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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銀質餐具在長桌中央反射出吊燈刺眼的光,每一次細微碰撞都像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三根細長的白蠟燭,頂端跳躍著暖黃的火苗,努力在空曠昂貴的餐廳裡製造一點可憐的溫馨假象。奶油蘑菇湯的香氣氤氳著,是我親手做的,沈修瑾曾經說過喜歡。此刻這香氣隻讓我胃裡一陣陣發緊。
刀叉切割牛排的輕微聲響停了。沈修瑾抬起頭,那張英俊得近乎刻薄的臉在燭光下冇什麼表情,隻有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他推開幾乎冇動過的餐盤,瓷盤底劃過光潔桌麵,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噪音。
林晚,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紮破餐廳裡最後一點稀薄的空氣,演夠了嗎
我捏著餐叉的手指猛地收緊,金屬硌得掌心生疼,幾乎要嵌進肉裡。演這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我像個虔誠的信徒,把他隨口一句喜歡當成聖旨,把他皺一下眉頭當作天大的事,洗手作羹湯,斂儘所有鋒芒,努力活成他沈太太該有的、溫順無害的樣子。到頭來,隻換來他一句演
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滾燙的蠟封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辯解質問在他麵前,我那點可悲的自尊早已被碾得粉碎。
三年了,他身體微微後仰,靠在高背椅裡,姿態是慣有的睥睨,眼神卻銳利得能刮下人一層皮,你不膩,我膩了。他頓了頓,唇角扯開一個近乎殘忍的弧度,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一寸寸掃過我的臉,看看你自己,林晚。除了這張還算能看的臉,你還有什麼乏味得像杯白開水,連當沈太太最基本的……情趣,都欠奉。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砸在心上最脆弱的地方,鈍痛蔓延開,四肢百骸都跟著發冷。乏味白開水原來我那些小心翼翼的討好,那些深夜亮著燈等他回家的堅持,那些為他熨平每一寸襯衫褶皺的專注,在他眼裡,隻是索然無味的證明。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那裡麵**裸的厭惡會把我徹底擊垮。
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密碼鎖開啟的輕快電子音。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的聲音,清脆、篤定,帶著一種主人般的熟稔和張揚,由遠及近。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沉進一片冰冷的深淵。
一個年輕女人走了進來,像一陣裹著濃烈香氣的風。她穿著最新季的香奈兒套裝,剪裁完美地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段,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是蘇薇薇,那個在沈修瑾公司裡,總是用毫不掩飾的、帶著挑釁目光看我的實習生。此刻,她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徑直走到沈修瑾身邊,纖纖玉臂自然而然地環住了他的胳膊。
修瑾,等久了吧她的聲音又甜又嗲,帶著刻意的嬌嗔,目光卻像淬了毒的針,毫不客氣地刺向我,呀,林晚姐也在啊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紀念日她故意拖長了尾音,那紀念日三個字,被她念得充滿了諷刺。
沈修瑾冇有推開她,反而順勢將她往懷裡帶了帶,動作親昵而自然,彷彿演練過千百遍。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冰冷,審視,像是在看一件亟待處理的垃圾。
正好,薇薇也來了。他抽出被蘇薇薇抱著的手臂,俯身從放在旁邊的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檔案,動作隨意得如同丟棄一張廢紙。
啪!
那疊雪白的、邊緣鋒利的A4紙被甩在鋪著蕾絲桌布的餐桌上,不偏不倚,正好壓在那碗我精心熬煮、此刻已經冷透的奶油蘑菇湯旁邊。湯碗被震得晃了一下,幾點濃稠的湯汁濺了出來,在潔白的紙張邊緣洇開幾朵醜陋的油花。
封麵上,幾個加粗的黑體大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我的視網膜——離婚協議書。
簽了它。沈修瑾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冷酷得像在宣讀判決,林晚,你該讓位了。
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狠狠擊中,眼前的一切瞬間褪去了顏色,隻剩下那份刺目的協議書在視野裡瘋狂旋轉。餐廳裡昂貴的水晶吊燈,桌上精心準備的菜肴,蘇薇薇臉上刺眼的笑容,都變成了模糊晃動的背景板。血液似乎瞬間從四肢百骸倒流迴心臟,又在下一瞬猛烈地衝向頭頂,耳朵裡轟鳴作響。
讓位
原來我堅守了三年的位置,在他眼裡,從來就隻是一個需要被清理掉的障礙物一個妨礙他和新人雙宿雙棲的絆腳石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恥辱感交織著,幾乎要將我撕裂。
憑什麼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喉嚨,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藉著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強行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清醒。沈修瑾,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這三年,我……
你最大的錯,他打斷我,語氣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目光銳利如刀,彷彿要將我徹底解剖開來,就是毫無自知之明地占著沈太太的位置,卻提供不了任何價值。他的視線,意有所指地、極其緩慢地掠過蘇薇薇依舊平坦的小腹。
蘇薇薇立刻配合地,用一隻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臉上綻放出母性與勝利交織的耀眼光芒,聲音甜得發膩:修瑾,彆這樣說嘛。林晚姐也是……儘力了。隻是,寶寶需要一個完整的家,需要名正言順的身份,對不對她抬眼看向沈修瑾,眼神充滿了依賴和邀功。
寶寶
這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子彈,瞬間洞穿了我搖搖欲墜的防線。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口,被我死死嚥了下去。原來如此!原來這冰冷的讓位,這突如其來的絕情,是為了給這個孩子騰地方!為了給他們完整的家!
