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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下得像是天空被撕開了口子。

我站在圖書館的頂樓邊緣,腳下是濕漉漉的水泥地,雨水順著我的髮梢、臉頰、衣角不斷滴落。

風很大,吹得我單薄的襯衫緊貼在身上,像一層冰冷的裹屍布。整座城市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灰暗的剪影,遠處的霓虹燈在水汽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極了我即將熄滅的生命。

三天前,父親在書房裡吞下了整瓶安眠藥。

母親跪在門口哭得撕心裂肺,而我,隻是站在門口,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聽著裡麵壓抑的抽泣和混亂的腳步聲。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家族企業破產,債務高達八億,父親用儘一切手段也無法填補這個窟窿。最後,他們選擇了最體麵的方式——讓我頂罪。

黃坤,你是獨子,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母親紅著眼睛,聲音顫抖,

隻要你認下那筆挪用公款的罪名,我們就能保全家族的名聲,你父親也能免於牢獄之災……你進去三年,外麵的事,我們會想辦法。

我笑了,笑得像個瘋子。

三年三年後我出來,世界早已變了模樣,而他們,早已東山再起,重新過上光鮮亮麗的生活。

而我,將揹負著罪人的標簽,在社會的最底層掙紮求生。

可笑的是,我竟然曾以為,親情是無價的。

我一步步走上圖書館的頂樓。

這座城市最高的公共建築,曾是我少年時最愛的地方。

那時,我捧著書坐在窗邊,陽光灑在書頁上,藍雅就坐在我對麵,低頭認真寫著筆記。她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整個夏天的星光。

藍雅……我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雨水順著唇角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我閉上眼,向前邁出一步。

風在耳邊呼嘯,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就在我身體前傾的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側麵猛地撞來!

砰——!

我重重摔在濕滑的地麵,後背火辣辣地疼。還冇反應過來,一個人影已撲在我身上,死死抱住我的腰。

黃坤!你瘋了嗎!

是她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雨水模糊了視線,但那雙眼睛——那雙明亮的眸子,穿透了雨幕,直直地刺進我的靈魂。

藍雅。

她渾身濕透,長髮貼在臉上,臉色蒼白得嚇人,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在暴雨中燃燒的火焰。

放開我!

我嘶吼,掙紮著想爬起來,

讓我死!讓我死!

我不放!

她死死抱住我,聲音顫抖卻堅定,

黃坤,你聽我說!你不能死!你還有我!還有我在!

你有我!

我冷笑,淚水混著雨水滾落,

你算什麼我家人把我推出去頂罪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爸媽罵我是‘敗家子’的時候,你在哪裡現在你來救我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

她不說話,隻是抱著我,任雨水沖刷著我們。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可悲。我黃坤,曾是全市最耀眼的富家公子,如今卻像個乞丐一樣,蜷縮在雨中,被一個女人抱著,像個孩子一樣哭。

我知道你很難……

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冇,

但你不能用死亡來逃避。你還有未來,還有希望……

希望

我喃喃,

我的希望早就死了。

她忽然抬起手,輕輕撫上我的臉,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度。

那……讓我做你的希望,好不好

我愣住了。

雨還在下,風還在吹,可那一刻,我彷彿聽見了世界停止的聲音。

她的眸子,那麼亮,那麼深,像一片無垠的星空,將我墜落的靈魂輕輕托起。

我哭了,像個迷路多年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2

三個月後。

我站在法院門口,手銬冰冷。

記者們舉著相機圍上來,閃光燈刺得我睜不開眼。

黃坤!你對挪用公款一事有何迴應

你是否承認罪行

我冇有回答,隻是抬頭望向人群外。

她站在那裡,撐著一把黑傘,穿著素色的連衣裙,眼神堅定。

我朝她笑了笑,然後被警察押上警車。

3

三年刑期,開始了。

三年,監獄生活。

高牆之內,時間像被拉長的影子,緩慢而沉重。

我每天看書、寫日記、鍛鍊身體。獄警說我是個奇怪的囚犯——不打架,不結黨,不抱怨,隻是安靜地活著。

而支撐我活下去的,是每個月藍雅寄來的信。

信紙總是乾乾淨淨,字跡清秀。

她告訴我外麵的世界:她考上了研究生,她換了工作,她搬了新家,她養了一隻貓……她從不提我的家人,也從不提那場破產的真相。

她在信裡說:

黃坤,等你出來,我還在。

我一遍遍讀著這些信,像讀著通往光明的密碼。

有時夜深人靜,我會想起那個雨夜。她撲向我的那一刻,像一道光,劈開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深淵。

我欠她太多。多到我願意用一生去償還。

出獄當天。

她來接我。

陽光很好,照在她臉上,那雙眸子依舊明亮。

歡迎回來。

她笑著,遞給我一束白玫瑰。

我接過花,喉嚨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開車帶我去了一家小餐館,點了我最愛吃的紅燒肉和青菜湯。

以後有什麼打算

她問。

我看著她,認真地說:

我想開一家書店。不為賺錢,隻為有個地方,能讓像我這樣的人,找到一點光。

她笑了:

那我幫你。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籌備書店。她出錢,我出力。她白天上班,晚上和我一起跑裝修、選書、設計logo。

我們住在同一棟公寓,但分住兩間房。她從不越界,我也從不逾矩。我們之間,有一種默契的剋製,像兩棵並肩生長的樹,根係相連,枝葉卻保持距離。

偶爾,我會夢見那個雨夜。夢裡,我站在樓頂,風很大,而她衝過來,抱住我,說:

你還有我。

然後我驚醒,發現窗外月光如水,而她房間的燈還亮著。

4

某個深夜。

我們為書店的開業做最後的準備。爭論一本書的擺放位置,吵了起來。

《百年孤獨》應該放在文學區中心!

我說。

但它屬於魔幻現實主義,應該歸類在專題區!

她堅持。

藍雅,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要按你的規矩來!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因為我怕你做不好!

她突然提高聲音,

黃坤,你知不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我放棄了多少機會我……

她忽然停住,咬住嘴唇,眼神閃過一絲慌亂。

我愣住了。

你為我付出

我冷笑,

你救我,是因為同情,還是因為……你欠我的

她臉色瞬間蒼白。

不是的……

她低聲說,

我是真心……

真心

我打斷她,

三年前,你為什麼要救我就因為我站在樓頂這世上每天都有人想死,你怎麼不去救彆人

她沉默了。

那一刻,我竟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心虛。

我心頭一緊,但冇再追問。

夜深了,我們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那個問題在我腦中盤旋:

她為什麼救我

是巧合是善良還是……另有原因

5

三天前。

我開始咳血。

起初以為是感冒,可連續幾天,痰中帶血,體力也急劇下降。我去醫院做了檢查。

結果出來那天,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盯著那張薄薄的報告單,看了整整兩個小時。

肺癌晚期,預計生存期:六個月。

我笑了。

命運真是諷刺。剛重獲自由,就要走向終點。

我決定不告訴任何人,包括藍雅。

我開始悄悄整理自己的東西:燒掉日記,刪除手機裡的照片,把書店的股份轉到她名下,給父母寫了一封簡短的信,說:

我走了,彆找我。

我想在她記憶裡,留下最後的溫柔。

今晚。

我熬了一鍋藥粥——她最近感冒,我特意去中藥店配了方子,熬了兩個小時。

端著粥,我輕手輕腳走上二樓,走向她的書房。

門虛掩著,燈還亮著。

我正要敲門,卻聽見她的聲音。

……對,他還不知道。

她說,語氣冷靜得陌生,

當初王浩讓我接近他,製造一場‘英雄救美’式的相遇,讓他對我死心塌地……就是為了讓他在監獄裡痛苦三年,代替黃家承受羞辱。

我手一抖,粥差點灑出來。

王浩那個我大學時得罪過的富二代他一直記恨我搶了他喜歡的女孩

……三年了,遊戲該結束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

藍雅,恭喜啊,聽說等你完成遊戲,浩哥將為你舉辦一個盛大的求婚儀式。

……我會處理好一切。

藍雅說,

等他消失,冇人會懷疑。

我站在門外,渾身冰冷,像被釘在原地。

粥的熱氣緩緩升起,模糊了我的視線。

原來……是這樣。

她救我,不是因為愛,不是因為善良,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報複。

王浩恨我,所以讓我愛上一個救贖者,再讓她親手摧毀我。

而我,像個傻子,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甚至……在生命的最後,還想為她熬一碗粥。

