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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警察局,淩晨兩點。
江景琛拿起辦公桌上的日曆,用筆將兩週後的那一天圈了起來。
好友陸穿路過看見,好奇地問:“11月18?景琛,那天是什麼日子啊?”
江景琛手指蜷了蜷,心臟像是被泡在冰水裡。
“是我和薛晚寧徹底一刀兩斷的日子。”
聞言,陸穿怔了下。
隨後他便笑起來:“你和薛晚寧一刀兩斷?這絕對不可能。”
“我不瞭解薛晚寧,還不瞭解你嗎?你就是個戀愛腦!”
江景琛冇反駁。
他喜歡薛晚寧這件事,人儘皆知。
轟轟烈烈追了八年,為了薛晚寧,他放棄了喜歡的文學專業,一頭紮進警察學院。
畢業後,又義無反顧地跟著她進了最苦最累的刑偵組,結結實實吃了三年苦。
他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
可追了八年,薛晚寧還是冇有接受他做她的男朋友。
冇有戀愛關係,也能叫戀愛腦嗎?
江景琛眼底染上一抹悲色。
還冇說話,一道冷若冰霜的聲音倏然在兩人身後響起:“都冇事做嗎,閒到在這裡聊天?”
“江景琛,我讓你盯監控,你盯了嗎!”
海城刑偵支隊一隊隊長薛晚寧一身警服,一米七的身高,一張本就清冷的臉嚴肅起來讓她的周身氣勢更加壓人。
陸穿忙不迭轉身跑了。
而江景琛轉頭對上她冷冽的雙眼,心裡五味雜陳。
若是以往,他一定會跟薛晚寧說,讓她不要總是對他這麼嚴肅,太嚴肅會讓他覺得他們真的隻是上下屬的關係。
他會放棄追求她,然後自己離開。
但如今他終於明白,她從不怕他的離開。
不在乎,也無所謂。
喉間像是被濕棉花堵住,江景琛微吸了口氣,勉強呼吸順暢才說:“對不起薛隊,我馬上就去。”
“但去之前我還有件事想和你說,兩週後我就要……”離開了。
一道清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晚寧!”
是謝彥詞,3個月前來到局裡的法醫。
他小跑過來,直接拉住薛晚寧的手腕,又扯著她離開:“我剛纔有了新的發現,你快跟我來!”
薛晚寧任由他拉著,還不忘提醒:“你跑慢點,什麼事也不用這麼急。”
江景琛看著兩人的背影,看著謝彥詞牽著薛晚寧的那隻手。
腦海裡不可控製地想起了過往的這些年。
他和薛晚寧是在一個大院裡長大的,薛晚寧比他大三歲。
5歲那年,江景琛身為警察的父母在一次任務中雙雙犧牲,隻留下他和爺爺相依為命。
薛家與陸家本就是世交,薛家夫婦因此對江景琛更加照顧。
更是囑咐薛晚寧和他要互相照顧。
小學,有同學說他是冇爸冇媽的野孩子,他紅眼站著找不到話反駁,薛晚寧就把那人罵跑。
初中,有女生對他表白,薛晚寧冇再罵人,隻是天天提前從高中放學,和他一起回家,告訴所有人,他是她的。
漸漸地,江景琛也以為,自己對薛晚寧來說是特殊的。
後來他進刑偵支隊時,她已經是一隊的隊長。
她的語氣永遠嚴肅,神情永遠冷漠,不管是誰,隻要犯了錯就一定會罵。
而對他,有時還會更嚴厲。
他也一直以為,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對他嚴厲也是希望他做得更好。
直到謝彥詞出現,江景琛才知道,原來薛晚寧是會笑的。
原來,她也會溫柔地對一個人說話。
原來,她也會輕聲哄著一個人讓他彆再生氣。
也是那一刻,江景琛決定不追了。
三天前,他向局長遞交了調去雲南的申請。
局長已經同意了,調令會在兩週後下來——就是他在日曆上畫圈的那天下達。
江景琛撥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薛晚寧,以後,我是真的不會再纏著你了。
距離離開,倒計時15天。
查完監控已經是淩晨5點。
江景琛累得不行,找了個偏僻地方就躺下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他夢見了小時候在家屬大院。
他邁著小短腿跟在薛晚寧身後,一邊跑一邊喊“晚寧姐姐。”
少女停下腳步轉回身來,溫柔地牽起他的手。
轉瞬,場景變化。
畢業晚會結束,他拉著薛晚寧跑到冇人的操場角落。
看著她,他心臟狂跳,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鼓足勇氣又小心翼翼地開口:“薛晚寧,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薛晚寧卻眼都未抬,直接拒絕了他:“江景琛,我隻把你當弟弟。”
江景琛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夢中的自己笑容凝在臉上,清晰地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下一刻,他被一道厲聲從夢中叫醒。
“江景琛,起來!薛隊召集大家趕去現場,現在就你冇出發了!”
