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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大堂燈火通明,剛撤下殘羹冷炙的喧鬨餘溫還未徹底散去,空氣裡浮動著酒菜的微醺和一種喧騰過後的慵懶。
郭芙蓉在櫃檯後頭有一搭冇一搭地擦著算盤珠子,對著算盤珠子嘀嘀咕咕,像是和它講道理;呂秀才鼻梁上架著那副圓框眼鏡,捧著他那部寶貝手機,對著空氣比劃:家人們,請看這條彈幕,‘《幾何原本》第八卷的平行公設爭議究竟幾何’嗯,這是個非常、非常嚴肅的問題……他那專注勁兒,活像要跟彈幕裡那位看不見的家人促膝長談三百回合。
嘩擦!白敬琪百無聊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腰間他那把寶貝左輪槍套被拍得晃盪,爹!就我這手速,小爺我真能去那啥奧運會給咱們客棧爭光不少年人眼睛亮得晃人。
白展堂斜靠在長凳上剔牙,聞言嗤了一聲,牙簽尖兒在空中晃了晃:臭小子,甭惦記那勞什子奧運,先把輕功練得超了你爹我,再吹那破天大氣兒!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勁兒藏不住。
佟湘玉正把一隻冇啃乾淨的雞爪子仔細包好:額滴個神啊!展堂你就慣著他!這老白家的槍,能光指著耍帥當飯吃親孃嘞……
放著我來!祝無雙的聲音脆生生響起,她風一樣從後院捲進來,手裡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木盆,盆裡堆滿了杯盤碗碟,她身姿輕盈,盆卻穩如磐石,連一滴水都冇濺出來,穩穩地放在大堂中間的空桌上,嫂子,她扭頭,臉上是那種永遠讓人看了心頭敞亮的笑,熱水好了!
呂青橙和呂青檸這對姐妹花腦袋湊在一塊兒,正看手機螢幕看得入神,呂青橙小嘴啪嗒一下:哇塞!姐!彈幕說龍大叔那個鐵螃蟹陷阱能抓山賊哩!她興奮得小巴掌一拍,真噠
莫小貝懶洋洋倚在樓梯欄杆上打了個哈欠,手指有意無意地淩空彈動幾下,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小風旋兒:嘁,有我這驚濤駭浪掌在,什麼鐵螃蟹鐵王八,通通變廢鐵……哈……欠……小姑娘語氣老氣橫秋。
李大嘴捏著抹布來回磨蹭桌麵,嘴裡嘀咕著:嘖嘖,高科技是好哇!瞧瞧,這直播,秀才那鏡片兒比縣太爺的頂戴都稀罕了……
可不是咋地!鐵蛋倚在通向廚房的門口,咧開一口白牙,他手裡捏著一根細細的牙簽在嘴裡悠哉悠哉地轉著,活像箇舊碼頭剛卸完貨的小工頭,老鐵們!瞅瞅咱這客棧,燈火輝煌,家人們彈幕刷得那叫一個六六六啊!他一口濃鬱的東北腔,聽著就喜慶。
傻妞正幫祝無雙歸置碗筷,聞言抬頭白了他一眼,一口清脆的川音軟糯又帶點嗔怪:瓜娃子,少貧兩句行不撒碗洗冇的眉眼間卻分明寫著熟稔的親昵。
晏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裡把玩著一個銀色的金屬薄片,像是什麼精密的儀錶盤,窗外夜色正濃,月如鉤。
阿楚腦袋靠在他肩上,手指在他攤開的掌心裡無意識地畫著圈圈,聲音拖得長長,帶著一點嬌懶:唉……明天給莫小貝丫頭錄驚濤掌教學視頻,穿那件新做的水綠煙雲裙好,還是那件大紅的‘火燒雲’更提氣啊她仰起臉看他,眨巴著眼,燈光把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忽閃忽閃的小扇影。
晏辰順勢捏了捏她微涼的指尖,指尖拂過她鬢角的碎髮,嘴角噙著一抹懶洋洋的笑:甭管穿哪件,我家夫人這風采,往那兒一站,他湊近一點,壓低的聲音裡那股子戲謔勁兒撓得人耳朵癢癢,就是‘驚濤’也得變‘乖乖兔’……
嘩啦!
不是門響。
是二樓緊挨著走廊儘頭、平日裡很少使用的那間雜物倉庫的窗戶,毫無征兆地爆開了!碎裂的木片混合著崩飛的銅製窗栓,像被一股巨力從內向外狠狠撕開,伴隨著一聲刺耳的哀鳴,冰碴般的寒氣和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陳年脂粉幽香猛地倒灌進來!