我緩緩後退,腳步輕得像幽靈。

轉身,下樓,走進廚房,把那碗藥粥倒進水槽。

然後,我打開冰箱,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行李箱。

明天,我就離開這座城市。

在我徹底消失之前,我要親手,抹去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跡。

包括……在她心裡的影子。

6

我合上行李箱,拉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像無數雙冷漠的眼睛,注視著這座永不眠息的城。

我站在客廳中央,環顧四周——這間公寓,是我們出獄後一起租下的。

牆上掛著我們一起挑選的裝飾畫,沙發上還留著她常蓋的那條米色毛毯,茶幾上,放著我昨天為她買的潤喉糖。

一切如常,卻已不再屬於我。

我打開手機,相冊裡存著三年來所有的照片。

從出獄那天她遞來的白玫瑰,到書店裝修時她沾著油漆的笑臉;

從我們並肩走在雨中的背影,到她伏案工作時低垂的睫毛……

我一張張刪去,手指在螢幕上停頓了許久,最終,隻留下一張——

那個雨夜,她站在樓頂,雨水打濕她的長髮,眼神卻亮得驚人。

我把它設為最後的屏保。

然後,清空了所有聊天記錄、通話記錄、雲端備份。

我的社交賬號,全部登出。銀行卡裡剩下的錢,轉給了一個兒童癌症基金會——匿名。

我走到書房,打開電腦,登錄書店的後台係統。

我們共同經營的光之隅書店,開業不到一年,卻已成了這座城市文藝青年的聚集地。

我修改了所有權限,將法人、股東、財務控製權全部轉到藍雅名下。附上一封電子信:

藍雅:

書店交給你了。書架第三排第五格,有我為你留的最後一本書。

照顧好自己。

——黃坤

7

我關掉電腦,輕輕帶上門。

最後,我走進她的房間。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勻。床頭燈還亮著,一本翻開的書落在枕邊。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熟睡的臉,忽然覺得陌生又熟悉。

三年來,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確認她是否安好。

我為她煮粥,為她買藥,為她擋掉所有騷擾電話。

我以為,這是我償還她救命之恩的方式。

可現在,我才知道,那場救命,不過是一場戲的開場。

我輕輕走近,伸手想替她關燈。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開關的瞬間,她忽然翻了個身,嘴裡喃喃:

黃坤……彆走……

我的心猛地一顫。

她夢見我了

我僵在原地,看著她皺起的眉頭,像在夢中承受著某種痛苦。

那一刻,我竟分不清,她夢裡的彆走,是出於習慣,還是……一絲真實的留戀

我終究冇有關燈,轉身離開。

清晨六點。

我拖著行李箱,最後一次走出公寓樓。

天剛矇矇亮,街道上行人稀少。

我打車去了機場,用一張早已備好的護照和現金買了飛往雲南的機票——

那裡有座小城,我曾和她說過,想在洱海邊開一家小書店,曬著太陽,看雲捲雲舒。

飛機起飛時,我望著窗外漸漸變小的城市,忽然想起醫生的話:

晚期肺癌,擴散迅速,若不治療,最多半年。

8

半年……足夠我走完最後一程。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腦海裡卻全是她的臉。

那雙明亮的眸子,曾是我黑暗世界裡唯一的光。

如今,光滅了,可我卻再也無法恨她。

三天後,雲南。

我住進洱海邊一家民宿,每天清晨散步,午後讀書,傍晚看日落。我開始寫日記,不是寫給任何人,而是寫給時間。

8月5日

今天咳得厲害,血絲染紅了手帕。我把它燒了。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跡。

我夢見藍雅在找我。她站在空蕩的書店裡,翻著一本冇有名字的書,突然哭了出來。

我想告訴她,第三排第五格的那本書,是我抄寫的《飛鳥集》。每一頁,都是我寫給她的詩。

可我不能。

8月8日

民宿老闆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說隻是累了。

他給了我一包止咳草藥,說這邊山裡的東西,比醫院管用。

我笑著收下,卻冇告訴他,藥,已經冇用了。

8月12日

下了一整天的雨,像極了那個夜晚。

我坐在窗邊,聽雨聲,想起她撲向我的那一刻。

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會站在樓頂嗎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她再來一次,我依然會相信那雙眼睛裡的光。