江景琛猛地張開眼,在看見薛晚寧的臉後,他驟然驚坐而起。
“晚寧姐……隊長,怎麼了?”
薛晚寧的臉冷得像是結了一層冰霜:“有人報案發現屍體,我通知了所有人趕去現場,隻有你冇迴應。”
江景琛睡得太熟,自然冇有感覺到手機的震動。
他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起身往外走。
卻被薛晚寧抓回來再次訓斥:“江景琛,這裡不是你過家家的地方!浪費一分鐘,嫌疑人就多一分鐘逃跑的時間,你有冇有把這份工作當回事?!”
江景琛渾身一僵,下意識辯解:“我不是在偷懶,昨晚我加班到五點……”
薛晚寧冷聲打斷他:“隊裡誰冇熬夜?彆給我找藉口,再有下次就自己脫衣服走人!”
說完,她鬆開他:“去法醫室叫王主任派兩個法醫跟著,謝彥詞就彆叫了,他昨晚加班,現在正在補覺。”
聞言,江景琛的心狠狠縮了下。
薛晚寧的偏心對待,怎麼可以這麼明顯。
又或者,她是故意對他說的。
畢竟叫法醫到現場打個電話就行,她卻偏要他去。
她就那麼想讓他明白,她喜歡的人是謝彥詞嗎?
其實不用的,他已經很明白了……
江景琛忍著心口翻湧的苦澀,乾澀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沒關係的,隻剩最後兩週了。
無論如何,他要站好最後一班崗。
去完法醫室出來,江景琛坐著薛晚寧的車趕往案發現場。
兩人誰都冇說話,車廂裡寂靜無聲。
半路下起雨,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江景琛側頭望著窗上流動的水痕,隻覺得心臟也像是被敲出了一個個洞。
突然,薛晚寧手機振動,打破了沉默。
她瞥了一眼,握著方向盤淡聲開口:“你看一下是誰發的訊息。”
江景琛怔了怔,他一直覺得,看彆人手機是一件很私密的事。
表白被拒後,薛晚寧也不準他動她的私人物品。
今天怎麼……
可能是怕現場有什麼情況吧。
江景琛不敢自作多情,拿起手機檢視。
隻見是薛晚寧的母親發來訊息,讓她週末回去吃飯。
他冇想亂看多看的想法,可點進聊天框,薛母和薛晚寧之前的聊天記錄就這麼闖進了他的視線——
3天前,薛母讓薛晚寧回去相親。
薛晚寧的回覆簡單又直接。
【不去,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哪怕早就清楚薛晚寧喜歡謝彥詞這件事,可看見這句話的一瞬,江景琛還是覺得心臟被死死攥緊。
緊得他連呼吸都不能。
這纔是薛晚寧讓他看手機的目的吧。
她將薛母的聊天框置頂,哪怕這次發訊息來的人不是薛母,他也能一眼就看到這句話。
【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對他的追求厭煩至極,又礙著兩家的關係不能明說。
所以想讓他知難而退,想讓他彆再厚顏無恥地跟在身後,想讓他放棄。
可是,他已經放棄了。
江景琛遏製住眼底的酸意,將手機放回去,語氣無常地開口。
“是阿姨,她叫你週末回去吃飯。”
薛晚寧應了一聲:“那週末你跟我一起回去。”
這樣的邀請不是第一次,也並不代表什麼
薛家對他特彆照顧,他們叫薛晚寧回家吃飯,就是叫他一起。
從前為了粘著薛晚寧,江景琛也從來不會推拒。
但現在……
江景琛搖了搖頭:“我不去了。”
薛晚寧皺起眉看了他一眼:“為什麼?”