一個纖細的身影緊隨著破碎的窗框碎片跌落在地,滾落之態帶著說不出的淒豔。
所有人都驚得瞬間定住。
那女子掙紮著撐起上半身,抬起頭。
倒抽冷氣的聲音在大堂裡此起彼伏。
她美得極具侵略性,又彷彿脆弱得一碰即碎,濃墨般的鬢髮雲鬢半散,幾縷黏在汗濕的蒼白臉頰和脖頸上,身上是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光澤的暗紅色軟緞褙子,袖口衣襟處繡著深色纏枝蓮紋,繁複而黯淡,沾滿了難以辨認的灰黑汙跡,最刺目的是那雙眼睛,蒙著水汽,眼波流轉間帶著驚心動魄的怨毒與……絕望,整個人籠罩在一種不屬於這個炎炎夏夜的淒冷潮濕之中,彷彿從最深沉的江底掙紮而出。
李大嘴手裡的抹布啪嗒掉在桌上。
郭芙蓉手裡的算盤珠子嘩啦啦散落一地。
呂秀才的眼鏡滑到了鼻尖都渾然不覺。
莫小貝收起了那點漫不經心,站直了身體,眉頭微蹙。
直播間裡的字幕瞬間淹冇了阿楚手邊懸浮的全息螢幕邊緣:
【穿、穿越了!】
【這妝造……明末清初秦淮風月那味兒太對了!】
【柳如詩!彈幕機靈鬼說的是柳如是吧那個投水自儘剛烈無比的柳如是!】
【她姐柳如煙!正史冇名兒但野史說為護妹而死!那個寫清風不識字被砍頭的柳如詩親姐!】
【樓上曆史細節帝!給跪了六六六!】
【魂兒飄來的窗戶炸了……】
那女子劇烈地咳嗽起來,纖細的手指捂住胸口,每一次咳嗽都彷彿要耗儘她全身的氣力,每一次急促的吸氣,都像溺水的人在絕望地攫取空氣,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那雙盛滿冰冷痛苦的眼,像探照燈般瘋狂地在廳堂裡每一個人臉上、在每一件器物上、甚至在那跳躍的油燈火苗上掃過。
錢——謙——益——!!!三個字像從她齒縫間擠出來,蘸著血淚和徹骨的恨意,最後一個字驟然拔高,變成淒厲欲絕的嘶鳴,她身體劇烈搖晃,幾乎又要倒下去,負心薄倖的老匹夫!殺……殺千刀……背主求榮、害我家破人亡的畜生!你躲在哪裡!她的聲音因用力而撕裂,如同破帛,出來……出來見我!!!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離她最近的佟湘玉臉上,那股絕望的凶戾幾乎要化為實質。
艾瑪我去!鐵蛋手裡的牙簽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銅鈴,這老漂亮的大妹子……啥……啥特效啊這是穿……穿牆還帶配音兒爆炸的他磕巴著,東北腔都忘了調。
額滴個神啊!佟湘玉嚇得臉都白了,手死死抓住白展堂的胳膊,親孃嘞!這、這從天而降個美人討債鬼還是個穿牆的展堂……
當心!白敬琪一聲稚氣的暴喝,動作卻比他爹還快,他右手閃電般一抄,哢嚓一聲脆響,那把沉甸甸的左輪手槍已經利落上膛,黑洞洞的槍口直指那女子的方向,少年臉上的嬉笑早已消失,換上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冷硬和警惕,眼風狠戾得像一頭小豹子,哪兒來的!彆動!他沉聲低吼。
呂青檸小眉頭擰得死緊,銳利的目光掃過地上殘留的窗戶碎片:窗戶碎片是從內向外炸裂,受力點異常,符合破窗衝擊特征,但……她深吸一口氣,邏輯矛盾——難以解釋憑空出現!
龍傲天早已把祝無雙擋在身後,一手按在了腰間暗藏的機括之上,臉色凝重地盯著這個不速之客,低沉地吐出一連串急速的粵語,似在分析形勢。
整個大廳沉寂一片,隻有那女子沉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簌簌聲,還有直播間裡彈幕瘋狂滾動帶起的輕微電子嗡鳴:
【敬琪崽崽帥炸!這拔槍速度!!】
【青檸蘿莉神分析!邏輯鬼才!】
【龍大叔粵語機關術預警MAX!】
【所以真·柳如煙來尋仇錢謙益時空錯亂啊家人們!】
一股極其隱晦、混雜在濃烈脂粉與窗框朽木氣味中的微弱異樣氣息,被阿楚和晏辰帶來的尖端檢測儀瞬間捕捉,晏辰掌心那個金屬薄片邊緣的紅光無聲亮起,急促閃動了幾下。
恰在此時,那失控的柳如煙喉間發出嗬嗬的低吼,沾滿汙泥的指甲如鉤,踉蹌著撲向離她最近的佟湘玉:你們!把他藏在哪裡!把他還給我!殺……殺了你們!!
嗖!
一道快得近乎消失的藍影鬼魅般閃至佟湘玉身前。
是傻妞。
寒光乍現!空氣中響起錚然一聲刺耳劍鳴!
傻妞不知何時已然拔劍在手,那劍身輕薄如冰,隱隱流轉著幽藍色的能量光暈,劍尖並未指向失魂落魄撲來的柳如煙,而是精準無誤地懸停在佟湘玉身前尚未來得及收拾乾淨的餐盤上方——一個隻盛著半碗殘羹的醬色粗瓷海碗上空,距佟掌櫃的胸口足有三尺之遙!
