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菜罈子炸翻朝堂 第一章

小說:鹹菜罈子炸翻朝堂 作者:乖乖不吃蔥 更新時間:2025-08-06 21:02:43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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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了個快餓死的乞丐,順手把家裡最破的鹹菜罈子塞給他裝行李。

第二天朝堂炸鍋:百官跪求陛下徹查,說那罈子是前朝藏寶圖。

老宰相哭暈在禦書房:那裂紋分明是龍脈走向!

禦醫捧著發黴的鹹菜如獲至寶:此乃長生仙藥啊陛下!

我爹嚇得連夜捲鋪蓋要跑路。

太監總管卻突然踹開我家大門:聖旨到——

沈氏女獻寶有功,特許自選夫婿,包括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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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秋老虎,毒得能把人曬蔫巴。我,沈如意,正蹲在自家後牆根那片可憐的陰涼地裡,百無聊賴地數著磚縫裡掙紮的螞蟻搬家。日頭像燒紅的烙鐵懸在頭頂,連青石板都蒸騰起一股子燥熱的土腥味兒。

嘖,這鬼天氣,連螞蟻都知道找個涼快地方。我嘟囔著,抹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黏糊糊的,難受得緊。正當我琢磨著是不是該挪回屋裡去,繼續麵對我娘關於女紅針法的耳提麵命時,眼風掃過牆角拐彎處。

那裡蜷著一團灰撲撲的東西。

不是東西,是個人。一個乞丐,瘦得脫了形,像件被揉皺丟棄的破麻袋,軟塌塌地堆在滾燙的石板上。灰敗的粗布衣裳裹著嶙峋的骨頭,頭髮亂糟糟地糊在臉上,看不清麵容,隻露出的半截手腕細得嚇人,皮膚蠟黃,緊緊貼著骨頭。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幾乎看不出來,整個人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擋著我最後一點陰涼了!

一股無名火噌地就躥了上來。我拍拍裙角的灰土站起身,幾步走過去,腳尖在那人臟汙的褲腿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喂!醒醒嘿!換個地方挺屍成不成你擋我風水了!

那人冇動,連眼皮都冇掀一下。

我蹲下身,湊近了些,一股混雜著塵土、汗餿和……某種若有若無鐵鏽般的血腥氣鑽入鼻孔。不是餓暈的就是病得快死了。我皺著眉,盯著他沾滿汙垢的臉看了幾息。嘖,麻煩。可讓他死我家牆根底下,更麻煩,回頭我爹那老古板非得念得我耳朵起繭子不可。

認命地歎了口氣,我轉身跑回廚房。片刻後,捏著個硬邦邦、冷冰冰的粗麪餅子又衝了出來。我掰開那乞丐乾裂的嘴唇,有點粗暴地把餅子一角塞了進去,又順手從旁邊水缸裡舀了半瓢涼水,咕咚咕咚灌了他幾口。

冷水嗆進喉嚨,那人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也跟著抽搐。咳了好一陣,他才艱難地掀開了眼皮。那是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睛,像是古井裡沉著的寒星,帶著一絲初醒的茫然,很快又沉澱下去,變得幽深難測,銳利得幾乎能穿透人。這眼神……絕不像個普通乞丐能有的。我心裡咯噔一下,莫名有點發毛。

看什麼看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冇好氣地把剩下的餅子往他懷裡一丟,有力氣了趕緊滾,彆賴這兒招晦氣!說完,起身就要走。

剛邁開一步,眼角餘光瞥見他身邊那個寒磣的、癟塌塌的破布包袱,可憐兮兮地攤在地上,幾件同樣破得看不出原色的衣物散落出來。這形象,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怎麼看怎麼詭異,像話本裡寫的微服私訪的倒黴皇帝。

等等,皇帝我甩甩頭,把這荒謬的念頭趕出去。管他是誰呢!眼不見心不煩。

我大步流星往屋裡走,心裡盤算著怎麼應付我孃的繡花針。路過堆雜物的廊下,目光不經意掃過角落裡一個蒙塵的陶土罈子。圓肚細頸,灰撲撲的,壇口缺了個小豁口,壇身上還裂了幾道歪歪扭扭的細紋——正是我家用了十幾年醃鹹菜、後來嫌它漏風又破舊被徹底淘汰的舊貨。

一個念頭倏地冒出來。我腳步一頓,折返回去,拎起那個沉甸甸、佈滿灰塵的鹹菜罈子。入手粗糙,還殘留著陳年鹹菜那股子齁鹹帶點黴味的氣息。

走回牆角,那乞丐已經勉強坐起了身,正小口小口地啃著那塊硬餅子,動作慢得幾乎停滯,但那雙眼睛,依舊像兩口深潭,沉默地投向我。

喏!我把鹹菜罈子哐噹一聲墩在他腳邊,動作粗魯,激起一小片灰塵,看你那破包袱,裝個屁!這個結實,湊合用吧。裝完趕緊走人,彆耽誤我曬太陽!

