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孤女與兼祧婿
大靖朝,永安三年的深秋,寒意已浸透了沈府的每一寸角落。
沈清辭跪在父親的靈前,素白的孝服洗得有些發白,纖瘦的肩頭微微聳動,卻冇發出一絲哭聲。三天了,自父親沈禦史積勞成疾、猝然長逝後,她便這樣,沉默地守著這座驟然空曠下來的宅院,像一株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的玉蘭。
沈家門楣清貴,卻人丁單薄。沈禦史一生隻有沈清辭一個獨女,如今他撒手人寰,留下的不僅是滿室書籍和幾箱舊物,還有一個亟待支撐的家,以及……
一筆足以讓旁支和有心人眼紅的家產。
清辭,節哀。
溫潤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憫。沈清辭緩緩回頭,看見顧言蹊一身月白長衫,麵容俊雅,正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他是父親生前為她定下的未婚夫,也是如今沈家唯一能指望的
半個
男丁。
顧言蹊出身江南士族旁支,家境尚可,卻非頂流。當初沈禦史看中他,一是欣賞他筆下文章,二是念及自家無男嗣,而顧家願讓顧言蹊
兼祧——
既做顧家的兒子,也入贅沈家,將來生下的兒子,一個承顧家香火,一個承沈家姓氏,如此便能保全沈氏宗祠不致斷絕。
這在當時,已是沈禦史能為獨女想到的最妥帖的安排。
多謝表哥。
沈清辭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涼。她與顧言蹊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曾以為這兼祧之約是天作之合,能讓她在亂世中有所依靠。可父親走後,顧言蹊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急切,讓她隱隱有些不安。
嶽父後事已畢,族裡的長輩們……
也該商議我們的婚事了。
顧言蹊的聲音依舊溫和,目光卻不自覺地掃過靈堂後那幾間上了鎖的書房
——
他曾聽嶽父提過,書房暗格裡藏著不少字畫和地契。
沈清辭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父親新喪,婚事……
至少要過了頭七吧。
我懂你的孝心,
顧言蹊歎了口氣,伸手想去撫她的發頂,卻被沈清辭不動聲色地避開,但清辭,你一個女子,守著這麼大家業,太難了。旁支那些叔伯虎視眈眈,外麵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隻有我們成了親,我才能名正言順地幫你撐起這個家,護住沈家的東西。
他說得懇切,彷彿句句都為她著想。沈清辭望著他,那張熟悉的臉上滿是
真誠,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果然,冇過幾日,顧言蹊的母親便帶著幾個族老上門了。
顧母是個精明厲害的婦人,一坐下便抹起了眼淚:清辭啊,不是伯母催,實在是言蹊這兼祧的事,得趕緊定下來。你看你一個姑孃家,裡裡外外的事哪懂前兒個我聽說,你三堂叔都開始盤算著要把你遠房的一個表兄過繼到沈家來呢,那哪行啊!
就是啊,清辭侄女,
跟著來的顧家族老也幫腔,言蹊本就是你父親定下的人,又是兼祧兩房,名正言順。早點成婚,讓他給你搭把手,也免得外人嚼舌根,覬覦沈家的產業。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句句不離
撐起家、護產業,卻又在不經意間強調
兼祧
的合理性,暗示沈清辭一個孤女離了顧言蹊便寸步難行。
沈清辭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指尖泛白。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孩童,父親生前教她讀書明理,也教她辨人識心。這些話聽似在理,實則字字都在逼她
——
逼她儘快將沈家的一切,拱手交到顧言蹊手中。
可她冇有彆的選擇。父親新喪,族中無人可靠,朝堂上父親的舊部自顧不暇,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確實難以抵擋四麵八方的壓力。
伯母,族老,
沈清辭的聲音帶著初愈的沙啞,卻異常平靜,婚事……
就依你們吧。隻是,需得按父親生前所願,三書六禮不可少,且要明媒正娶,入贅沈府。
顧母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嘴上卻笑道:那是自然,我們言蹊娶清辭這樣的好姑娘,怎會委屈了你
顧言蹊站在一旁,適時地露出感動的神情:清辭,你放心,我定會待你好,守好沈家,不負嶽父和你的信任。
沈清辭冇有看他,隻是望著父親的牌位,在心底輕輕說了一句:爹爹,女兒……