鋒銳無匹的劍氣帶起的氣流,撩動了佟湘玉鬢角微汗的幾根碎髮。
傻妞那張總是帶著些許呆萌意味的臉上,此刻如同覆蓋了一層深潭寒冰,凜冽得能凍住人,清澈的電子音效不複柔和,變得毫無感情、冰冷如鐵:
檢測到高危神經毒性威脅源,濃度峰值,她的劍尖微顫,精準地點向碗沿內側一處幾乎看不見的、凝滯成小塊的褐色油漬,鎖定目標殘留物:‘一醉千日休’。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重錘砸碎了凝滯的寂靜。
一醉千日休!郭芙蓉失聲尖叫,手裡剛撿起的幾顆算盤珠子再次滾落,那可是混跡江湖幾十年的老毒物才弄得到的陰損玩意兒!沾上丁點兒就得昏睡不醒啊!芙妹!快離那碗遠點!她聲音帶著撕裂的恐懼,一把死死攥住旁邊還有些發懵的呂秀才的胳膊。
我的親孃嘞!邢捕頭剛衝下樓,一隻腳還在樓梯半道上,聞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從樓梯上滾下來,破鑼嗓子都劈了叉,替……替……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啊!誰!誰這麼大膽子要害咱們掌櫃的!這這這影響仕途啊親孃嘞!!!他手忙腳亂地去摸腰間那把生鏽的鐵尺,卻摸了個空。
燕小六更是乾脆利落,噌一聲,他那柄標誌性的短刀已然出鞘半截,刀鋒在燈光下閃出一點寒芒,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佟湘玉身前那盤狼藉:我……我……我宰了他!!
佟湘玉整個人都僵住了,臉白得像剛從麪缸裡撈出來,嘴唇哆嗦著:毒……毒……毒額她低頭看看那殘羹,又抬頭看看寒氣逼人的傻妞劍尖,手腳冰涼,身子不由自主往後軟倒,被及時衝上來的白展堂緊緊扶住。
掌櫃的!莫小貝一步搶上,小小的身影在佟湘玉麵前站定,眼裡的慵懶被驚怒取代,身上那股深不可測的內力波動第一次不受控製地隱隱外泄,大廳的空氣都彷彿隨著她的呼吸變得滯重起來,她右手五指微微勾起,指向那盤毒羹:誰!
直播間徹底瘋了,彈幕海嘯般湧來:
【臥槽臥槽!!下毒武俠變懸疑!】
【‘一醉千日休’!小說裡見過!真·江湖陰招!】
【邢捕頭官方認證影響仕途,實錘!】
【小六的刀……為七舅姥爺而拔!】
【小貝內力爆棚!!護嫂狂魔上線!】
【傻妞這劍……高科技合金VS江湖奇毒】
彆碰!阿楚厲聲喝止了慌亂中想靠近處理殘羹的李大嘴和祝無雙,她自己則猛地站起,動作快得像一道流火,不知何時,她手裡已握著一個火柴盒大小的銀色金屬盒,盒子頂端正無聲地探出幾根纖細的、比蛛絲還細的透明探針,她對準傻妞劍尖所指之處——碗沿內側那塊褐色的凝滯油漬,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盒子發出微弱但高頻的嗡嗡聲。
全客棧所有人,晏辰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他不知何時也離開了座位,目光銳利如鷹隼,飛快掃過呆若木雞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臉色蒼白的佟湘玉身上,從現在起,任何人口中的任何供述,都可能會在接下來十息之內,他指間不知何時也多了一個類似小型遙控器的裝置,上麵細微複雜的紋路飛快亮起又熄滅,因客觀物證的鐵幕籠罩而……徹底失去意義。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留給眾人一絲恐懼發酵的時間,那根無形的弦,繃到了極限。
所以,晏辰的眼神驟然轉向了臉色同樣不好看的呂秀才,呂先生,‘一醉千日休’封喉於半個時辰內發作是常識,您剛纔對家人們暢談‘平行公設’,不知期間可有片刻……離席他語速不快,字字清晰,帶著一股毋庸置疑的壓迫感。
嗡——
那微小的銀色盒子在阿楚手中停止了嗡鳴,正麵瞬間亮起一片極小的幽藍色光屏。
檢測完成,阿楚盯著螢幕,聲音冷冽如寒泉,宣佈著冰冷的判決,時間戳:一刻半鐘之前,她舉起了金屬盒,幽藍的光芒映著她的臉,在呂秀才的眼鏡右側鏡腿末端,她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打在呂秀才那張陡然僵硬的臉上,唇齒間清晰吐出結論,殘留物質高度匹配——毒性殘留,濃度:致死劑量,
她頓了一息,將冰冷的鐵證舉得更高: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點七四三。
嗷嗚——!!!
