,以及…一種更為冷冽、乾燥的木質氣息,像是雪後鬆林的味道。我的脊背瞬間繃緊。

晚晚!趙倩雀躍的聲音率先打破沉寂,她幾步繞到我麵前,妝容精緻,眉眼間全是待嫁的喜悅,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好久不見!哇,你這工作室也太有格調了吧!

我不得不擠出笑容迎向她:倩倩,恭喜!目光卻無法控製地、像被無形磁石牽引著,越過她燦爛的笑臉,投向門口那個沉默的身影。

林嶼。

時間似乎格外優待他。十年前那個清瘦挺拔、帶著些許孤高疏離的男生,如今被歲月打磨得輪廓更加深刻分明。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肩線寬闊,身姿沉穩如山嶽。眉骨投下淡淡的陰影,讓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顯得愈發幽邃,幾乎看不出情緒。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周身便散發著一種沉靜而強大的氣場。

趙倩順著我的目光,笑著把他拉過來:喏,我家林嶼,十年不見,是不是更帥了語氣裡滿是自豪。

好久不見,蘇晚。林嶼的目光終於落在我臉上。聲音低沉平穩,像冰封的湖麵,聽不出絲毫漣漪。他伸出手。

好久不見,林嶼。我回握。他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帶著微涼而乾燥的觸感,一觸即分,禮貌而疏離。彷彿我們真的隻是十年未見、關係平淡的老同學。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目光無意間掠過我的瞬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頭頂上方。

一個數字,清晰無比地懸浮在空氣裡。

鮮紅。

刺目。

巨大。

像一道流血的判決。

——0。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倒流迴心臟,撞擊得耳膜嗡嗡作響。是幻覺嗎被陳鋒那個該死的0刺激到了我用力眨了眨眼,甚至微微側過頭,試圖換個角度。

冇有變。那個巨大的、猩紅的0,依舊穩穩地、牢牢地釘在林嶼的頭頂。像一個永不癒合的烙印,一個無聲的嘲諷。

趙倩正挽著林嶼的手臂,笑靨如花,臉頰幸福地貼著他的肩膀。而他頭頂那個0,卻在無聲地尖叫著,嘲笑著這場婚禮的荒謬本質。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從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陳鋒的話鬼魅般在耳邊迴響:一個‘0’…再也消不掉了…

難道…他也…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滋生。不!不可能!我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勉強維持住一絲清明。我是婚禮策劃師,不是審判官。我的職責是完成工作,僅此而已。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個刺眼的數字,轉向趙倩,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些僵硬:來,先看看場地和風格的初步想法吧倩倩你喜歡什麼樣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的靈魂彷彿抽離了身體。嘴巴在機械地介紹著各種方案和設計圖,聲音平穩,條理清晰。眼睛看著趙倩興奮地挑選,不時和林嶼低聲商量。耳朵聽著他們的反饋。但所有的感官都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我的全部心神,都無法控製地被那個懸浮在林嶼頭頂的、猩紅的0所攫取。

它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房間裡所有的光。每一次眼角的餘光瞥到,心臟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林嶼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提出一兩個非常實際的問題,比如預算、流程節點、突發預案。他的目光沉靜,落在方案上,落在我展示的平板螢幕上,甚至落在趙倩身上,帶著一種溫和的專注。唯獨那個頂在他頭上的、昭示著無愛的0,彷彿與他本人毫無關係。他表現得那麼正常,那麼得體,那麼…像一個真正沉浸在籌備婚禮幸福中的準新郎。

這種巨大的割裂感讓我幾欲窒息。虛偽還是…這能力的又一次殘酷玩笑我的視線不受控製地在他和那個0之間來回逡巡,試圖尋找一絲破綻。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在一次我講解完花藝配色方案後,他抬起眼,視線精準地捕捉到了我未來得及完全收回的探究眼神。那雙深黑的眼眸裡,平靜無波,卻像深不見底的寒潭,靜靜地回視著我,帶著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詢問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跳,倉促地垂下眼簾,指尖無意識地劃動著平板螢幕,掩飾著瞬間的慌亂。…所以,這個粉橘色係的過渡會更柔和自然,趙倩你覺得呢

好看!就這個!趙倩完全沉浸在挑選的快樂中,毫無所覺。

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黯淡了下去。一場籌備會,在表麵的和諧與蘇晚內心的驚濤駭浪中,總算接近尾聲。初步方案和風格基調基本敲定。趙倩心滿意足地站起身,親昵地挽住林嶼的手臂。

辛苦我們晚晚了!今天收穫滿滿!她笑容燦爛,側頭看向林嶼,親愛的,我們接下來去試婚紗吧那家店的高定係列要提前很久預約呢。

林嶼點了點頭,神色如常:好。他轉向我,依舊是那副疏離而客氣的模樣,方案很專業,辛苦辛苦了,蘇策劃師。後續的細節我們再溝通。他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靜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費用方麵,按你們最高標準來,不用顧慮。

應該的。我扯出一個公式化的微笑,起身送客。目光掃過他頭頂,那個猩紅的0依舊巋然不動,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將他們送到工作室門口,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趙倩依偎在林嶼身邊,笑語晏晏。林嶼微微側頭聽著,側臉的線條在走廊燈光下顯得有些冷硬。

0…林嶼…趙倩…

這三個詞在我腦海裡瘋狂攪動、碰撞。陳鋒婚禮上那個刻骨銘心的0帶來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此刻又疊加了林嶼這巨大而沉默的0。它們像冰錐,反覆刺穿著我的認知。這該死的能力,到底揭示的是真相,還是詛咒

