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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成古代貴女那天,係統說:宿主越努力越倒黴。
從此我安心當鹹魚,姐姐宅鬥我烤紅薯,庶妹下毒我分她半塊點心。
宮宴上貴妃刁難,我手滑打翻酒壺澆滅毒香,皇帝拍桌:此乃祥瑞!
敵國使臣挑釁,我打瞌睡滾出座位,扯落屏風露出刺客真容。
戰神將軍跪地請旨:求陛下賜婚,此女福運可保我大梁百年!
回門日,姐姐在佛堂抄經悔過,我癱在軟榻指揮將軍捶腿:
說了彆跟本錦鯉鬥,躺贏的快樂你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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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誡》的硬封麵墊在油乎乎的荷葉包底下,完美地充當了一張臨時飯桌。我,沈如意,正盤腿坐在花圃角落新翻的泥壟上,跟一隻香噴噴的叫花雞進行著殊死搏鬥。油亮的雞皮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手指輕輕一扯,骨肉分離,汁水豐沛,那滾燙鮮香的氣味直沖天靈蓋——這纔是穿越後該有的正經事嘛。
至於什麼係統哦,那玩意兒在我睜眼那天就蹦出來過,冷冰冰地甩下一句:宿主越努力越倒黴,請保持鹹魚心態,躺贏是您唯一的出路。然後就跟死機了一樣再冇動靜。
挺好。努力多累啊。躺平多舒服。我爹沈硯,堂堂戶部侍郎,俸祿養我這條鹹魚綽綽有餘。長姐沈如心,京城才女,人尖子裡的尖子,宅鬥劇本的絕對女主,讓她去發光發熱好了。庶妹沈如蘭,年紀小,心思淺,偶爾弄點不上檯麵的小花招,我也懶得計較,上次她往我茶盞裡丟巴豆粉,我反手就分了她半塊新得的禦賜芙蓉糕,噎得她小臉通紅,半天冇敢再往我院子裡瞄。
小姐!小姐!不好了!
貼身丫鬟翠果的尖叫由遠及近,帶著一種能把房頂掀翻的驚恐,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路炸著毛從月洞門那邊滾了過來。她跑得太急,髮髻都歪了,一縷碎髮黏在汗濕的額頭上。
我眼皮都冇撩一下,專注地對付著雞翅膀上那塊最難啃的活肉,含糊道:雞骨頭卡喉嚨了喝口水順順,多大點事兒。
不是啊小姐!翠果撲到我麵前,雙手撐著膝蓋,呼哧帶喘,臉色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圓,彷彿下一秒就要厥過去,是宮裡!聖旨!給您賜婚的聖旨!到……到府門口了!指給……指給鎮北將軍陸珩了!
鎮北將軍
我腦子一時冇轉過彎,還在雞翅膀的筋絡裡掙紮,哪個陸珩管北邊糧草那個
哎呀我的小姐!翠果急得直跺腳,恨不得上手把我腦子裡的油晃出來,是剛剛滅了北狄、砍了人家大單於腦袋、回京時馬鞍上還掛著血葫蘆那個‘血閻羅’!陸珩陸大將軍啊!
吧嗒。
手裡那根啃得溜光水滑、帶著點可憐肉絲的雞骨頭,直直地掉了下來,正好砸在墊底的《女誡》封麵上,精準地覆蓋了貞靜賢淑四個燙金大字。油膩迅速在紙麵上暈開一團深色的汙跡。
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有千百隻蜜蜂炸了窩。
血閻羅陸珩那個傳說中能止小兒夜啼、在戰場上殺人如割草、據說眼神都能凍掉人一層皮的活閻王
讓我嫁給他!
幾乎是同時,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彷彿從生鏽鐵皮裡擠出來的機械音,在我顱內驟然響起,帶著一種久旱逢甘霖()的詭異歡快:
滴滴!檢測到宿主麵臨重大生存危機!SSS級‘躺贏’任務觸發!任務目標:活著!任務策略:保持鹹魚姿態,非必要不挪窩!係統能量補充中……躺贏模式,全力啟動!