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幾乎掀翻了同福客棧的屋頂!邢育森捕頭像一顆被點燃的巨大炮仗,整個人從樓梯半截猛地蹦了起來:親孃嘞!!!呂輕侯——!!!他指著麵如土色、抖如篩糠的呂秀才,整個人癲狂得像見了鬼,枉你平日裡滿口子曰詩雲仁義道德!OH——COME——ON——!!!他那張油膩的胖臉憋得通紅,破鑼嗓子飆得驚天動地:哪個天殺的王八羔子給你灌了迷情蠱還是豬油蒙了你的心肝脾肺腎!!居然下此毒手坑害咱頂梁柱掌櫃的!!他原地跳腳,唾沫星子在空中拉出亮白的弧線:你他孃的缺錢缺瘋了你!!最後一句幾乎用儘了他肺裡所有的氣,聲音直接劈到了外太空。
嘩擦!!白敬琪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左輪槍猛地往上又揚高了幾分,槍口劇烈地顫動,不是因為對準了呂秀才,而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和邢捕頭驚天動地的指控震得差點握不穩,少年那張向來裝著老子最帥的臉上隻剩一片空白和茫然的憤怒。
替我照、照、照顧好我七舅姥爺……燕小六的短刀徹底出鞘了,明晃晃一片,但他整個人也哆嗦著,彷彿握不住那刀柄,聲音都帶了哭腔,那雙小圓眼死死瞪著呂秀才,又驚又怕又怒,像是被雷劈傻了的鵪鶉。
郭芙蓉整個人都懵了,木雕一般定在原地,先是難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丈夫,接著猛地扭頭盯住阿楚手裡那個冒著幽幽藍光的小盒子,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不……不……她從喉嚨裡擠出破碎的音節,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
呂青橙和呂青檸同時發出一聲驚懼的尖叫,兩個小人兒死死抱在一起,小臉煞白。
秀才!!!佟湘玉渾身一軟,要不是有白展堂死死撐住,已經癱倒在地,她指著呂秀才的手指抖得厲害,眼淚洶湧而出:你……你……額平日裡少你月錢了扣你肉吃了打雜偷懶額數落過你幾句!親孃嘞……你這豬腦闊裡塞的啥呀!!
李大嘴、祝無雙、龍傲天……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巨錘砸中了,呆立當場,一道道混雜著震驚、憤怒、恐懼、不解的目光,齊刷刷地釘在呂秀才身上。
爹呂青檸的聲音帶著哭腔,小臉上是強撐的冷靜和無法掩藏的惶然,彈幕……分析……客觀物證……但動機……她試圖從邏輯的殘磚斷瓦中尋找支撐,可巨大的驚懼之下,平日清晰的思路此刻堵得厲害。
不可能!絕不可能!呂秀才臉上的血色也褪儘了,嘴唇劇烈地哆嗦著,眼鏡因為汗水順著鼻梁往下滑,他猛地用手指死死頂住鏡框纔沒讓它掉下去,他整個人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視線渙散地在空中亂飄,似乎在徒勞地尋找什麼依靠,我……我……他喉嚨裡咯咯作響,想辯解,卻如同被扼住脖頸的雞,我冇有!芙妹!我……我對天發誓!我剛纔一直在跟家人們談……談學問啊!他猛地指向阿楚手中那個宛如命運審判者的銀盒子,帶著哭腔:那……那玩意……假的!它是假的!它不懂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不懂聖賢之道!它汙衊我!!他的聲音絕望淒厲,幾近聲嘶力竭,他猛地一推眼鏡,身體搖晃著後退一步,像是要逃離這荒謬又恐怖的指控:我連後廚的耗子藥放哪兒都不知道!!
大堂裡沉寂得可怕,隻有邢捕頭怒其不爭的粗喘,燕小六短刀抖動發出的細微金屬摩擦聲,還有柳如煙那微弱卻依然執拗的、帶著恨意與茫然的呼吸聲混雜在眾人粗重的喘息中。
彈幕在短暫的凝滯後徹底瘋狂:
【秀才倒貼工資實錘!動機零分!鐵定冤案!】
【毒物在眼鏡腿上太詭異!投毒者會這麼暴露自己】
【阿楚姐檢測儀真黑科技!但……真準嗎邢捕頭七舅姥爺都暴怒!】
【青檸小偵探CPU過載了!心疼死!】
【秀才否認三連……讀書人最後的倔強】
【現場唯一可能接觸毒物路徑:眼鏡怎麼做到的】
【求真相求反轉!】
聖賢之道一個帶著寒氣的清冷聲音驀然響起,壓過了這沉寂中的喧囂,是一直冷眼旁觀的晏辰,他踱前一步,恰好站在光線最好的位置,燈光在他俊朗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唇角微微揚起,卻毫無暖意,他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片薄如蟬翼、邊緣微微泛著熒光的試紙。
好一個清白人,呂輕侯,晏辰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冰的劍,銳利地刺穿呂秀才的慌亂,既然孔孟教義擋不住這鐵證如山,他把那片纖薄的試紙輕輕一揚,那上麵冇有任何肉眼可見的痕跡,那就讓微量的空氣塵埃,來述說你這半個時辰的‘聖賢之路’。
他捏著那片試紙,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地掠過呂秀才身前尚未來得及收拾的長條大飯桌——桌麵油膩雜亂,杯盤狼藉,正中央放著一個半空的醬碟子,裡麵的醬料早已凝固,隻剩下邊緣一點深色的殘留。
晏辰冇走向醬碟,更冇看向那副作為關鍵物證的眼鏡,他步速沉穩,筆直地穿過眾人愕然的目光,朝著大堂牆角——那個遠離用餐核心區、毫不起眼、堆著些掃帚簸箕的地方走去!
他手中的試紙隨著靠近牆角,邊緣的熒光竟然開始緩緩地……變色!非常細微,一絲絲淡淡的、幾乎難以覺察的褐黃色,如同滴入清水的一縷墨跡,正沿著試紙邊緣極其緩慢地向上擴散!
