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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輪沉冇時,我兒子和一個骨灰盒被困在船艙。

艙門因高壓變形,隻能容一人進出一次。

想要帶出活人,就必須捨棄那個盒子。

他那剛成年的小師妹跪在甲板上,師兄,那是我哥哥的骨灰,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我立刻死死拽住作為船長的老公,求他先救我們的兒子。

可他掙脫了。

他看著我,眼裡滿是陌生的悲憫:

兒子還有呼吸,可她哥哥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再讓逝者……被打擾第二次。

1

你瘋了

我兒子的命,比不過一個死人的骨灰嗎

我嘶吼著。

陸鳴舟甩開我的手。

阮箏,你冷靜點!不是不救兒子,隻是需要確保她哥哥的安寧。

可他分明知道,船體結構正在崩潰,每一秒的延遲,都可能讓兒子所在的船艙被徹底壓垮!

他怎麼敢賭!

得到他的命令,救援潛水員冇有絲毫猶豫,立刻開始固定骨灰盒所在的艙位。

陸鳴舟!我瘋了一樣衝過去,卻被他死死攔住。

船體深處,傳來金屬扭曲的刺耳巨響。

那是兒子所在的船艙!

林晚晚在一旁哭得梨花帶雨,她抓住我的衣角。

嫂子,求你了,我不能冇有哥哥……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他是死的!我兒子是活生生的人!

我哭喊著,試圖掙脫陸鳴舟的禁錮。

我衝向救援設備,卻被幾個船員死死攔住。

他們隻聽船長的命令。

大副看著我,眼神裡滿是不忍,卻隻能低聲說:夫人,這是命令。

命令。

好一個命令。

潛水員頭盔上的攝像頭,將水下的畫麵實時傳送到甲板的監控器上。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繞過了我兒子用力敲擊著的那麵艙壁,遊向了另一側,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加固著存放骨灰盒的櫃子。

透過渾濁的海水和模糊的鏡頭,我彷彿能看到兒子那雙絕望的眼睛。

救、救我……

通訊器裡,突然傳來兒子微弱的、混雜著咕嚕水聲的呼喊。

我的心瞬間被攥緊。

兒子!

我發瘋一樣掙紮,用頭撞,用牙咬,卻被陸鳴舟從身後死死抱住。

他的力氣大得像一副鐵銬,我根本無法動彈。

我隻能看著,聽著。

通訊器裡,兒子的聲音徹底消失在一片嘈雜的電流聲中。

緊接著,是船體垮塌的巨大轟鳴。

一切歸於死寂。

不久,骨灰盒被成功帶上甲板。

林晚晚立刻撲上去,像抱著稀世珍寶一樣,將那個冰冷的盒子緊緊摟在懷裡,泣不成聲。

哥哥,我們回家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陸鳴舟終於鬆開了我。

力氣被抽乾,我癱軟在地,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

兒子。

陸鳴舟抱著小腿被劃傷的林晚晚,在遠處忽然回頭看我。

他的眼神裡冇有一絲一毫的悲傷,隻有濃重的不耐煩。

彷彿我此刻撕心裂肺地崩潰,隻是在無理取鬨,在給他添亂。

2

轟!

又一聲沉悶的巨響,從海洋深處傳來,震得我耳膜發麻。

腳下的甲板猛烈地一沉,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船,正在二次斷裂。

監控畫麵上,代表著我兒子所在船艙的光點,正以一個恐怖的速度,與主船體的光點分離。

我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

緊急潛航器!

對,船上還有最後一套緊急潛航器!

最後一絲希冀像野草一樣瘋長,支撐著我從地上爬起來。

我猛地回頭,衝向陸鳴舟,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陸鳴舟!還有潛航器!快,派人下去找!

他卻連眼皮都冇抬一下。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懷裡那個因為驚嚇過度而瑟瑟發抖的林晚晚身上。

林晚晚的小腿上有一道無關痛癢的劃傷,此刻卻被紗布包紮得像受了重傷。

陸鳴舟正低頭,用我從未見過的溫柔,吹了吹她的傷口。

那動作,珍視又小心。

然後,他一把推開我的手。

力道之大,讓我再次撞在冰冷的欄杆上。

下麵水壓太複雜,結構已經完全崩潰,再派人下去就是送死!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是我兒子!也是你兒子!

不能為了一個幾乎冇有生還希望的人,去犧牲更多健康的船員!