我:……
活著目標是不是定得太高了點嫁給陸珩,這跟直接跳進虎口裡給老虎剔牙有什麼區彆
我低頭,看著那根沾滿泥和油、躺在貞靜賢淑上的雞骨頭,再想想陸珩馬鞍上掛著的血葫蘆,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嗖地竄到了天靈蓋。
很好,這躺贏之路,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
沈府正廳,香案高設。宣旨太監那特有的尖細嗓音還在梁上嗡嗡繞梁,餘音不絕。什麼溫良恭儉、淑德昭彰……一串串華麗辭藻砸下來,砸得我爹沈硯那張保養得宜的儒雅麪皮一陣青一陣白,捧著聖旨的手微微發抖,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嚇的。我娘,那位素來以端方持重著稱的侍郎夫人,此刻捏著帕子捂著心口,身形晃了晃,全靠旁邊兩個嬤嬤死死架住纔沒當場表演一個軟倒。
長姐沈如心站在我娘身側,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襯得她愈發氣質出塵。她微微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看不清具體神色,但那緊抿的、失了血色的唇線,和微微絞著帕子的纖纖玉指,無聲地昭示著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庶妹沈如蘭則縮在人群最後,小臉煞白,眼神裡充滿了看熱鬨的驚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偷偷瞄著我,像在看一個即將被架上祭壇的牲口。
整個廳堂瀰漫著一股死寂,隻有宣旨太監最後那句欽此的尾音,還在空氣中尷尬地飄蕩。
臣……臣女沈如意,叩謝陛下隆恩。
我頂著這能壓死人的氣氛,按照嬤嬤緊急培訓的姿勢,伏地叩拜。動作標準,聲音平穩,就是膝蓋磕在冰涼的金磚上時,心裡把那個躺贏係統和陸珩的祖宗十八代都親切問候了一遍。
賜婚的訊息如同投石入水,瞬間在京城炸開了鍋。沈府的門檻幾乎被各色打著道賀旗號前來打探虛實的人踏破,茶樓酒肆的說書先生更是連夜趕出了新本子,名字一個比一個聳動——《鹹魚貴女撞煞神且看紅鸞如何係血刃!》《天降福星侍郎府弱質女如何降伏活閻王》
外頭沸反盈天,沈府內宅卻陷入一種詭異的低壓風暴中心。我那位才女長姐沈如心,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過去那種帶著點居高臨下、視我如無物的清冷,而是淬了冰、含著毒、又混雜著強烈不甘的怨憤。彷彿我搶走了原本該屬於她的天大榮耀——雖然這榮耀在我看來跟催命符也差不了多少。
她開始頻繁地在爹孃麵前走動,引經據典,憂心忡忡地說著陸珩的凶名在外,說著武將的粗鄙不文,說著我嫁過去恐怕朝不保夕、有辱門楣。她說話總是那麼滴水不漏,情真意切,彷彿字字句句都是為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妹妹著想。
可惜,我爹孃此刻已經被皇恩浩蕩和戰神親家的光環砸暈了頭,非但冇聽進去,反而嚴厲斥責了她不識大體、妒忌妹妹。沈如心那張清麗絕倫的臉,第一次在我麵前扭曲得有些駭人。
這日午後,我正歪在臨窗的貴妃榻上,試圖用新得的西域葡萄乾平息內心的煩躁。翠果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盅燉品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小姐,這是……大小姐院裡的小廚房送來的燕窩羹,說是給小姐壓驚。
燉盅蓋子一掀,一股濃鬱的甜香撲鼻而來。我拈起銀勺攪了攪,晶瑩的燕窩絲在琥珀色的湯汁裡沉浮。腦子裡那個沉寂多時的係統音突然詐屍,短促地滴了一聲,像警報,又像提示:
滴滴!檢測到輕微神經毒素‘醉芙蓉’!來源:燕窩羹。威脅等級:低(對宿主無效)。建議:保持鹹魚姿態,可分享。
哦豁沈如心這就忍不住了手段還挺……雅緻醉芙蓉名字倒是好聽,據說能讓人昏沉幾日,形如醉酒,錯過吉日
我眼皮都冇抬,隨手把那盅價值不菲的燕窩羹往旁邊矮幾上一擱,對翠果懶洋洋地吩咐:嗯,聞著挺香。去,把蘭妹妹請來,就說我這兒得了好東西,分她一半嚐嚐。
翠果驚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小、小姐這……
快去。我揮揮手,重新拈起一顆葡萄乾丟進嘴裡,甜滋滋的,好東西要分享,獨食難肥嘛。
冇過多久,沈如蘭就被半請半拽地拖了過來。她看著那盅燕窩,又看看我,小臉上滿是狐疑和警惕。
喏,長姐心疼我,特意送來的好東西。我努努嘴,示意那燉盅,姐姐我吃不完,分你一半。趕緊的,趁熱。
沈如蘭猶豫再三,終究抵不過燕窩的誘惑和對長姐心意的好奇,拿起旁邊的小碗,舀了半碗,小心翼翼地吃了下去。
結果可想而知。
不到半個時辰,沈如蘭的院子裡就雞飛狗跳。她先是腳步虛浮,咯咯傻笑,抱著柱子喊孃親,接著又指著空無一人的角落驚恐尖叫有鬼,最後徹底軟倒在地,呼呼大睡,任人怎麼叫都叫不醒,小臉酡紅,呼吸間帶著一股奇異的甜香。
訊息傳到沈如心耳中時,她正對著一幅未完成的工筆牡丹圖調色。據說她手一抖,那蘸飽了胭脂紅的畫筆啪嗒一下掉在雪白的宣紙上,洇開一大片刺目的猩紅,如同心頭滴落的血。
而我,作為好心分享反遭連累的受害者,被爹孃好一通安慰,勒令在院子裡好好靜養。沈如心則被沈硯厲聲訓斥,罰抄《女誡》百遍,禁足一月。
我躺在更軟的榻上,吃著更甜的葡萄乾,聽著係統在腦子裡毫無波瀾地播報:躺贏積分 10。鹹魚值提升。請宿主繼續保持。
行吧,躺贏第一步,化解投毒危機(雖然毒不是我下的),順便給想使壞的人添點堵。這感覺……還不賴
***
大婚的日子,在一種全京城都伸長了脖子的詭異期盼中,轟隆隆地碾到了眼前。
將軍府的氣派遠超我的想象。朱漆大門高聳,門前蹲踞的石獅子張牙舞爪,比沈府門口那對兒大了整整一圈,透著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凜冽煞氣。府內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披堅執銳的親兵目光如電,釘子般釘在迴廊、庭院各處。空氣都彷彿被無形的鐵血之氣凍結了,沉甸甸地壓在人胸口,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彆說尋常的喧囂熱鬨,就連樹上的鳥雀都識相地閉了嘴。
我頂著能壓斷脖子的赤金嵌寶鳳冠,穿著繁複到讓人窒息的厚重嫁衣,像個被華麗綢緞裹起來的提線木偶,被一群同樣緊張得大氣不敢出的嬤嬤丫鬟簇擁著,穿過一道道肅殺的迴廊,送進了所謂的新房。
新房倒是寬敞明亮,陳設也極儘奢華,紫檀木的拔步床精雕細琢,紅燭高燃,映得一室通明。隻是那份奢華裡透著一股冷硬,毫無暖意。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類似鐵器擦拭後的冷冽氣息,混合著新傢俱的木頭味,聞得人心裡發毛。
幾個陪嫁過來的小丫頭,手腳麻利地收拾著箱籠,動作輕得幾乎冇有聲音,眼神卻不時驚恐地瞟向門外那些如影子般無聲矗立的親兵。
小姐,哦不,夫人……翠果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她一邊替我拆解頭上那沉重得能把人頸椎壓斷的鳳冠,一邊壓低嗓子,帶著哭腔,外頭……外頭那些人……眼神好嚇人……像刀子似的……姑爺他……他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我活動了一下幾乎僵掉的脖子,感覺血液終於重新流向了大腦,把我也掛馬鞍上當血葫蘆
我嗤笑一聲,自己動手把最後一根固定髮髻的赤金簪子拔了下來,滿頭青絲瀑布般散落,瞬間輕鬆了大半。
夫人!慎言啊!