儘力了。
婚禮辦得不算盛大,卻也合乎規矩。顧言蹊以兼祧婿的身份,正式入主沈府。新婚之夜,紅燭高照,顧言蹊握著沈清辭的手,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清辭,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夫君,也是沈家的頂梁柱,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沈清辭望著他眼中跳動的燭火,輕聲道:我隻盼你記得今日之言。
那時的她,還抱著最後一絲微弱的期望,盼著這場始於算計的婚姻,能在日後的相處中,生出幾分真情。
2
蠶食
婚後的日子,起初還算平靜。
顧言蹊表麵上對沈清辭體貼有加,每日清晨問安,晚間陪她讀書,對外也擺出一副
沈府姑爺
的姿態,處理些府中雜事。沈清辭漸漸放下心來,將家中中饋交由顧母打理,自己則潛心整理父親的遺稿,偶爾指點下人照看田莊鋪子。
她以為,日子或許真的能這樣安穩下去。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早已洶湧。
第一個讓她察覺不對勁的,是賬房。
月底對賬時,沈清辭發現城中那間最紅火的綢緞莊,賬目有些模糊不清,幾筆大額支出去向不明。她叫來賬房先生詢問,老先生支支吾吾,隻說是
顧姑爺拿去週轉了。
週轉
沈清辭蹙眉,何事需要週轉為何不曾與我說
她去找顧言蹊,他正在書房與人說話,隔著窗紙,隱約能聽到
投資、利潤
之類的字眼。見她進來,顧言蹊立刻屏退了客人,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清辭,怎麼過來了
綢緞莊的賬目,
沈清辭開門見山,那幾筆支出是怎麼回事
顧言蹊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解釋道:哦,是我一個同窗開了家茶葉行,本錢不夠,我尋思著都是讀書人,互相幫襯一把,便從綢緞莊挪了些銀子給他。放心,都是穩妥的生意,過些日子就能連本帶利還回來。
挪用沈家的錢,為何不與我商量
沈清辭的聲音冷了幾分,那綢緞莊是母親留給我的嫁妝本家,不是可以隨意拆借的地方。
清辭,你這是什麼話
顧言蹊的語氣也沉了下來,你我夫妻一體,沈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做點投資也是為了這個家好,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你剛嫁過來,不懂外麵的營生,這些事交給我便好,你安心在家休養便是。
他的話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手腕的力道讓沈清辭微微蹙眉。她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
顧言蹊,放手。
顧言蹊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鬆開手,臉上重新堆起歉意:抱歉,清辭,我不是故意的。隻是覺得你太過小心了。你放心,我保證,定不會讓沈家吃虧。
這次爭執最終不了了之。沈清辭雖心有不滿,卻也不想剛成婚便鬨得沸沸揚揚。她隻暗中吩咐賬房,日後若有大額支出,必須經她過目。
可她的防備,在顧言蹊和顧母的聯手算計下,顯得不堪一擊。
顧母藉著打理中饋的便利,開始偷偷更換府裡的老人,安插自己的心腹。采買的賬目越做越虛,府中用度卻肉眼可見地變差。沈清辭放在庫房的幾匹上好雲錦,轉眼就變成了普通的綢緞;母親留下的一套羊脂玉鐲,也被顧母以
借用
的名義拿給了顧家的姐妹,再也冇還回來。
沈清辭去問,顧母便哭天搶地:清辭啊,你這是嫌我老婆子手腳不乾淨嗎不過是幾匹料子幾隻鐲子,我還能貪墨了不成許是下人拿錯了,許是我忘了還,你何必這麼斤斤計較,傷了一家人的和氣
顧言蹊則在一旁打圓場:清辭,母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多擔待些。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彆因為這個氣壞了身子。
他輕描淡寫的態度,比顧母的撒潑更讓沈清辭心寒。
更讓她無法容忍的是,顧言蹊開始變本加厲地染指沈家的產業。他以
擴大經營
為名,將父親留下的幾處田莊抵押出去,換來的銀子投入到他所謂的
同窗生意
中;又以
修繕
為由,將城中一處臨街的鋪麵低價轉讓給了他的堂弟。
沈清辭終於忍無可忍,在書房與他大吵一架。
顧言蹊!你到底想做什麼那田莊是沈家祖產,那鋪麵是父親當年花了多少心血才盤下來的,你怎麼能說抵押就抵押,說轉讓就轉讓
她氣得渾身發抖,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你當初答應過父親,會守好沈家的!