我故意說得凶巴巴,掩飾心裡那點莫名其妙的彆扭。

那乞丐的目光,從我的臉,緩緩移到地上那個灰頭土臉、佈滿裂紋的鹹菜罈子上,停頓了很久。他臉上冇什麼表情,可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古怪的光,像是驚愕,又像是……強忍的笑意快得讓我以為自己眼花。

他冇說話,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幅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

哼!我鼻子出氣,扭頭就走,腳步快得帶風。奇奇怪怪的乞丐,奇奇怪怪的眼神,還有我莫名其妙多管閒事的舉動——今天真是諸事不宜!還是回屋麵對我孃的繡花針比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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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剛矇矇亮,整個京城就被一股無形的緊張氣氛籠罩了。往日喧囂的朱雀大街安靜得過分,巡邏的禁軍盔甲摩擦聲格外清晰沉重,透著肅殺。

沈府後宅,我那小小的閨房,更是成了風暴的中心。

砰!房門被猛地撞開。我爹沈侍郎,一個素日裡最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儒雅文人,此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臉色煞白,官帽歪斜,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他手裡死死攥著一卷明黃色的東西,抖得跟秋風裡的落葉似的。

孽障!孽障啊!!他聲音都劈叉了,指著我,手指哆嗦得能彈琵琶,你……你昨天!牆根底下!那個乞丐!那個破罈子!!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他這一嗓子嚎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揉著眼睛:爹大清早的,您吃錯藥啦什麼乞丐罈子的……

話說到一半,我猛地想起昨天牆角那個眼神古怪的乞丐,還有那個被我強行塞過去的鹹菜罈子。心裡咯噔一下,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脊背。

還裝傻!我爹急得直跺腳,幾步衝到床邊,把那捲明黃的東西幾乎杵到我臉上,你自己看!宮裡剛傳出來的訊息!朝堂……朝堂上炸翻天了!!

我這纔看清,他手裡攥著的,是一道尚未展開、但已然象征著天威的聖旨。明黃的綢緞,刺得我眼睛發疼。

陛下……陛下昨夜秘密回宮了!我爹的聲音帶著哭腔,又驚又怕,整個人篩糠似的抖,就是昨天被你當乞丐塞了個破罈子的那位!那根本不是什麼乞丐,那是咱們萬歲爺啊!微服私訪!遇了險!差點餓死在咱家牆根下!

哐當!

我腦子裡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那個瘦骨嶙峋、氣息奄奄的身影……那雙深不見底、銳利得嚇人的眼睛……乞丐皇帝!我昨天……拿粗麪餅子硬塞給皇帝吃還用腳……踢了他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手腳冰涼,感覺下一刻就要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這……這就夠要命了!我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絕望的尖利,更要命的是那個罈子!那個你塞給他的破鹹菜罈子!!

他猛地展開那捲聖旨,雖然內容尚未宣讀,但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朝會上!陛下把那罈子拿出來了!就擺在龍書案上!我的老天爺啊……

我爹一口氣差點冇上來,扶著床柱才站穩,臉色由白轉青,像是下一秒就要厥過去:

陛下金口玉言,說那是你‘臨危所贈’的‘家傳重寶’!滿朝文武都看見了!老宰相周閣老,當場就撲通跪下了!指著罈子上那些裂縫,老淚縱橫,一口咬定那是前朝失傳的‘山河社稷圖’!是龍脈走向!是複國寶藏的線索!哭喊著求陛下徹查啊!

我的嘴張得能塞進一個鹹鴨蛋。前朝藏寶圖龍脈走向那……那不是我娘醃蘿蔔時罈子凍裂的縫嗎去年冬天廚房漏風凍的!我爹當時還心疼罈子來著!

還不止!我爹捶胸頓足,聲音抖得不成調,太醫院院判!那個頭髮鬍子都白了的老頭!抱著罈子死活不撒手!從罈子底兒刮下一點發黑髮綠、都長毛了的鹹菜渣滓!說……說那是……是‘九轉還魂草’煉化的‘長生仙藥’!激動得差點當場厥過去!說能活死人肉白骨!陛下萬歲萬萬歲啊!

長生仙藥我眼前一黑。那是我家前年醃的芥菜疙瘩,放太久忘了,長毛了,餿得冇法聞,我嫌占地方纔冇倒,一直留在那破罈子底兒!活死人肉白骨吃了怕是要直接昇天吧!

還有那些禦史!我爹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音,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傳出去的,說你在牆根底下痛罵貪官汙吏,句句直指要害,字字珠璣,振聾發聵!現在外麵都傳瘋了,說……說你是‘女中諸葛’,‘深藏不露’,早就看穿了朝中蠹蟲!這是藉機向陛下進諫啊!我的小祖宗,你昨天罵什麼了!

罵什麼我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嫌那乞丐擋路,罵罵咧咧了幾句好狗不擋道還是抱怨天氣太熱罵了句這鬼日子冇法過了這跟貪官汙吏有半個銅板的關係嗎!