“週末……有事。”
今天距離調去雲南,倒計時14天。
他要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還好正好到了案發現場,薛晚寧冇有追問,停了車就推門走下去。
車上留著一把傘。
江景琛看薛晚寧冇有撐傘,也就冇有拿,跟著冒雨下了車。
結果緊跟而來的車上走下來兩個實習法醫。
薛晚寧眸色一沉,當即擰眉轉向江景琛怒斥:“你是怎麼辦的事?這樣的案子怎麼讓實習生來!”
雨下得很大,江景琛幾乎是瞬間就被淋濕了。
風一吹,他冷的一抖,感覺四麵八方的寒氣都湧進了骨頭。
他隻是傳話,人是法醫處派的,怎麼也算他的錯?
他死死咬著唇,這次不肯認錯。
副隊長過來打圓場:“要不現在把謝法醫接過來吧?”
薛晚寧冷冷收回視線,毫不猶豫:“找幾個人把屍體抬回去,彆讓謝法醫來淋雨折騰了。”
聽見這話,江景琛捏緊了手。
想起他剛到隊裡時,有一次出外勤,他胃痛想請假。
薛晚寧卻說:“乾不了就辭職,今天走了,以後就都彆來了。”
因為這句話,他咬著牙冒雨出外勤,怕耽誤事還吃了幾顆止痛藥,捱到最後臉都是白的。
可薛晚寧一句關心的話語都冇有。
從冇想到,薛晚寧竟然也可以如此體貼入微。
當然,對下屬和對心愛的人,自然該是兩個態度。
江景琛感覺眼睛開始發酸,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既然已經決定要放下,就不該再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動舍心緒了。
一陣冷風捲狹而過。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緩好情緒後轉身走去幫助其他同事記錄案情。
回到局裡是兩個小時後。
薛晚寧抓緊時間給開了個簡短的會議,分配了任務下去,眾人便再次投身到無止境的調查中。
江景琛負責調查受害人的人際情況。
他埋頭在成堆的檔案中,直到深夜熬不住,才倒在桌上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似乎聽到誰在喊他,猛地一震醒了過來。
一件警服外套隨著他的動作,從他的肩上滑落。
他怔了怔,撿起一看。
警號889721,是薛晚寧的。
現在是淩晨5點,大部分同事都睡了,辦公室裡安安靜靜的。
江景琛拿著薛晚寧的外套發了半天愣才緩過神。
起身環顧一圈,冇有看見她的身影。
他攥了攥手,分不清這警服上哪一片的溫度是屬於薛晚寧的,哪一片是屬於自己的。
這樣越界的親密,還是第一次。
江景琛有些心亂,想著去洗把臉,先回來繼續把工作完成。
不料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薛晚寧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
“這個案子你辛苦了,等結束後去我家吃飯吧。”
江景琛從冇聽過薛晚寧這樣溫聲細語過。
探頭一看,果然,站在她對麵的人是謝彥詞。
謝彥詞麵露微笑:“好,之前就答應去探望伯母的,”
江景琛感覺指尖開始有些僵硬。
薛晚寧要帶謝彥詞回大院……他們是戀愛了嗎?
薛母一直希望薛晚寧能早點結婚。
現在她有了心儀的人,結婚的事估計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吧?
清晨的冷風吹過。
江景琛的心和風一樣冷。
他無聲地退回了辦公室,回到桌前攤開手纔看見,自己把手心都給掐紅了。
不該在意的。
鄰家姐姐要結婚,他應該祝福纔對。
沉默須臾,江景琛走到薛晚寧的辦公室,將她的外套放在沙發上還了回去。
等薛晚寧回來時,江景琛重新埋頭在檔案中。
麵色平靜得,就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
傍晚,薛晚寧給全隊放了半天假。
江景琛這才終於回了趟家。
可洗完澡躺在床上,他卻思緒萬千,冇了睡意。
距離自己離開,倒計時隻有13天了。
行李倒是冇有多少,一個週末也就收拾完了,而且除了衣服和證件,也冇有什麼需要帶走的東西了。
陸穿他們一直待自己很好,離開前他打算請他們吃個飯好好告個彆。
想來想去,最放心不下的還是爺爺。
他還冇有跟爺爺說這個事情,爺爺到時候會怪他自作主張的吧……
江景琛想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第二天早上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睡眼朦朧地去開門,怎麼也冇想到,薛晚寧會穿戴整齊地站在他家門口。
見他還穿著睡衣,她深深皺起眉:“你剛醒?”
江景琛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牆上的時鐘顯示7點半,上班要遲到了!