翠果嚇得臉都白了,恨不得撲上來捂住我的嘴。
慎什麼言。我擺擺手,毫不在意,累了一天,餓得前胸貼後背。去,找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不拘什麼,快些端來。
翠果還想再勸,被我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隻得一步三回頭、憂心忡忡地去了。
新房的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麵森嚴的守衛。我走到那張巨大的紫檀木桌旁,上麵倒是按規矩擺著幾碟象征喜慶吉祥的乾果點心: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還有幾塊精緻的龍鳳喜餅。我拈起一塊喜餅咬了一口,甜膩得齁嗓子,又乾又硬,差點冇噎死我。
呸呸呸……我嫌棄地把剩下的半塊扔回碟子裡,灌了一大口冷茶才順下去。目光掃過這空曠冷寂得能跑馬的新房,最後落在那張巨大的、鋪著大紅百子千孫被的拔步床上。
行吧。鹹魚守則第一條:環境惡劣創造條件也要躺!
我三下五除二把身上那身累贅的、繡著金鳳牡丹的厚重外袍扒了下來,隨手丟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然後,在翠果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絲麪、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我抱著那床看起來最厚實柔軟的大紅錦被,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捲成了個巨大的、隻露出一點頭髮的紅色春捲,直接滾到了拔步床內側最靠牆、光線最暗、也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裡。
夫人!您……您這是做什麼呀!姑爺還冇來呢!
翠果捧著麪碗,急得快哭了。
等他乾嘛等他來砍我啊
我的聲音悶在被子裡,甕聲甕氣,累死了,天塌下來也彆叫我。麵放桌上,我醒了吃。
說完,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意識很快就沉入了黑甜鄉。管他什麼血閻羅活閻王,睡覺最大!係統都說了,躺贏!躺平纔是王道!
至於那位煞神夫君愛來不來。
***
意識沉浮間,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一股強烈的、極具壓迫感的氣息籠罩了整個房間。像一頭在黑暗中無聲踱步、審視領地的猛獸,冰冷,銳利,帶著鐵鏽和風雪的凜冽味道。那氣息的存在感如此強烈,即使隔著厚厚的錦被,也讓我在睡夢中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沉重的腳步聲停在拔步床邊,冇有立刻靠近,似乎在審視床上那個突兀的、巨大的紅色繭蛹。
我努力把自己往牆角又縮了縮,假裝睡得更沉,呼吸儘量放得綿長均勻。心裡的小鼓卻敲得震天響:來了來了!傳說中的血閻羅!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啊呸,是人是鬼,總得看一眼!我悄悄把眼睛掀開一條細縫,藉著昏暗的光線,努力朝床邊瞟去。
隻一眼。
嘶——!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差點冇當場表演一個原地去世!
床前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一身玄色暗紋的常服,勾勒出寬肩窄腰、充滿爆發力的精悍身形。麵容……該怎麼形容刀削斧鑿不足以形容其輪廓的冷硬深刻,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得近乎淩厲,薄唇抿成一條毫無溫度的直線。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如同浸在萬年寒潭裡的墨玉,幽深,冰冷,冇有一絲人類該有的溫度,此刻正沉沉地、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探究,落在我這個……卷著被子、縮在牆角、頭髮睡得亂糟糟的春捲身上。
那眼神,比外麵那些親兵的加起來還要鋒利一百倍!彷彿能穿透被子,直接把我骨頭縫裡的那點鹹魚本質都刮出來看個清楚明白!
陸珩!
這絕對是那個殺神陸珩!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刀鋒刮過,半晌,才從緊抿的薄唇裡擠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冷冽,帶著沙場磨礪出的金石之質,敲在寂靜的空氣裡,震得人心頭髮麻:
起來。
***
空氣像是凝固成了冰坨子,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子刮過喉嚨的刺痛感。那雙寒潭似的眼睛釘在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近乎荒誕的探究彷彿在打量一件意外落入他領地的、用途不明的奇怪物品。
我下意識地又往牆角縮了縮,把錦被的邊緣拉高,試圖擋住他那能把人凍僵的視線。腦子裡的鹹魚係統卻在此刻不合時宜地滴滴起來,歡快得像抽了風:
滴滴!檢測到高能量目標鎖定!生存壓力指數飆升!躺贏核心被動技能:‘鹹魚の絕對防禦’(物理&精神層麵)啟用!效果:降低存在感,提升運氣值(玄學範疇)。請宿主保持鹹魚姿態,非必要不睜眼!
神特麼鹹魚の絕對防禦!還物理精神雙重防護這破係統怕不是箇中二病晚期!
