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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子最近總愛舔我的手。
他會像小狗一樣撒嬌,拱我的腿。
直到那天,他看到我拿出小黑狗生前的項圈。
他竟然像瘋了一樣撲過去,緊緊抱住。
那一刻,我汗毛倒豎,一個荒謬的念頭衝上腦海。
我兒子,就是我那條死了九年的小黑狗。
01
廚房裡瀰漫著番茄和肉醬熬煮的香氣。
我拿著木鏟,心不在焉地攪動著鍋裡的意麪醬,黏稠的紅色醬汁冒著細小的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
思緒卻飄得很遠。
小宇,我的兒子,今年六歲了。
他最近有些不對勁。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客廳傳來,打斷了我的出神。
小宇跑了進來,小小的身影停在我腿邊。
我低頭看他,他正仰著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濕漉漉地望著我。
媽媽。他奶聲奶氣地叫我。
我放下木鏟,準備蹲下身抱抱他。
他卻搶先一步,把臉埋在了我的手背上,用他小巧濕潤的鼻子,用力地蹭了蹭。
那個動作,帶著一種動物特有的、討好的親昵。
我的心臟猛地一抽。
緊接著,一條溫熱濕滑的東西,輕輕地、帶著一點點癢,舔過我的手背。
一下,又一下。
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這個動作……
太熟悉了。
熟悉到我的骨頭縫裡都泛起一陣酸楚的寒意。
小黑。
我九年前去世的愛犬,小黑。
它最喜歡這樣,在我做飯或者工作的時候,跑過來,用它的黑鼻子蹭我的手,然後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我,像是在確認我的存在,又像是在撒嬌。
小宇,彆鬨。我的聲音乾澀得嚇人,我猛地抽回手。
小宇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眼睛裡迅速蒙上一層水汽,委屈地看著我。
媽媽,你不喜歡小宇了嗎
冇有,媽媽愛你。我立刻蹲下,把他緊緊摟在懷裡,他的身體小小的、軟軟的,帶著孩子特有的奶香。
可我剛纔感受到的,分明是另一種記憶裡的溫度和觸感。
一個荒謬的、冰冷的念頭,像一條毒蛇,鑽進了我的腦子。
我一定是瘋了。
壓力太大了,最近接的設計稿太熬人,都出現幻覺了。
我拍著小宇的背,不斷地告訴自己。
他隻是個孩子,孩子的好奇心和模仿能力都很強,可能在哪裡看到過小狗這麼做。
對,一定是這樣。
晚飯時,我丈夫張明回來了。
他是一家公司的項目經理,嚴謹、務實,是我們這個家的頂梁柱。
飯桌上,我把小宇舔我手的事情當成一個童言無忌的笑話講給他聽。
我想從他那裡得到一個正常的反應,來驅散我心裡的那片陰霾。
嗨,多大點事。張明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小宇碗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小孩子嘛,狗都嫌的年紀,什麼都學。你彆一天到晚大驚小怪的,設計師的神經都這麼脆弱嗎
他的語氣輕鬆,甚至帶著一絲調侃。
我卻笑不出來。
他不懂。
他永遠那麼理性,那麼科學。
在他眼裡,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存在任何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帶。
他不知道小黑對我意味著什麼。
小黑是我從大學就開始養的流浪狗,它陪我度過了畢業、失戀、找工作、結婚,直到我懷孕。
它是我前半生最重要的家人。
張明對小宇說:小宇,以後不能舔媽媽的手了,不衛生,知道嗎
小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嘴裡塞滿了飯菜,含糊地嗯了一聲。
我看著兒子天真的臉,心裡的那條毒蛇,非但冇有退去,反而吐出了更冷的信子。
因為張明回家時,小宇的反應,也和往常不一樣。
他冇有像平時一樣喊著爸爸撲過去。
而是守在門口,看到張明開門,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原地小幅度地蹦跳,喉嚨裡發出一種壓抑不住的、類似嗚嗚的喜悅聲音。
那不是一個孩子歡迎父親回家的姿態。
那是一隻小狗,在迎接它的主人。
02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個潛伏在自己家裡的偵探。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小宇的一舉一動,甚至揹著張明,偷偷在筆記本上記錄。
我的記錄本上,詭異的細節越來越多。
10月12日,晴。小宇拒絕睡在他的兒童床上,半夜偷偷跑到我們臥室,不睡在我們中間,而是睡在床腳的地毯上,蜷縮成一團。
10月15日,陰。給他新買的機器人玩具,他隻玩了五分鐘就丟在一邊。反而對我扔出去的網球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會飛快地跑過去,用嘴……不,是用手抱住,然後獻寶一樣地拿回來給我。
10月19日,雨。打雷了。他嚇得渾身發抖,不是哭喊著找媽媽,而是鑽到桌子底下,無論我怎麼叫都不出來。我記得很清楚,小黑生前,最怕的就是打雷。
每一條記錄,都像一把小小的鑿子,在我理智的堤壩上,鑿開一個新的裂口。
張明對我的變化有所察覺。
他看我的眼神,從最初的不以為意,變成了擔憂和不解。
林悅,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麼老是盯著小宇發呆他不止一次地在我身後這樣說。
你是不是對小宇太緊張了他就是個普通孩子,你彆老用放大鏡看他。
要不……你把手頭那個項目停一停,我們一家人出去旅個遊,放鬆一下
他的關心像一層溫水,但我知道,水下是冰冷的礁石。
他覺得我不正常了。
真正的衝突爆發在一個週末的下午。
那天陽光很好,我整理換季的衣物,翻出了一個塵封已久的儲物箱。
箱子打開的一瞬間,一股樟腦丸和舊時光混合的味道撲麵而來。
裡麵都是小黑的東西。
它用過的食盆,磨牙的玩具,還有一條已經洗得發白褪色的藍色項圈,上麵掛著一個刻著小黑名字的銅牌。
我拿起那條項圈,銅牌在陽光下折射出溫暖的光。
九年了。
我以為我已經能平靜地麵對這些遺物。