完了完了完了!我腦子裡隻剩下這兩個字在瘋狂刷屏。前朝藏寶圖長生仙藥女中諸葛每一條都是欺君!都是掉腦袋、誅九族的大罪!那個破鹹菜罈子,它就是個鹹菜罈子啊!我爹那張煞白的臉在我眼前晃悠,他抖得像是風中的殘燭,眼神裡全是滅頂的絕望。

快!快!我爹猛地回魂,爆發出驚人的力氣,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裡,收拾細軟!金銀!能拿多少拿多少!趁著宮裡旨意還冇正式下來,咱們……咱們趕緊跑!往南邊跑!去嶺南!去瓊州!躲得越遠越好!

他聲音嘶啞,充滿了走投無路的瘋狂,再不走,咱們沈家滿門,都得給你那個破罈子陪葬!

跑對!跑!我像被燙到一樣從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扯過床頭的衣服往身上套,腦子裡亂成一鍋滾燙的粥。藏寶圖長生藥女諸葛這些荒謬絕倫的屎盆子,怎麼就全扣我腦袋上了就因為一個破罈子我爹已經像個冇頭蒼蠅似的在屋裡亂轉,翻箱倒櫃,把值錢的首飾、壓箱底的銀票胡亂往一個包袱皮裡塞,動作慌亂,好幾次差點被自己絆倒。

快!如意!彆磨蹭!他聲音發顫,把塞得鼓鼓囊囊的包袱往我懷裡一推,沉甸甸的,壓得我胳膊一墜,從後門走!阿福在外麵套車了!爹……爹去前院看看動靜!

他說著就要往外衝,那背影佝僂倉皇,哪裡還有半分侍郎大人的威儀。

就在這時——

轟!

一聲巨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我家的房門,那兩扇厚重的、平日裡開關都吱呀作響的木門,像是被攻城錘狠狠撞上,伴隨著一聲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呼喝,轟然洞開!

聖——旨——到——!!!

這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天家威嚴,狠狠劈進了這方寸之地,也劈碎了我們父女倆剛剛冒頭的逃亡妄想。

門口,黑壓壓站了一片。當先一人,身著深紫色蟒袍,麵白無鬚,眉眼細長上挑,正是禦前大總管劉公公!他一手高舉一卷明晃晃的聖旨,身後跟著兩隊盔明甲亮、手持長戟的禦前侍衛,個個麵容冷硬,眼神如刀,瞬間將小小的房間擠得滿滿噹噹,肅殺之氣瀰漫開來。

我爹撲通一聲,像根被砍斷的木樁,直挺挺地癱跪在地,麵如死灰,身體抖得如同秋風裡最後一片葉子,連求饒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裡,隻剩下一片絕望的死寂。

我懷裡那個塞滿了細軟銀票的包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裡麵的金銀首飾滾落出來,在冰冷的地麵上閃爍著絕望而諷刺的光。跑往哪兒跑這陣仗,插翅也難飛了。

劉公公那雙細長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片,精準地掃過癱軟如泥的我爹,掠過地上散落的金銀,最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看穿了所有荒唐鬨劇的奇異光芒,定格在我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那刻意拉長的、尖細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間裡迴盪,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口:

沈氏女——沈如意——接旨——!

我腦子裡嗡嗡作響,一片空白,雙腿不聽使喚地發軟,幾乎是憑著本能,噗通跟著跪倒在我爹旁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完了,鹹菜罈子引發的血案,終究是逃不過了。是砍頭還是流放三千裡九族……我爹,我娘,還有我那個才八歲的傻弟弟……

劉公公緩緩展開聖旨,明黃的絹帛在侍衛鎧甲反射的寒光下,刺眼奪目。他那毫無波瀾、卻字字千鈞的聲音,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空氣凝固了,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

沈氏女如意,秉性純善,慧眼識珠。於朕微服困厄之際,慷慨施以援手,饋以家傳重寶,解朕之危局,功莫大焉!

家傳重寶……那破罈子……我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其洞察秋毫,雖身居閨閣,心憂社稷。臨彆贈言,振聾發聵,直指時弊,實乃巾幗不讓鬚眉之奇女子也!

臨彆贈言我罵他擋路那句好狗不擋道還是抱怨天氣那句這鬼日子冇法過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一股荒謬感直衝頭頂,沖淡了恐懼,隻剩下哭笑不得的麻木。

朕心甚慰,感念其忠勇赤誠。為彰其功,特賜殊恩——

來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白綾還是鴆酒我爹在旁邊發出一聲壓抑的、瀕死般的抽氣。

劉公公的嗓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戲劇性的穿透力,清晰地吐出最後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特許沈氏女如意,於天下才俊之中,自擇良婿,以配其才!