即使那是假的。

與此同時,城市。

藍雅醒來時,黃坤已經消失了三天。

起初她以為他去進貨,可書店的賬目一切正常,供應商也說冇人聯絡。

她打他電話,關機;發訊息,無迴音;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一無所獲。

第四天,她回到公寓,發現他的房間空了。

衣櫃乾淨,床鋪整齊,連那支他最愛的鋼筆也不見了。

不可能……

她喃喃,翻找抽屜,突然發現一張紙條:

我走了,彆找我。

字跡熟悉,卻冰冷得不像他。

她猛地衝進書房,打開電腦,發現所有賬戶權限已被轉移。她點開那封電子信,手開始發抖。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她衝進書店,直奔第三排第五格。

那裡放著一本書——泰戈爾的《飛鳥集》。

她顫抖著翻開。

9

第一頁,是他熟悉的字跡: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你曾為我讀過這句詩。那時,我還不懂。

第二頁:

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麼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久了。

——你笑的時候,像春天。

第三頁: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如果註定要死,我願靜默地走,不驚動你。

一頁頁翻下去,全是《飛鳥集》的詩句,旁邊是他寫給她的獨白。有回憶,有愧疚,有思念,有告彆。

她的眼淚終於落下,一滴,一滴,打濕了紙頁。

黃坤……你去哪兒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衝回公寓,翻找他的藥盒——他最近總咳嗽,她以為是感冒。

可藥盒裡,隻有一張醫院的檢查報告影印件。

她拿起,目光落在診斷結果上——

肺癌晚期。

轟地一聲,世界崩塌。

他……要死了

她渾身發抖,抓起手機,瘋狂撥打他的號碼,依舊關機。

不可能……他怎麼會真的......他不會一聲不響地走……他不會……

她猛地想起什麼,衝進書房,打開電腦,試圖追蹤他的銀行流水、機票記錄。

可一切都被清空了。

黃坤,像一滴水,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

深夜,藍雅的日記: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站在圖書館頂樓,大雨傾盆。

黃坤站在邊緣,眼神絕望。

我衝過去,撲向他——

可就在觸碰到他的瞬間,我聽見王浩的聲音:

記住,讓他愛上你,然後,讓他痛不欲生。

我猶豫了。

就那一秒的遲疑,黃坤墜了下去。

我尖叫著醒來,冷汗浸透睡衣。

可這一次,我終於明白——

那個雨夜,我撲向他,真的是為了完成任務嗎

還是……在那一刻,我的心,已經不受控製地,選擇了他

她抬起頭,望著窗外漆黑的夜。

黃坤……如果你還活著……我求你……讓我找到你……

雲南,洱海。

我坐在湖邊,夕陽將湖水染成金色。

我咳得厲害,手帕上全是血。我把它摺好,放進湖邊的許願瓶裡,輕輕推入水中。

湖水緩緩帶走它,像帶走我的生命。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銀行通知:書店賬戶有一筆大額轉賬——藍雅把她的全部積蓄轉到了光之隅的運營基金。

附言:

黃坤,等你回來,我們一起開分店。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還在等我。

可我已經,走到了終點。

10

我打開日記本,寫下最後一頁:

藍雅:

如果你看到這本日記,說明我已經不在了。

不要找我,不要哭。

那個雨夜,你撲向我的那一刻,是真的。

你眼中的光,是真的。

我愛過你,很愛很愛。

所以,我願意為你,安靜地死。

保重。

——黃坤

我合上日記,放進一個木盒,交給民宿老闆。

如果有人來找我,請把這個交給她。

夕陽西下,湖麵一片寂靜。

我閉上眼,聽見風聲,水聲,和遠方隱約的鐘聲。

像一首,送彆的歌。

藍雅是在第七天找到那本日記的。

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用儘一切手段搜尋黃坤的蹤跡。

她查遍了所有機場、車站的監控,追蹤他的銀行卡最後一次消費記錄,甚至雇了私家偵探。

線索最終指向雲南——一張從本市飛往大理的機票記錄,時間正是黃坤消失的第二天。

購票人資訊被匿名處理,但支付方式是現金,而機場附近的便利店監控拍到了一個瘦削的身影,穿著她送他的那件深灰色風衣。

是他……真的是他……

藍雅盯著螢幕,手指死死掐進掌心。

她立刻訂了最近的航班,直飛大理。

在機場,她攔住值班經理,調取當天的登機記錄。

雖然無法獲取乘客名單,但一位地勤人員模糊記得:

有個男的,臉色很差,一直在咳嗽,工作人員問他要不要幫助,他說‘不用,我很快就下去了。’

下去

藍雅心口一緊,

他什麼意思

可能……是說他快死了吧。

地勤低聲說,眼神同情。

藍雅如遭雷擊,踉蹌後退。

她打車直奔洱海沿岸的民宿區,一家家詢問,出示黃坤的照片。

大多數人都搖頭,直到第十家——聽風小築的老闆認了出來。

他住過,五天前來的,一個人,住在靠湖的3號房。

他人呢!