我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工作室裡隻剩下空調單調的送風聲。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名狀的恐慌攫住了我。接下來,還要無數次麵對他們,麵對林嶼,麵對那個刺眼的0,去親手策劃一場…建立在0之上的婚禮

4

婚禮的幻夢

時間在一種近乎麻木的焦灼中緩慢爬行。幾天後,趙倩和林嶼如約出現在城中最昂貴的那間婚紗精品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街景,店內則被純白、蕾絲和水晶燈營造出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

我提前到了,正和店員溝通著趙倩預約的高定係列。當玻璃門被推開,風鈴清脆作響時,我下意識地回頭。

趙倩穿著一條尚未換下的日常連衣裙,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像隻快樂的鳥兒般快步走了進來。林嶼跟在她身後,步履沉穩。他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色長褲,少了幾分商務的淩厲,卻依舊身姿挺拔。目光掃過他頭頂——那個猩紅的0,如同跗骨之蛆,如影隨形。

心口再次被那無形的數字狠狠一撞。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迎向趙倩:來啦今天的主角!Kelly老師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了!

晚晚!趙倩撲過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迫不及待地轉向候在一旁的禮服顧問,快帶我去看看那件‘星河’!我夢裡都是它!

很快,趙倩被簇擁著進了寬敞奢華的VIP試衣間。厚重的絲絨帷幕落下,暫時隔絕了視線。外麵隻剩下我和林嶼,以及幾位安靜的店員。

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尷尬。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璀璨卻冰冷的光。我站在展示台旁,假裝專注地研究著一件婚紗裙襬上的手工刺繡,指尖劃過細膩的蕾絲紋路,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林嶼則踱步到落地窗前,背對著我,沉默地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河。他的背影寬闊而沉默,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牆。

寂靜在昂貴的空氣裡無聲蔓延。隻有禮服顧問偶爾從試衣間裡傳來的、壓低聲音的詢問和趙倩模糊的應答。每一次細小的聲響,都像針尖劃過緊繃的神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盯著蕾絲上繁複的鳶尾花圖案,視線卻無法聚焦。那個巨大的0如同燒紅的烙鐵,即使背對著他,也灼燒著我的意識。他為什麼沉默他對趙倩,對這樁婚姻,到底…是怎麼想的陳鋒那場鬨劇般的婚禮,還有林嶼此刻頭頂的0,像兩個冰冷的漩渦,在我腦海中瘋狂旋轉、拉扯。

突然——

啊!一聲短促而驚恐的低呼猛地從試衣間裡傳出!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伴隨著禮服顧問驚慌失措的尖叫:趙小姐!趙小姐你怎麼了!

時間在那一刻被猛地抽成了真空。

厚重的絲絨帷幕被粗暴地掀開,林嶼的身影如離弦之箭,第一個衝了進去!我緊隨其後,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試衣間內一片狼藉。那件華美得如夢似幻的星河婚紗堆疊在地上,像一團揉皺的星雲。趙倩倒在婚紗堆裡,雙眼緊閉,臉色是一種駭人的紙金,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整個人蜷縮著,身體微微抽搐。

倩倩!林嶼單膝跪在她身邊,聲音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帶著一種從未聽過的驚惶。他迅速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頸側,動作快而專業。隨即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嚇呆了的禮服顧問和我,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叫救護車!快!

刺耳的救護車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城市午後慵懶的假象。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嗆人,慘白的燈光將醫院急診走廊映照得一片冰冷肅殺。時間彷彿被拉長、扭曲,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搶救室門口那盞手術中的紅燈亮著,像一隻不祥的眼睛。

趙倩被推進去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林嶼背對著我,站在走廊儘頭的窗邊。高大的身影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下,投下一道孤絕而沉重的影子。他一隻手插在西褲口袋裡,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虯結。他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冰冷的石雕。隻有緊繃的肩膀線條,泄露著那被死死壓抑的驚濤駭浪。

那個猩紅的0,依舊懸浮在他頭頂。在這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冰冷空間裡,顯得更加詭異而刺眼。它像一個冰冷的嘲諷,一個巨大的問號,沉沉地壓在我的心頭。

我靠在冰涼的牆壁上,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淹冇了四肢百骸。目光卻無法從那個沉默的背影和那個詭異的0上移開。為什麼是0如果他對趙倩毫無感情,此刻這瀕臨崩潰邊緣的沉重又算什麼表演可那瞬間爆發的驚惶,那衝進試衣間時快如閃電的動作,那緊繃到極致的背影…都真實得令人心驚。

混亂的思緒像糾纏的藤蔓,勒得我喘不過氣。陳鋒婚禮上那個0帶來的寒意,與此刻眼前林嶼的0重疊交織,編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這能力究竟是恩賜還是詛咒它讓我看到什麼又讓我忽略了什麼

死寂的走廊裡,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器滴答聲和護士匆忙的腳步聲。每一秒的寂靜都在積累著無聲的壓力。

突然,那扇緊閉的搶救室門猛地被推開!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疲憊。林嶼像被按下了開關,瞬間轉身,幾步衝到醫生麵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我也立刻站直了身體,心提到了嗓子眼。

醫生,她怎麼樣林嶼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

醫生摘下口罩,語氣帶著職業性的平穩:急性心源性暈厥,已經搶救過來了,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緊繃的空氣似乎發出嗡的一聲輕響。林嶼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那是一種從瀕死懸崖邊被拉回的虛脫感。他閉了閉眼,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依舊乾澀緊繃:病因怎麼會突然……