自擇良婿我猛地抬頭,懷疑自己耳朵被嚇出了毛病。不是問罪是賜婚賜我自己挑夫君這……這轉折也太大了吧劫後餘生的狂喜還冇湧上來,劉公公那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微妙、意味深長的弧度,慢悠悠地補上了最後、也是最炸裂的一句:

此‘天下才俊’——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掃過地上那幾件滾落的金簪,最後落回我因極度震驚而呆滯的臉上,一字一頓,清晰地砸下:

——包、括、朕。

轟——!!!

彷彿一道九天玄雷,不偏不倚,正正劈在我天靈蓋上!

自擇良婿包括……皇帝!

我張著嘴,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眼珠子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看著劉公公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腦子裡像是有一萬隻鴨子同時被掐住了脖子,嘎嘎亂叫著亂成一團,又像是被塞進了一整個京城最熱鬨的瓦舍戲台,鑼鼓鐃鈸齊響,唱唸做打亂飛,最後所有的聲音和畫麵都炸成了五顏六色的煙花,劈裡啪啦,一片混沌。

地上散落的金簪銀票,在透過門洞照進來的天光下,閃爍著冰冷而諷刺的光。我爹沈侍郎,此刻像一尊被抽掉了骨頭的泥塑,咚的一聲,腦門結結實實磕在了冰涼堅硬的地磚上,徹底冇了聲息——這回是真的暈死過去了。

滿屋子盔甲森然的禦前侍衛,如同廟裡的羅漢金剛,紋絲不動,麵無表情。隻有劉公公,依舊穩穩地托著那捲明黃的聖旨,細長的眼睛裡,那抹洞悉一切卻又樂見其成的笑意,清晰得令人發毛。

他微微頷首,尖細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間裡格外清晰:沈姑娘,天恩浩蕩,還不快謝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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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劉公公那句石破天驚的包括朕,餘音嫋嫋,還在嗡嗡地撞著木頭柱子。

我爹沈侍郎那顆飽讀聖賢書的腦袋,跟個熟透了的爛西瓜一樣,咚地一聲,結結實實磕在冰涼堅硬的金磚地麵上,徹底冇了聲響。隻有幾縷花白的頭髮,可憐兮兮地黏在汗濕的額角,隨著他微弱的呼吸(如果那還能叫呼吸的話)輕輕顫動。

滿屋子穿著明光鎧、手持長戟的禦前侍衛,活脫脫就是廟裡剛塑好金身、還冇來得及點眼珠子的羅漢金剛。他們杵在那兒,連呼吸聲都壓得極低,隻有鎧甲縫隙裡偶爾轉動的眼珠子,泄露出一絲活人的氣息,以及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味。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劉公公穩穩地托著那捲象征著潑天富貴(也可能是滅頂之災)的明黃聖旨,他那張保養得宜、白淨無須的臉上,嘴角那點弧度,像用最細的狼毫筆精心描畫上去的。笑意盈盈,卻比臘月的冰溜子還冷,還滲人。那眼神,彷彿已經穿透了我這副皮囊,看儘了我心底那點驚濤駭浪和荒謬絕倫的腹誹。

沈姑娘,他那把被閹割過的、刻意拉長的尖細嗓音,像生了鏽的鐵片在刮擦琉璃瓦,每一個字都精準地往我耳膜裡鑽,天恩浩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還不快——謝恩哪

最後三個字,尾音上揚,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還有一絲看好戲的玩味。

謝恩謝哪門子恩

謝那罈子成了前朝藏寶圖謝那發黴的鹹菜渣子成了長生仙藥謝我罵街成了女諸葛還是謝……謝這自擇良婿,包括朕的曠古奇恩

一股邪火,混著劫後餘生的虛脫和荒謬到極致的悲憤,噌地一下,從我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就把腦子裡那點混沌和恐懼燒了個乾乾淨淨!

豁出去了!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呃,好女!總好過被這天恩架在火上烤,天天對著那張龍椅提心吊膽,哪天罈子露餡了,鹹菜毒發了,罵街被拆穿了,九族都得跟著玩完!

我猛地抬起頭,動作幅度之大,差點把脖子扭了。臉上硬是擠出這輩子最燦爛、最狗腿、也最浮誇的笑容,聲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頂:

民女沈如意——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額頭咚地一聲砸回地麵,震得我眼前金星亂冒。疼!真特麼疼!但心裡那股憋屈的邪火,隨著這一磕,似乎泄出去一點點。

劉公公似乎很滿意我這識相的反應,細長的眼睛裡那點毒蜜般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條斯理地捲起聖旨,那動作,優雅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沈姑娘快請起。他虛扶了一把,那冰涼滑膩的觸感隔著衣袖都讓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陛下的恩典,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沈姑娘當真是洪福齊天,祖墳上冒了……咳咳,祥雲繚繞啊。他及時刹住了話頭,但那未儘之意,傻子都聽得出來。

我僵硬地站起身,膝蓋還在發軟。眼角餘光瞥見我爹,依舊挺屍般趴在地上,人事不省。旁邊的侍衛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地上躺著的隻是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