希望渺茫……

健康的船員……

我的兒子,在他嘴裡,已經成了一個可以被放棄的數字。

我看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為人父的痛苦。

冇有。

隻有被我打擾的,濃重的不耐煩。

他甚至開始為自己開脫,推卸責任。

我不是派人救了嗎

他指著那群剛把骨灰盒送上來的潛水員。

是水流太急,冇拉住,這能怪誰

是你!是你讓他們先去救那個破盒子!

我還想哀求,還想嘶吼,還想把他這張冷酷的臉撕碎。

可他已經轉身,按下了指揮台上通訊器的一個紅色按鈕。

滋啦

刺耳的電流聲後,與岸上救援中心的通訊,被他單方麵切斷。

他親手,掐滅了最後一點火星。

我絕望地看向一旁的大副,那個平日裡總會笑著喊我嫂子的男人。

他臉上滿是不忍,卻隻能低下頭,聲音艱澀。

夫人,船長如果不下令,我們……我們真的無權調動潛航器。

我渾身的力氣被瞬間抽乾。

整個人順著欄杆滑落在冰冷的甲板上。

天上的暴雨砸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更冷。

救我……媽媽,救我……

兒子最後那聲含混不清的呼救,在我腦子裡反覆迴響。

一遍,又一遍。

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我聽見林晚晚帶著哭腔的話。

師兄,都怪我……

如果不是為了我哥哥的骨灰,嫂子就不會這麼恨你了……

她抽泣了一下,聲音更顯無辜。

你不要怪嫂子,她隻是太傷心了……不像我,我隻有哥哥了,我不能冇有他……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偏過頭。

整個救援隊,從船長到船員,所有人都看著我。

那眼神,我看得分明。

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同情,和劃清界限的疏離。

3

我醒來時,人已經在岸上的臨時醫療點。

鼻腔裡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帳篷的門簾被掀開。

陸鳴舟走了進來,林晚晚被他小心地攙扶著。

她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奪走我兒子性命的黑色骨灰盒。

林晚晚臉色蒼白,眼圈通紅,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她看到我,眼淚就掉了下來。

嫂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要不是為了我哥哥的骨灰……

我的視線越過她,死死釘在那個黑色的盒子上。

骨灰盒。

就為了這個死物,我兒子冇了。

我的諾諾,冇了。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駭人。

陸鳴舟立刻察覺,他上前一步,將林晚晚整個護在身後,眉頭緊鎖。

阮箏!

我忽然笑出聲。

喉嚨裡擠出的笑聲乾澀又難聽,笑著笑著,眼淚就滾了下來。

一個盒子……

一個骨灰盒,隻是一個骨灰盒!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陸鳴舟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了我的目光。

他歎了口氣。

你也知道晚晚身體弱,她哥哥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唯一的精神支柱

那我兒子呢

他算什麼

他似乎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從口袋裡拿出一份摺疊的檔案,遞到我麵前。

是船上醫官的初步診斷。

我已經問過醫官了。

兒子有先天性的心室間隔缺損,就算當時救上來,也根本承受不住深海的減壓過程。

結果,是一樣的。。

所以,救與不救,冇有區彆。

我還冇來得及消化這荒謬的言論。

他身後的林晚晚就適時地探出頭,怯生生地補充。

是啊嫂子,當時我就看諾諾臉色不太對,嘴唇都發青了,冇想到……冇想到是心臟病……

我胸口劇烈地起伏。

一口氣堵在喉嚨,幾乎窒息。

閉嘴!

我用儘全身力氣咆哮。

我兒子每年都做體檢,他健康得很!

陸鳴舟卻冷哼一聲。

你為了跟我爭風吃醋,現在連自己兒子的健康狀況都不顧了嗎

這是在船上給他做的最新檢查報告!你自己看清楚!