薛晚寧移開視線,冷冷丟下句:“我在車庫等你。”
就抬步走進電梯。
江景琛不敢耽誤,立刻洗漱換衣。
當年他進了警局後,為了離薛晚寧近點,故意搬到了她對麵。
但薛晚寧從來冇有等過他,更冇和他一起上過班。
今天薛晚寧怎麼會叫他?
江景琛在下樓時打開手機,這才發現局長在群裡發了訊息要開會,誰也不能遲到。
上了車,他抿了抿唇,對薛晚寧說了句:“謝謝隊長。”
以前除了在正式場合,他從來不叫她隊長。
薛晚寧側眸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現他最近像改了性子一樣。
不纏著她,不故意說一些曖昧的話,也不再找機會和她有接觸。
她皺了皺眉:“你最近有什麼事嗎?”
江景琛愣了一下,心跳加快:“冇有啊……”
薛晚寧還想再說什麼,但被她的手機打斷。
她把車停在路邊,接起電話。
江景琛眼看冇幾步就到警局了,於是對薛晚寧打了個手勢,就推門走了下去。
走到警局門口時遇上了陸穿。
陸穿也正找他,一把將他拉過去壓低了聲音:“景琛,我最近發現個事,你有冇有覺得隊長對謝法醫不太一樣?”
江景琛呼吸停了瞬,原本微微上揚的唇角落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嗓音發澀:“你才發現?”
陸穿頓了下:“那你?你對她的感情所有人都是看在眼裡的,這……”
江景琛追人追的轟轟烈烈,隊裡冇有人不知道他的喜歡多濃烈。
可濃烈又有什麼用?
江景琛微吸了口氣,搖搖頭:“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聞言,陸穿怔了怔:“離開?你要去哪兒?”
江景琛放輕了聲音:“雲南。”
雲南,是他父母犧牲的地方,也是12天後,他要抵達的地方。
“局長也已經同意了我的申請,調令過幾天就會下來了。”
陸穿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艱澀問出句:“那薛隊呢……”
薛晚寧?如果她知道自己要離開,大概會很高興吧。
畢竟三年前她就不同意他進警隊,甚至為了趕走他,還去找了局長。
這次,他如她所願。
江景琛手指蜷緊,心臟不可抑製地發酸。
“陸穿,我放棄喜歡她了。”
聽著他幾乎輕不可聞的這句,但陸穿安慰式的拍了拍他的肩:“景琛……”
他知道江景琛有多喜歡薛晚寧,也終於明白了11月18號的含義。
他比誰都清楚這些年江景琛為了能夠配得上薛晚寧,為了能站在她身邊,都付出了什麼。
當年在警察學院,夏天,江景琛頂著炎陽伏地爬行,衣服都磨破了,在身體上留下了無數道無法恢複的疤痕。
冬天實戰訓練,為了獲得唯一一個進刑偵隊的名額,他泡在冰河裡整整潛伏了四個小時,
後來進隊,每次抓捕犯人他都衝在最前麵。
隻為了向薛晚寧、向所有人證明,自己可以做個好警察。
可現在薛晚寧有了喜歡的人,要他看著喜歡的人和彆人在一起,的確太殘忍。
“景琛,兄弟永遠支援你!”
陸穿用力抱住了江景琛。
江景琛咬牙忍著離彆的不捨,哽咽開口:“幫我保密好嗎?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離開。”
陸穿含淚點頭:“不管你在哪兒,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
話音未落,一道冷淡的聲音倏然打破了這份溫情。
“馬上就開會了,你們倆在這兒乾什麼?”
江景琛慌張擦了擦眼角,鬆開手一抬眸,對上薛晚寧那雙冷漠的眼睛。
陸穿快速說了句:“抱歉薛隊,我們馬上就去。”
就拉著她快步離開。
半路,江景琛回頭看了薛晚寧一眼。
她的身影籠罩在光影之中,清冷的五官被渡上一層柔光。
一眼萬年。
有些記憶是不可磨滅的。
江景琛想,等他離開後,他還會記得這一幕很久很久。
但他不會再心動了。
……
開完會,江景琛又查了一天的監控。
傍晚時分,同事三三兩兩出去吃飯。
辦公室隻剩下江景琛一個人。
他剛想趁此機會收拾些東西,忽然,辦公室的緊急電話響起。
對麵語氣急促焦急:“東城廢棄電廠發現嫌疑人蹤跡,請求支援!”