劉公公,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咬牙切齒,陛下隆恩,民女……感激涕零!隻是……我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頂著劉公公驟然銳利起來的審視目光,豁出去了,隻是這‘自擇良婿’……陛下金口玉言,是‘天下才俊’之中任選,對吧

劉公公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恢複那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自然。陛下金口玉言,豈有戲言沈姑娘看中了哪位青年才俊是新科狀元郎還是哪位勳貴家的麒麟兒亦或是……他拖長了調子,意有所指地頓了頓,……龍章鳳姿

我心裡冷笑一聲。龍章鳳姿我怕我消受不起!嫁皇帝那不是一步登天,那是直接一步跨進閻王殿!想想以後的日子:天天提心吊膽怕罈子露餡,怕鹹菜毒發,怕說錯一句話就被扣上欺君的帽子,還得跟後宮三千佳麗鬥智鬥勇,從詩詞歌賦鬥到人生哲學……這日子是人過的嗎我沈如意隻想找個老實人,安安穩穩地曬我的太陽,數我的螞蟻!

不行!絕對不行!

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飛快地在屋子裡掃射。侍衛不行,太危險,萬一是個皇帝心腹,天天監視我呢文官更不行,心眼比蓮蓬還多!勳貴子弟紈絝草包,看著就煩!

視線越過那些冰冷的鎧甲,穿過洞開的房門,飄向後院的方向。一股若有若無的、極其霸道的、混合著油脂、香料和煙火氣的濃鬱香氣,霸道地鑽進了我的鼻孔。

是肉香!醬鹵大肉的香!油脂被高溫逼出的焦香!還有一股……一股極其熟悉的、帶著點黴味(等等,黴味)的鹹香!

這味道……太熟了!

一個胖乎乎、圓滾滾、總是繫著條油漬麻花圍裙的身影,瞬間撞進我的腦海!那張被灶火熏得紅撲撲、冒著油汗的憨厚圓臉,那雙因為常年掂勺而格外粗壯有力的胳膊,還有他每次偷偷塞給我剛出鍋熱乎肘子時,那帶著討好和一點點狡黠的小眼神……

禦膳房!胖廚子!張鐵勺!

就是他!去年冬天,我嫌屋裡冷,溜達到禦膳房後門蹭暖氣,正好撞見這胖廚子被他那個尖酸刻薄的師父罵得狗血淋頭,說他鹵的肉味道不對,糟蹋了上好的食材。我那天剛好吃了我娘醃過頭齁鹹的鹹菜,嘴裡正冇味兒,順手就把兜裡揣著的一個鹹菜疙瘩丟給他:試試這個!提味兒!

結果第二天,他師父就紅光滿麵地跑來跟我爹道謝,說小徒弟開了竅,用秘方鹵的肉,香飄十裡,連皇帝都多用了半碗飯!還得了賞賜!那胖廚子張鐵勺,從此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似的,每次有好吃的,都偷偷給我留一份。

那秘方,就是我家那齁鹹帶黴味的鹹菜疙瘩啊!

一個能把發黴鹹菜化腐朽為神奇的廚子!一個心思單純、就知道琢磨好吃的胖子!一個遠離朝堂紛爭、煙火氣十足的地方!

這不就是老天爺給我指明的金光大道嗎!

電光火石間,所有的念頭清晰無比!

我猛地挺直腰板,臉上那點浮誇的假笑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誠的堅定!我抬起手,手臂伸得筆直,食指如同精準的羅盤指針,毫不猶豫地、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越過滿屋子驚愕的侍衛,越過門口探頭探腦的下人,直直地指向後院禦膳房的方向!

那方向,濃鬱的肉香正源源不斷地湧來。

我的聲音,斬釘截鐵,洪亮無比,帶著一種即將脫離苦海的狂喜和解脫,響徹在死寂的沈府上空:

我選他!

空氣,再次凝固了。

這一次,連侍衛們鎧甲縫隙裡轉動的眼珠子,都徹底僵住了。所有人的視線,都順著我那根堅定不移的手指,投向那虛無的後院方向,彷彿想穿透重重牆壁,看清我指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劉公公臉上那副萬年不變的、高深莫測的假笑麵具,哢嚓一聲,裂開了一道明顯的縫隙。細長的眼睛第一次瞪圓了,裡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愕然和……一種被荒謬現實狠狠扇了一巴掌的茫然。

沈……沈姑娘劉公公的尖嗓子第一次有點劈叉,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您指的……是……

禦膳房!掌勺的!張鐵勺!我生怕他聽不清,字正腔圓,吐字如釘,那個胖胖的!圓臉的!鹵肉一絕的廚子!張鐵勺!

我甚至怕他搞錯,又急吼吼地補充了一句,就是他!去年冬天,我給了他一個鹹菜疙瘩,他鹵的肉皇上都誇好的那個!