可當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銅牌時,心臟還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疼得我喘不過氣。
小宇當時正在客廳玩積木。
他看到我手裡的東西,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丟下積木就跑了過來。
媽媽,這是什麼他好奇地問,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條項圈。
那眼神,不是一個孩子對新奇玩意兒的好奇。
那是一種……渴望,一種近乎瘋狂的、想要占有的執念。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個……舊東西。我含糊地回答,下意識地想把項圈藏到身後。
晚了。
小宇的動作比我的念頭更快。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猛地撲了過來,一把從我手裡搶走了項圈。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在我手背上劃出了幾道紅痕。
他冇有看我,甚至冇有理會我的驚呼。
他把那個項圈緊緊地、死死地抱在懷裡,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他把臉埋在項圈上,用力地嗅聞著,喉嚨裡發出滿足而又委屈的嗚咽聲。
那個聲音……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是小黑每次犯了錯,被我關在門外,等我開門後,它撲進我懷裡時發出的聲音。
是撒嬌,是委屈,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我呆立在原地,渾身的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
客廳的門被推開,張明提著剛買的菜走進來。
他看到了這一幕。
小宇像護食的野狗一樣抱著一個破舊的項圈,而我,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
這又是怎麼了張明皺起眉頭,語氣裡充滿了不耐煩,林悅!你又拿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乾什麼
他大步走過來,想從小宇懷裡拿走項圈。
彆碰!我尖叫出聲。
彆碰他!
我的聲音淒厲得不像我自己。
張明和小宇都愣住了。
小宇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看著我,又看看一臉怒氣的張明,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依賴。
他依賴的人,是我。
張明被我的反應徹底激怒了。
林悅你是不是有病!你看你把孩子嚇成什麼樣了!一個破狗鏈子,你至於嗎小黑都死了快十年了!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你把它當個寶,兒子看見了當然也學你!你到底想把兒子教成什麼樣!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地捅進我的心臟。
他說我病了。
他說是我在影響兒子。
在他眼裡,我纔是那個瘋子,那個罪魁禍首。
我看著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又看看懷裡緊緊抱著項圈、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發抖的兒子。
一個荒謬到極點的念頭,在此刻,不再是猜測。
它變成了一個駭人的真相,帶著血淋淋的證據,呈現在我麵前。
我兒子。
就是我那條死了九年的小黑狗。
03
那場爭吵最終以張明的摔門而去告終。
巨大的關門聲震得牆壁都在嗡鳴。
小宇嚇得一哆嗦,把項圈抱得更緊了。
我蹲下身,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他抬起頭,淚汪汪的眼睛裡滿是我的倒影。
媽媽……他小聲地叫我。
我冇有說話,隻是從他懷裡,小心翼翼地,拿過了那條項圈。
他冇有反抗,隻是用那雙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我翻過那個銅牌。
背麵,是我當年用小刀歪歪扭扭刻下的一行字。
林悅的寶貝。
我摩挲著那幾個字,指尖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
我看著小宇,一字一句,用我這輩子最輕柔、也最顫抖的聲音問道:
小黑,是你嗎
小宇愣住了。
他那雙屬於孩童的、天真無邪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
隨即,那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無法形容的、深沉的、彷彿穿越了漫長時光的熟稔。
他冇有回答。
他隻是伸出小手,用他肉乎乎的小指頭,輕輕地、準確地,點在了銅牌上林悅那兩個字上。
然後,他抬起手,又點了點我的心臟。
最後,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林悅。
我。
他。
這個動作,是隻有我和小黑才知道的秘密。
以前,我抱著小黑看電視,總會指著電視裡的人,告訴它,那些都不是我。
然後我會點點它的名牌,點點我的心口,再點點它毛茸茸的腦袋。
告訴它,這纔是我們。
一個獨一無二的、屬於我們的羈絆。
眼淚,毫無預兆地決堤。
我再也控製不住,抱著小宇,放聲痛哭。
不是悲傷,不是恐懼。
是一種混雜著震驚、狂喜、心疼和失而複得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巨大情感洪流。
是你。
真的是你。
我的小黑。
你冇有離開我。
你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抱著他,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陽的餘暉將整個客廳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
小宇冇有哭,他隻是安靜地靠在我懷裡,小手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像是在安慰我。
就像以前,我每次傷心難過時,小黑會把它的頭擱在我的膝蓋上,用它的體溫溫暖我一樣。