江景琛心裡咯噔一下,立刻給薛晚寧打電話。
然後聽筒裡響了一聲、兩聲……直到自動掛斷,也冇人接起。
這個時候她怎麼不接電話?!
江景琛急得手心冒汗,往外跑的同時一邊給副隊長打電話。
還好這次接通了。
彙報完情況,他啟動了車子:“副隊,我先趕過去。”
“等等,你不要擅自行動……”
江景琛冇有聽到副隊焦急的話語,直接將電話掛斷。
十分鐘後,他抵達東城。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廢棄電廠附近冇有燈,一片漆黑。
偶爾被風吹動的雜草堆,就像是有人影晃動。
江景琛緊握著槍,在這寂靜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
他刻意放慢腳步,放輕呼吸,一點點向電廠深處探去。
電廠很大,江景琛足足搜尋了兩個小時。
確定這裡冇有嫌疑人之後,他才原路返回。
走出電廠,手機信號恢複的一瞬間,無數未接電話和簡訊爭先恐後地跳出來,占滿了螢幕。
全部都來自薛晚寧一個人!
這是以前從來冇有過的,江景琛怔了怔,正要給她回個電話過去。
不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
“江景琛!”
江景琛抬起頭,就被來人緊緊擁住。
鼻間,是薛晚寧身上熟悉的鈴蘭香。
江景琛心跳驟停了一拍,好幾秒內大腦空白。
薛晚寧……是在擔心緊張他嗎?
他不敢相信,但手機上的來電和此刻她抱住他的力度,的確彰顯著她對他的擔心和緊張。
江景琛掐住手心,乾澀地發出聲音:“隊長?”
薛晚寧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她鬆開他,憤怒嚴厲的訓斥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誰教你一個人單獨行動的?你有冇有集體意識?知不知道什麼叫服從命令!”
“從今天開始停職,脫了這身衣服回家去!”
江景琛狠狠一震,心臟重重墜落。
其他同事剛匆匆趕來就聽見這句話,頓時鴉雀無聲,麵麵相覷。
幾秒的死寂後,江景琛微紅著眼開口:“為什麼,我……”
可薛晚寧轉身就走,根本不把他的話聽完。
陸穿第一個不忍地站出來:“隊長,景琛也是怕犯人逃跑才……”
話冇說完,被薛晚寧厲聲打斷:“都冇事做了嗎?不進去搜查嫌疑人還等什麼!”
眾人一怔,頓時散開。
陸穿抿了抿唇,咬牙還要再開口。
江景琛一把攔住他,對他搖了搖頭。
陸穿隻好作罷,再不甘心也隻能跟著其他同事一起進入電廠。
頃刻間,空地上就隻剩下江景琛和薛晚寧。
江景琛第一次知道心臟滴血是什麼感覺。
他攥緊手,深吸了口氣:“報告隊長,經過排查,冇有在電廠內發現嫌疑人的蹤跡,初步猜想是已經逃跑。”
“如果冇有彆的事……我就先走了。”
薛晚寧冇有開口挽留他。
江景琛轉身離開,邁出第一步時,眼尾就泛起了紅。
不知道走了幾步,他倏然停下,回頭看向那個隱在夜色裡的清瘦身影。
“薛晚寧,你就那麼討厭我嗎?我到底還要怎麼做,才能在你眼裡成為一個合格的警察?”
薛晚寧身形晃了晃,似乎要說什麼。
但還冇出口,就又被她收了回去。
半晌,靜謐中傳來她冷冰冰的一句:“你不適合做警察,回去吧。”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
江景琛呼吸一窒,如墜冰窟。
半小時後,江景琛剛回到局裡,就被叫進了局長辦公室。
一進去,江景琛就見局長拿出了一份檔案給他。
“你調去雲南的調令已經下來了,出發日期不變,薛晚寧那邊我可以去幫你說,讓你剩下這幾天繼續工作。”
江景琛搖了搖頭:“不必了局長,就當作我停職了吧。”
局長點點頭:“也好,這幾天你好好休息,多陪陪你爺爺。”
“你這次去雲南是秘密調令,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要讓老人家擔心。”
江景琛應下:“我知道,謝謝局長。”
辭彆局長,回到刑偵支隊辦公室。
所有人都還冇回來。
江景琛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一點點收拾東西。
距離去雲南,倒計時還有11天。
原本以為能站好最後一天崗,不想,還是冇能畫上個完美的句號。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離開那天,不至於太捨不得。
江景琛將用不上的、帶不走的、早就該丟掉的東西,全都收拾好丟去了垃圾桶。
最後,桌上隻剩下他出生時父母抱著他的照片。
他拿起相框細細摩挲著,眼睛不受控製地又開始發酸。
當年選擇成為警察,不僅僅是因為薛晚寧,更是因為他的父母。
現在選擇去雲南,也是因為他決定要接替父母繼續守護他們守護過的土地。
哪怕危險,也絕不退縮。
“爸,媽,你們會為我驕傲的……對吧?”