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變得凝重:具體病因還需要進一步詳細檢查。但結合患者之前的病曆和這次突發情況,情況…很不樂觀。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還是選擇直言,初步懷疑是…晚期心衰引發的多器官功能急劇惡化。這次暈厥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家屬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最壞的心理準備……

這六個字,像六把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空曠冰冷的走廊裡,也砸在我驟然停跳的心臟上。晚期心衰多器官衰竭趙倩她…

我下意識地捂住嘴,倒抽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向林嶼。

林嶼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彷彿被那無形的重錘擊中。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牆壁才穩住身形。方纔那瞬間的鬆弛蕩然無存,一種更深的、近乎死寂的灰敗瞬間籠罩了他整個臉龐。那張英俊而輪廓分明的臉,在慘白燈光的映照下,血色儘褪,隻剩下一片荒蕪的蒼白。他死死地盯著醫生,深黑的瞳孔急劇收縮著,像是無法理解,又像是被這殘酷的宣判徹底擊穿。

晚期…心衰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夢囈,破碎得不成調子,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怎麼會…她從來冇…冇說過…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氣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裡。

醫生沉重地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病人之前可能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者…刻意隱瞞了。你們先去病房看看她吧,她需要休息,情緒不能激動。說完,醫生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漸漸遠去,留下死一般的沉寂。

林嶼依舊僵立在原地,那隻扶著牆壁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慘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瀕死的蚯蚓。他低著頭,額前垂落的碎髮遮住了眼睛,隻能看到緊繃的下頜線和微微顫抖的嘴唇。

那個巨大的、猩紅的0,依舊懸浮在他低垂的頭顱上方。在這得知未婚妻生命垂危的時刻,這0的存在顯得如此荒謬絕倫,如此冰冷刺骨,像一個惡毒的詛咒!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憤怒猛地攫住了我。為趙倩,也為眼前這巨大的荒謬。我看著他僵硬的背影,那個0像針一樣紮著我的眼睛。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職業素養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壓抑了一路的疑問,混雜著對趙倩病情的震驚和憤怒,如同沸騰的岩漿,衝破了我強行築起的堤壩。

為什麼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死寂,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和顫抖,林嶼,為什麼!

他彷彿被這聲音驚醒,身體幾不可查地一震,卻冇有回頭。

我向前一步,不管不顧,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在這冰冷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那個‘0’!你頭上的‘0’!它一直在那裡!從你走進我工作室那天起,它就在!像個笑話一樣!你告訴我,一個頂著‘0’的男人,一個對未婚妻連半點‘愛’都吝嗇給予的男人,現在站在這裡,演給誰看!我指著他的頭頂,指尖因為憤怒和某種更深的恐懼而劇烈顫抖,趙倩她…她都快…你告訴我,這到底算什麼!

積壓了數日的所有困惑、不解、驚懼,還有對趙倩遭遇的深切悲憤,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我所有的剋製。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隻想撕開這令人窒息的虛偽和荒謬!

林嶼的身體,在我連珠炮般的質問和那根直指他頭頂的手指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終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那張臉,蒼白得像剛從冰窖裡撈出來。剛纔醫生宣判時籠罩的灰敗死寂,此刻被一種更複雜、更洶湧的情緒所取代。深黑的眼底不再是平靜的寒潭,而是掀起了驚濤駭浪,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痛苦、絕望、疲憊,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又像瀕死野獸最後的掙紮。

他猛地朝我逼近一步!

巨大的壓迫感如山傾倒,帶著醫院走廊裡冰冷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那種絕望的氣息,瞬間將我籠罩。我下意識地後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牆壁,無路可退。

他停在我麵前,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每一根因痛苦而爆裂的血絲,能感受到他沉重而灼熱的呼吸噴在我的額發上。那隻冇有撐牆的手抬了起來,冇有指向頭頂,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力量,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皮膚接觸的瞬間,一股冰冷和灼熱交織的電流猛地竄遍全身!他的手指像鐵鉗,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0他的聲音不再是剛纔麵對醫生時的破碎,而是變成了一種從喉嚨深處碾磨出來的嘶啞咆哮,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血腥氣,你以為那個‘0’是給她的!趙倩的!他赤紅的眼睛死死鎖住我,像是要將我吞噬進去,蘇晚!你看著我的眼睛!

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一分,痛得我幾乎悶哼出聲,卻又被那目光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個‘0’,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像用儘全身力氣將一把把燒紅的刀子釘入我的心臟,也釘入他自己早已千瘡百孔的軀殼,它從來就不是給趙倩的!從來就不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那深埋眼底的痛苦如同火山岩漿般噴薄而出,帶著毀滅一切的溫度和灰燼:

那是你的!蘇晚!他嘶吼著,聲音破碎而絕望,每一個音節都像在泣血,那是十年前,你拖著箱子頭也不回地離開,站在雨裡對我吼‘林嶼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任何人’的時候,你自己親手!刻在我頭上的!

時間,空間,呼吸,心跳…周遭的一切,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後瞬間捏爆!化為齏粉!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他嘶吼的迴音在顱腔內瘋狂震盪、撕裂——

…親手刻在我頭上的!

…刻在我頭上的!

林嶼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冰冷的指骨深陷進我的皮肉裡,傳遞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毀滅性的力量。他急促而灼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帶著消毒水和一種更深沉的絕望氣息。那雙深黑的眼睛,此刻赤紅一片,翻湧著十年光陰積壓下來的痛苦、憤怒、不甘,還有此刻因趙倩病情而疊加的、幾乎將他徹底壓垮的沉重絕望。

他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用目光在我臉上燒出兩個洞來。

你以為這十年它變過嗎他的聲音從嘶吼後的破碎中掙紮出來,變得低沉而嘶啞,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迴響,狠狠砸在這冰冷的、充滿死亡氣息的走廊裡,十年了,蘇晚!它一天都冇變過!一天都冇有!他空著的那隻手猛地指向自己的頭頂,動作帶著一種自毀般的凶狠,它就釘死在這裡!像個詛咒!像個你當年親手給我烙下的、永遠無法擺脫的烙印!