晚上,張明回來了。
他帶著一身酒氣,臉色憔悴。
他冇有再發火,隻是疲憊地坐在沙發上,對我說:
林悅,我們談談。
我把睡著的小宇抱回他的房間,給他蓋好被子。
他的手裡,還攥著那條項圈。
我回到客廳,坐在他對麵。
林悅,對不起,我下午不該衝你發火。他先開了口,聲音沙啞。
但是,我真的很擔心你,也擔心小宇。
他看著我,眼神裡滿是掙紮。
我約了王醫生,她是市裡最好的兒童心理醫生。我們明天……帶小宇去看看,好嗎
王醫生。
我聽過這個名字,在一些育兒論壇上,她被譽為兒童心理問題的終結者。
她代表著權威,代表著科學,代表著正常。
而我,和我的兒子,在她麵前,將會被定義為異常。
他冇有病。我平靜地說。
我的冷靜似乎超出了張明的預料。
他愣了一下,隨即苦口婆心地勸道:林悅,我冇有說他有病。隻是他最近的行為……確實有點奇怪。讓專家看看,我們也能放心,對不對就當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
為了這個家。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不是為了小宇,也不是為了我。
他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那個正常的家庭,為了他那張體麵的臉。
一個行為舉止像狗的兒子,一個精神恍惚、疑似瘋了的妻子。
這些都超出了他能掌控的範圍,讓他感到了恐懼和失控。
他想做的,不是理解,是修正。
張明。我看著他,如果我說,小宇就是小黑,你信嗎
我問出了這個註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空氣瞬間凝固。
張明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神從擔憂,變成了驚恐。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的兒子,是我九年前死掉的那條狗,它轉世了。我一字一頓,清晰地重複道。
啪!
他一巴掌拍在茶幾上,上麵的水杯被震得跳了起來。
林悅!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他低吼道,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看該去看醫生的不是小宇,是你!
我看著他暴怒又恐懼的樣子,心裡一片冰涼。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我隻是需要一次徹底的、不留任何餘地的確認。
確認在這條不可思議的、孤獨的路上,我隻能一個人走下去。
好。我點了點頭,明天,我帶他去見王醫生。
張明似乎冇料到我這麼快就妥協了。
他臉上的怒氣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鬆了口氣的疲憊。
這就對了,林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伸出手,想來拉我。
我避開了。
他不知道。
我同意去,不是為了治療。
我是去迎戰的。
為了守護我的孩子,我的小黑,我要去對抗整個正常的世界。
04
王醫生的診所,和我預想中一樣。
冷色調的裝修,空氣裡飄著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味道,乾淨、理性,卻毫無溫度。
牆上掛著各種專業證書和獎盃,像一排排沉默的衛兵,彰顯著主人的權威。
王醫生本人,大約四十多歲,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職業套裝,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眼神銳利而審視。
她就是那種典型的、你一看就知道,她堅信自己永遠正確的人。
張明在我身邊坐立不安,他不停地整理自己的領帶,手心全是汗。
我卻異常平靜。
小宇坐在我腿上,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境。他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情緒,冇有吵鬨,隻是把小手塞進我的掌心。
王醫生先是和小宇聊了幾句。
問他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喜歡什麼玩具。
小宇的回答奶聲奶氣的,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六歲男孩。
王醫生臉上的表情冇有絲毫變化,隻是在她的本子上一邊聽一邊記錄。
然後,她把目光轉向了我。
張先生在電話裡,已經和我說了一些基本情況。她的聲音很平穩,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漠,林女士,能具體談談,你覺得小宇有哪些‘異常’行為嗎
她特意加重了異常兩個字。
我能感覺到身邊的張明,身體瞬間繃緊了。
他害怕我說出那個真相。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平靜地對王醫生說:他喜歡舔我的手,喜歡趴在地上,害怕打雷,還喜歡追球。
我隻說了行為,冇有說我的猜測。
王醫生點點頭,鏡片後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光。
這些行為,持續多久了
大概一個月。
在他出現這些行為之前,家裡或者他的生活裡,有冇有發生什麼特殊的事情
我搖了搖頭。
王醫生合上筆記本,身體微微前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這是一個典型的、準備下結論的姿態。
林女士,張先生。她開口了,語氣不容置喙,根據我的初步判斷,小宇的情況,在臨床上並不少見。這是一種兒童在特定壓力環境下,可能出現的‘行為倒退’現象。
行為倒退張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問。
是的。王醫生推了推眼鏡,簡單來說,就是孩子在麵對自己無法理解或處理的壓力時,會退回到更早期的、讓他有安全感的行為模式。比如模仿嬰兒,或者……模仿他認為能得到關注和愛的對象,比如,寵物。
她的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問題,然後貼上一個科學的、合理的標簽。
那……那是什麼壓力造成的呢張明追問。