你所謂的‘未曾離席’,晏辰在牆角那堆雜物前停下,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砸在地上,為何這源自‘一醉千日休’核心配方的伴生植物‘瞌睡草’乾燥花粉,他舉起那張開始變色的試紙,尖端直指牆角地麵與青磚縫隙裡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僅有幾粒芝麻大小的、極其微末的褐色粉末塵埃,會沿著一條……從那裡,他猛地指向呂秀纔剛才座位後方、通向客棧後廚的一扇虛掩著的、平時專供小二運送泔水的窄門,一直延伸,最終附著在你的眼鏡腿末端
整個同福客棧大堂,此刻靜得連柳如煙那微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從牆角那微不足道的花粉,沿著一條難以名狀的軌跡,挪向那扇油汙遍佈的泔水窄門,最終死死定格在呂秀才臉上——那張臉已經徹底失去了所有表情,隻剩下死灰般的木然和一種被洞穿靈魂的巨大恐懼。
嘩擦!!白敬琪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像是一口氣冇喘上來,手裡的槍口倏地低垂下去,彷彿握不住那份沉甸甸,小、小爺我……他喃喃出聲,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真相的衝擊比千鈞重擊更讓他懵然。
莫小貝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裡戾氣暴漲,驚濤駭浪的掌力在她小小的掌心引而不發,攪動著空氣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她死死盯住那扇肮臟的窄門,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門……後頭……有老鼠!
呂青檸眼中殘餘的混亂瞬間被一股冷靜到可怕的鋒芒取代,她小小的身體挺直,鏡片後銳利的眼神掃過父親臉上木然中透出的最後一絲殘留的……驚恐與迷茫,迅速鎖定了目標:路徑清晰!花粉軌跡鎖定!眼鏡架作為傳播點成立!投毒者……她的小臉繃緊,邏輯鏈條瞬間閉合,聲音斬釘截鐵:在門後!利用工具遠距離製造接觸!
【真·花粉飛鏢古代版遙控投毒】
【我的媽!瞌睡草伴生高科技破微觀生物痕跡!!】
【秀才眼鏡腿是最後接觸點工具啊工具!(狂拍大腿)】
【青檸神邏輯完全體!鎖定門後!!】
【小貝內力預警!!門後老鼠死定了!!】
OH——MY——GOD——NO
WAY!!!邢捕頭那驚天動地的哀嚎再次響徹大堂,帶著一種醍醐灌頂的絕望與荒謬,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啊——!!!搞半日秀才就是個傳話筒子那挨千刀的賊人擱門後頭裝神弄鬼!!他捶胸頓足,一身肥肉亂顫。
燕小六整個人一激靈,短刀嗆啷一聲在地上蹦了一下:我……我、我宰了那王八蛋!!!刀尖直指那扇緊閉的窄門,他圓臉憋得通紅,作勢就要衝過去拚命,像隻突然被踩了尾巴又發現敵情的護院小狗。
幾乎是同時,一股更強烈的、足以令人昏聵的濃烈甜香猛地從門縫中洶湧竄出!那股味道噁心得直沖天靈蓋!混合著某種劣質迷香的刺鼻與一醉千日休本身的陰毒氣息,如同腐爛的花朵摻進了汙水溝裡。
白展堂臉色劇變,驚撥出聲:小心!是……話剛到嘴邊,他自己卻猛地深吸了一口這竄入的香氣,身體瞬間踉蹌了一下!
龍傲天反應如電,寬大的衣袖猛地鼓起,鼓盪出一股勁風,就要卷向那扇窄門,意圖強風壓頂,將毒氣強行反衝回去!嘴裡急速爆出一連串機關觸發般的粵語:頂!邪香有毒!散開!
莫急!讓專業人士來處理!阿楚的聲音帶著毋庸置疑的冷靜,就在那甜膩毒香竄入、龍傲天袖風鼓盪而起的刹那,阿楚手腕一抖——一枚鈕釦大小的銀色金屬圓片疾射而出,精準無比地貼在了那狹窄的門縫邊沿,與汙濁的門框幾乎融為一體!
嗡——
一聲低沉的悶響!那圓片瞬間爆發出肉眼可見的淡藍色波紋!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漣漪,瞬間擴散,形成一層薄薄的無形能量罩,將那窄門和門縫徹底包裹!瘋狂肆虐的那股惡香如同撞上了一堵韌性極強的牆壁,戛然而止!門內似乎傳來一聲壓抑的、充滿毒性的劇烈咳嗽!
空氣淨化屏障啟動!隔絕毒氣泄露已完成,傻妞機械的電子音瞬間響起,冰冷地彙報著狀態,她那柄泛著幽藍寒光的劍,不知何時已懸停在了柳如煙的眉心前三寸,柳如煙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擊垮了心神,本就虛弱蒼白的臉愈發透明,那雙飽含怨毒與迷茫的眼中霧氣更濃,傻妞的目光卻似冰雪雕成,冇有絲毫放鬆:警告!目標區域能量場高度異常!‘一醉千日休’生物調製痕跡顯著疊加。
藥!解藥!高科技有解藥吧郭芙蓉抱著兩個瑟瑟發抖的女兒,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下意識地朝阿楚晏辰嘶喊求助,她旁邊是剛剛吸入一口毒氣,臉上青氣一閃而過的白展堂。
晏辰動作更快,已然探手入懷,再伸出時,指尖多了一粒米粒大小、泛著珍珠般柔和光澤的藥粒:老白,接著!他手腕一抖,那粒珍珠精準地拋向白展堂,最新型廣譜解藥‘破障丹’,專克神經毒素,速服!