他逼近一步,那深重的絕望氣息幾乎將我吞冇:我試過!我他媽的用儘一切力氣試過!我試著去愛彆人,去開始新的生活!可它呢他指著自己頭頂虛空的方向,手指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它像個頑固的幽靈!像個巨大的嘲諷!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林嶼,是個被宣判了‘無人能愛’的怪物!因為那個發誓不愛任何人的你,把‘0’像釘子一樣釘進了我的骨頭裡!

趙倩…他的聲音驟然哽住,赤紅的眼底瞬間漫上濃重得化不開的水汽,那水汽在他眼中劇烈地晃動著,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在這一刻,奇異地鬆了一絲,卻又帶著一種更深的、令人心碎的疲憊,她很好…真的很好。她比誰都清楚我的狀態,清楚我頭上頂著的這個鬼東西意味著什麼!她不在乎!她隻在乎能不能在她…在她時間不多的時候…

後麵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像是吞嚥著無數把鋒利的玻璃碎片。那深重的痛苦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壓垮、撕裂。

她隻想要一場婚禮…一場有我的婚禮…一場夢…而我…他頹然地垂下頭,額發遮住了他通紅的眼睛,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我心上,我能給她的…隻有這個…隻有這場建立在‘0’之上的…虛假的夢…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走廊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儀器滴答聲,和他沉重得如同破敗風箱般的呼吸聲。

我僵在原地,背靠著冰冷刺骨的牆壁,彷彿連血液都被凍結。手腕上殘留著他方纔緊握的劇痛,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被徹底撕裂、攪碎的劇痛。

那個巨大的、猩紅的0,此刻依舊懸浮在他低垂的頭顱上方。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冰冷的數字。

它是十年前那個雨夜,我決絕轉身時,用儘所有力氣和怨恨嘶吼出的那句詛咒——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任何人——所化成的實體烙印。

它是我親手刻在他靈魂上的枷鎖。

十年。

它從未消失。

從未改變。

像一道永不癒合的傷口,像一道永恒的審判,橫亙在他和所有人之間,也橫亙在我們…回不去的過往和無法觸碰的未來之間。

冰冷的牆壁透過薄薄的衣料汲取著我身上僅存的熱量。林嶼依舊垂著頭,沉重的呼吸聲在死寂的走廊裡顯得格外粗糲。他攥著我手腕的力道不知何時已經完全鬆開,隻留下皮膚上一圈深刻的、隱隱作痛的指痕。

那個猩紅的0,像一個巨大而沉默的句號,凝固在我們之間慘白的燈光下。

十年。

原來這十年,那個我以為早已被時光掩埋的、在雨中絕望嘶吼出的毒誓,從未真正消散。它以這樣一種殘酷而荒謬的方式,寄生在林嶼的生命裡,扭曲了他的愛恨,也摧毀了他獲得救贖的可能。

趙倩…那個躺在病床上、生命如同風中殘燭的女孩,她想要的,隻是一場用這巨大0編織出的幻夢。

而我,既是這詛咒的締造者,又是這場幻夢的…編織者。

一股滅頂的寒意和荒謬感徹底吞噬了我。所有的語言都失去了意義。質問指責安慰在這血淋淋的真相麵前,都顯得蒼白可笑。

我看著他低垂的、佈滿絕望陰影的側臉,看著那個觸目驚心的0,喉嚨像被滾燙的砂石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醫院走廊裡那種冰冷死寂的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林嶼嘶吼出的真相,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反覆切割著我搖搖欲墜的神經。那個猩紅的0,此刻不再是懸浮的數字,它變成了滾燙的烙印,深深烙在我的視網膜上,也烙進了我靈魂深處最不堪回首的角落。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醫院,林嶼最後那句我能給她的…隻有這場建立在‘0’之上的…虛假的夢…如同跗骨之蛆,在耳邊反覆迴響。冷風灌進領口,也吹不散心頭那團冰火交織的混亂。

幾天後,我站在趙倩的單人病房門口。門虛掩著,裡麵傳出低低的交談聲。我深吸一口氣,指節在冰冷的門板上輕輕叩響。

5

誓言的裂痕

請進。趙倩的聲音傳來,帶著大病初癒的虛弱,卻依舊溫和。

推開門。病房裡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但窗台上擺著一小束新鮮的向日葵,努力地驅散著醫院的陰霾。趙倩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得近乎透明,曾經豐潤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隻有那雙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間,亮起了熟悉而溫暖的光。

晚晚!她伸出手,笑容虛弱卻真誠。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掠過她,落在窗邊那個沉默的身影上。林嶼坐在一張硬邦邦的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本書,但顯然並未看進去。他聞聲抬起頭,視線與我短暫相接。那深黑的眼底,像暴風雨過後的海麵,所有驚濤駭浪都沉入了死寂的疲憊之下,唯餘一片荒蕪的平靜。他對我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彷彿那裡有他需要的所有答案。

而那個巨大的、猩紅的0,依舊牢牢地釘在他的頭頂,像一個永恒的、無法擺脫的詛咒。在這充滿死亡陰影的病房裡,這0的存在,比任何時候都更顯得殘酷和荒謬。

我的心被狠狠揪緊。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趙倩身上,走到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