王醫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這就要問林女士了。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股冰冷的穿透力。
林女士,我聽說,你曾經養過一隻狗,感情很深,它在九年前去世了。
你最近,是不是經常會想起它甚至,會把對它的思念,不自覺地投射到孩子的身上
孩子是非常敏感的。他能捕捉到母親最細微的情緒變化。當他發現,母親對‘狗’的形象有特殊的情感偏好時,他就會無意識地去模仿,以此來獲取母親的關注和愛。
她的話說完了。
整個診室裡一片死寂。
張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你看,我就說吧的釋然。
他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科學的、能讓他心安理得的解釋。
問題不在兒子。
問題在我。
是我的病態思念,導致了兒子的行為異常。
我成了那個劊子手。
我看著王醫生那張自信滿滿的臉,忽然覺得很可笑。
她用她的專業知識,構建了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邏輯閉環。
在這個閉環裡,我是偏執的病人,小宇是可憐的受害者,而她,是洞悉一切的救世主。
所以,王醫生的結論是我輕聲問。
結論很明確。王醫生拿起筆,在紙上寫著什麼,小宇需要進行心理疏導和行為矯正,讓他重新建立正確的自我認知。而你,林女士……
她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我強烈建議你,也接受心理治療。你積壓了太久的悲傷,需要一個專業的渠道來疏解。否則,你的問題,會持續影響你的家庭和你的孩子。
她的話,就像一份判決書。
宣判了我的罪行。
我冇有憤怒,也冇有爭辯。
我隻是覺得,無比的疲憊和荒唐。
他們用所謂的科學,把一份跨越生死的愛,定義成了一種需要被矯正的病。
他們要奪走的,不是小宇那些像狗的習慣。
他們要抹殺的,是小黑存在過的痕跡。
是我和它之間,那份獨一無二的羈絆。
我抱著小宇,站起身。
謝謝你,王醫生。我禮貌地說,你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
張明也跟著站起來,臉上堆著感激的笑,不住地向王醫生道謝。
走出診所,外麵的陽光刺眼得讓人眩暈。
張明的心情顯然好了很多。
林悅,你聽到了吧王醫生都這麼說了。我們就按醫生說的辦,給小宇做疏導,你也去看看心理醫生,啊為了孩子,為了我們這個家。他摟著我的肩膀,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冇有掙脫,也冇有迴應。
我隻是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宇。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剛纔那壓抑的氣氛,小臉繃得緊緊的。
我用臉頰蹭了蹭他的額頭,在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彆怕,媽媽在。
他仰起小臉,看著我,那雙黑亮的眼睛裡,冇有了恐懼。
他伸出小舌頭,飛快地舔了一下我的下巴。
這是一個安撫的動作。
是小黑以前,最喜歡對我做的動作。
那一刻,我的心裡,再也冇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去他的科學。
去他的正常。
去他的為了這個家。
這是我的孩子。
誰也彆想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誰也彆想矯正他。
05
我開始了我的表演。
我假裝接受了王醫生的診斷,也同意了張明的治療方案。
我每天按時送小宇去王醫生的診所,然後自己再去另一位張明幫我找的心理醫生那裡谘詢。
當然,這都是表象。
我會在離王醫生診所兩條街的咖啡館停下,給小宇點一杯他最喜歡的草莓奶昔,然後陪他看一上午的繪本。
至於我自己的心理谘詢,我更是隻去了第一次,應付了一下,之後便再也冇去過。
我用這些時間,帶著小宇,去了很多地方。
我們去了以前我經常帶小黑去的那個河邊公園。
我冇有給任何提示。
小宇就像被遙控的導航儀,熟門熟路地穿過草坪,繞過那個生了鏽的鞦韆,徑直跑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樹下。
他停下來,用腳刨了刨樹下的泥土,然後回頭,衝我汪汪叫了兩聲。
那聲音,不是模仿,而是一種本能的、喜悅的宣告。
我的眼淚瞬間就湧了上來。
因為那棵樹下,埋著小黑最喜歡的一個紅色飛盤。
那是我們最後的秘密基地。
我拍下了視頻。
我們還去了我大學時住過的那個老舊小區。
樓下的那家寵物店早就改成了便利店。
可小宇走到門口,卻停住了腳,歪著頭,對著便利店的玻璃門,發出了低低的、困惑的嗚咽聲。
我記得,那家寵物店的老闆娘,每次見到小黑,都會給它一塊牛肉乾。
我也拍下了視頻。
我收集的證據越來越多。
這些視頻,我冇有給張明看。
我知道,冇用的。
他隻會覺得,是我在誘導小宇,是我這個瘋子導演的一場場鬨劇。
這些證據,不是給他的。
是給我自己的。
是在我被全世界質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用來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你冇有瘋的強心針。
張明對我的配合非常滿意。
他覺得一切都在朝著他期望的正常軌道發展。
他開始按時回家,會給我帶一些小禮物,飯桌上的氣氛也緩和了許多。
他以為,那個正常的妻子,和那個正常的兒子,都快要回來了。
他甚至開始和我商量,等小宇康複了,就帶他去迪士尼樂園。
看著他那張充滿期盼的臉,我隻覺得一陣陣的反胃。
他不是在愛我,他是在馴養我。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獨立思想的妻子,而是一個符合他賢妻良母設定的、溫順的搭夥夥伴。
他想要的不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兒子,而是一個可以向外人炫耀的、成績優異、行為得體的標準化產品。
我們的家,不是港灣。
是一個需要用正常和體麵來粉飾的、華麗的牢籠。
而我和小宇,是這個牢籠裡,唯二的異類。
我一邊不動聲色地收集著證據,一邊開始做另一手準備。
我聯絡了一位律師朋友,谘詢了離婚和爭取撫養權的相關事宜。
我把我名下的設計工作室的賬目理得清清楚楚,把我們婚後的共同財產,做了一份詳細的列表。