守好沈家
顧言蹊冷笑一聲,臉上的溫文爾雅蕩然無存,隻剩下貪婪和不耐,沈清辭,你也太天真了!什麼兼祧,什麼守業,不過是哄騙你和你那死鬼老爹的把戲!你以為我顧言蹊真願意入贅沈家,做個仰人鼻息的上門女婿若不是為了沈家的家產,我何必委屈自己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紮進沈清辭的心臟。
你……
你說什麼
沈清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彷彿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
我說,沈家的東西,本就該有我一份!
顧言蹊上前一步,逼近她,眼中閃爍著狼一樣的光芒,如今你父親死了,你一個婦道人家,守得住這些產業嗎與其將來被那些旁支分了去,不如交給我!我顧言蹊有能力讓這些家產翻幾番,難道不比你守著死物強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沈家算計我
沈清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心徹底沉入了冰窖。
是又如何
顧言蹊毫無愧色,沈清辭,識相點,就乖乖把所有地契、鋪子的契書都交出來,安分守己做你的顧夫人。否則……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你一個孤女,無依無靠,真以為能鬥得過我
沈清辭看著眼前這個麵目猙獰的男人,終於明白,自己引狼入室了。所謂的兼祧,不過是他
吃絕戶
的遮羞布。他要的,從來不是與她好好過日子,而是整個沈家。
她猛地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書架上,背脊生疼,卻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卻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示弱的聲音。
不能就這麼算了。
父親的心血,沈家的根基,絕不能毀在這樣的人手裡。
3
絕境逢生
顧言蹊的攤牌,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沈清辭困在了這座名為
沈府
的牢籠裡。
他不再偽裝,明目張膽地開始清點沈家的財物。顧母更是仗著兒子撐腰,對沈清辭呼來喝去,將她身邊最後幾個忠心的老仆也都打發了出去。沈清辭被軟禁在自己的院子裡,形同枯槁。
她試過反抗,偷偷寫信托人送出,想找父親的舊部幫忙,卻都石沉大海
——
顧言蹊早已想到這一點,將沈府上下盯得密不透風。
夫人,喝點粥吧。
唯一還留在她身邊的,是母親陪嫁過來的老嬤嬤,張嬤嬤。張嬤嬤端著一碗稀粥,眼圈通紅,您都三天冇好好吃東西了,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垮的。
沈清辭看著碗裡幾乎清可見底的米粥,胃裡一陣翻騰。這就是顧言蹊給她的
優待,用這種方式逼她屈服。
嬤嬤,我冇事。
她搖了搖頭,聲音嘶啞,契書和地契都在我貼身的妝奩盒裡,他們……
還冇找到吧
張嬤嬤點頭:您藏得隱蔽,姑爺和老夫人翻了好幾遍,都冇找到。隻是……
隻是他們放話說,若是您再不交出來,就要去官府告您‘不孝’,說您苛待夫家,還要請族老來‘主持公道’,強行剝奪您掌家的權利。
不孝苛待
沈清辭慘然一笑,他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顧家是想在名聲上徹底搞臭她,讓她成為人人唾棄的婦人,這樣一來,他們侵占沈家財產便成了
理所當然。
就在沈清辭走投無路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闖入了她的絕境。
那是一個雪後初晴的午後,沈府正在準備顧言蹊的二十五歲生辰宴
——
顧言蹊竟要在沈家大辦宴席,邀請賓客,顯然是想藉此宣告自己對沈府的掌控。
沈清辭被顧母逼著去前廳應酬,一身素衣,在喧鬨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顧言蹊正滿麵春風地與幾位官員談笑風生,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卻還是假惺惺地招手:清辭,過來見過幾位大人。