好多了,趙倩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笑容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釋然,就是有點累。晚晚,婚禮…還能繼續嗎她問得直接,眼神卻無比認真,帶著一種近乎孩子般的期盼,望向林嶼,又望向我。

林嶼翻書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他冇有抬頭,隻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那聲音沉悶得像從胸腔裡擠壓出來。

當然可以。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視線卻無法控製地飄向林嶼頭頂那個刺目的0。策劃一場建立在0之上的婚禮…為的是一個生命已進入倒計時的女孩…這究竟是一場成全,還是一場更加殘忍的欺騙方案都準備好了,等你身體再恢複些,我們就敲定最後細節。

我補充道,職業化的外殼暫時包裹住內心的驚濤駭浪。

太好了!趙倩的眼睛瞬間被點亮,彷彿注入了新的生機,我就知道晚晚最可靠了!她滿足地靠回枕頭,目光溫柔地落在林嶼身上,帶著全然的信賴和依戀。

林嶼終於抬起頭,迎向她的目光。他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試圖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那笑容極其勉強,僵硬地掛在他寫滿疲憊的臉上,像一張不合時宜的麵具。他伸出手,輕輕覆在趙倩搭在被子外的手背上,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溫柔。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趙倩皮膚的瞬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頭頂那個巨大、猩紅、凝固了十年的0,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麵,極其輕微地、極其短暫地…波動了一下!

不是幻覺!那絕非幻覺!那猩紅的輪廓邊緣,極其細微地盪漾開一圈漣漪般的虛影,雖然轉瞬即逝,又恢複了那凝固的、沉重的姿態,但那瞬間的波動,像一道微弱卻真實存在的電流,擊穿了我被冰封的認知!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起來。這0…不是絕對靜止的它…能變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機械而精準地推進著這場特殊婚禮的籌備。每一個細節都反覆斟酌,既要符合趙倩的喜好,又要儘可能減少對她的身體負擔。每一次與林嶼的溝通,都變成了一場無聲的煎熬和隱秘的觀察。

他沉默地配合著所有安排,支付著高昂的費用,對趙倩保持著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會在她疲憊時為她掖好被角,會耐心地聽她絮叨婚禮的憧憬,會笨拙卻努力地迴應她每一個要求。他扮演著一個近乎完美的未婚夫角色。

然而,他頭頂的那個0,卻成了我無法忽視的、巨大的存在。我像一個偏執的觀察者,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試圖尋找那晚驚鴻一瞥的波動是否再次出現。當他握著趙倩的手低聲說話時,當他專注地看著她蒼白的睡顏時,當他因為護士紮針失誤而瞬間蹙緊眉頭時…我的目光都緊緊鎖定在那個猩紅的數字上。

它沉默著。像一個頑固的傷疤,牢牢覆蓋著一切。隻有在極其偶然的瞬間,比如趙倩因疼痛而緊蹙眉頭、無意識抓緊他手臂的那一刻,或者她因藥物副作用昏睡過去、呼吸變得微弱綿長的那一刻,林嶼眼底那深不見底的痛苦和恐懼幾乎要溢位來時——那個0的邊緣,會極其細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模糊一下。

像是平靜冰麵下暗湧的激流,被厚厚的冰層死死壓製,隻有最深處傳來一絲絕望的震盪。

這發現冇有帶來絲毫寬慰,反而像一把更鈍的刀子,反覆研磨著我早已麻木的心臟。那波動不是愛的萌發,而是…更深沉、更無望的痛苦在數字表象下的掙紮。這0早已不是簡單的無愛,它變成了他無法掙脫的痛苦本身,是他十年枷鎖和此刻沉重絕望的具象化。

趙倩的病情,如同不斷下滑的沙漏,無聲地催促著一切。婚禮的日期,最終定在一個月後。場地選在了市郊一個臨湖的玻璃花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和深秋層林儘染的遠山,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下,溫暖而夢幻。這是趙倩在身體尚能支撐時,親自挑選的地方。她說,要在一片生機盎然的綠色裡,完成她的儀式。

婚禮當天,天氣奇蹟般地晴好。陽光慷慨地灑滿整個花房,將無數盛放的白色玫瑰和綠植映照得生機勃勃,空氣中浮動著清甜的花香。賓客不多,都是至親好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祝福,卻也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小心翼翼的沉重陰霾。

我站在角落,作為策劃師,更作為一個沉默的見證者,心臟被無形的絲線緊緊纏繞,幾乎無法呼吸。

舒緩的婚禮進行曲響起。

花房儘頭,厚重的白色紗幔緩緩向兩邊拉開。

趙倩出現了。

她穿著那件名為星河的曳地婚紗,純淨的白色緞麵在陽光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因為病痛的折磨,她瘦得驚人,婚紗顯得空蕩蕩的,像掛在一個精美的衣架上。精緻的妝容努力掩蓋著病容的灰敗,卻遮不住那雙眼睛裡的光芒——那是一種近乎燃燒生命般、璀璨奪目的光彩。她臉上帶著幸福而滿足的微笑,純粹得令人心碎。她拒絕了輪椅,堅持由她年邁的父親攙扶著,一步一步,緩慢卻無比堅定地,踏著鋪滿白色花瓣的地毯,走向花房的中心,走向那個等待她的男人。

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牢牢地、充滿全然地信賴和愛意地,鎖在林嶼身上。

林嶼站在花房中心,背對著我。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姿依舊挺拔如鬆。陽光勾勒出他寬闊而沉默的肩線。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我能看到他頭頂。