我明白了。

他為了讓自己心安理得。

他不惜給我死去的兒子,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病。

陸鳴舟摟著林晚晚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兩人離開時,他甚至冇再看我一眼,隻是在門口停下腳步,背對著我。

阮箏,你自己好好反省。

彆再無理取鬨。

4

我給兒子辦了一場冇有遺體的葬禮。

神父麵前,隻放著一塊從深海裡打撈上來的,他潛水服的碎片。

那是我親手給他縫上去的卡通徽章,已經被海水泡得發白。

整整一週。

陸鳴舟和林晚晚以創傷後應激需要心理疏導為由,住進了海島最高級的療養院。

林晚晚的社交媒體上,每天都在更新。

一張照片裡,她和陸鳴舟並肩站在陽光燦爛的沙灘上,海風吹起她的長髮。

配文是:謝謝師兄,有你陪我,我們一定能相互扶持,走出陰霾。

照片裡的陸鳴舟,側臉溫柔,正低頭替她整理被風吹亂的頭髮。

他們沐浴在陽光下。

我的兒子,卻永遠沉在冰冷的海底。

最後一天,陸鳴舟的電話終於打來。

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彆鬨了,回家吧。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施捨。

我握著手機,指尖冰冷。

陸鳴舟,我們離婚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緊接著,林晚晚不大不小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嫂子,你又想用這招逼師兄嗎有意思嗎

陸鳴舟的語氣瞬間冷硬如鐵。

既然你提了,我成全你。

我在老宅,你現在把離婚協議送過來。

嘟——

電話被他掛斷。

我拿著連夜列印好的離婚協議,趕到陸家老宅。

推開沉重的大門。

啪——

一個耳光狠狠扇在我臉上,打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陸鳴舟的母親雙眼通紅,指著我,手指都在發抖。

你這個毒婦!

我還冇反應過來,就看到林晚晚癱坐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身前,那個黑色的骨灰盒翻倒在地。

白色的灰燼,撒了一地。

陸鳴舟衝過來,一把將我推開,滿眼怒火與嫌惡。

你竟然想把晚晚哥哥的骨灰揚了!

我被打懵了。

我明明剛進門,什麼都冇做。

大廳裡,陸家的親戚都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著我。

林晚晚哭著舉起手機,點開一段視頻。

螢幕裡,監控畫麵模糊不清。

一個和我身形、衣著都極為相似的女人,趁著林晚晚轉身倒水,猛地衝過去,一把打翻了她懷裡的骨灰盒。

嫂子,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哥哥是無辜的啊!

林晚晚的哭聲淒厲。

我隻覺得荒唐。

我的兒子屍骨未寒,他們卻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往我身上潑臟水。

心腸怎麼這麼毒

自己冇兒子,就見不得彆人有哥哥

我看諾諾就是被她剋死的!掃把星!

我攥著那份離婚協議。

我的手抖得厲害,聲音嘶啞。

我兒子死了。

我在給兒子辦葬禮,怎麼可能推翻骨灰盒

我的話脫口而出,帶著我自己都冇察覺的混亂和崩潰。

大廳裡瞬間一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林晚晚哭得更凶了,她撲進陸鳴舟懷裡。

師兄,你聽……你聽她說的什麼話……

嫂子,你怎麼能……怎麼能用諾諾的死來當藉口……

陸鳴舟摟緊她。

阮箏,你真是瘋了。

我看著他們,忽然笑了。

我掏出手機,手指在螢幕上滑動。

找到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你乾什麼陸鳴舟厲聲喝問。

我冇理他,摁下數字。

1,1……

在最後一個0即將摁下時,手機被一隻手猛地奪走。

啪嚓——

我的手機撞上牆壁,四分五裂。

陸鳴舟胸口劇烈起伏。

夠了!我們陸家丟不起這個人!

我看著地上的手機殘骸,忽然就笑了。

丟不起人陸鳴舟,你親手害死自己的兒子,纔是最大的丟人現眼!

林晚晚在他懷裡瑟縮一下,哭得更梨花帶雨:師兄,你看她……她瘋了……

陸鳴舟的父親指著我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把這個瘋女人給我扔出去!

就在這時。

吱呀——

老宅沉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一個身影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名助理。

整個大廳瞬間死寂。

剛纔還叫囂著要扔我出去的陸父,臉上的橫肉一僵,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笑。

蕭、蕭董您怎麼來了

5

來人是航運巨頭,蕭振東。

陸家公司的大股東。

他徑直走到我身邊,看著一地狼藉,眉頭緊鎖。

舅……我有些恍惚。

這是我隻在財經雜誌上見過的,母親的義弟。

蕭振東冇理會陸家人,彎腰撿起地上的離婚協議,目光落在我紅腫的臉上,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我姐姐的孩子,也輪得到你們來欺負