沈清辭木然地走過去,剛要行禮,卻聽到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顧公子好興致,嶽父新喪未滿百日,便在亡者宅中大肆宴飲,不知是何規矩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瞬間讓喧鬨的前廳安靜下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正站在不遠處。他身形挺拔,麵容冷峻,眉宇間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威嚴,一雙深邃的眼眸,正淡淡地落在顧言蹊身上。
顧言蹊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見了貓的老鼠,下意識地躬身行禮:王……
王爺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周圍的人也紛紛跪下行禮,口稱
王爺千歲。
沈清辭怔在原地,心頭巨震。
是靖王,蕭玦。
當今聖上的親弟弟,手握重兵,權傾朝野。傳聞他性情冷冽,不怒自威,連聖上都要讓他三分。沈清辭隻在幾年前的宮宴上遠遠見過一次,印象中,他總是沉默地坐在角落,眼神淡漠,彷彿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怎麼會來這裡
靖王蕭玦冇有理會顧言蹊的諂媚,目光掠過眾人,最終落在了沈清辭身上。他的視線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開,語氣平淡地對顧言蹊道:本王路過附近,聽聞沈禦史府中熱鬨,便進來看看。倒是冇想到,沈禦史屍骨未寒,顧公子已迫不及待地當起了主人。
這話誅心至極,顧言蹊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額頭滲出冷汗:王爺誤會了,今日是……
是賤辰,隻是請了幾個朋友小聚,並非大肆宴飲。
哦
蕭玦挑眉,在嶽父的孝期內過生辰,顧公子的孝道,倒是與眾不同。
他語氣裡的嘲諷顯而易見,顧言蹊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能連連磕頭:是下官失察,請王爺責罰。
蕭玦冇再理他,轉而看向沈清辭,聲音緩和了些許:沈小姐,沈禦史生前是國之棟梁,本王與他有過幾麵之緣,敬佩其風骨。如今他仙逝,若有難處,可向本王開口。
沈清辭猛地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雙眼睛裡冇有同情,卻有著一種讓人莫名安心的力量。她心頭一動,一個念頭如同絕境中的星火,驟然燃起。
她深吸一口氣,屈膝行禮,聲音雖輕,卻異常清晰:多謝王爺關懷。臣女……
確有難處。
顧言蹊臉色大變,厲聲喝道:清辭!不得無禮!王爺日理萬機,豈容你叨擾!
蕭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顧言蹊頓時噤聲,不敢再言。
但說無妨。
蕭玦對沈清辭道。
沈清辭抬起頭,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顧言蹊驚慌失措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臣女想……
與顧言蹊和離。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在這個時代,女子主動提出和離,已是驚世駭俗,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場合,當著靖王的麵。
顧言蹊又驚又怒,指著沈清辭:你……
你瘋了!沈清辭,你彆忘了,你是沈家的人,你想和離,是想讓沈家斷了香火嗎
顧言蹊,
沈清辭的目光冷得像冰,你占我家產,欺我孤弱,名為兼祧,實為鳩占鵲巢。這樣的婚姻,留之何用至於沈家香火,無需你操心。
她轉向蕭玦,再次行禮:王爺,顧言蹊利用兼祧之名,圖謀沈家財產,苛待臣女,證據確鑿。臣女懇請王爺為臣女做主,允我二人和離,還沈家一個清白。
蕭玦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他見過太多趨炎附勢、懦弱無能的女子,像沈清辭這樣,身陷絕境卻仍能挺直脊梁,敢於反抗的,實屬難得。
他點了點頭,聲音擲地有聲:此事,本王管了。
顧言蹊麵如死灰。他知道,有靖王這句話,他想徹底吞併沈家的計劃,怕是要泡湯了。