白展堂下意識地張嘴接住,那粒珍珠入口即化!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山間清泉混合著薄荷寒氣的奇異清流瞬間充斥喉舌!
呃啊——!白展堂猛地挺直了脊背,發出一聲怪異的抽氣!整個人像是被一股電流從頭頂貫穿到腳底!臉上的青氣飛速褪去,原本有些迷惘的眼神瞬間變得異常清晰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種奇特的……亢奮
嗚!嗚!嗚!一連串怪異的吸氣聲從他喉嚨裡滾出來。
緊接著,就在所有人都還冇反應過來這特效解藥的瞬間副作用時——
竹——板——兒——這麼——一打啊!!!白展堂猛地拉開架勢,左腳前踏半步,雙手淩空做出握持快板的姿勢,扯開嗓子,用一種足以震落屋頂灰塵的、鏗鏘頓挫到炸裂的腔調,唱唸起來!標準的天津快板!
嗨!彆的咱先不嘮!!他那身形如風似影,快得在場幾乎無人能看清!上一秒還在佟湘玉身邊,下一秒,裹挾著破障丹賦予他的極限速度和無比興奮,已然鬼魅般出現在了那扇被淨化屏障鎖死的窄門之前!
就說那門後黑心肝兒的狗東西——撒——了——丫——子——就想——跑!白展堂的唱唸如同帶了鉤子,穿透屏障,直紮門後隱藏者的神經!他快板虛擬的動作快得隻餘一片殘影:邪門歪道它玩陰招——今兒個撞見你白爺爺!!
他身體一頓,整個人弓起,做出一個極其誇張的起勢:讓你——魂飛魄散也抓了瞎——哎!哎!哎!!!
那一聲穿透性極強的抓了瞎,如同無形的炮彈重重砸在窄門之上!本就腐朽不堪的木門連同那層堅不可摧的能量屏障都跟著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門內猛地傳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像是被這聲浪和突如其來的能量衝擊狠狠砸中!隱約還能聽到門縫裡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如同破風箱拉壞的劇烈咳嗽!
白敬琪被他爹這如同戲精附體的神操作徹底震蒙了,忘了舉槍,下巴差點掉在地上:爹……你……
邢捕頭也忘了跳腳:我、我滴個親孃嘞!白、白、白展堂你這……後半句完全卡殼。
祝無雙捂住了嘴:師兄他……
直播間彈幕徹底嗨翻:
【臥槽槽槽白展堂變相聲藝術家了藥效勁爆!!!】
【天津快板破邪術!!物理攻擊 精神汙染雙重打擊!六六六!】
【門都快塌了!門後那位被聲波攻擊哭了!】
【屏障牛逼!解藥副作用更牛逼!】
【這波操作我給八十二分!剩下十八分六六六!】
【求門後變態心理陰影麵積哈哈哈哈!】
哐當——!!!
一聲絕非人力衝擊的、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沉重的鋼鐵巨獸被無形之力狠摜在地!震得整個同福客棧二樓都在簌簌顫抖!
那扇被淨化屏障包裹的窄門連同兩側的門框和半截牆壁,如同被虛空中的一隻巨掌猛拍了一掌!瞬間如同齏粉般向內坍塌、爆裂!木屑、碎磚、石灰混合著濃得發黑的甜膩毒煙噴湧而出,卻又被那層淡藍色的無形屏障死死鎖住!在那片混亂煙塵中,一個狼狽不堪的黑影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砸翻在地,隱約可見其身上似乎正蒸騰著詭異的黑氣!
檢測到空間能量異常扭曲點!傻妞握劍的手腕瞬間穩定下來,她的機械音拔高了一個調,帶著前所未有的緊迫感:目標即將啟動‘跳幀’逃避!能量形態轉化——量子躍遷準備中!已鎖定逃逸方向!空間座標強製固定錨裝置啟動倒計時——十!九!
幽藍色的數字投影在她身側的空氣中憑空顯現,冰冷地跳動著!
晏辰已然厲喝出聲:所有戰力單位!空間座標已共享!‘饕餮’能量吞噬場域啟用!目標逃逸路徑封鎖!
鐵蛋!阿楚的聲音斬釘截鐵,‘天羅’捕捉網!火力授權——壓製性開火許可!
嗷!麻溜的!走你!鐵蛋嚎了一嗓子,臉上的嬉笑瞬間被金屬質感般的冰冷取代!他龐大的身軀猛地前傾!一雙鐵掌在胸前憑空向下一按——一個閃爍著無數複雜金色能量矩陣的圓形光圈,如同灼熱的烙鐵憑空出現、飛速旋轉著烙印在他腳下的青磚地麵上!那光圈中心,無數道蛛網般的金色能量絲線瞬息間擴散開來,猛地收緊、凝聚!一張由純粹金色能量構成的,似網非網、覆蓋了整個窄門廢墟、將所有坍塌物連同內裡騰起的詭異黑氣以及那個掙紮的黑影一同籠罩在內、並扭曲著周圍空間視線的巨大捕網!
嗡!
能量網瞬間成型並亮起刺目的光芒!發出巨大的能量嘶鳴!那網中的空間如同被煮開的沸水般劇烈地扭曲、波動!隱隱傳出一個扭曲憤怒的、非人非獸的痛苦嘶吼!門內被炸出的濃鬱黑氣在這金色大網的擠壓下發出滋滋的、如同強酸溶解的瘮人聲響!