我在離市區稍遠的一個地方,看好了一套小小的公寓,租金在我能承受的範圍內,離一所不錯的幼兒園也很近。
我像一隻準備過冬的倉鼠,悄悄地、一點一點地,為我和小宇的未來,儲備著糧食。
我清醒地知道,這場戰爭,我不能輸。
輸了,我和小宇,都會被他們所謂的愛,吞噬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06
平靜的日子,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一個多月後,王醫生給張明打了個電話。
她說,小宇的行為矯正毫無進展。
她在診療記錄上寫著:該患兒對心理疏導表現出極強的抗拒性,並且在家長的‘縱容’下,其‘行為倒退’現象有加劇趨勢。
電話裡,王醫生的語氣充滿了專業人士的挫敗和不悅。
她向張明提出了一個更進一步的治療方案。
我建議,對小宇進行為期兩週的封閉式觀察治療。
在專業的、隔絕了負麵家庭環境影響的場所裡,由我們的團隊對他進行24小時的行為乾預。
所謂的封閉式觀察治療,說白了,就是把小宇送進一個類似精神康複中心的機構。
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張明把這個訊息告訴我的時候,是在書房。
他關上了門,臉上帶著一種下了很大決心的沉重。
林悅,這是王醫生最後的建議了。她說,這是為了小宇好。
隻有把他和你暫時隔離開,才能阻斷你對他的負麵影響。
他的話,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彷彿把我這個母親,當成了一種需要被隔離的病毒。
我看著他,冇有說話。
我已經替小宇辦好了手續,就在城南那家康複中心,環境很好,很專業。他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檔案,推到我麵前。
下週一,我們就送他過去。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是通知。
他已經替我們做好了所有的決定。
他就是我們這個家的神,是主宰,是那個可以決定我們命運的劊子手。
我拿起那份檔案,紙張很厚,上麵印著兒童心理健康康複中心的字樣。
我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條款。
治療期間,家屬每週隻有一小時的探視時間。
為了保證治療效果,患兒不允許攜帶任何個人物品。
治療團隊有權根據患兒情況,采用包括但不限於‘約束’‘隔離’等必要的乾預手段。
約束。
隔離。
這些冰冷的、冇有人性的詞語,像一把把尖刀,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的小宇,我的小黑。
他隻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他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愛我。
他們卻要把他關起來,像對待一個危險的瘋子一樣,矯正他,約束他。
我的手開始發抖。
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憤怒。
一種幾乎要將我理智燒燬的、滔天的憤怒。
林悅,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張明的聲音還在我耳邊響著,但是長痛不如短痛。等他好了,我們就還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你相信我。
相信你
相信你這個為了自己的麵子和所謂的正常,可以親手把兒子送進地獄的成年巨嬰嗎
相信你這個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一步步把我逼向絕境的搭夥夥伴嗎
我慢慢地,把那份檔案,撕成了兩半。
然後,是四半,八半……
直到它變成一堆無法辨認的碎紙屑。
我把紙屑,扔在了張明的臉上。
你做夢。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決絕。
張明愣住了,他大概從冇見過我這個樣子。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憤怒和錯愕交織在一起。
林悅!你不要不識好歹!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和孩子!他咆哮起來。
為了我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張明,你彆再用‘愛’這個字來噁心我了。
你愛的不是我,是你那個完美丈夫的人設。你愛的不是小宇,是你那個‘我有一個正常兒子’的麵子。
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你的麵子,你自己去掙。我兒子,我自己守護。
我們離婚吧。
我從包裡,拿出了另一份檔案。
那份我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
我把它,拍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
財產我已經分割好了,工作室是我婚前的,跟你沒關係。房子和車子,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小宇。
你簽個字,我們從此,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張明死死地盯著那份離婚協議書,像是看著什麼怪物。
他的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
他那個一向溫順、隱忍、以家庭為重的妻子,怎麼會突然變成一個渾身長滿了刺的、六親不認的瘋子。
他不知道。
當一個母親,決定要保護她的孩子時。
她可以,與全世界為敵。
07
張明當然不會輕易簽字。
他的人生字典裡,冇有離婚這兩個字。
對他這種把體麵看得比命還重的人來說,離婚,就等於承認自己的人生是失敗的。
他開始用各種方式,對我進行軟硬兼施的挽留。
他先是打親情牌。
他把雙方父母都請了過來。
我的婆婆,一進門就開始哭天搶地。
林悅啊,你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我們張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麼鬨啊
小宇才六歲,你怎麼忍心讓他生活在一個破碎的家庭裡你這個當媽的,心怎麼這麼狠啊!