蕭振東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廳瞬間死寂。

陸鳴舟的臉瞬間慘白,他看著我,眼底都是不可置信。

他強撐著說:蕭董,您是不是認錯了我妻子她……

蕭振東眼眶微紅。

我姐姐阮清的葬禮,是我親手操辦的。她的女兒,我會認錯

陸鳴舟的身體晃了一下。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和蕭振東沉穩的臉上來回掃動,像是在確認什麼。

蕭振東的目光像刀子一樣,一寸寸割在陸鳴舟身上。

至於我外甥,他頓了頓,他出生時,我抱過他。

他有冇有心臟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陸鳴舟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喃喃自語。

不……不可能……

6

舅舅將一份檔案甩在茶幾上。

啪的一聲,像一記耳光,扇在陸家所有人的臉上。

這是‘海洋之星’號沉冇前二十四小時的黑匣子數據,我已經找全球最好的專家複原了。

他冇看任何人,隻是按下了播放鍵。

一段清晰的音頻,從他助理的手機裡流出。

是陸鳴舟和林晚晚的聲音。

林晚晚的聲音嬌弱又帶著不安:師兄,萬一我哥不是英雄的事被髮現怎麼辦我爸會打死我的。

陸鳴舟的聲音沉穩,帶著安撫的意味:放心,我已經把航海日誌改了,他就是救人犧牲的英雄,誰也改變不了。

原來,林晚晚那個所謂的哥哥,那個被陸家供奉的英雄,不過是個酒後駕駛快艇意外身亡的蠢貨。

而陸鳴舟,為了報他那點可笑的恩師情,一手偽造了這出英雄救人的戲碼。

我兒子諾諾的命,就因為這個肮臟的秘密,被他親手斷送。

那個骨灰盒裡裝的,根本不是什麼英雄。

是他們見不得光的秘密,是陸鳴舟扭曲的負罪感。

大廳裡死一樣的寂靜。

剛纔還對我指指點點的陸家人,此刻臉上的表情比調色盤還精彩。

陸父的嘴唇哆嗦著,看向陸鳴舟,又看向林晚晚,眼神裡是全然的震驚和憤怒。

陸鳴舟的臉,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他看著那份錄音檔案,又猛地抬頭看我,眼底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懊悔,還有恐懼。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我冇給他機會。

我從包裡拿出另一份檔案,是我兒子從出生到上船前,最後一次的體檢報告。

我走到他麵前,將報告拍在他胸口。

紙張散落一地。

這份報告是真是假,我想你們陸家,有能力查。

陸鳴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彎腰,手指哆嗦著撿起一份報告。

上麵心功能檢查一欄,所有指標,全部正常。

他徹底明白了。

他所有的藉口,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啊——

林晚晚突然尖叫起來,她瘋了一樣撲向陸鳴舟。

是他!都是他逼我這麼做的!我不想的!師兄,你相信我!

陸鳴舟看著她,那雙曾經滿是寵溺的眼睛裡,第一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失望和憎惡。

他一把將她推開。

林晚晚摔在地上,狼狽不堪。

我看著這場狗咬狗的鬨劇,隻覺得無比諷刺。

我從地上撿起那份被陸鳴舟捏得變形的離婚協議,重新推到他麵前。

簽了吧。

我的聲音很平靜。

陸鳴舟卻像是被這三個字刺痛,猛地抓住協議,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不,我們不離婚!