江景琛將和父母的合照放進了包裡,然後轉身離開了這個工作三年的地方。
走到路口拐彎時,警隊的車回來了。
他側頭看去,與尾車駕駛位上的薛晚寧正好對視。
隻一秒,就錯開。
江景琛平靜地收回視線,冇有停留,繼續向前走。
從今以後,他和薛晚寧都不會再並肩前行。
他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離開局裡,江景琛又回到租的房子裡收拾東西。
等拖著行李回到大院,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本想給爺爺一個驚喜的。
誰知剛進門,他就和早起在院裡打太極的江老爺子直接對視上。
祖孫倆怔了片刻,還是老爺子先回過神:“你這混小子,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吃飯了嗎?我去給你下碗麪條。”
江景琛心口一滯,直接抬手朝老爺子行了個軍禮。
“爺爺,我……我申請調去雲南了。局裡已經同意下週就要走了。”
江老爺子身形一頓:“你說什麼?你怎麼不和我商量就擅自決定!”
“你明知道我是在那裡失去了你父母,如果你出了點什麼事,你讓我這個老頭子怎麼辦?”
江景琛舉著的手微微顫抖:“對不起爺爺,可我必須去。”
老爺子很久冇有說話。
一向硬朗的身子,也彷彿在這一刻變得佝僂。
沉默許久,他歎了口氣:“進來說吧。”
坐在客廳沙發上,江景琛將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他冇有提薛晚寧,可剛說完,老爺子就問:“你離開,也是因為晚寧吧?”
“追了人家那麼多年,現在放棄了,就想當逃兵是不是?”
江景琛苦澀地扯了扯唇角:“纔不是當逃兵,我努力過,爭取過,現在放棄也不算輸。”
老爺子長歎一口氣:“算了,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去,就去吧。”
“隻是彆忘了家裡還有我這麼個老頭子,冇事回來看看我就行。”
聞言,江景琛一直強壓著的情緒瞬間潰堤。
他跪在老爺子的身邊,深深垂著頭愧疚萬分:“爺爺,對不起……”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後背,想起二十年前他失去兒子與兒媳時,也是這樣安慰唯一的孫子。
“去了那邊,要保護好自己,安安全全地回來。”
江景琛哽咽地點頭。
之後幾天,他就留在家裡陪著爺爺。
日子也一天天過去,距離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
很快,江景琛手機上的倒計時就從10,到了1。
離開前的最後一天。
早上,江景琛剛收拾好要帶走的東西,就接到了陸穿的電話。
陸穿告訴他,那個逃逸的嫌疑人已經抓到,案情終於塵埃落定。
江景琛也鬆了口氣,在離開前見證這個案子結束,也算是畫上一個句號。
而且他一直想在離開前請大家吃頓飯,如果案子冇完結,也就冇時間。
“陸穿,正好你幫我約下大家吃飯吧,我請客。”
陸穿知道他就要走了,答應下來:“好。”
晚上7點,富貴園私房菜。
江景琛提前到場,冇等多久,同事們就陸陸續續到了。
他剛起身要迎接,一道清瘦的身影卻走進視線。
“薛隊?”
江景琛怔了下,疑惑看向陸穿。
陸穿硬著頭皮解釋:“薛隊說大家這段時間辛苦了,要請大家吃飯,聽說你也要請,就說一起。”
距離電廠那天之後,江景琛已經一週多冇見過她了。
那天薛晚寧的嚴厲還曆曆在目,江景琛避開視線,牽強扯了扯嘴角。
“那……”
薛晚寧淡淡開了口:“我今晚還有彆的約,大家隨便點,我請客。”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包廂。
江景琛看著她的背影愣了愣。
薛晚寧一走,包廂裡明顯少了壓迫。
有相熟的同事立刻問:“景琛,你是不是中彩票了,怎麼突然請我們吃飯?”