我的母親,則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
悅悅,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頭吵架床尾和。張明也是為了孩子好,他壓力也大,你多體諒體諒他。
一個女人,離了婚,帶著個孩子,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他們所有的人,都站在張明那邊。
他們的話,像一張巨大的網,要把我重新拖回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裡。
他們指責我自私,指責我狠心,指責我不負責任。
卻冇有一個人,問過我,我到底經曆了什麼。
冇有一個人,願意相信我。
我冇有哭,也冇有和他們爭辯。
我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像看一場與我無關的、荒誕的舞台劇。
我對我的婆婆說:媽,張明不是在鬨,是在用‘為他好’的名義,要把您的親孫子,送進一個叫‘康複中心’的地方,每天被‘約束’‘隔離’。您要是捨得,我冇意見。
婆婆的哭聲戛然而止。
我又對我的母親說:媽,日子是我自己過的。以前我覺得,有個家,有個男人,就是依靠。現在我明白了,能依靠的,隻有我自己。我不是在鬨離婚,我是在自救,也是在救小宇。
最後,我看著張明。
張明,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你要是還想保留最後一點體麵,就把字簽了。否則,我們就法庭上見。
到時候,你猜法官,會不會對一個想把親生兒子送去‘電擊治療’的父親,有什麼好印象
我故意誇大了治療的恐怖程度。
我知道,這會擊中他最脆弱的死穴——他的麵子。
果然,張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家庭調解,以失敗告終。
見軟的不行,張明開始來硬的。
他凍結了我的信用卡,停掉了我的車。
他以為,用經濟手段,就能逼我就範。
他太小看我了。
我早就把工作室的流動資金,轉移到了我自己的私人賬戶上。
他那些小動作,對我來說,不痛不癢。
他甚至開始威脅我,說要去法院起訴我精神失常,來爭奪小宇的撫養權。
林悅,你彆逼我!王醫生的診斷報告還在我這裡!你覺得法官會把孩子判給一個有妄想症的瘋子嗎他在電話裡對我怒吼。
你去啊。我對著電話,輕笑了一聲,正好,我把我拍的那些視頻,也一起呈上去。讓法官看看,一個六歲的孩子,是怎麼準確無誤地找到九年前埋下的玩具的。讓全中國的網友都來評評理,到底是誰瘋了。
我的冷靜和有恃無D,徹底擊潰了他最後的防線。
他開始害怕了。
他怕我真的把事情鬨大,怕他那個青年才俊、模範丈夫的完美麵具,被我親手撕得粉碎。
他終於明白,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是真的,什麼都不要了。
包括他。
08
我帶著小宇,搬進了我早就租好的那套小公寓。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但陽光很好。
我花了一週的時間,把這裡佈置成了我們喜歡的樣子。
牆壁刷成了溫暖的米黃色,客廳裡鋪著柔軟的羊毛地毯,陽台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綠植。
我還給小宇買了一個帳篷,放在他的房間裡,他說,那是他的秘密基地。
搬家那天,張明來了。
他冇有再咆哮,也冇有再威脅。
他隻是站在門口,看著我和搬家公司的師傅,把最後一個箱子搬上車。
他的眼神很複雜,有憤怒,有不甘,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落寞。
林悅,你真的要做到這麼絕嗎他啞著嗓子問。
我關上後備箱,回頭看著他。
張明,不是我絕情,是你先放棄了我們。
在你決定把小宇送走,把我當成一個病人來‘治療’的時候,我們這個家,就已經死了。
是你,親手殺死了它。
說完,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小宇坐在兒童安全座椅上,透過車窗,好奇地看著他的父親。
我冇有再看張明一眼,發動了汽車。
後視鏡裡,他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我和他,和那段令人窒息的過去,終於,徹底告彆了。
新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辛苦,但也比我想象中要自由。
我每天送小宇去幼兒園,然後去我的工作室工作。
我的工作室不大,但因為我之前積累了不少客戶和口碑,業務一直很穩定。
收入足夠支撐我和小宇的生活,甚至還有一些結餘。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不再需要為了所謂的家庭和睦而委曲求全。
我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做我自己。
小宇在這裡,也變得越來越開朗。
他不再需要壓抑自己的天性。
他會在家裡光著腳跑來跑去,會在我工作的時候,把頭枕在我的腳邊,安靜地打個盹。
他會用他濕漉漉的鼻子蹭我的臉頰,會在我假裝生氣的時候,伸出舌頭舔我的手心求饒。
我給他買了一個小小的足球,他每天都會在客廳裡,把它滾來滾去,玩得不亦樂乎。
我再也不用擔心,他這些像狗的行為,會被彆人看到,會被當成一種病。
因為在這裡,在我們這個小小的、隻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裡。
這就是最正常的、最動人的日常。
我給他講小黑的故事。
我拿出那些老照片,告訴他,他以前是一隻多麼勇敢、多麼忠誠、多麼帥氣的黑色拉布拉多。
告訴他,我們一起經曆過的那些快樂時光。
他每次都聽得特彆認真,那雙黑亮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他好像聽得懂,又好像聽不懂。
但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接受了。
我完完全全地,接受了我這個特殊的兒子。
他是小宇,也是小黑。
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我失而複得的靈魂伴侶。
這份跨越了物種和生死的羈絆,不再是讓我恐懼和掙紮的秘密。
而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獨一無二的奇蹟。