鹹菜疙瘩四個字一出,劉公公臉上的肌肉控製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他身後的侍衛群裡,響起幾聲極其輕微、又迅速被憋回去的抽氣聲。

時間,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摁住,粘稠得化不開。

死寂。

比剛纔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劉公公那張白淨的臉,顏色變幻不定,從震驚的煞白,到荒謬的鐵青,再到一種被巨大荒謬衝擊後的、近乎麻木的茫然。他手裡那捲象征著無上榮耀(也可能是巨大麻煩)的明黃聖旨,似乎都變得有些燙手。

廚……廚子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沈姑娘,您……您確定陛下說的是‘天下才俊’……

民女確定!萬分確定!我回答得又快又急,生怕他反悔,張鐵勺就是民女眼中的‘才俊’!他手藝精湛,心思純善,民女……民女就喜歡他這樣的!請公公回稟陛下,民女沈如意,此生非張鐵勺不嫁!

我撲通一聲又跪下了,這次跪得心甘情願,甚至帶著點迫不及待。額頭再次咚地磕在地上,聲音清脆響亮,充滿了決心。

劉公公:……

他沉默了。那沉默長得可怕,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在我身上、在我爹挺屍的身體上、在散落一地的金銀細軟上,來回逡巡了好幾遍。最終,那目光彷彿穿透了屋頂,望向了皇宮深處,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也許是解脫也許是哭笑不得

他長長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那動作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然後,用一種彷彿被命運扼住了喉嚨、認命般的語氣,艱難地開口:

沈姑娘……誌趣……獨特。咱家……明白了。

他頓了頓,似乎還在消化這個驚天動地的選擇,此事……乾係重大,咱家需即刻回宮……麵聖稟報。

他揮了揮手,動作都顯得有些沉重滯澀。兩個侍衛上前,像拖麻袋一樣,把我那依舊昏迷不醒的老爹從冰冷的地上架了起來。

沈侍郎……憂懼過度,暈厥於此。陛下仁厚,特恩準留府休養。劉公公有氣無力地宣判了我爹的命運,眼神複雜地看了我最後一眼,那眼神裡包含了太多東西——荒謬、憐憫、一絲同情,還有一點點……如釋重負

沈姑娘,靜候……佳音吧。

說完,他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會沾染上什麼甩不掉的晦氣,猛地一甩拂塵,帶著那捲燙手的聖旨和一隊同樣表情恍惚、彷彿集體做了個荒誕噩夢的禦前侍衛,腳步匆匆,近乎逃離般地離開了沈府。

那扇被暴力踹開的大門,在侍衛撤離後,吱呀呀地搖晃著,留下一個空洞洞的門洞,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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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禦書房。

龍涎香的氣息嫋嫋盤旋,卻壓不住空氣裡那絲微妙的凝滯。

紫檀木龍書案上,那個灰撲撲、佈滿歪扭裂紋、還沾著可疑黑色汙漬的鹹菜罈子,正被鄭重其事地供奉在一個鋪著明黃錦緞的紫檀木托架上,位置顯眼得刺目。

年輕的皇帝陛下,蕭景琰,一身常服,斜倚在寬大的龍椅裡。他俊朗的臉上冇什麼表情,手指有一下冇一下地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發出單調的噠、噠聲。那雙曾偽裝成落魄乞丐時、深如寒潭的眼睛,此刻銳利依舊,卻多了幾分玩味和探究,正饒有興致地聽著下方劉公公的稟報。

劉公公躬著身,尖細的嗓音努力保持著平穩,但字裡行間那揮之不去的荒謬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那沈氏女跪地謝恩,聲音洪亮,感激涕零……劉公公小心翼翼地措辭,然……然當老奴問及她所選‘良婿’時……

他頓了頓,彷彿接下來的話燙嘴,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皇帝敲擊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頓,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嗯她選了誰是探花郎李卿還是鎮國公家那個號稱‘京城第一俊’的小子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看好戲的興味。

劉公公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回……回稟陛下……沈姑娘她……她抬手指著禦膳房的方向,斬釘截鐵地說……說……

說什麼皇帝的聲音沉了一分。

說……此生非禦膳房掌勺廚子張鐵勺不嫁!

哐當!

侍立在禦案旁,一直努力維持著老成持重表情的老宰相周閣老,手裡捧著準備刮點長生仙藥去研究的玉碟子,一個冇拿穩,直接掉在了光潔的金磚地上,摔成了幾瓣。清脆的碎裂聲在死寂的禦書房裡格外刺耳。

老宰相本人,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天雷劈中了頂門心,花白的鬍子劇烈地抖動著,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直勾勾地盯著劉公公,嘴唇哆嗦著,半晌,才發出一聲變了調的、近乎呻吟的質疑:誰……誰!廚……廚子!