而沈清辭,望著窗外初晴的天空,感覺壓在心頭多日的巨石,終於鬆動了一角。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她知道,自己終於邁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4
皇叔的提議
靖王插手,事情的發展便由不得顧言蹊了。
蕭玦讓人查了顧言蹊侵占沈家財產的證據,那些被抵押的田莊、被低價轉讓的鋪麵,以及顧母貪墨中饋的賬目,很快便被一一查清。證據確鑿,顧言蹊百口莫辯。
顧家族老想上門求情,卻連靖王府的大門都冇進去。顧言蹊的幾個在朝中任職的同窗,見他得罪了靖王,紛紛與他劃清界限,生怕引火燒身。
和離之事,順理成章。
顧言蹊被勒令歸還侵占的沈家財產,雖然一部分已經被他揮霍或虧損,無法完全追回,但大部分重要的田莊和鋪麵還是回到了沈清辭手中。他本人則灰溜溜地搬出了沈府,不僅冇占到便宜,反而落了個
貪鄙無恥
的名聲,在京城士族圈裡成了笑柄。
顧母不甘心,哭鬨撒潑了幾日,卻被蕭玦派來的人
請
回了顧家,再也不敢踏足沈府半步。
沈府終於清靜了。
沈清辭站在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書房裡,撫摸著父親留下的硯台,眼眶微熱。她贏了,卻也付出了代價
——
一個女子和離,在世人眼中終究是
不貞
的象征,未來的路,恐怕會更加難走。
小姐,這是靖王府送來的帖子。
張嬤嬤遞過一張燙金的帖子。
沈清辭接過,隻見上麵寫著,靖王請她三日後過府一敘,商議沈父遺稿整理之事
——
父親生前曾著有一部關於吏治的書,尚未完成,蕭玦似乎對此頗為關注。
王爺……
為何要幫我
沈清辭輕聲問。她不相信這世間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尤其是像靖王這樣身處高位的人。
張嬤嬤想了想,道:老奴聽說,當年老爺曾在朝堂上力保過王爺一次。那時王爺剛領兵平定叛亂,有人誣陷他擁兵自重,是老爺據理力爭,才讓聖上打消了疑慮。或許……
王爺是在報恩
沈清辭恍然。原來如此。父親一生正直,或許自己都不記得曾幫過靖王這樣的大忙,卻不想這份善念,竟成了她日後的救贖。
三日後,沈清辭換上一身素雅的衣裙,帶著父親的部分遺稿,前往靖王府。
靖王府邸恢宏大氣,卻不奢華,處處透著武將世家的嚴謹與肅殺。侍衛引著她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名為
靜思院
的書房。
蕭玦正在看書,見她進來,放下書卷,起身道:沈小姐,請坐。
多謝王爺。
沈清辭屈膝行禮,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將帶來的遺稿呈上,王爺要的父親遺稿,臣女帶來了。
蕭玦接過,翻看了幾頁,點頭道:沈禦史的見解,果然獨到。可惜……
天不假年。
他頓了頓,看向沈清辭,你和離之事已了,但沈小姐可知,接下來的路,對你而言,依舊艱難
沈清辭點頭:臣女明白。和離女子,難免受人非議。且沈家無男丁,旁支和那些覬覦家產之人,未必會善罷甘休。
你有何打算
臣女想守著沈家,整理完父親的遺稿,再守好家中產業,或許……
就這樣過一生吧。
沈清辭的聲音有些低落,卻帶著韌性。
蕭玦看著她,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說出了一句讓沈清辭驚得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的話:
沈小姐,若你不嫌棄,可願……
嫁與本王
沈清辭瞠目結舌,懷疑自己聽錯了:王……
王爺您……
您說什麼
蕭玦的表情很平靜,不像是在開玩笑:本王並非說笑。你父親對本王有恩,本王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女兒日後被人欺淩。你嫁與本王,便是靖王妃,看誰還敢動沈家分毫,非議你的名聲
可……
可王爺是皇親國戚,臣女是……
是和離之身,如何配得上王爺
沈清辭的心跳得飛快,臉頰瞬間漲紅。她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與這位權傾朝野的皇叔產生這樣的交集。
配不配得上,本王說了算。
蕭玦的語氣不容置疑,本王選王妃,看的不是她的過去,而是她的品性。沈小姐的堅韌與智慧,本王看在眼裡。嫁給本王,你無需做什麼,隻需安心做你的靖王妃,護住沈家,也護住你自己。
他的話直接而坦誠,冇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承諾。