藍雅聲音發抖。

老闆歎了口氣:

走了。昨天走的。走得……很安靜。

走去哪兒了!

不知道。他冇說。但他留了個東西,說如果有個女的來找他,就交給她。

老闆從櫃檯下拿出一個木盒,沉甸甸的,用麻繩繫著。

11

藍雅接過,手抖得幾乎拿不住。

她找了個湖邊的長椅,顫抖著解開繩子,打開木盒。

裡麵是一本皮質日記本,還有一張手繪的地圖,標記著湖邊某個位置。

她翻開日記,看到最後一頁時,淚水瞬間決堤。

藍雅:

如果你看到這本日記,說明我已經不在了。

不要找我,不要哭。

那個雨夜,你撲向我的那一刻,是真的。

你眼中的光,是真的。

我愛過你,很愛很愛。

所以,我願意為你,安靜地死。

保重。

——黃坤

不——!!!

她猛地抱住日記本,像抱住即將消散的靈魂,嘶吼出聲,

黃坤!你回來!你回來啊!

湖風呼嘯,捲起她的長髮,卻帶不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瘋了一樣衝向地圖上標記的位置——湖邊一座廢棄的燈塔。

塔門虛掩,她推門而入,灰塵瀰漫。

塔內空無一物,隻有牆上用炭筆寫著一行字:

她來了,就說我走了很遠的路,但不累。

藍雅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你傻啊……你明明可以恨我……可以罵我……可以讓我痛苦……可你為什麼要替我揹負一切為什麼要替我贖罪為什麼……還要說你愛我

她仰頭,對著虛空哭喊:

黃坤!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愛你啊——!我早就愛上你了!不是任務!不是報複!是我真的……真的……

聲音哽在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

12

她終於明白——

那個雨夜,她接到王浩的電話,說:

黃坤要跳樓了,這是你接近他的最好機會。讓他以為你是他的救贖,然後,讓他在愛裡痛苦三年。

她去了。

可當她衝上樓頂,看到他站在邊緣,眼神空洞如死水時,她的心,突然痛得無法呼吸。

她撲過去,不是因為任務,而是因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他死。

從那一刻起,她的任務就失控了。

她開始真的關心他,真的為他擔心,真的在他入獄後每個月寫信,真的在深夜想起他時心口發燙。

她騙了王浩,也騙了自己。

她說:

遊戲還在繼續。

可她早已動了真心。

而黃坤,這個被她設計的男人,卻在知曉真相後,選擇默默死去,不揭穿她,不報複她,隻留下一句我愛過你。

你讓我怎麼活!

她捶打著地麵,指甲斷裂,鮮血滲出,

你讓我怎麼帶著這份罪,繼續活著!

13

三天後,大理醫院。

藍雅在燈塔裡昏迷了一夜,被巡邏的保安發現送醫。

醒來時,醫生告訴她:

你過度悲傷,加上長期睡眠不足,身體已接近崩潰邊緣。

她不聽,拔掉輸液針,繼續在洱海周邊尋找。

她問遍漁民、遊客、客棧老闆,有冇有見過黃坤。

有人說,見過他坐船去了湖心島。

她租了船,獨自劃向湖心。

島上荒草叢生,隻有一座小亭子。亭中石桌上,放著一個空藥瓶,標簽上寫著止痛藥的名字。

她撿起藥瓶,緊緊攥在手心,彷彿那是他最後的溫度。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王浩。

藍雅,聽說你去雲南了

他語氣輕佻,

彆白費力氣了,黃坤那種人,死了也就死了。遊戲結束了,你還陷在裡麵乾什麼

藍雅盯著來電顯示,聲音冷得像冰:

王浩,你說‘遊戲’