太醫院那位鬍子頭髮都白了的老院判,原本正捧著刮下來的那點發黑髮綠的仙藥渣滓,湊在鼻尖下,閉著眼,一臉陶醉地嗅著,彷彿吸食著天地間最精純的靈氣。聽到廚子二字,他猛地睜開眼,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茫然和巨大的衝擊,手裡的仙藥差點撒了一地:張……張鐵勺那個……那個鹵豬蹄燉得特彆入味的胖子

皇帝蕭景琰敲擊扶手的手指徹底停住了。

他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那雙銳利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似乎在確認自己聽到的不是幻覺。隨即,一絲極其古怪的、難以言喻的神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迅速擴散開來——是愕然是難以置信是啼笑皆非還是……一種棋差一著、被徹底打亂節奏的錯愕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坐直了身體。目光,從劉公公那副生無可戀的表情,移到老宰相那副天塌地陷的驚恐,再掠過老院判那捧著仙藥如捧燙手山芋的茫然,最後,定格在龍書案上那個供奉著的、灰頭土臉的鹹菜罈子上。

罈子身上的裂縫,在透過窗欞的天光下,顯得格外清晰而……樸實無華。

禦書房內,落針可聞。隻有老宰相粗重的、帶著劫後餘生般慶幸(幸好不是選老夫的兒子!)又混雜著巨大荒謬感的喘息聲,還有老院判手裡玉粉簌簌落下的細微聲響。

蕭景琰沉默了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龍椅扶手上冰冷的雕龍紋路。嘴角,那點慣常的、帶著掌控一切的弧度,先是抿成了一條僵直的線,接著,像是控製不住一般,開始細微地抽動。那抽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最終,一聲極其突兀的、短促的、彷彿從胸腔裡硬擠出來的——

噗!

笑聲,打破了死寂。

那笑聲很輕,很短,帶著一種被巨大荒謬徹底擊中要害的失控感。隨即,他猛地抬手,用寬大的袍袖遮住了大半張臉,肩膀卻抑製不住地開始聳動,越抖越厲害。

劉公公、老宰相、老院判,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在龍椅上抖得像個篩子,壓抑的、悶悶的笑聲從袍袖後麵斷斷續續地逸出來。

……廚子……張鐵勺……好……好一個‘天下才俊’……好一個沈如意!

皇帝的聲音悶悶地傳來,帶著笑出的氣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哈哈哈……好!好得很!

他猛地放下袖子,臉上還殘留著忍俊不禁的潮紅,眼角甚至笑出了點點生理性的淚花。他看向那個鹹菜罈子的眼神,變得無比奇異,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傳旨!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甩脫燙手山芋的爽快,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沈氏女如意,慧眼獨具,性情率真,深得朕心!其擇婿之願,朕——準了!

啊!老宰相和老院判同時失聲驚呼。

劉公公倒是反應極快,立刻躬身:奴才遵旨!

慢著!皇帝抬手止住他,嘴角勾起一抹極其玩味的笑容,目光再次落在那鹹菜罈子上,沈姑娘獻‘寶’有功,朕向來賞罰分明。她既心繫庖廚之道……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眼中精光一閃。

擢升禦膳房掌勺張鐵勺,為……嗯,為‘禦膳珍饈特使’!秩同五品!賜婚沈如意!另——他拖長了調子,手指在罈子上輕輕一點,念沈氏獻此‘定國神壇’有功,加封沈如意為‘慧宜鄉君’,食邑三百戶!賞黃金千兩!綾羅百匹!

陛下!老宰相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這……這廚子封官……鄉君……這……

嗯皇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裡還殘留著笑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周相有異議還是覺得,朕該親自去問問沈姑娘,是否願意改變心意

老宰相看著皇帝眼中那抹你敢攪黃朕好不容易甩出去的麻煩朕就讓你好看的威脅,再看看那個怎麼看怎麼像鹹菜罈子的定國神壇,脖子一縮,把剩下的話全嚥了回去,憋得老臉通紅。

至於此寶……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罈子上,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嫌棄交由太醫院……好生供奉研究!務必……參透其長生之秘!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意味深長。

老院判看著手裡那點發黑髮綠的東西,再看看皇帝眼中那你敢說研究不出所以然來試試看的深意,眼前一黑,差點步了沈侍郎的後塵。

劉伴伴,皇帝轉向劉公公,語氣輕鬆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去傳旨吧。順便……告訴沈姑娘,朕祝她與張……特使,百年好合,舉案齊眉,好好鑽研她的庖廚之道!冇事……就不用進宮謝恩了!

奴才遵旨!劉公公響亮地應道,聲音裡也透著一股甩脫麻煩的輕快。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捲被賦予了新使命的聖旨,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禦書房內,老宰相和老院判麵麵相覷,看著龍椅上神清氣爽、彷彿解決了一個天大難題的皇帝陛下,再看著那個被鄭重供奉起來的鹹菜罈子,隻覺得這個世界,荒謬得讓人想哭。

*

*

*

聖旨傳到沈府的時候,我爹沈侍郎剛被府醫掐著人中救醒過來。一碗蔘湯還冇灌下去,就聽到了禦膳珍饈特使、慧宜鄉君、賜婚廚子張鐵勺等一係列足以讓他再暈過去八百回的旨意。

噗——!

一口蔘湯全噴在了府醫的臉上。

他指著我,手指抖得像得了十年帕金森,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發出一聲淒厲的、變了調的哀嚎:孽障!孽障啊!!沈家的列祖列宗……我沈文清……愧對你們啊!!!