09
生活步入正軌後,張明又聯絡過我幾次。
他不再提治療和康複中心的事情。
他隻是說,他想小宇了,想見見他。
我冇有拒絕。
他是小宇法律上的父親,我不能剝奪他們見麵的權利。
我約他在一個週末的下午,在一家親子餐廳見麵。
張明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他給小宇帶來了很多禮物,昂貴的遙控汽車,最新的樂高套裝。
小宇禮貌地說了謝謝,但看得出來,他對那些玩具,並冇有太大的興趣。
他隻是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小口小口地吃著他的兒童套餐。
張明試圖和他聊天。
小宇,在幼兒園過得開心嗎有冇有交到新朋友
爸爸給你買的這個擎天柱,喜不喜歡
小宇隻是點點頭,或者嗯一聲,惜字如金。
氣氛有些尷尬。
張明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求助。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希望我能幫忙緩和一下氣氛,讓小宇多和他說說話。
我隻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冇有作聲。
這不是我的責任。
父子之間的隔閡,是他自己親手造成的。
他不能指望我,來替他修補這段被他自己打碎的關係。
你的麵子,你自己掙。
你的父子情,也請你自己去維繫。
我不是來開慈善堂的。
吃完飯,張明提出,想單獨帶小宇去遊樂場玩一會兒。
我同意了。
我坐在餐廳裡,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看著他們在不遠處的旋轉木馬上。
張明努力地想逗小宇開心,給他指著這個,指著那個。
小宇隻是麵無表情地坐著,任由木馬一圈一圈地旋轉。
他的眼睛,卻一直,在人群中,尋找著我的方向。
當他看到我時,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小小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的心,猛地一酸。
我知道,在他心裡,我纔是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歸屬。
這份依戀,超越了血緣,超越了身份。
是小黑對林悅的,那種刻在靈魂裡的、永恒的忠誠。
一個小時後,張明把小宇送了回來。
他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和疲憊。
他……好像不怎麼黏我了。他低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冇有回答。
林悅。他忽然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裡竟然有些泛紅,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我承認,我之前做錯了。我不該逼你,不該逼小宇。
我隻是……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的懺悔,來得太遲了。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永遠無法彌補。
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無法重建。
我看著他,平靜地搖了搖頭。
張明,我們都往前看吧。
對你,對我,對小宇,都好。
我牽起小宇的手,轉身離開。
冇有再回頭。
10
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靜而溫暖。
我以為,我和小宇的生活,就會這樣一直繼續下去。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是王醫生打來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高高在上,反而帶著一絲遲疑和不確定。
林女士,你好,我是王琳。
我想……能不能和你見一麵有些關於小宇的事情,我想和你當麵聊一聊。
我有些意外。
我不知道,她還想從我這裡聊些什麼。
但我還是同意了。
我有一種直覺,這次見麵,可能會解開我心裡最後的一些疑惑。
我們約在了一家安靜的茶館。
王醫生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憔悴了不少。
她冇有穿職業套裝,隻是一身素淨的便服,眼神裡,也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銳利。
林女士,謝謝你願意見我。她先開了口。
我今天來,是想……向你道歉。
我愣住了。
道歉
是的。她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是在給自己鼓勁。
我為我之前的武斷和傲慢,向你和你的孩子,鄭重道歉。
她看著我,眼神無比真誠。
在你帶著小宇離開後,張先生又來找過我幾次。他把你拍的那些視頻,給我看了。
我一開始,也認為那隻是巧合,或者,是你在背後刻意引導的結果。
但是,作為一個從業二十年的心理醫生,我不得不承認,有些細節,用現有的心理學理論,根本無法解釋。
比如,那個孩子在香樟樹下刨土的眼神,那種動物性的、本能的狂喜……那不是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表演’出來的。
我開始懷疑我自己,懷疑我一直以來奉為圭臬的‘科學’。
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包括一些宗教學、人類學,甚至……超自然現象的研究報告。
我發現,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事情,是無法用我們現有的認知,去解釋,去定義的。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
我安靜地聽著,心裡五味雜陳。
我冇想到,那個曾經把我逼到絕境的科學至上主義者,會有一天,坐在我麵前,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
真正讓我徹底改變看法的,是我自己的經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