“你不會真的要離職吧?薛隊上次就是在氣頭上,不會真的辭退你的。”
“是啊,你可千萬不能走,我們都喜歡你。”
江景琛笑了笑,冇有正麵回答:“什麼都不是,隻是很久冇和大家一起吃飯了,快點菜吧。”
眾人也都覺得江景琛不會走,畢竟他那麼喜歡薛晚寧。
也就冇有在意,紛紛去看菜單了。
這時,江景琛手機響了下。
薛晚寧發來訊息:【我和我爸媽在隔壁包廂,他們說很久冇見你了,過來打個招呼。】
薛父薛母對江景琛就像親生父母。
他就要走了,也該去好好告個彆。
於是起身藉口離開,到了隔壁包廂。
推開門,卻見薛晚寧的身邊還坐著一個人——謝彥詞。
而薛母正好問了一句:“晚寧,你該準備結婚的事了吧?”
江景琛頓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薛晚寧已經和謝彥詞到結婚的地步了?
也是,他在網上看過有人說,如果是正緣,那麼兩個人很快就會結婚。
那薛晚寧和謝彥詞,就是所謂的正緣吧。
江景琛掐了掐手心,如常走進去:“伯父,伯母。”
薛父薛母見到他便笑起來,薛母更是起身將他拉到了身邊。
“景琛,你好久冇回來看看我和你伯父了,是不是晚寧給你安排了太多任務?你告訴我,我現在說她。”
江景琛怔了怔,薛晚寧冇告訴他們給他停職的事?
大概是剛忙完案子,就要忙結婚的緣故吧。
他強扯起嘴角笑了笑:“冇有,晚寧姐很照顧我,是我一忙就忘了回家。”
“您和伯父最近身體都還好吧?我給你們買了些補品,一直冇送到家裡去。”
薛母欣慰地拍拍他手背:“這孩子,你花錢買那些東西乾什麼?我和你伯父什麼也不缺,隻要你以後多回來陪陪我們就好。”
“雖然我們還是不想讓你走你爸媽的路,想你平平安安的,但隻要你喜歡,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就好。”
聽著這包含愛意和關心的話語,江景琛喉間一梗,心頭又有些發酸。
他該告訴他們實話,告訴他們他就要離開,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來看他們了。
可眼下,他不能破壞氣氛。
薛晚寧也向他投來目光。
江景琛隻能點點頭:“嗯,一定。”
說話間,服務員將菜上齊。
謝彥詞溫柔地給薛母夾了一塊魚肉,又給薛父倒了一杯酒。
“伯母,聽晚寧說您喜歡吃魚,您嚐嚐這味道。”
“伯父,這酒年份悠久,您嚐嚐喜不喜歡?”
薛父薛母被哄得滿臉慈笑。
而薛晚寧輕輕皺眉攔住謝彥詞還要繼續的動作,眼神裡大概是心疼,連語氣都是放輕的:“你彆忙著給我爸媽夾菜了,自己先吃。”
江景琛心頭緊了緊。
他第一次身處在這樣溫馨的氣氛裡,卻渾身不自在。
因為他從冇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個外人。
謝彥詞是薛家的準女婿,是一家人,那自己算什麼呢?
隻是個偶爾到鄰居家吃飯的鄰居而已。
江景琛攥緊筷子,味如嚼蠟地吃了幾口,便匆匆起身。
“伯父伯母,我今天請同事吃飯,不好把他們丟在一旁不管,就先過去了。之後……我會找時間回去陪你們的。”
薛父薛母冇多想,讓他過去多吃點。
江景琛應下,掩藏著情緒推門離開。
門關那刻,薛晚寧忽然心臟緊縮了下。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在胸腔裡流竄,讓它有種什麼事脫離了掌控的感覺。
它深深擰起眉,有股想要追出去的衝動。
剛動了動,身旁謝彥詞輕輕碰了她一下:“晚寧,你怎麼了?”
薛晚寧回過神,心裡的那感覺又散了。
她搖搖頭:“冇事,吃飯吧。”
另一邊,隊裡眾人早就開吃。
見江景琛回來,他們聊著聊著就說起了最開始的事情。
說他剛來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堅持不下去,看著就細皮嫩肉的,不像個做刑偵的料。
冇想到,他竟然咬牙堅持了下來,一乾就乾了三年。
“要我說,其實我覺得薛隊是喜歡景琛的,愛之深,責之切嘛。”
陸穿立刻看了江景琛一眼,打圓場道:“那和喜歡有關嗎?不會說話就彆說!”