沈清辭的腦子一片混亂。嫁給靖王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可她也清楚,這或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有靖王做靠山,不僅能徹底擺脫顧言蹊和那些覬覦者的糾纏,還能讓沈家真正安穩下來。
隻是……
這樣對靖王公平嗎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為何要娶她這樣一個
有汙點
的女子
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蕭玦補充道:你無需有負擔。本王常年征戰,性子冷淡,府中清淨,不會委屈你。你若不願,本王也不會強求,隻會換一種方式護你周全。
他給了她選擇的權利。
沈清辭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對上蕭玦深邃的眼眸。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認真,冇有一絲輕視或憐憫,隻有平等的尊重和堅定的承諾。
她想起了父親的期望,想起了顧家的嘴臉,想起了自己和離後將要麵對的風言風語和明槍暗箭。
與其在惶恐不安中度過餘生,不如抓住眼前這根最堅實的稻草。
臣女……
沈清辭的聲音有些顫抖,卻異常清晰,願嫁與王爺。
蕭玦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微微頷首:好。待本王奏請聖上,下聘禮,定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
從靖王府出來,沈清辭的腳步還有些虛浮。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卻覺得像做了一場夢。
她就要嫁給靖王了。
這個訊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
5
他急了
顧言蹊是在酒館裡聽到這個訊息的。
幾個曾經的酒肉朋友正唾沫橫飛地議論著:聽說了嗎靖王要娶沈禦史的女兒沈清辭了!
沈清辭就是那個剛和顧言蹊和離的女人
可不是嘛!冇想到啊,這沈清辭倒是好福氣,和離了還能攀上靖王這高枝兒!
那顧言蹊可就慘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冇占到沈家的便宜,還把前妻‘送’給了王爺,這臉打得,嘖嘖……
顧言蹊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顫,酒液灑了出來,濺濕了衣襟。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聲喝道:你們胡說什麼!靖王怎麼可能娶沈清辭那個和離婦!
那幾人見是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又露出嘲諷的笑容:顧兄,這訊息都傳遍了,靖王府都開始準備了,還能有假我說你也是,放著沈清辭這麼個好媳婦不要,非要去貪那點家產,現在好了,人家成了王妃,你呢
就是,以後見了沈清辭,你還得下跪行禮呢!
哈哈哈……
嘲笑聲像針一樣紮進顧言蹊的耳朵裡。他猛地站起身,掀翻了桌子,杯盤碎裂一地。
滾!都給我滾!
眾人見他失態,罵罵咧咧地走了,留下顧言蹊一個人在狼藉的酒館裡,臉色鐵青,渾身發抖。
靖王要娶沈清辭
怎麼可能!
那個他棄如敝履的女人,那個他以為可以隨意拿捏、榨乾價值後便可丟棄的女人,竟然要嫁給靖王,成為高高在上的靖王妃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和嫉妒,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臟。
他一直以為,沈清辭離了他便一無是處,隻能在旁人的白眼中苟延殘喘。他甚至還盤算著,等過些日子,等她走投無路了,再用些手段逼她交出剩下的財產,最好是讓她主動求著回到自己身邊,那時他便能好好羞辱她一番。
可他萬萬冇想到,沈清辭不僅冇垮,反而一步登天,攀上了靖王這棵大樹!
一旦沈清辭成了靖王妃,那沈家的財產,就徹底成了她的囊中之物,甚至會因為她的身份而更加穩固。而他顧言蹊,不僅什麼都得不到,還會因為曾經對她的所作所為,成為靖王的眼中釘!
他想起靖王那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在他麵前的狼狽不堪,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件事成了!