心裡瘋狂吐槽,身體卻很誠實地執行了非必要不睜眼的最高指令。我把眼睛閉得死緊,長而密的睫毛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像受驚蝴蝶的翅膀。被子裡的手悄悄攥緊了,指甲掐進掌心,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痛感提醒自己彆慫。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房間裡靜得可怕,隻有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劈啪聲,還有我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咚!響得我自己都怕他聽見。
終於,那迫人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卻並未靠近床榻,而是轉向了外間。接著是椅子被拉開時發出的輕微摩擦聲。
他坐下了。
那股幾乎凍結靈魂的壓迫感似乎隨之減弱了一絲絲。我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點點,但依舊不敢放鬆警惕,像隻受驚的兔子豎著耳朵捕捉著外間的一切動靜。
安靜。
令人窒息的安靜。
隻有他沉穩而均勻的呼吸聲,隔著屏風隱隱傳來,像某種蟄伏巨獸的吐納,昭示著存在感。
這種沉默比直接的刀劍相加更折磨人。它像一張無形的網,慢慢收緊,考驗著獵物的神經。就在我快要被這死寂逼瘋,琢磨著要不要醒來時,外間終於傳來了聲音。
名字。
依舊是那冷硬的、毫無起伏的調子,像在審問犯人。
我:……
這開場白是不是太簡潔了點洞房花燭夜,夫妻對坐,第一句問名字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和……茫然():沈……沈如意。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侍郎沈硯之女。
雖然這身份在他麵前大概連盤菜都算不上。
外麵又是一陣沉默。這沉默讓我心裡七上八下,感覺自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魚,等著他決定是清蒸還是紅燒。
為何是我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意味。不像疑問,更像一種冰冷的陳述,帶著洞悉一切的銳利。
為何是你我哪知道皇帝老頭抽什麼風!係統抽風纔是真的!
聖……聖意難測。我乾巴巴地回答,把鍋甩給皇帝總冇錯。被子裡,我的手心全是汗。
外麵冇了聲音。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那雙寒潭般的眸子肯定更冷了,或許嘴角還會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聖意難測敷衍得如此直白。
就在我以為這場詭異的新婚夜審問會以沉默告終時,外麵又傳來了動靜。是瓷器輕微碰撞的聲音,接著是倒水聲。
然後,我聽到他用那依舊冇什麼溫度、卻似乎多了點……難以言喻的複雜語氣,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你,很好。
噗——
我冇忍住,一口老血(不是)差點噴在被子上。
很好哪裡好是指我睡得像個死豬還是指我卷被子的技術一流
這血閻羅的腦迴路是不是被北狄的風沙吹壞了!
***
將軍府的日子,就在這種詭異莫測的氛圍裡一天天滑過。陸珩很忙,神龍見首不見尾。偌大的府邸像個巨大的、冰冷的鐵籠,規矩森嚴,氣氛壓抑。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說話如同蚊蚋。隻有我住的聽瀾院,因著主人那條鹹魚的本質,勉強透出點活氣。
我嚴格執行著係統的躺贏方針: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每日的日常就是睡到日上三竿,在院子裡尋摸個陽光最好的角落癱著,指揮翠果給我找些話本子、零嘴兒,或者研究一下怎麼把廚房送來的精緻點心做得更合我口味(主要是更鹹更辣)。
至於陸珩他不來找我,我絕對不去觸黴頭。偶爾在迴廊裡狹路相逢,我立馬低頭垂眼,擺出最標準、最無害的鵪鶉姿態,力求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似乎也默許了我這種近乎透明的狀態,那雙冰冷的眸子從我身上掃過時,連一絲多餘的停頓都冇有,彷彿我隻是院子裡一塊長了腿會自己移動的石頭。
直到那次宮宴。
中秋宮宴,帝後同席,百官攜眷。偌大的麟德殿燈火輝煌,絲竹盈耳,衣香鬢影。空氣裡浮動著酒香、脂粉香和食物混合的甜膩氣息。我穿著符合規製的命婦禮服,坐在陸珩下首的位置,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個不起眼的背景板。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但我胃口缺缺,隻覺得這大殿裡無形的刀光劍影比戰場還凶險。
陸珩作為新晉的帝國戰神、皇帝麵前炙手可熱的紅人,自然成了全場的焦點。敬酒的人絡繹不絕,他那張冷硬的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隻是偶爾舉杯應酬,動作乾脆利落,帶著軍人的利落。高位上,皇帝笑容滿麵,皇後雍容華貴,一派祥和。
然而,坐在皇後下首的蕭貴妃,那雙精心描繪過的美目,卻時不時地、帶著淬毒的冷意,掃過陸珩,最終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黏膩又陰寒。我知道原因,陸珩此次大勝,風頭無兩,嚴重威脅了她兄長蕭國公在軍中的勢力。而她,似乎一直對陸珩……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果然,酒過三巡,歌舞稍歇。蕭貴妃端起一杯酒,嫋嫋婷婷地站起身,聲音嬌媚得能滴出水來:陛下,今日良辰美景,臣妾瞧著陸將軍新娶的夫人甚是嫻靜可人。聽聞沈夫人亦是書香門第出身,想必才情不俗不若請沈夫人也來獻上一段才藝,為陛下和諸位大人助興,如何
她話音一落,無數道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我身上。有好奇,有審視,更多的,是看好戲的幸災樂禍。誰不知道沈家二小姐是個出了名的草包琴棋書畫樣樣稀鬆讓她獻藝,這不是明擺著要她在禦前出醜,狠狠打陸珩的臉嗎
我頭皮瞬間發麻。完了完了,鹹魚要被迫上岸表演胸口碎大石了我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陸珩。他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側臉線條繃緊,下頜線如同刀刻,那雙寒潭似的眸子掃向蕭貴妃,冷意幾乎要凝成實質。但礙於禦前,他並未立刻發作。
皇帝似乎來了點興致,捋著鬍鬚,笑眯眯地看向我:哦沈愛卿之女朕倒也想看看。陸卿,你以為如何
壓力如同山嶽般壓來。我能感覺到陸珩身上散發的寒氣更重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不行!絕對不能表演!彈琴我隻會彈棉花!跳舞我能把自己絆個狗吃屎!畫畫畫個王八都嫌醜!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社死邊緣,腦子裡那個該死的係統突然又滴滴滴地瘋狂叫囂起來:
滴滴!檢測到強烈惡意攻擊意圖!SS級‘躺贏’被動觸發!核心指令:保持鹹魚姿態,製造意外乾擾!係統能量注入中……
保持姿態製造意外
電光火石間,我急中生智。眼看蕭貴妃身邊一個麵容刻薄、眼神精明的老嬤嬤端著一個小巧精緻的紫銅鎏金香爐,正不動聲色地往我這邊挪動,那嫋嫋升起的淡紫色煙霧帶著一股奇異的甜香,目標似乎正是陸珩的桌案方向!醉芙蓉升級版還是彆的什麼要命的東西
我嚇得渾身一哆嗦,手猛地一抖,像是被那嬤嬤的動作驚到了,又像是太過緊張,手裡剛端起來準備掩飾尷尬的那杯溫熱的果酒,哎呀一聲驚呼,脫手而出!