然而,當聽到食邑三百戶、黃金千兩時,那哀嚎聲戛然而止。他渾濁的老眼眨了眨,看看地上散落的、之前準備跑路的金銀細軟,再看看宣旨太監捧著的、金光閃閃的禦賜黃金,臉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調色盤,在巨大的屈辱和巨大的實惠之間瘋狂搖擺,最終定格成一種極其複雜的、欲哭無淚的麻木。

謝……謝主隆恩……他氣若遊絲地擠出幾個字,白眼一翻,又軟了下去。這次,是心疼加肉疼,還有一絲家門不幸但好像又撈著了點實惠的複雜暈厥。

而我,沈如意,新晉的慧宜鄉君,未來的禦膳珍饈特使夫人,正叉著腰,站在我院子裡那棵老槐樹下,仰天大笑三聲:

哈哈!哈哈哈哈!天不亡我沈如意!

劫後餘生!否極泰來!鹹魚翻身!

不用嫁皇帝!不用掉腦袋!不用誅九族!還白撈了個鄉君頭銜和三百戶食邑!黃金千兩!綾羅百匹!雖然夫君是個廚子……可那又怎麼樣張鐵勺多好啊!老實憨厚,手藝絕佳,以後想吃什麼好吃的冇有還不用擔心他三妻四妾!更不用擔心哪天因為一個破罈子掉腦袋!

這簡直是老天爺給我量身定做的完美結局!

至於那個被我爹視為奇恥大辱的廚子女婿……

三天後,當一身嶄新官袍(雖然樣式有點不倫不類)、緊張得滿頭大汗、胖乎乎圓滾滾的張鐵勺,帶著他精心準備的、裝了滿滿八大食盒的定親禮——醬香濃鬱顫巍巍的肘子、油亮酥爛的燒雞、晶瑩剔透的水晶肴肉、還有幾碟子用我家祕製鹹菜炒的爽口小菜——出現在沈府門口時。

我那剛剛病癒、依舊覺得顏麵掃地的老爹沈侍郎,正黑著一張臉,準備給這個辱冇門楣的廚子女婿一個下馬威。

濃鬱的、勾魂奪魄的肉香,混合著鹹菜那獨特而霸道的鹹鮮,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地鑽進了沈府大門,鑽進了沈侍郎的鼻孔,鑽進了他因為憤怒和憋屈而空空如也的腸胃。

咕嚕嚕……

一聲極其響亮、極其突兀的腹鳴,在寂靜的前廳裡驟然響起,清晰地蓋過了沈侍郎醞釀到一半的冷哼。

沈侍郎臉上的怒容瞬間僵住,緊接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他下意識地捂住了不爭氣的肚子,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嚴厲的目光不受控製地飄向了張鐵勺手裡那打開的、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食盒。

油亮紅潤的肘子皮在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

張鐵勺緊張地搓著手,看著未來嶽父那變幻莫測的臉色,鼓起勇氣,笨拙地討好道:嶽……嶽父大人……小婿……小婿特意給您老鹵的……您嚐嚐

沈侍郎:……

他死死地盯著那肘子,又看看張鐵勺那張寫滿老實巴交和忐忑的圓臉,再看看旁邊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我。

最終,所有的怒火、屈辱、文人的清高,在絕對的美食誘惑和巨大的現實利益(食邑三百戶!黃金千兩!)麵前,土崩瓦解。他極其艱難、極其緩慢地伸出手,用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抓起食盒裡備好的筷子,顫巍巍地……夾起了一塊顫巍巍、油汪汪的肘子皮。

閉眼,塞進嘴裡。

下一秒——

沈侍郎緊皺的眉頭,以驚人的速度舒展開來。臉上的悲憤麻木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虔誠的、被極致美味擊中的陶醉和……認命般的妥協。

他囫圇吞下那塊入口即化、香糯不膩的肘子皮,又飛快地夾起一塊鹹菜炒的肉絲,塞進嘴裡。鹹、鮮、脆、爽,帶著熟悉的、屬於沈家牆根下那破罈子的獨特風味,瞬間征服了他的味蕾。

……嗯。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聽不見的鼻音,從沈侍郎喉嚨裡哼了出來。他不再看我們,隻是埋頭,一筷子接一筷子,動作越來越快,吃得無比專注,無比投入,彷彿要把這幾天受的驚嚇、丟的臉麵,統統吃回來。

陽光正好,落在油亮的肘子皮上,落在張鐵勺緊張又欣喜的胖臉上,落在我爹那化悲憤為食量的、帶著點狼狽又滿足的吃相上,也落在我如釋重負、燦爛無比的笑容上。

院牆根下,那群螞蟻還在不知疲倦地搬運著過冬的糧食。我眯起眼,感受著暖洋洋的日光。

嗯,鹹菜罈子引發的血案

不。

是躺贏的富貴,和鹵肉一樣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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