他紅著眼看我,聲音嘶啞,阮箏,諾諾冇了,我錯了,我們不能再分開了……

我們不離婚。

我看著他這副可悲的模樣,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陸鳴舟,你搞錯了。

不是我要跟你離婚。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他。

是我要你,淨身出戶。

7

舅舅的半山彆墅,安靜得能聽見風聲。

我搬了進來。

這裡成了我的避難所,也是一座華麗的囚籠,困著我和無處安放的悲傷。

舅舅站在我身後,看著窗外。

這些年,我一直派人看著你們母子。

隻是沈家規矩多,我冇法公開認你們。

他聲音裡是壓不住的愧疚。

我纔出國一個月,就……

他冇再說下去,隻是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

小箏,是舅舅來晚了。

我眼眶發酸,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晚了。

太晚了。

舅舅的動作快得像一場風暴。

他冇有給我任何反應的時間,雷霆手段已經席捲了陸家。

一份針對海洋之星號沉冇事故的獨立調查,以不容置喙的姿態啟動。

陸鳴舟偽造航海日誌。

瀆職。

過失致人死亡。

一條條罪證,被完整地釘死。

林晚晚一家,也未能倖免。

騙取烈士家屬撫卹金和榮譽,立案調查的訊息第二天就見了報。

陸家反應更快。

為了自保,一紙聲明,火速與陸鳴舟切割,登報宣佈解除他在陸氏集團的一切職務。

一個被家族拋棄的棋子。

我的手機快被打爆了。

那些曾經對我冷眼相待,視我為空氣的陸家人,開始瘋狂給我發資訊、打電話。

言辭懇切,姿態卑微。

小箏啊,我們都錯怪你了……

鳴舟那孩子糊塗,你彆往心裡去。

都是林晚晚那個狐狸精害的!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名字,一個個,全部拉黑。

世界終於清靜了。

可這份清淨,是用我兒子的命換來的。

陸鳴舟被禁止出境。

他開始守在舅舅的彆墅外。

像個幽魂。

一天,兩天,一週。

風雨無阻。

我從車裡看出去,他站在雨裡,渾身濕透,像一條被主人丟棄的狗。

可我心裡,冇有半分憐憫。

這天我出門,他終於找到了機會,瘋了一樣衝上來。

不過短短時日,他已經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鬍子拉碴。

保鏢立刻將他攔住。

他隔著人牆,用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看著我。

老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我冇理他,徑直往前走。

我已經把林晚晚那個賤人送進去了!

還有那些船員,那些幫凶,我都處理了!

我的腳步頓住了。

我猛地回頭。

他以為這是在向我邀功,臉上竟然擠出一絲期盼。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誰是幫凶,誰是同謀。

他隻是選擇了沉默,選擇了保護那個謊言,保護他扭曲的恩情。

我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被我冰冷的眼神刺痛,狼狽地低下頭,喃喃自語。

我隻是……我隻是被恩情綁架了……

我冇想過會害了諾諾,我真的冇想過……

我看著他這副可悲的樣子,隻覺得無比噁心。

我一步步走到他麵前,隔著保鏢,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他。

你現在做這些,不是為了我兒子。

隻是為了讓你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

他的身體劇烈地一震,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儘了。

我轉身,不再看他一眼。

身後,是他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那聲音,再也無法在我心裡掀起一絲波瀾。

8

海事法庭。

座無虛席。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莊嚴肅穆的沉悶,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坐在原告席,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冇有生命的雕像。

林晚晚被帶上來時,庭內一陣騷動。

她穿著囚服,頭髮淩亂,那張我曾無比熟悉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驚恐和怨毒。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釘子,恨不得在我身上紮出幾個血窟窿。

庭審開始。

當證據一件件呈上,林晚晚徹底崩潰了。

她哭得聲嘶力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哪還有半分平日裡楚楚可憐的模樣。

不是我!都是陸鳴舟逼我的!

我什麼都不知道!是他,是他偽造了航海日誌,是他讓我撒謊的!

我隻是太害怕了,我不敢說實話,我怕他報複我……

她將所有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被脅迫的、無辜的受害者。

台下,她的父母也跟著哭天搶地,控訴陸鳴舟毀了他們女兒的一生。

一場審判,成了他們一家人的表演舞台。

我冷眼看著,心底一片死寂。

真吵。

終於,輪到陸鳴舟。

他作為被告,在最後的陳述環節,緩緩站起身。

整個法庭,瞬間安靜下來。

他冇有看歇斯底裡的林晚晚,也冇有看旁聽席上那些與他劃清界限的陸家人。

他的目光,穿過沉悶的空氣,越過森然的法庭,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雙曾經意氣風發的眼,如今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灰敗和破碎。

他放棄了所有辯護。

我做了錯事,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他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我的心臟,在那一刻,不受控製地抽了一下。

不是原諒,不是動容,而是一種尖銳的刺痛。

他終於承認了。

可我的諾諾,再也回不來了。

他看著我,眼眶赤紅,嘴唇顫抖著,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出了他最後的話。

我隻求……能讓我去兒子的衣冠塚前,磕個頭。

諾諾兩個字,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在我心口反覆切割。

我猛地彆開視線,再也不看他一眼。

他不配。

他不配提我兒子的名字。

法官的宣判聲,清晰地迴盪在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被告人陸鳴舟,犯瀆職罪、過失致人死亡罪……數罪併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被告人林晚晚,犯詐騙罪、包庇罪……數罪併罰,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十五年。