酒杯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裡麵的瓊漿玉液傾瀉而下,不偏不倚,正好——
嘩啦!
精準地澆在了那個緩緩靠近的紫銅香爐上!
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聞的聲響。香爐裡那點微弱的火光瞬間熄滅!淡紫色的甜膩煙霧被酒水一激,猛地升騰起一大股嗆人的白煙,隨即迅速消散。一股濃烈的、酒水混合著奇異香料又瞬間被澆滅的焦糊怪味,頓時瀰漫開來,將原本大殿裡浮動的馨香衝得七零八落。
啊!
那老嬤嬤驚呼一聲,手一抖,香爐差點脫手,狼狽地後退一步。
整個麟德殿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絲竹聲停了,談笑聲停了,連帝後都愕然地看了過來。
蕭貴妃臉上的嬌媚笑容徹底僵住,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怒和慌亂。
陸珩猛地轉頭看向我,那雙冰冷的眸子裡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帶著震驚和一絲……極其複雜的探究
我則嚇得小臉煞白(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被那怪味嗆的),手足無措地站起身,慌亂地絞著帕子,聲音帶著哭腔:陛、陛下恕罪!娘娘恕罪!臣婦……臣婦不是故意的!臣婦……臣婦手滑……
我一邊驚慌失措地告罪,一邊狀似無意地指著那還在冒著微弱白煙的香爐,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和驚恐,那……那煙……那煙怎麼……怎麼好像……顯了個‘凶’字
最後這句話,如同投入滾油鍋裡的冷水,瞬間炸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那個被酒水澆熄、還在嫋嫋冒著最後一點白煙的香爐上!那焦糊的灰燼和未燃儘的香料被酒水衝開,在紫銅爐蓋上,竟真的隱約糊成了一個歪歪扭扭、極其抽象、但仔細辨認又確實有幾分像凶字的痕跡!
嘶——!
大殿裡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凶兆!
天哪!那煙……那灰……
貴妃娘孃的香爐……
議論聲如同沸騰的水,瞬間淹冇了死寂。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看向蕭貴妃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不定。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欽天監監正,那位鬚髮皆白的老大人,猛地站起身,幾步走到禦階之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
陛下!陛下!此乃天降祥瑞,大吉之兆啊!
皇帝霍然起身,臉上驚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狂喜:愛卿此言何解
老監正指著那香爐,激動得鬍子都在抖:陛下請看!酒者,水德之精,上應天祿!此酒澆滅妖氛,顯化‘凶’字於紫銅爐鼎!此乃天意示警,以水德破邪祟,化凶為吉!預示我大梁國運昌隆,邪魅不侵!實乃百年難遇之大吉兆!陛下洪福齊天,天佑大梁啊!
他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唾沫橫飛,眼神狂熱。
皇帝龍顏大悅,看著那香爐和地上潑灑的酒漬,越看越覺得那痕跡玄妙無比,充滿了上天的啟示。他撫掌大笑,聲震殿宇:哈哈哈哈!好!好一個‘以水德破邪祟,化凶為吉’!天佑大梁!沈氏女!你很好!無意之舉,竟引動天象,顯此祥瑞!當賞!重重有賞!
蕭貴妃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變得慘白如紙,精心描繪的妝容也掩蓋不住那份灰敗。她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而我,在一片歌功頌德和皇帝爽朗的笑聲中,維持著受寵若驚、惶恐不安的表情,心裡的小人卻已經叉腰狂笑:躺贏!看見冇!這就是躺贏的藝術!係統誠不我欺!
我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陸珩。他正看著我,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眸子裡,翻湧著前所未有的劇烈情緒——震驚、困惑、審視,還有一絲……極其古怪的、近乎荒謬的瞭然
他薄唇微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看口型,似乎是:
又是你
***
中秋宮宴那場祥瑞風波,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權貴圈激起的漣漪久久未平。沈如意這個名字,以一種極其荒誕離奇的方式,從草包貴女、煞神夫人的標簽中脫穎而出,被鍍上了一層神秘莫測的福星金光。茶餘飯後,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那沈二小姐,一杯酒潑下去,竟潑出個‘化凶為吉’的天大祥瑞!連欽天監的老神仙都說是百年難遇!
可不是!要不說人家命好呢!嫁了戰神不算,自己還是個招福的!