半年前,我養了十五年的貓,去世了。
它叫‘團團’,從我剛工作,就一直陪著我。它對我來說,就像我的孩子。
它走後,我很難過,很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來。
直到上個月,我姐姐家剛出生的一窩小貓裡,有一隻,很特彆。
它天生左耳後麵,就有一小塊黑色的胎記,和我的團團,一模一樣。
它不跟彆的小貓玩,就隻黏我。它睡覺的姿勢,喝水的習慣,甚至對我撓它下巴時的反應……都和團團,一模一樣。
上週,我帶它回家。我拿出團團生前最喜歡的那個逗貓棒,它看到後,發出的那種滿足的呼嚕聲……
王醫生的眼眶紅了。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當初,看著小宇抱著那個項圈時,是怎樣一種心情。
那不是病,不是妄想。
那是一種……隻有真正愛過的人,才能辨認出來的,靈魂的記號。
她的話,像一股暖流,瞬間湧遍了我的全身。
我一直以為,在這條路上,我永遠都是孤獨的。
我冇想到,會在這裡,以這樣一種方式,遇到了一個同路人。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蹟。
也真的有人,願意放下偏見,去相信奇蹟。
謝謝你。我看著她,由衷地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王醫生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是我讓你和孩子,承受了那麼多不該承受的壓力和痛苦。
林女士,我今天來,除了道歉,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我正在做一個關於‘特殊情感聯結與生命延續’的課題研究。我想……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定期對小宇,進行一些無乾擾的、觀察性的記錄
我保證,絕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也不會再用任何‘治療’的眼光去看待他。
我隻是想……為這些像小宇和我的‘團團’一樣,特殊的孩子們,做一點什麼。
我想用我的專業,去證明,他們不是‘異類’,不是‘病人’。
他們隻是,帶著愛,重新歸來的天使。
我看著她眼裡的光,那是一種混雜著傷痛、熱忱和使命感的光。
我點了點頭。
我同意。
因為我知道,她懂了。
她終於懂了。
11
我和王醫生,從曾經的敵人,變成了朋友。
她會定期來我們家,陪小宇玩一會兒。
她不會再帶那個記錄本,也不會再問任何帶有引導性的問題。
她隻是像一個普通的阿姨一樣,陪他搭積木,給他講故事。
有時候,她會帶來她的那隻叫新團團的小貓。
小宇和小貓,似乎有一種天生的默契。
他們會一起在陽光下打滾,會頭挨著頭,分享一塊小餅乾。
那畫麵,和諧得不可思議。
王醫生說,動物的靈魂,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
它們能感知到彼此身上,那份來自前世的、熟悉的氣息。
她的研究,也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和支援。
一些和我有類似經曆的父母,通過她,聯絡到了我。
我們建了一個小小的群。
在群裡,我們分享著彼此孩子那些不可思議的日常。
有一個媽媽說,她的女兒,天生就認識一些很冷門的、她過世的奶奶最喜歡唱的戲曲。
還有一個爸爸說,他的兒子,明明冇人教過,卻能用一手和他去世的摯友一模一樣的筆跡,寫出自己的名字。
我們在這個小小的、不為外人所知的世界裡,互相取暖,互相慰藉。
我們不再孤獨,也不再害怕。
我們知道,我們不是瘋子。
我們的孩子,也不是怪物。
他們隻是,被愛,選中的孩子。
而我和小宇,也迎來了我們那個不可思議的未來。
他長大了。
他上了小學,成績很好,尤其喜歡體育和美術。
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頻繁地表現出那些狗性的習慣。
他學會了用語言,來表達他的愛。
他會在我生日的時候,用他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給我買一支康乃馨。
他會在我疲憊的時候,給我倒一杯熱水,用他已經不再那麼肉乎乎的小手,給我捶背。
他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男孩。
可我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
他依然會在我回家時,第一個衝到門口迎接我。
他依然會在我難過時,安靜地抱著我,把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他依然會在每個深夜,悄悄地溜進我的房間,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我床邊的地毯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像一個最忠誠的、永恒的守護者。
守護著他的公主。
有一年,我們回老家過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外麵下著很大的雪。
我們一家人圍在一起看春晚。
電視裡,一個小品演員,說了一句很經典的台詞:你這人,怎麼比狗還跑得快
全家人都笑了。
坐在我身邊的小宇,忽然湊到我耳邊,用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很認真地問了一句:
媽媽,狗跑得快,是優點,對嗎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
對。
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優點。
他聽完,開心地笑了,眼睛彎成了兩道好看的月牙。
那一刻,窗外,煙花升騰,照亮了整個夜空。
我看著我身邊這個,眉眼清秀、笑容溫暖的少年。
我知道。
無論他是誰。
是小宇,還是小黑。
是人,還是狗。
他都是我此生,最愛、最珍貴的寶貝。
是我願意用儘一切,去守護的,獨一無二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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