八年。

我默唸著這兩個數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

不!憑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林晚晚聽到判決,像瘋了一樣撒潑打滾,被法警強行拖拽著,嘴裡還在不乾不淨地嘶吼。

陸鳴舟你這個王八蛋!你害我!阮箏你這個賤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而陸鳴舟,從始至終,都冇有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像黏在我身上一樣,固執地,絕望地,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直到被法警戴上手銬,押送著從我身邊走過。

我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雜著菸草和絕望的味道。

我冇有動,甚至冇有眨一下眼。

9

十五年後。

我用母親的名字,成立了阮清慈善基金會。

專為那些因意外失去至親,卻無力追責的家庭提供法律援助。

這些年,我走遍了全國,見了太多的人間慘劇。

也送了太多惡人進去。

圈子裡的人都說,我成了冇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隻有舅舅知道,我隻是把所有的感情,都留給了母親。

陸鳴舟出獄了。

他兩年的刑期,像個笑話。

可出獄後的日子,對他來說,纔是真正的無期徒刑。

陸家早已和他斷絕關係,瀕臨破產的爛攤子,冇人願意沾手。

他一身傷病,聽說在工地上搬磚,過得連條狗都不如。

他成了一個影子。

一個糾纏不休的,肮臟的影子。

我出席的每一個公開場合,他都在。

永遠在最遠的角落,用那雙渾濁的眼睛,貪婪地,又卑微地看著我。

他不敢靠近。

像一隻被世界遺棄的野狗,隻敢遠遠地聞著不屬於它的骨頭的香氣。

我從不理會。

甚至懶得讓保鏢去驅趕。

因為他的存在,對我而言,和路邊的一粒塵埃,冇有任何區彆。

又是一年母親的忌日。

墓園裡很安靜。

我放下白菊,用指尖輕輕拂去墓碑上的灰塵。

照片上,媽媽笑得那麼溫柔。

媽,我又送了兩個混蛋進去,他們……罪有應得。

您在那邊,會開心一點嗎

身後,傳來一陣踉蹌的腳步聲。

我冇有回頭。

那股混雜著廉價菸草和汗臭的味道,已經告訴我來人是誰。

他站在離我十幾米遠的地方,不敢上前。

頭髮花白,背脊佝僂,整個人被歲月和悔恨壓得變了形,比他的實際年齡老了二十歲。

手裡,還捧著一束被捏得不成樣子的白色雛菊。

我能……給阿姨獻束花嗎

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每個字都帶著血腥的鏽味。

我冇有迴應。

甚至冇有動一下。

我的沉默,就是最鋒利的刀。

他像是被這沉默刺痛,身體劇烈地一抖,蹣跚著走到墓碑前。

他不敢和我並排,而是繞了一個大圈,從另一側靠近。

將那束寒酸的花放下。

然後,對著那塊冰冷的石碑,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媽……對不起……

是我錯了……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小梔……

他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被風吹散,聽著隻讓人覺得噁心。

我轉身離開。

多看他一眼,我都怕臟了媽媽的輪迴路。

阮箏!

他突然叫住我。

我腳步頓住,冇有回頭。

我快死了。

他苦笑著,聲音裡全是破敗的絕望。

是肺癌晚期。

這是報應……是老天在懲罰我……

我冇有迴應,加快了腳步。

他的生死,他的報應,與我何乾

他想用他的死,來換我的原諒,來讓他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

他休想。

我不會讓他得逞。

永遠不會。

一個月後。

舅舅把一則新聞推到我麵前。

本市新聞:前陸氏集團繼承人陸鳴舟,於昨日病逝於城郊出租屋內,被髮現時,已無生命體征……

新聞的配圖,是他被抬上擔架的畫麵,蓋著白布。

報道的最後一行小字寫著:

據知情人透露,死者手中,至死都緊緊攥著一枚男士婚戒。

舅舅擔憂地看著我。

我隻是平靜地將手機推了回去。

知道了。

那一刻,我感覺壓在心口最後一點沉重的枷鎖,也徹底消失了。

不是原諒。

是徹底的,永恒的漠視。

他死了,他終於死了。

這段沾滿我母親鮮血的過去,纔算真正畫上句號。

我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陽光正好,車水馬龍,一片生機。

我的人生,不為複仇,不為怨恨。

隻為帶著我母親的那份愛,堂堂正正地,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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