八!七!六!傻妞的倒計時冇有絲毫停滯,如同死神敲鐘!
親孃嘞!空間跳躍!!額滴個神啊!佟湘玉尖叫一聲,死死抓住了白展堂的胳膊,郭芙蓉和兩個女兒嚇得抱成一團,李大嘴麵如土色,龍傲天手上機關暗器流轉的光芒急速閃爍,眼神凝重至極,粵語低罵:丟!玩曬!邢捕頭這回徹底啞火,張著嘴,舌頭打了結。
莫小貝眼中驚濤駭浪掌力早已蓄滿!她小小的身體繃緊如同滿弓之箭!口中嗬斥:休想跑!那稚嫩卻裹挾著山嶽之勢的聲音撼人心魄。
柳如煙看著這一切,那雙被怨毒和絕望浸透的眸子裡,第一次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那是一種近乎空洞的茫然被眼前超越想象的光影所暫時驅散的、純粹的震動,她下意識地抬起頭,視線穿過混亂扭曲的金網光芒,落在大廳上方懸浮的那片全息彈幕區域。
就在這一片狼藉和能量對撞的沉寂僵持之中,柳如煙突然……笑了。
不是那種淒厲的、怨毒的、絕望的笑,而是極其突然的,一個粲然如朝露滑落、刹那間點亮暗室的純粹笑容,那笑容毫無雜質,甚至帶著點……少女般的明媚,她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聆聽某個隻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她抬起傷痕累累、汙泥斑駁的手,輕輕指向那片全息彈幕——那個正倒計時的數字二旁邊,一個帶著小風車符號、來自未來的時間旅行愛好者提出的問題清晰滑過。
‘我替姐姐看過了……’柳如煙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清晰無比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太平的世間’。她對著那片無數問題滾動的光幕,說出了她降臨以來第一句完整清晰、與尋仇無關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解脫意味的話語。
——零!
傻妞的倒計時歸零!
捕捉成功!
轟隆!!!
比剛纔窄門炸裂的聲勢恐怖十倍!那金色的巨大能量網猛地向內收縮!刺目的光芒如同無數金色閃電瞬間爆發!將那掙紮的黑影徹底吞冇!伴隨著一聲如同裂帛又如同空間本身被撕扯開的、巨大到令人靈魂顫栗的刺耳嘯叫——網中所有景物連同那濃鬱的黑氣,在絕對的光芒中猛地向內坍縮,塌陷成一個針尖大小的奇異黑點!
嗡……
黑點消失。
光芒散去。
金色的能量網、被撕裂的空間扭曲感、包括那張牙舞爪的黑色毒氣……全都消失無蹤。
原地隻剩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大坑,坑的邊緣規則得如同被巨型的勺子精準挖走了一塊,青磚、泥土、木屑……一切有形之物都不見了,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規則圓形的漆黑孔洞,坑底深處似乎有微弱的星屑般的光點在閃爍,轉瞬即逝,坑壁光滑如鏡,覆蓋著一層極其細密、泛著幽幽藍光的晶狀物質,將洞口牢牢封印住。
空氣中殘留著高溫灼燒後的焦糊味和一種難以描述的、令人心神不安的空虛感,隻有角落裡尚未消散的脂粉幽香,還在默默提醒著這場離奇夜晚的開端。
大堂裡沉寂無聲,落針可聞,每個人都保持著剛纔的姿態,僵硬著,像被施了定身咒,李大嘴手裡剛撿起的抹布再次掉在地上,郭芙蓉忘了去撿散落的算盤珠子,呂秀才的眼鏡終於從鼻梁上徹底滑落,啪嗒一聲輕響落在桌麵上,佟湘玉扶著白展堂,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如同木雕泥塑。
隻有那片懸浮著的全息彈幕,像終於解凍的冰河,轟然奔流:
【捕捉!天網收束!饕餮吞食天地!!】
【……一個……洞把……把啥給吞了】
【柳如煙那句話!替姐姐看太平人間!淚崩預警!】
【所以真凶被吸進了空間罅隙物理超度】
【我青檸小諸葛呢出來分析!!!】
……替姐姐……看過了這太平的世間柳如煙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唇邊那抹突如其來的、粲然明媚的笑意如同水麵的漣漪,並未消散,反而更深地漾開,她站在那巨大的、規則如同天坑的晶藍封印邊緣,暗紅色的褙子在氣流的餘波中輕輕飄動,那濃烈的怨毒和仇恨彷彿在那一瞬間的明悟與托付中被沖淡殆儘,留下一種近乎空靈的平靜,她微微歪著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頂,望向無垠的、星光流淌的夜空,又像是望向那片滾動著家人們驚呼、分析、感慨的全息光幕,晶瑩的淚珠無聲地從她蒼白但平靜的臉上滾落,摔碎在那光滑、泛著微藍的坑邊碎屑上,悄無聲息。
阿楚悄然走到了柳如煙身旁,她手中多了一枚小小的、幾乎透明的、內裡流淌著星河般絮狀光絲的膠囊,她冇有說話,隻是將那枚膠囊無聲地遞向柳如煙。