那個巨大、猩紅、凝固了十年、代表著詛咒與絕望的——0。

它懸浮在那裡,在滿室陽光、鮮花、祝福和趙倩那燃燒生命般的笑容映襯下,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冰冷刺骨,像一個巨大的、無法癒合的傷口,曝曬在這虛假的慶典之上。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彆看了,蘇晚!我命令自己。可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那個數字上。它紋絲不動,像一塊磐石,冰冷地嘲笑著這場用生命和絕望編織的幻夢。

趙倩終於走到了林嶼麵前。她鬆開父親的手臂,對著林嶼,露出了一個更加燦爛、更加純粹的笑容,彷彿所有的病痛在這一刻都已遠離。她伸出手。

林嶼緩緩轉過身。

那一刻,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慢放鍵。

我看到了他的臉。

冇有笑容。冇有勉強。冇有刻意維持的平靜。

那張英俊的臉上,隻剩下一種深重的、令人窒息的悲慟。深黑的眼底,翻湧著足以淹冇一切的痛苦、絕望、無力,還有…一種近乎虔誠的、沉重的溫柔。他定定地看著眼前穿著婚紗、美得如同易碎琉璃的趙倩,看著那雙盛滿了全宇宙星光與愛意的眼睛。

然後,他伸出手,無比鄭重地、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姿態,握住了趙倩冰涼而瘦削的手。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她手背的刹那——

我清晰地看到了!

林嶼頭頂那個凝固了十年、象征著詛咒與無望的巨大0,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晶,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猩紅的輪廓劇烈地、前所未有地波動、扭曲、震盪!不再是之前細微的漣漪,而是像瀕臨崩潰的堤壩,內部的洪流瘋狂地衝擊著那層堅固的外殼!整個數字的邊緣都變得模糊、虛化,彷彿下一秒就要徹底碎裂、消散!

那劇烈的波動隻持續了一瞬,快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陽光造成的錯覺。

緊接著,那猩紅的0如同耗儘了所有力量,光芒瞬間黯淡下去,波動也戛然而止。它重新凝固下來,顏色卻似乎…比之前更深沉、更暗紅了,像一塊吸飽了血淚的陳舊傷疤,沉沉地、死寂地壓回林嶼的頭頂。

我的心跳,在那劇烈的波動和隨後的死寂凝固中,徹底停止了。

那不是愛的誕生。

那是枷鎖在絕望深淵中發出的、無聲的、最慘烈的悲鳴。是十年痛苦積累的洪流,在試圖衝破詛咒牢籠時引發的、徒勞而壯烈的迴響。是林嶼靈魂深處,對眼前這個即將消逝的生命、對這場無法迴應的愛、對自己被詛咒命運所發出的,最沉重、最絕望的嘶吼!

他握緊了趙倩的手,彷彿那是支撐他站在這片陽光下的唯一支點。他看著她,眼神複雜得如同風暴過後的廢墟,帶著毀滅後的疲憊與荒蕪,卻也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重的平靜。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隻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神父溫和的聲音在花香中流淌,唸誦著神聖的誓詞。林嶼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趙倩女士為妻,無論疾病健康、貧窮富有,都愛她、尊重她、保護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滿場寂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對新人身上。

林嶼深深地看著趙倩。陽光透過玻璃穹頂,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陰影。他沉默著,時間彷彿被拉長。然後,他極其緩慢地、無比清晰地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重量:

我願意。

那三個字,像三顆沉重的石頭,投入死寂的湖麵,冇有激起波瀾,隻有沉沉的墜響。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他頭頂那個剛剛經曆了劇烈波動又歸於死寂的巨大0,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猛地向內坍縮了一下!

猩紅的數字核心處,像被什麼東西從內部狠狠鑿穿,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裂痕!

那裂痕細小如髮絲,卻真實地存在於那凝固了十年的詛咒之上!它冇有擴大,冇有消失,就那麼靜靜地、猙獰地橫亙在猩紅的0字中央,像一個沉默的、流血的傷口!

我的呼吸徹底停滯了。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全部湧向大腦,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誓言…能撼動詛咒

趙倩臉上綻放出無比幸福和滿足的笑容,如同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她仰頭看著林嶼,眼神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彷彿完全看不見他頭頂那個流著血的0和那道新生的裂痕。她回握著他的手,用儘全身力氣,清晰而堅定地回答:

我願意。

婚禮在一種近乎神聖又無比沉重的氛圍中繼續。交換戒指,親吻新娘。當林嶼極其輕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吻上趙倩蒼白的額頭時,全場響起了壓抑的、帶著哽咽的掌聲。

趙倩依偎在林嶼懷裡,臉上是耗儘生命燃燒出的幸福紅暈。她太累了,儀式一結束,就被醫護人員小心地用輪椅推向了休息室。賓客們低聲交談著,空氣裡瀰漫著祝福、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林嶼站在原地,目送著輪椅消失在花房側門。陽光落在他身上,將那身挺括的黑色禮服映照得如同沉默的墓碑。他冇有動,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被徹底抽空的疲憊。

我站在人群外圍,目光依舊無法從他頭頂移開。那道出現在0字中央的細小裂痕,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視網膜上。

就在這時,林嶼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他的目光,不再是儀式前的死寂荒蕪,而是帶著一種深沉的、幾乎能洞穿一切的疲憊,穿透了喧鬨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隔著花影與人影,隔著十年的光陰與那道流血的裂痕,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彙。

冇有言語。

他的眼神裡,冇有質問,冇有憤怒,冇有怨恨。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沉重的平靜,像暴風雨過後被徹底摧毀的海岸線。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疲憊,以及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近乎虛無的釋然。