我看啊,是傻人有傻福!換個人,敢在禦前失儀
噓!小聲點!人家現在可是陸將軍的心頭……呃,福星
最後這個詞說得有些遲疑,畢竟陸珩那張冰封臉,實在看不出心頭什麼。
外界的喧囂傳進肅穆的將軍府高牆,似乎也被過濾掉了幾分。府內的氣氛依舊冷硬,如同它的主人。但細微之處,又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比如,守衛們那釘子般銳利的目光,偶爾掃過聽瀾院的方向時,似乎不再那麼充滿審視,反而帶上了一絲……敬畏或者說是對未知祥瑞的謹慎避讓下人們對我這個名義上的主母,態度也愈發恭敬,甚至有些戰戰兢兢,送來的點心瓜果,分量明顯更足,品相也更精緻了。
我樂得清閒,繼續我的鹹魚大業。躺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搖椅上,享受著深秋難得的暖陽,吃著新得的蜜漬金桔,翻著新淘換來的、畫工粗糙但情節狗血的話本子,隻覺得人生圓滿。至於陸珩自宮宴後,他似乎更忙了,神出鬼冇,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偶爾在府裡遠遠瞥見那抹玄色身影,我也立刻低頭垂眼,完美執行非必要不接觸的鹹魚策略。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或者說,我這條鹹魚散發出的福氣,似乎自動吸引了麻煩。
這日,宮裡突然傳出旨意,宣鎮北將軍陸珩攜夫人即刻入宮。傳旨太監神色凝重,隻道是北狄新派了使臣團入京,態度強硬,談判陷入僵局,陛下急召陸將軍商議對策。
陸珩接到旨意時,我正在院子裡指揮小丫頭們嘗試用新挖的小紅薯做拔絲。他大步流星地走進聽瀾院,玄色的披風帶起一陣冷風,臉色比平日更沉凝幾分,眉宇間壓著一層化不開的陰翳,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院子裡幾個小丫頭瞬間噤若寒蟬,手裡的紅薯差點掉地上。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我沾著糖漬和泥點子的裙角,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聲音沉冷如鐵:更衣。隨我入宮。
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心裡咯噔一下。北狄使臣談判僵局這聽著就像龍潭虎穴!我一個鹹魚去乾嘛當吉祥物現場表演潑酒顯靈嗎
將軍……臣妾愚鈍,恐……
我試圖掙紮一下,擺出最誠懇的無能姿態。
旨意是‘攜夫人’。
他打斷我,視線落在我臉上,那雙寒潭般的眸子深不見底,帶著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近乎固執的意味,聖命難違。
得,搬出皇帝壓我。
我認命地歎了口氣,在翠果手忙腳亂的幫助下,換上了一身相對莊重的湖藍色織錦宮裝。坐在進宮的馬車裡,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的轆轆聲。車廂內空間寬敞,卻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陸珩閉目養神,側臉線條冷硬如石刻,彷彿一座散發著寒氣的冰山。我則努力把自己縮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心裡默默祈禱:係統爸爸保佑,這次千萬彆搞幺蛾子,讓我安安靜靜當個壁花,苟到回家吃拔絲紅薯就行!
馬車駛入宮門,在宣政殿外的廣場停下。殿內隱隱傳出激烈的爭吵聲,帶著異域口音的北狄語和朝臣們憤怒的反駁聲交織在一起,氣氛劍拔弩張。
引路的內侍將我們帶入大殿側後方一個相對僻靜的暖閣稍候。暖閣佈置雅緻,燃著淡淡的龍涎香,與外殿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陸珩進去後,便與早已等候在此的幾位重臣(包括臉色鐵青的蕭國公)低聲交談起來,語速極快,神色嚴峻。他們討論的似乎是北狄使臣提出的某個極其苛刻、甚至帶有侮辱性的條款,以及如何應對。
那些軍國大事、邦交辭令,聽在我耳朵裡如同天書,比話本子裡最晦澀的段落還難懂。暖閣裡燃著的地龍很足,熏香暖融融的,加上昨夜看話本子熬了夜,一陣陣濃重的睏意如同潮水般襲來。我努力想睜大眼睛,眼皮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不行……不能睡……這可是在宮裡……在陸珩眼皮子底下……
我強撐著,腦袋卻不受控製地一點、一點……像小雞啄米。視線開始模糊,重臣們嚴肅的臉在眼前晃動、重疊。陸珩那低沉冷冽的嗓音也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滴滴!宿主精神閾值過低,進入‘節能待機’狀態。躺贏核心被動:‘鹹魚の絕對防禦’(物理層麵)待命中……
係統的提示音都帶著一股慵懶的睡意。
節能待機物理防禦待命這破係統還挺會找藉口……
最後的意識徹底沉淪前,我隻來得及把自己往身後那架巨大的、繡著江山社稷圖的紫檀木屏風角落又縮了縮,希望能借它擋住自己打瞌睡的醜態。
然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香甜。
***
不知睡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刻,也許更久。我是被一陣驟然爆發的、極其刺耳的金屬摩擦和碎裂聲驚醒的!
哐當——!!哢嚓嚓——!!!
那聲音近在咫尺,尖銳得彷彿要撕裂耳膜!伴隨著重物轟然倒地的巨響和一片驚恐的尖叫聲!
啊——!
刺客!有刺客!
護駕!快護駕!
我猛地一個激靈,心臟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發生了什麼!敵國打進來了!
睡眼惺忪,腦子一片混沌,我驚慌失措地想要站起來看個究竟。然而,剛睡醒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手腳發軟,加上剛纔為了躲藏縮在屏風角落的姿勢極其彆扭——
哎呀!
腳下一滑,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我像個笨拙的麻袋,直挺挺地、不受控製地朝著前麵撲倒下去!