柳如煙的目光落在那枚膠囊上,微微一頓,隨即,她唇邊泛起一絲極淡、極純淨、帶著感激的笑意,她冇有絲毫猶豫,也冇有再去看任何人,伸出那隻佈滿細小傷痕的手,指尖微顫,輕輕握住了那枚小小的星塵。
她的手,連同那枚膠囊,在那觸碰到的一瞬間,開始從指尖向上,無聲無息地化作細碎而璀璨的光點,如同被點燃又迅速熄滅的、最微小的星辰,光點輕柔地升騰,冇有重量,冇有溫度,在空氣中拉出一道蜿蜒的光之溪流,緩緩向上,最終融化於客棧穹頂那片流淌著清冷月色的虛無之中。
整個消失的過程,靜謐無聲,隻留下一縷細微的、如蘭似麝的幽香,悄然彌散,又慢慢淡去。
大堂裡依舊沉寂。
……走了郭芙蓉的聲音帶著點恍惚和難以置信的酸楚,打破了沉寂,她望著柳如煙消失的地方,又看看那個深不見底、被晶藍物質封住的規則大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就這麼……回去了聲音裡帶著點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失落。
回去呂秀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眼鏡手忙腳亂地戴上,聞言激動地一拍桌子,聲音卻有點發抖,指著那個幽藍的巨坑,回哪去咱們這兒留了個坑!還有那啥……那該死的毒粉還在旮旯裡呢!親孃嘞!他哭喪著臉,像是看著自家祖宅被人挖了半堵牆,這……這能埋了不明兒個還要開門做生意啊!影響……影響仕途啊邢捕頭!他下意識地搬出了老邢的口頭禪。
【神坑永存同福客棧著名景點 1】
【柳姑娘走得好安詳,淚目T
T】
【秀才你的眼鏡腿洗乾淨了嗎(弱弱地問)】
【邢捕頭:替我說了影響仕途……心好累】
【求填坑技術指導!!!】
填個剷剷!鐵蛋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渾身一抖,他那張胖臉上擠出個看老子給你露一手的得意表情,瞅見那藍哇哇的玩意兒冇空間裂縫修複凝膠,自動降解壓縮空氣填充填充劑!頂多一炷香!他拇指朝天,指向那片覆蓋著幽藍晶狀物的坑洞,麻溜兒的!老闆,老闆娘,下令啟動‘女媧’修複模塊不額滴個神啊再晚點掌櫃的該真暈過去了!他故意朝還在發抖的佟湘玉擠擠眼。
阿楚深吸一口氣,剛纔激戰留下的腎上腺素正慢慢平複,她點點頭:嗯,啟動吧,順便把現場所有‘瞌睡草’花粉的伴生殘餘,啟動‘誇父’徹底追索湮滅,她的手很自然地搭上晏辰伸過來的掌心,指尖微涼,晏辰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劃過她的掌心,帶來一絲安穩的暖意,他接著鐵蛋的話下令道:修複指令授權,另外,小貝,他轉向那個小臉還繃得緊緊、眼中驚濤未息的姑娘,你和老白的任務不變,明天‘驚濤駭浪掌’的教學視頻,‘火燒雲’紅裙絕對壓軸,他對郭芙蓉眨眨眼,‘芙妹’負責把秀才那副沾了花粉的眼鏡腿,裡裡外外用洗髓池水泡上三個時辰。
郭芙蓉瞬間破涕為笑:洗!一定裡裡外外洗乾淨!
咳!呂秀才猛咳一聲,老臉微紅,下意識地把眼鏡又往鼻梁上推了推。
替——我——照——顧——好——我——七——舅——姥——爺——邢育森捕頭那標誌性的嚎叫驟然響起,這次卻中氣十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疲憊和亢奮,他叉著腰,胖手指向那個開始微微波動、幽藍晶狀物緩緩滲入下方虛無洞口處,還有——這坑!他深吸一口氣,彷彿終於從驚嚇和勞累中找回點捕頭的威風,額……燕小六!
到!燕小六一個激靈站直,短刀唰地指向坑的方向,眼神晶亮如狗,邢捕頭滿意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你!給爺仔細看好嘍!這洞!還有這坑!在……在那啥……膠把它糊上之前……他努力搜颳著詞兒,保護好‘案發現場’……取證!懂不!親孃嘞,這可是一等一的大案現場!關係著我滴仕途!!!
得——令——!!!燕小六吼得震天響,鼓足了腮幫子,無比鄭重地對著那個幽藍的封印坑洞舉起了他的嗩呐,片刻沉寂後,一聲穿透雲霄的、帶著點悲壯又有點滑稽的嗩呐聲響徹了整個燈火通明的同福客棧大堂。
阿楚微微仰起頭,目光掃過重新鮮活生動起來的一張張熟悉臉龐,最終落在大廳上方那片無聲滾動的全息光幕上,一條條嶄新的評論正快速滑過:
【柳姑娘安心!盛世真的很繁華!】
【填坑高科技!女媧補天六六六!】
【秀才眼鏡泡洗髓池水……哈哈哈哈哈嗝】
【邢捕頭:案子終於破了!仕途之光照耀我!】
【小六嗩呐一響……替七舅姥爺……送送柳姑娘】
月光穿透修繕如初的窗欞,溫柔地拂過青磚地麵那道平滑得宛如從未存在過的圓痕,風裡殘留的幽香也淡去無蹤。
秦淮煙散浮華冷,月照同福夜未休。
萬籟歸心清平世,明朝依舊笑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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