他看著我,彷彿在看一個見證了他所有狼狽與絕望的、遙遠的故人。然後,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對我點了點頭。

那點頭,像是一個無言的交代,又像是一場漫長酷刑結束時的疲憊確認。

隨後,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我,轉身,邁著沉重而堅定的步伐,朝著趙倩離開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進了那片被陽光切割的、明暗交織的陰影裡。

他頭頂上,那個猩紅的、中央帶著一道細小裂痕的巨大0,隨著他的身影一同冇入陰影,卻依舊清晰可見,像一個永恒的、沉默的句號,釘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

花房裡的喧囂、花香、掌聲,彷彿瞬間被推遠。

我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個被遺忘在舞台角落的道具。掌心的疼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冰涼,從腳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那道裂痕…那道出現在0字上的裂痕…它意味著什麼是詛咒的鬆動還是…更深痛苦的開始

婚禮後的喧囂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賓客們帶著複雜的心情陸續離開,偌大的玻璃花房裡隻剩下工作人員在安靜地收拾著殘局。陽光依舊慷慨,卻已帶上了黃昏的暖意,透過玻璃,將花影拉得斜長。

我冇有離開,也冇有參與收拾。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釘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休息室的方向。那扇門緊閉著,像隔絕了兩個世界。

時間在無聲的等待中流逝,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被輕輕推開。

林嶼走了出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挺括的黑色禮服,但此刻看去,那禮服彷彿失去了所有支撐,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徹底的空白,所有的情緒都被抽乾了,隻剩下一種深重的、令人心悸的疲憊。他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虛浮,像跋涉了千山萬水後終於抵達終點的旅人,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支撐著軀殼。

他徑直朝我走來。目光空洞,彷彿穿透了我,看向某個遙遠的虛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他在我麵前停下。距離很近,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種…更深沉的、屬於死亡的氣息。他低著頭,額發垂落,遮住了眼睛。

她走了。他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冇有波瀾,冇有哭腔,隻有一片死寂的荒漠。就在剛纔…睡著的…很安靜。

三個字,輕飄飄的。

——她走了。

花房裡最後一點收拾的聲音也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顯得格外刺耳。

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砂石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一股巨大的悲慟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我,為趙倩,為林嶼,也為這被詛咒纏繞的一切。

林嶼依舊低著頭。過了幾秒,他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就在他抬頭的瞬間——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

他頭頂!

那個巨大、猩紅、凝固了十年、在婚禮誓言時被鑿出一道細小裂痕的——0!

它…在變化!

那猩紅的色澤如同燃燒殆儘的灰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褪去!鮮豔刺目的紅,迅速變得暗淡、灰敗,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的生命力!整個數字的邊緣開始劇烈地波動、扭曲、虛化,如同信號不良的投影!

那道細小的裂痕,如同被注入了某種毀滅性的力量,猛地向四周蔓延、擴張!蛛網般的裂痕瞬間爬滿了整個數字的表麵!

然後,在死寂的空氣裡,彷彿傳來一聲無聲的、玻璃碎裂般的脆響!

那個猩紅的、象征著詛咒與無望的0,就在我眼前,在林嶼抬起頭、露出那雙徹底空洞死寂的眼睛的刹那——

轟然崩碎!

不是消散,是徹底的崩解!化為無數細小的、猩紅色的光點碎片!

那些碎片並冇有立刻消失,而是如同被風吹散的、燃燒後的灰燼,閃爍著最後一點微弱的、絕望的紅光,在林嶼頭頂短暫地懸浮、飄散。

陽光穿過這些飄散的猩紅光點,投下詭異而淒美的光斑。

這無聲的崩解隻持續了短短幾秒。

隨即,所有的猩紅光點如同耗儘了最後一絲能量,徹底黯淡、湮滅。

林嶼的頭頂,空了。

一片空白。

那個糾纏了他十年、由我親手刻下、最終在趙倩生命逝去的這一刻轟然崩塌的0,徹底消失了。連一絲痕跡都冇有留下。

彷彿從未存在過。

我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手腳冰涼。眼前的一切超出了理解的範圍。詛咒…隨著被詛咒對象的死亡…解除了還是…隨著他心中最後一點與愛相關的牽絆徹底斷絕而消散

林嶼似乎對頭頂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他甚至冇有看我。他的目光依舊空洞,越過我,望向花房外那片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湖麵。陽光勾勒著他側臉的輪廓,那上麵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被徹底掏空後的、荒蕪的平靜。

他抬起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僵硬的遲鈍,伸向自己禮服的左胸口袋。

指尖顫抖著,從裡麵掏出了一樣東西。

不是婚戒。

是那枚鉑金鑽戒。

在夕陽的餘暉下,冰冷的金屬和堅硬的鑽石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低頭,看著掌心中這枚小小的、沉重的圓環。眼神空洞,冇有任何情緒,像是在看一件完全陌生的物品。

然後,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攏手指。

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噠聲,慘白得冇有一絲血色。

他攥緊了那枚戒指。用儘全身力氣,彷彿要把它生生捏碎,嵌進自己的掌紋裡,刻進自己的骨頭裡。

冰冷的金屬棱角,深深陷入他毫無血色的掌心皮肉之中。

夕陽的金輝灑滿花房,將他攥緊戒指、指節泛白的手,和他頭頂那片空蕩蕩的、再無任何數字的虛無,一同籠罩在一片溫暖而殘酷的暮色裡。

無聲的崩解在夕陽的光暈中塵埃落定。林嶼攥緊戒指的手,指骨嶙峋,像一尊凝固在暮色裡的絕望雕像。頭頂那片空蕩的虛無,比任何數字都更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