噗通!
冇有預想中摔在冰冷金磚上的疼痛。
我似乎……砸在了一個人身上觸感堅硬溫熱,帶著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鐵鏽和冷冽氣息的味道,還有……一聲被強行壓抑在喉嚨裡的悶哼
我慌亂地抬起頭,正對上一雙近在咫尺、因劇痛和驚怒而驟然睜大的寒眸!
陸珩!
我竟然把他當成了人肉墊子!此刻他半躺在地上,眉頭緊鎖,臉色鐵青,而我,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整個人撲倒在他胸口!
更要命的是,我摔倒時雙手下意識地亂抓,似乎……好像……揪住了什麼東西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轉動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裡,赫然緊緊攥著一大塊撕裂下來的、玄色暗紋的錦緞布料!邊緣參差不齊,正是從陸珩胸前衣襟上硬生生扯下來的!
暖閣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正在激烈爭論的重臣們,包括臉色鐵青的蕭國公,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鎮北將軍被自家夫人撲倒在地,還被撕爛了前襟,露出裡麵深色的中衣和一片緊實的胸膛輪廓……
陸珩的臉色,已經不是鐵青能形容的了,那是火山爆發前壓抑到極致的黑沉。他胸膛劇烈起伏,盯著我的眼神,像要噴出火來,又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我……
我嚇得魂飛魄散,舌頭打結,手一抖,那塊撕下來的布料飄然落地。
夫、夫人小心!
翠果帶著哭腔的尖叫打破死寂。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暖閣門口,看向那聲音爆發的源頭——
那架巨大的、沉重的紫檀木屏風,此刻已經徹底倒塌在地,四分五裂!而在原本屏風遮擋的、緊貼著暖閣雕花木格窗的陰暗角落裡,一個穿著內侍服飾、卻明顯身材高大健碩、手持淬毒匕首、臉上還殘留著驚愕和狠戾的男人,正被幾個如狼似虎的禦前侍衛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藏匿的位置極其刁鑽隱蔽,若非屏風倒塌,將他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本無人察覺!他手裡的匕首,距離暖閣通往主殿的那道側門,僅僅幾步之遙!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暖閣內,落針可聞。隻有那被按在地上的刺客粗重的喘息和掙紮聲,還有我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皇帝在一眾侍衛的嚴密護衛下,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暖閣門口,龍袍的下襬還在微微晃動,顯然也是被驚動而來。他臉上的震怒尚未完全退去,目光如電,先是掃過地上狼狽的刺客,繼而猛地轉向暖閣內——視線精準地落在了還撲在陸珩身上、手裡攥著半截破布、一臉懵懂茫然加驚恐的我身上。
皇帝眼中的震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古怪、近乎荒誕的……狂喜和難以置信
這……這……
老皇帝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他指著被按得死死的刺客,又指向還處於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乾了什麼狀態的我,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枝,沈氏!又是你!
陸珩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胸口(物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的劇痛,手臂一撐地麵,帶著還趴在他身上的我一起坐了起來。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殘破的衣襟,遮住那片引人遐想的胸膛,動作依舊帶著軍人的利落,但臉色已經黑如鍋底,看向我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糅合著驚怒、後怕、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荒謬的宿命感
他無視自己此刻的狼狽,單膝點地,聲音沉凝卻清晰地響徹寂靜的暖閣:
陛下!臣妻沈如意,於危急關頭,雖舉止……略有失當,
他頓了頓,似乎咬著後槽牙才擠出後麵的話,然其福澤深厚,氣運所鐘!此番陰差陽錯,撞破屏風,使刺客無所遁形,化解驚天危局!此乃天佑我大梁,賜福星於臣側!臣,陸珩,懇請陛下厚賞!此女福運,實乃我大梁國祚之祥瑞,可保邊疆百年無憂!
噗——
這次,我是真的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福澤深厚氣運所鐘天佑大梁還保邊疆百年無憂!
陸珩!你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你的刀法還厲害啊!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地上那塊被我撕下來的玄色破布,再看看被按在地上、一臉老子死不瞑目的刺客,最後對上皇帝那越來越亮、幾乎要放出光來的眼神……
完了。這躺贏的錦鯉人設,怕是徹底焊死在我身上了!
皇帝激動得撫掌大笑,聲音洪亮,響徹殿宇:哈哈哈哈!好!好一個福澤深厚!好一個天佑大梁!陸卿所言極是!沈氏女!你屢立奇功,福星高照!實乃我大梁之瑰寶!傳朕旨意,重重有賞!封一品誥命夫人!賜‘護國福錦’匾額!
蕭國公站在一旁,那張老臉,此刻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簡直是五顏六色,精彩紛呈,最後定格在一片死灰般的絕望上。
***
將軍府那扇曾令我望而生畏的朱漆大門,今日在深秋明淨的陽光下,竟也顯出了幾分親切。門楣之上,新懸掛的禦賜金匾鎮北將軍府旁邊,赫然多了一塊同樣金光熠熠、龍飛鳳舞的大匾——護國福錦。陽光下,四個大字灼灼生輝,幾乎要閃瞎路人的眼。
馬車穩穩停下。車簾掀開,一隻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大手伸了進來,穩穩地扶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不輕不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支撐。
是陸珩。
他率先下了車,玄色暗金的常服襯得身姿挺拔如鬆,那張慣常冰封的臉上,雖依舊冇什麼笑意,但眉宇間那股懾人的煞氣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凝內斂的威勢。他回身,動作帶著幾分……生疏的刻意扶著我,一步一步,踏上了將軍府門前光潔的石階。
府內早已是另一番景象。管家率領著所有管事、仆役、親兵,齊刷刷地跪伏在道路兩側,黑壓壓一片,鴉雀無聲。但那份沉默中,卻再無往日的肅殺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敬畏和……狂熱的崇拜目光所及之處,所有頭顱都深深地低下,姿態恭謹虔誠得如同參拜神佛。
恭迎將軍、夫人回府!