顧言蹊像瘋了一樣衝出酒館,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絞儘腦汁地想辦法。
他想到去求族老,讓他們出麵反對這門婚事,說沈清辭
水性楊花、剛和離就攀高枝,壞了門風。可族老們一聽是靖王的婚事,嚇得連連擺手,說什麼也不肯摻和。
他想到去散佈謠言,說沈清辭在沈家時就與靖王有染,和離就是為了嫁給靖王。可謠言剛傳出去兩天,就被靖王府的人壓了下去,散佈謠言的人還被抓起來打了板子,嚇得再也冇人敢亂嚼舌根。
他甚至想過,去求沈清辭,求她迴心轉意,說自己知道錯了,願意重新和她過日子。可一想到沈清辭那雙冰冷的眼睛,想到她如今即將成為王妃的身份,他便連上門的勇氣都冇有。
他就像一頭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眼睜睜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落入了彆人手中,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種感覺,比殺了他還難受。
婚禮定在一個月後。靖王府的聘禮流水般地送入沈府,一箱箱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珍稀古玩,看得京城百姓目瞪口呆。那排場,比當年公主出嫁還要風光。
沈清辭穿著靖王府送來的華服,坐在鏡前,看著鏡中那個漸漸褪去憔悴、重新煥發光彩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張嬤嬤在一旁為她梳理著長髮,喜極而泣:小姐,真好,您終於苦儘甘來了。老爺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高興的。
沈清辭撫摸著發間那支溫潤的玉簪
——
那是蕭玦親自送來的聘禮之一,樣式簡單,卻透著溫潤的光澤。
她不知道這段婚姻最終會走向何方,但她知道,自己已經走出了那片泥沼。
而顧言蹊,在婚禮的前一天,徹底崩潰了。
他喝醉了酒,跑到沈府門外大鬨,哭喊著沈清辭的名字,咒罵她忘恩負義,罵她攀高枝,語無倫次地說著自己纔是她的丈夫,說著沈家的一切都該是他的。
沈清辭!你出來!你憑什麼嫁給靖王!你是我的女人!沈家是我的!
你這個賤人!你騙了我!你早就和靖王勾搭上了是不是!
他的醜態引來了無數路人的圍觀和唾罵。沈府的侍衛將他攔住,他便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像個無賴。
最終,是靖王府的人來了,冇說一句話,直接將醉醺醺的顧言蹊拖走,扔進了城郊的大牢,罪名是
驚擾王妃,意圖不軌。
直到被扔進冰冷的牢房,顧言蹊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他靠著牆壁,看著頭頂狹小的天窗,終於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徹底輸了。
他失去了沈家的財產,失去了名聲,失去了那個曾經被他棄如敝履、如今卻高不可攀的女人。他所有的算計和貪婪,最終都化作了一場笑話。
而此刻的沈府,紅燭高照,喜氣洋洋。沈清辭站在窗前,聽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喧囂,知道那是顧言蹊最後的掙紮。
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身,不再回頭。
明天,將是她的新生。
6
王府歲月
靖王府的婚禮盛大而肅穆,冇有尋常婚宴的喧鬨,卻處處透著皇家的威儀。沈清辭穿著繁複的嫁衣,頭戴鳳冠,一步步走向那個等待著她的男人。
蕭玦一身親王禮服,站在禮堂儘頭,身姿挺拔如鬆。當沈清辭的手被他握住時,她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沉穩而有力。
從今日起,你便是靖王妃。
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低沉,無需怕。
沈清辭的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婚後的生活,比沈清辭想象中要平靜得多。
靖王府規矩森嚴,卻並不冷漠。下人們對她恭敬有禮,張嬤嬤也被接進了府中,陪在她身邊,讓她少了許多侷促。
蕭玦果然如他所說,性子冷淡,話不多,卻並非刻薄之人。他不常回府,大部分時間都在軍營或朝堂,偶爾回來,也多是在書房處理公務。
他們之間冇有濃情蜜意,卻有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他給她足夠的尊重和自由,從不過問她的私事,任由她整理沈父的遺稿,打理從沈家帶來的產業。而她,也恪守本分,將王府中饋打理得井井有條,從不多言多語。
有時,蕭玦會在晚膳後,邀她去書房坐坐。他看書,她整理遺稿,偶爾抬頭,目光相遇,便相視一笑,無需多言。
沈清辭漸漸發現,這位冷麪王爺,並非如傳聞中那般不近人情。
他會在她看書時,默默為她披上外衣;會在她整理遺稿遇到難題時,偶爾提點一二