當然。三年前,我讓你接近他,讓他愛上你,再讓他發現真相,痛苦一生——這不是遊戲是什麼

可他快死了。

藍雅緩緩說,

肺癌。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隨即笑出聲:

哈!天助我也!省得我再費心思。藍雅,算你任務完成,回來吧,我給你準備了慶功宴。

慶功宴

藍雅笑了,笑得淒厲,

好啊。我回去。

她掛掉電話,望向湖麵。

夕陽如血,染紅整片水域。

她低聲自語:

王浩,你以為,這場遊戲……是你在操控

不。

從黃坤死的那一刻起——

我纔是遊戲的主人。

13

一週後,城市。

藍雅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備份黃坤留下的所有東西:日記、藥盒、機票記錄、醫院報告、那本《飛鳥集》。

她請了最好的律師,調查王浩三年來的所有資金往來、通話記錄、社交關係。

她發現,王浩的父親——王氏集團董事長,正麵臨一場巨大的財務危機。

而黃家破產案的關鍵證據,正是由王浩暗中操縱,嫁禍給黃坤。

原來如此……

藍雅冷笑,

你不僅要毀黃坤,還要吞下黃家的產業。

她聯絡了當年經手黃家破產案的檢察官,匿名提交了初步證據。

同時,她開始策劃一場局。

她給王浩發了條訊息:

我回來了。慶功宴,我準備了一份‘驚喜’。

王浩回覆:

等你。

慶功宴當晚。

王浩包下了高檔會所的頂層,佈置得奢華而曖昧。水晶燈下,香檳流淌,音樂輕緩。

他穿著定製西裝,嘴角含笑,等待藍雅的到來。

門開了。

藍雅走進來,一身黑裙,妝容精緻,眼神卻冷如寒星。

親愛的,你終於來了。

王浩迎上去,想擁抱她。

她側身避開。

驚喜呢

王浩笑著問。

藍雅從包裡拿出一個U盤,放在桌上。

這裡麵,是黃坤的遺書、醫院診斷、他最後的日記,還有——你指揮我‘演戲’的全部通話錄音。

王浩笑容凝固:

你……你錄音了

不止。

藍雅盯著他,

我已經把所有證據,交給了檢察院反貪局。明天,他們就會找你談話。

王浩臉色驟變:

你瘋了!藍雅,你可是我安排的人!你敢背叛我!

我背叛你

藍雅冷笑,

從黃坤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棋子。

他死了!

王浩一愣,

你確定

我親手埋葬了他的心。

藍雅聲音輕得像風,

而你,將親手埋葬你的命。

王浩暴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找死!

14

就在這時,會所大門被猛地推開。

幾名身穿製服的檢察官和警察走了進來。

王浩先生,我們是市檢察院的。關於黃氏企業破產案涉嫌偽造證據、誣告陷害一案,我們需要你配合調查。

王浩如遭雷擊,鬆開藍雅的手,踉蹌後退。

他死死盯著藍雅:

你……你早就計劃好了

藍雅站在燈光下,緩緩摘下耳環——那裡麵,藏著微型錄音器。

黃坤教會我一件事:

她輕聲說,

最深的複仇,不是憤怒,是沉默。

而你,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王浩被捕的第七天,藍雅坐在光之隅書店的角落,翻著黃坤留下的醫院報告影印件。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紙麵,她忽然發現——日期不對。

報告上的檢查時間是2025年7月28日,可黃坤消失是8月1日。

從檢查到決定消失,僅隔四天。

以他的病情,咳血已持續多日,為何不立即住院為何不嘗試治療

更奇怪的是,報告上冇有主治醫生簽名,隻有電子章。

她立刻聯絡了出具報告的醫院。

您好,我想查詢一位患者的病曆……黃坤,肺癌晚期,7月28日做的檢查。

護士查了許久,回覆:

抱歉,係統裡冇有這位患者的資訊。

藍雅心猛地一沉:

可這是你們醫院的報告……

可能是……誤印。

護士遲疑道,

我們最近係統升級,有些測試文檔外泄了。

測試文檔

她掛掉電話,冷汗浸透後背。

難道……那份晚期肺癌的診斷,是假的

可黃坤的咳嗽、咳血、消瘦……都是真的。

除非——有人偽造了病情,讓他以為自己快死了。

可誰會這麼做又為什麼

她猛地想起什麼,翻開黃坤的日記。

在雲南的某一頁寫著:

民宿老闆說,山裡有位老醫生,治好了好幾個‘絕症’病人。他說:‘命不該絕的人,總會有光找到他。’

藍雅立刻打電話給聽風小築的老闆。

老闆,您說的那位老醫生,他還在嗎

在啊,在蒼山腳下的‘雲隱村’。不過外人很難找到,山路太險。

求您告訴我怎麼去。

老闆沉默片刻:

姑娘,你是不是……就是他等的那個人

15

藍雅一怔:

他……等我

他說,如果有個女的來找他,帶著一本日記,就讓她上山。他還說……‘有些人,死不了,因為還有人需要他活著。’

蒼山,雲隱村。

藍雅雇了嚮導,徒步三天,才抵達這座藏在雲霧中的小村落。

村子依山而建,木屋錯落,溪水潺潺。一位白髮老者坐在屋前曬藥,見她到來,隻淡淡說了一句:

你來了。他等你很久了。

他在哪!

藍雅聲音發抖。

老者指向後山一間竹屋:

但他不記得你是誰了。

藍雅如遭雷擊:

什麼!

腦部受過傷,記憶受損。他隻記得雨,和一雙眼睛。

她衝上山,推開竹門。

竹屋簡陋,卻乾淨。一個瘦削的身影坐在窗邊,望著遠山。

是他。

黃坤。

他比記憶中更瘦,臉色蒼白,但呼吸平穩,不再咳嗽。聽見腳步聲,他緩緩回頭。

四目相對。

藍雅淚如雨下:

黃坤……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靜靜看著她,眼神陌生。

你是……

我是藍雅啊!你不記得我了圖書館的雨夜……你入獄三年……我們一起開的書店……

他皺眉,努力回想,卻隻搖頭:

對不起……我記不清了。我隻記得……有人在雨裡救了我。

藍雅心如刀割。

原來,他不是選擇離開,而是被命運再次剝奪了記憶。

她撲上去抱住他,泣不成聲:

這次換我真正來救你……這次,我做你真正的光……

回憶:三個月前。

黃坤抵達大理當晚,咳血不止,暈倒在街頭。

老醫生救了他,檢查後卻說:

你不是肺癌。

黃坤震驚:

可那張報告……

是假的。

老醫生冷笑,

有人想讓你以為自己快死了,好讓你心甘情願地消失。

不知道。但報告是精心偽造的——用的是醫院測試係統,症狀卻靠藥物模擬:止血針偽裝咳血,激素藥導致消瘦,鎮靜劑製造疲憊感。

黃坤如墜冰窟。

有人在他身邊,整整三個月,用藥物讓他病入膏肓!

而最接近他的人——隻有藍雅。

可她為什麼要害他

他不敢信,卻又無法否認。

老醫生勸他:

既然有人想讓你‘死’,不如真死一次——假死,換新生。

黃坤沉默良久,終於點頭。

他病逝於洱海小院,骨灰撒入湖中。老醫生幫他偽造死亡證明,將他藏於深山。

而黃坤,在一次高燒中腦部受損,失去了近三年的記憶,隻模糊記得雨和一雙明亮的眼睛。

竹屋內。

16

藍雅將一切和盤托出——王浩的陰謀、她的任務、她的動心、他的死亡、她的複仇。

黃坤聽著,眼神漸漸波動。

所以……你騙了我

是。

藍雅低頭,

但後來,我愛上了你。真心的。

可你讓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我不知道!

她痛哭,

我隻負責接近你、讓你愛上我……那些藥……不是我給的!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吃藥!

黃坤盯著她,良久,忽然問:

那雙眼睛……是你嗎

什麼

我記不清了。但每次快撐不下去時,我就看見一雙眼睛……在雨裡,很亮,像光。

藍雅淚流滿麵:

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指尖顫抖。

那……這次,還能信你嗎

信我。

她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

這一次,換我來愛你,換我來贖罪,換我……做你真正的光。

窗外,雲開霧散,一縷陽光穿透山嵐,照進竹屋。

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17

黃坤回到城市的那天,天空又下起了雨。

不是三年前那場撕心裂肺的暴雨,而是綿綿細雨,溫柔地落在車窗上,像時光的淚痕。

藍雅開車,手握方向盤,指尖微微發抖。

副駕駛座上的黃坤安靜地望著窗外,神情淡漠,彷彿這座城市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到了。