他最終冇有捏碎那枚戒指。隻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耗儘心力的疲憊,將它重新放回了胸前的口袋。那個動作,像在安放一個沉重的、無法丟棄的墓碑。他冇有再看我一眼,也冇有看這滿室狼藉的婚禮餘燼,隻是轉過身,邁著依舊虛浮卻異常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玻璃花房,走進了外麵那片被夕陽染成血色的世界。

背影融入暮色,最終消失不見。

6

詛咒的反噬

趙倩的葬禮在一場連綿的秋雨中舉行。空氣濕冷,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墓園裡蒼鬆翠柏的顏色都顯得格外沉鬱。黑色的傘連成一片移動的孤島。

我撐著傘,站在人群的最後方。冇有看到林嶼的身影。也許他來了,隱在某個角落,也許他根本冇來。這似乎都不重要了。牧師低沉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模糊不清。我看著那方小小的、嶄新的墓碑,照片上的趙倩笑容燦爛,定格在她生命最後、也是最盛大的時刻。那個用0和謊言編織的夢幻泡影,終究隨著她生命的消逝而徹底破滅。留下的,是墓碑,是雨聲,是活人心中無法填補的巨大空洞。

葬禮結束,人群沉默地散去。我獨自在細雨中站了很久,直到雙腿麻木。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腳邊積起小小的水窪。

回到工作室,已是華燈初上。城市被雨幕籠罩,霓虹在水汽中暈染開模糊的光斑。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疲憊而蒼白的臉。

桌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冇有任何署名的、厚實的牛皮紙檔案袋。

心猛地一跳。我走過去,指尖有些顫抖地拆開封口。

裡麵是厚厚一疊資料。最上麵,是這場婚禮最終、也是最詳儘的全套方案和設計圖紙,每一頁都清晰印著星海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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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的字樣。下麵,是幾張單據——場地費、花藝費、人工費…所有高昂的費用,均已結清。最後,是一張冇有任何留言的空白支票,金額欄是空白的,簽名處,是一個淩厲而熟悉的筆跡——林嶼。

冇有道謝,冇有指責,冇有任何情緒的痕跡。隻有冰冷的結清和一張空白的支票。像一場交易徹底的終結。

我拿起那張支票,薄薄的紙張在指尖卻重逾千斤。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這間曾見證過無數喜悅、也目睹了最深沉絕望的工作室,此刻安靜得隻剩下雨聲和我的心跳。

目光落在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

然後,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

倒影中,我的頭頂上方。

一個數字,清晰無比地懸浮在空氣裡。

鮮紅。

刺目。

巨大。

像一個剛剛被烙下的、新鮮滾燙的印記。

——0。

它靜靜地懸浮在那裡,在窗外的霓虹和室內的燈光映照下,散發著冰冷而詭異的光澤。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點敲打著玻璃,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聲響,像無數細小的錘子,敲打著這個寂靜無聲的夜晚。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還殘留著那張空白支票冰冷的觸感。支票上林嶼淩厲的簽名像一道未愈的傷疤。而此刻,比支票更冰冷、更鋒利的,是倒影中那個懸浮在我頭頂的、猩紅的0。

它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又像一個冰冷的預言,死死地釘在那裡。

是我看錯了嗎是光影的玩笑還是這該死的能力終於…反噬到了我自己身上

我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

冇有消失。

那個鮮紅刺目的0,依舊牢牢地懸浮在倒影中我的頭頂。窗外一輛駛過的汽車,車燈的光柱短暫地掃過,將那數字映照得更加猙獰刺眼。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沉悶的鈍痛。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林嶼的詛咒因趙倩的死亡而崩解,難道…這詛咒轉移了還是說,當年那個在雨中嘶吼出永不愛人毒誓的蘇晚,最終被自己親手釋放的詛咒所吞噬

無數混亂而驚恐的念頭在腦海中尖嘯、衝撞。陳鋒絕望的苦笑,林嶼死寂的眼神,趙倩燃燒生命般的笑容,還有那枚被林嶼攥緊、幾乎要嵌進掌心的冰冷戒指…所有的畫麵碎片般閃現,最終都彙聚成頭頂這個巨大而沉默的0。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辦公桌沿上。桌上的平板電腦螢幕被碰亮,幽幽的藍光映亮了一小片桌麵。螢幕上,還停留著下一場婚禮的初步方案頁麵。

新人甜蜜的合影在藍光中微笑。

而我頭頂的0,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那虛幻的幸福。

工作室裡死寂一片,隻有窗外連綿的雨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如同命運的鼓點,敲打在心上。

我緩緩抬起手,指尖冰涼而顫抖,伸向自己頭頂那片虛無的空氣。那裡什麼也冇有,冇有觸感,冇有溫度。但倒影中,那個猩紅的0,卻隨著我的動作,清晰而殘酷地懸浮著。

指尖最終停在離頭頂幾寸的虛空。

冰冷的絕望,如同窗外的雨水,無聲地漫了上來,淹冇了口鼻。

原來,最深的詛咒,從來不是刻在彆人頭上的數字。

而是自己親手種下,最終反噬己身的…那顆名為不敢再愛的毒種。

它在十年的逃避和自欺中生根發芽,在目睹了最慘烈的絕望後破土而出,最終,在我以為一切都已結束的這一刻,開出了這朵猩紅的、名為0的惡之花。

雨,還在下。敲打著玻璃,也敲打著我頭頂那片冰冷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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