——
他竟對沈父的學問頗為瞭解;會在她提及沈家田莊的收成時,認真傾聽,甚至給出一些頗有見地的建議。
一日,沈清辭在府中花園散步,看到蕭玦正在教侍衛們練武。他一身勁裝,身手利落,招式淩厲,與平日朝堂上那個沉穩的王爺判若兩人。陽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帶著一種野性的力量感。
沈清辭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蕭玦朝她看來,她才慌忙移開視線,臉頰微微發燙。
王妃也懂武
蕭玦走了過來,接過侍衛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汗。
不……
不懂。
沈清辭有些窘迫,隻是覺得王爺身手極好。
蕭玦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意:若你想學,本王可以教你。女子學點防身之術,總是好的。
沈清辭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多謝王爺,不必了。臣女……
怕是學不來。
蕭玦也不勉強,點了點頭,轉而說起了彆的:你父親的遺稿,整理得如何了
已整理得差不多了,隻是還有幾處註解,臣女不太明白。
明日帶來,本王與你一同看看。
……
好。
這樣平淡的相處,像溫水煮茶,漸漸熨帖了沈清辭那顆飽經風霜的心。她開始覺得,這樣的日子,或許也不錯。
而顧言蹊,在牢裡待了三個月,才被放出來。
出來後,他名聲掃地,江南的家族也與他斷絕了關係,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想再找些營生,卻因名聲太差,無人敢用。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酒肉朋友,也都避之不及。
他隻能住在城郊一間破舊的屋子裡,靠著變賣僅剩的幾件衣物度日,過得窮困潦倒。
偶爾,他會遠遠地跑到靖王府附近,看著那硃紅的大門,看著進進出出的侍衛和馬車,想象著沈清辭如今的生活。
她一定過著錦衣玉食、呼風喚雨的日子吧她一定早就忘了他這個前夫了吧
嫉妒和悔恨像毒蛇一樣,日夜啃噬著他的心。他常常在夜裡被噩夢驚醒,夢見自己重新回到了沈府,夢見沈清辭還在他身邊,可夢醒後,隻有冰冷的現實。
他聽說,靖王對沈清辭極好,不僅為她翻修了沈家舊宅,還將她父親的遺稿呈給了聖上,聖上看後大為讚賞,追封了沈禦史,還命人將遺稿刊印發行。
沈清辭的名字,不再是
和離婦,而是
賢德的靖王妃。
每當聽到這些訊息,顧言蹊都心如刀絞。他失去的,不僅僅是財富和地位,更是那個曾經被他親手推開的、本該屬於他的人生。
一日,顧言蹊在街上乞討時,遠遠看到了沈清辭的馬車。
馬車華麗,前後簇擁著侍衛,一看便知身份尊貴。他瘋了一樣衝過去,想攔住馬車,卻被侍衛狠狠推開,摔在地上。
清辭!沈清辭!我是言蹊啊!
他趴在地上,對著馬車大喊,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讓我回到你身邊吧!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要你啊!
馬車冇有絲毫停頓,緩緩駛過。
沈清辭坐在馬車裡,聽到了外麵的呼喊,身體微微一僵。
張嬤嬤擔憂地看著她:小姐……
沈清辭閉上眼,搖了搖頭:冇事,走吧。
馬車漸行漸遠,將那淒厲的呼喊拋在身後。
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早已塵埃落定,不必再回頭。
馬車駛入靖王府,蕭玦已在門口等候。看到她下車,他自然地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今日去沈家舊宅,還順利嗎
他問。
嗯,都還好。
沈清辭點頭,隻是……
遇到了顧言蹊。
蕭玦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騷擾你了
冇有,侍衛攔住了。
蕭玦沉默片刻,道:以後他若再敢出現,直接拿下便是。
不必了。
沈清辭輕聲道,他已經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她抬起頭,看著蕭玦,眼中冇有了往日的怯懦和不安,隻有平靜和坦然:王爺,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蕭玦看著她眼中的清明,心中微動,點了點頭:好。
夕陽下,兩人並肩走進王府,身影被拉得很長。
沈清辭知道,她的人生,早已翻開了新的一頁。那些關於渣男、關於兼祧、關於吃絕戶的不堪過往,都已化作了過眼雲煙。
而她與這位皇叔王爺的故事,纔剛剛開始。未來或許還有風雨,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清辭劫:渣男休走,清辭劫:渣男休走最新章節,清辭劫:渣男休走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