她輕聲說。

光之隅書店在雨中亮著暖黃的燈,像一座守候已久的港灣。

門口掛著新招牌:生命之光——特彆展。

黃坤推門而入,風鈴輕響。

書架已被重新佈置。中央展台上,放著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

圖書館頂樓,暴雨傾盆,一個女人撲向站在邊緣的男人,長髮飛揚,眼神決絕。

正是那個雨夜。

照片下方,一行字:

2025年4月3日,她撲向我,不是任務,不是懲罰,而是——光。

黃坤站在照片前,久久未語。

記憶如潮水,一寸寸迴流。

他想起獄中每月收到的信,想起出獄時她遞來的白玫瑰,想起她熬夜為書店畫設計圖,想起她感冒時他熬的藥粥……

想起她在電話裡說:......我會處理好一切。

他想起她說這話時的語氣——不是冷漠,而是痛苦。

你真的不知道藥的事

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藍雅轉身,直視他的眼睛:

我發誓。我隻接到王浩的命令:讓你愛上我,讓他痛苦。可我從冇想過害你性命。那些藥……是誰給你的

黃坤閉上眼。

他終於想起——那個獄友陳默,出獄後巧合地租住在她樓下,常順路幫她拿快遞、修水管……是他,在茶裡偷偷加了藥。

而陳默,是王浩的表弟。

是他。

黃坤低聲說,

王浩連我的‘死亡’都要操控。

藍雅握緊他的手:

現在,該結束了。

三天後,市法院。

王浩案開庭審理。

旁聽席座無虛席。媒體長槍短炮對準被告席。

王浩穿著囚服,頭髮淩亂,眼神卻仍帶著傲慢。直到他看見旁聽席第一排——黃坤和藍雅並肩而坐。

他瞳孔驟縮,猛地站起:

不可能!你死了!你明明死了!

黃坤緩緩抬頭,聲音平靜:

你讓我以為自己要死,可真正該死的,是你。

你胡說!藍雅明明說你……

她說你讓我‘處理好一切’。

藍雅站起身,聲音清冷,

可她冇說,我處理的,是你。

她當庭播放了錄音——王浩指揮陳默下藥、偽造病曆、操控輿論的全部對話。

18

你不僅要毀黃坤,還要讓他在絕望中‘自願’消失,揹負‘懦弱罪人’的名聲。

藍雅盯著他,

你比我更懂‘懲罰’的滋味。

王浩麵如死灰,突然瘋狂大笑:

我不甘心!黃坤!你憑什麼!你不過是個被家族拋棄的廢物!而我……我什麼都有!我憑什麼輸給你!

因為你從不懂。

黃坤站起身,一字一句,

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你利用她,而我,願意為她死。

這就是你輸的原因。

王浩癱坐在地,嘶吼被法警堵住。

法官宣佈:王浩因誣告陷害、偽造證據、教唆殺人未遂等多項罪名,數罪併罰,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一年後,光之隅書店。

生命之光攝影展正式開幕。

牆上掛滿了照片:有黃坤在獄中讀書的側影,有藍雅寄信的郵筒,有兩人在書店裝修時的笑臉,有洱海的落日,有蒼山的雲霧……

最中央,仍是那張雨夜撲救的照片。

黃坤在展板寫下:

真正的救贖,不是逃離黑暗,

而是有人願意走進你的黑暗,

對你說:‘我陪你。’

後來我才知道,

那雙明亮的眸子,

不是懲罰的開始,

而是——

我重生的光。

藍雅站在他身後,輕輕抱住他。

現在,你信我了嗎

他轉身,捧起她的臉,眼中淚光閃動:

我從來都信。隻是……我想確認,你愛的,是活著的黃坤,而不是一個‘死去的英雄’。

我愛的是你。

19

她吻上他的唇,

每一個你——絕望的你,堅強的你,沉默的你,笑著的你。

雨,又下了起來。

他們站在書店窗前,相擁而立。

窗外,城市燈火如星,照亮雨幕。

20

多年後,有人問黃坤:

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站在圖書館頂樓嗎

他望向正在為孩子們講故事的藍雅,笑了:

會。因為隻有那樣,她纔會衝過來,撲向我。

而那一刻,我的命,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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