整齊劃一的聲音洪亮地響起,在空曠的庭院裡迴盪,震得枝頭的落葉都簌簌飄下。
我被這陣仗搞得有點懵,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陸珩不動聲色地攥得更緊了些。他目不斜視,扶著我,如同護衛著最珍貴的戰利品(),穿過那跪拜的人群,徑直走向內院。
回門日。
沈府門口同樣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侍郎沈硯帶著夫人早已等候多時,臉上堆滿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諂媚的笑容。然而,當看到陸珩親自扶著我下車,看到我身後那浩浩蕩蕩、抬著無數禦賜珍寶的儀仗,再看到陸珩那不經意間掃過的、帶著無形威壓的眼神時,沈硯臉上的笑容明顯僵硬了一瞬,腰彎得更低了。
寒暄是乏味而客套的。陸珩被沈硯和一眾男賓簇擁著去了前廳。我則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眷圍著,送往內院歇息。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維話,如同糖水般膩人。
哎喲,瞧瞧我們如意,如今可是一品誥命夫人了!這通身的氣派!
可不是!護國福錦啊!陛下親封!這可是天大的榮耀!
如意姐姐好福氣!陸將軍待您可真是……
我聽得耳朵起繭,隻想找個地方癱著。目光隨意一掃,掠過花園深處那座清幽的佛堂。半開的窗欞裡,隱隱約約映出一個素衣跪坐的、挺得筆直卻又透出無儘孤寂與落寞的身影。
是沈如心。
聽翠果說,自宮宴祥瑞和暖閣擒刺客兩件事後,沈如心在沈府的地位一落千丈。父親沈硯對她失望透頂,斥責她心術不正、嫉妒成性,連累門楣。母親也對她冷淡了許多。她被勒令在佛堂清修悔過,每日抄寫經書,為家族祈福,也為她自己贖罪。
佛堂裡光線昏暗,檀香嫋嫋。沈如心跪在蒲團上,背對著門口,身形單薄。她麵前的矮幾上,堆著厚厚一摞抄好的經文。她握筆的手很穩,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彷彿要將所有的怨憤不甘都傾注在那墨跡裡。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身周投下孤寂的光影,那曾經引以為傲的京城才女光環,早已黯淡無光,隻剩下一個被家族厭棄、被命運嘲弄的倔強背影。
我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中並無多少波瀾。路是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回到特意為我準備、熏暖了地龍、鋪著厚厚軟墊的暖閣裡,我揮退了所有聒噪的女眷,隻留下翠果。脫下那身沉重的命婦禮服,換上柔軟的家常舊衫,我毫無形象地把自己摔進了那張鋪著雪白狐裘的寬大軟榻裡,舒服地喟歎一聲。
啊!還是躺著舒服!
剛閉上眼,準備享受這難得的清淨,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簾被一隻大手掀開,高大的身影帶著屋外的清冽氣息走了進來。
是陸珩。他顯然也結束了前廳那無聊的應酬。
他走到軟榻邊,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籠罩其中。我掀開眼皮,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他低頭看著我,深邃的眸光如同靜夜下的深海,翻湧著太多複雜難辨的情緒——探究、無奈、縱容,還有一絲……認命般的瞭然
冇等他開口,我先一步伸出了腳,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那玄色錦袍包裹下、結實有力的小腿肚,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十足的憊懶和理直氣壯:
將軍,腿痠。
暖閣內一片寂靜。伺候的翠果嚇得小臉煞白,倒抽一口涼氣,慌忙垂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裡。
陸珩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垂眸,視線落在我那隻不安分地擱在他腿上的、穿著素色軟緞襪子的腳上,眼神深暗不明。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就在我以為這位煞神將軍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了我這條鹹魚腿時,他卻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在軟榻邊坐了下來。
然後,一隻帶著薄繭、骨節分明、曾握慣了殺人刀戟的大手,帶著一種生疏卻又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地、覆上了我的小腿。
力道適中,不輕不重地按揉起來。
溫熱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我舒服地眯起眼,像隻被順了毛的貓,從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咕噥聲。
窗外,佛堂的方向,隱約傳來壓抑的、細碎的啜泣聲,如同秋蟲最後的悲鳴,很快又被風吹散。
我愜意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帶著陽光味道的柔軟狐裘裡,感受著小腿上那力道恰到好處的揉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迴盪在暖意融融的房間裡:
早說了嘛……彆跟本錦鯉鬥。
躺贏的快樂,
我滿足地喟歎,尾音慵懶地上揚,帶著一絲氣死人不償命的得意,你們不懂。
陸珩按揉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他低頭看著軟榻上那灘毫無形象、卻彷彿沐浴著世間一切好運的泥,深不見底的眸中,最後一絲冰封的銳利終於徹底化開,無奈地、縱容地,甚至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暖閣外,秋風掃過庭院,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沈府花園深處,那株曾經被沈如心精心嗬護、引以為傲的極品姚黃牡丹,不知為何,一夜之間,所有雍容華貴、象征富貴的碩大花朵,儘數凋零枯萎。而在那枯死的花枝根部,厚厚的泥土之下,幾顆金燦燦、圓滾滾、沾著新鮮泥土的金元寶,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然反射著秋日慵懶的陽光。
冥冥之中,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機械音,如同最終審判的餘響,在某個意識深處徹底歸於沉寂:
滴。終極躺贏成就:‘心想事成(物理)’達成。係統解綁。宿主,鹹魚快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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