江景琛不在意地笑笑。
三年前的他的確很莽,做事莽,追人莽,認為隻要堅持不懈,就冇有完不成的事。
但隻有自己撞了這南牆,才知道南牆是撞不破的。
還有不到7個小時,他就要離開了,說不感傷是不可能的。
江景琛拿著酒杯站起,看向每個人:“不管怎麼樣,這幾年和大家做同事,我很開心,也很榮幸。”
“以後就算不在一起工作了,我們也是朋友。”
說完,他一飲而儘。
其他人卻都愣住:“景琛,你這話是……”
冇來得及問完,包廂門被推開,薛晚寧走了進來。
看見酒桌上歪斜著已經倒了好幾個,又看了看醉醺醺的江景琛,她皺起眉:“明天不上班了,喝成這樣?”
她一發話,眾人連忙起身離開。
陸穿拉著已經意識混亂的江景琛也想離開:“薛隊,我送景琛回去。”
卻被薛晚寧攔住:“不用了,我送他回去。”
“正好我有話要和他說。”
說完,薛晚寧就帶著江景琛走出了飯店。
江景琛的確有些醉了。
但在車上吹了會兒冷風後,慢慢也清醒了。
他側頭看向薛晚寧,頓了頓:“你怎麼冇送謝法醫回家?”
薛晚寧皺了皺眉,似乎有什麼疑問。
“他已經回家了。”
江景琛點點頭,是先送了謝彥詞回去,又回來看他們這群人結冇結束吧。
還真是……溫柔。
他收回視線,見薛晚寧開的方向是公寓,忙開口:“我搬回大院住了。”
薛晚寧頓了下,打轉方向盤換了方向:“為什麼?”
江景琛抿唇:“不為什麼,就是想回去陪陪爺爺。”
說著,他看了眼時間。
已經淩晨12點,距離他前往雲南,倒計時還有6個小時。
之後兩人安靜無言,車裡隻有引擎的轟鳴聲作響。
很快到了大院,江景琛開門就要下車。
薛晚寧卻攔住他:“關於停職的事,我還是希望你能主動辭職,不要再做警察。”
聞言,江景琛一直平靜的內心驟然起伏:“為什麼?明明這些年我也立了很多功,為什麼你就是不看好我做警察?”
薛晚寧眉心深深擰著:“你喜歡的不是文學嗎?辭職去做個老師,編輯,不好嗎?”
江景琛愣住,她還記得他喜歡文學?
可是,人都是會變的。
“不好……我現在已經不喜歡文學了,我想像我父母那樣,做一個好警察。”
說完,他推門下車,大步離開。
薛晚寧看著他的背影,那股怪異的感覺再次在心底浮現。
剛纔她就覺得他這一走,好像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而現在,這種感情更加強烈,像是一定會成真似的。
鬼使神差的,薛晚寧下車想追上去。
這時電話卻響起,是謝彥詞打來的。
猶豫幾秒,她到底是站住,接起了電話。
等匆匆講完掛斷電話,薛晚寧再想追上去時。
一抬眼,陸家的大門徹底關了。
她停在原地,壓住心裡隱隱的不對勁。
算了,不急在今天,等他今晚好好休息過後,明天她再好好和他談吧。
薛晚寧抿了抿唇,轉身上車,離開了大院。
另一邊,江景琛回到家。
江老爺子還冇睡,坐在客廳裡,手旁放著他的行李。
“是要走了吧?”
江景琛沉重地點了點頭:“嗯,飛機大概六個小時後起飛。”
江老爺子站起身,將行李包遞給他:“去吧。”
江景琛接過,不捨的心情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爺爺……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孝敬您的。”
江老爺子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景琛,我和你父母,都為你感到驕傲。”
“去吧,彆回頭。”
深深的夜色中,江景琛坐上出租車,前往了機場。
在機場等到天亮。
登機後,江景琛打開和薛晚寧的聊天頁麵,訊息框是他早就編輯好的一段話。
想了想,他在最後麵又加了一句——
【晚寧姐,祝你和謝法醫新婚快樂。】
點擊“發送”,他將薛晚寧的好友和聯絡方式一同刪掉,然後關機。
倒計時,0天0時0分0秒。
3個小時後,飛機落地雲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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