三年來無數個獨自等待的深夜,無數次強顏歡笑的委屈,無數個試圖靠近卻被無形冰牆阻擋的瞬間……所有壓抑的、不被看見的付出和痛苦,在這一刻,在蘇薇薇那隻炫耀地撫摸著小腹的手下,徹底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隻有我一個人認真投入的笑話!
憤怒像火山熔岩般在胸腔裡奔湧,幾乎要衝破喉嚨噴發出來。可就在那灼熱的岩漿即將噴薄之際,一股更深的、更冰冷的絕望感兜頭澆下。
價值我對他而言,唯一的價值就是騰出沈太太的位置,好讓他的新歡和他的孩子名正言順
沈修瑾似乎完全冇興趣欣賞我的崩潰,他的耐心顯然已經耗儘。他用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那份離婚協議書,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錐,牢牢釘在我臉上。
看清楚條款。他的聲音裡冇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隻有冰冷的命令,你名下的所有銀行卡、基金、房產,包括我媽送你的那套翡翠首飾,全部凍結、收回。沈家給你的,一分都不會讓你帶走。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凍結收回淨身出戶他竟要做得如此決絕,如此……不留餘地連一絲絲曾經存在過的情分都不肯承認
哦,對了,蘇薇薇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掩著嘴輕笑出聲,那笑聲像銀鈴,卻刺耳無比,林晚姐,你衣櫃裡那些過季的舊衣服,我看著有幾件料子還不錯,扔了怪可惜的。反正你以後……大概也用不著穿那麼好的了,不如就留給我吧正好我孕期身子重了,有些寬鬆的款式還能將就穿穿。她說著,還故意挺了挺腰,彷彿在展示她未來即將膨脹的戰利品。
舊衣服將就穿穿
一股無法形容的噁心感猛地衝上喉嚨。那些衣服,每一件都是我用自己婚前工作攢下的錢買的,是我僅存的、屬於林晚自己的一點東西。現在,連這最後一點體麵,她都要以施捨的姿態,踩在腳下碾碎
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目光不受控製地掃過沈修瑾,他麵無表情,甚至微微側過臉,避開我的視線,那姿態,分明是默許,是縱容蘇薇薇對我進行這最後的羞辱。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瞬間凍結了血液。原來,這就是他最終的態度。原來,我在他心裡,真的連一件過季的舊衣服都不如。三年的婚姻,耗儘了我所有的熱情和希望,最終隻換來一紙冰冷的驅逐令,和一場刻意的、極致的羞辱。
餐廳裡死寂一片,隻有蘇薇薇那帶著勝利者優越感的輕笑,和我自己沉重得快要停止的心跳聲。燭火還在跳動,映照著那份攤開的離婚協議,映照著對麵那對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也映照著我蒼白如紙的臉。
我緩緩抬起手,指尖冰涼,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伸向桌上那隻派克鋼筆——那是去年他生日,我跑遍半個城市纔買到的限量款。
筆尖觸碰到冰涼的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那聲音在我死寂的世界裡被無限放大,像無數根針紮在心上。林晚。兩個字,簽得歪歪扭扭,力透紙背,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又像是瀕死之人的最後掙紮。筆跡的邊緣,暈開一小片模糊的深色水漬,不知是濺上的冷湯,還是……彆的什麼。
最後一筆落下,鋼筆從我脫力的指間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光潔的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沈修瑾鋥亮的皮鞋尖旁。
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太急,帶得身下的高背椅腿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銳響。胃裡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站立不穩。但我強迫自己挺直了背脊,像一根被狂風驟雨蹂躪卻不肯折斷的蘆葦。目光掠過沈修瑾那張依舊冇什麼表情的臉,掠過蘇薇薇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最後定格在蘇薇薇那微微隆起的、被名牌套裝包裹的小腹上。
祝你們,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帶著血淋淋的痛楚,卻又異常清晰,‘一家三口’,得償所願。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眼,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衝向門口。身後,似乎傳來蘇薇薇嬌嗲的抱怨聲:哎呀,她怎麼這樣啊,怪嚇人的……
還有沈修瑾那聽不出情緒的、低沉的迴應:隨她去。
那聲音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的後背。我冇有回頭,手指死死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銳的疼痛支撐著自己,拉開沉重的雕花大門。
門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冰冷的晚風帶著濕氣撲麵而來,瞬間吹透了我單薄的衣衫,激得我渾身一顫。身後那棟燈火通明、曾經被我視為家的冰冷豪宅,像一個巨大的、張著口的怪獸,迫不及待要將我吞噬、消化。
淨身出戶……
這四個字在腦海裡反覆轟鳴,帶著無儘的諷刺。除了身上這套衣服,我什麼都冇帶。那些被蘇薇薇覬覦的舊衣服不,它們和我一樣,都不過是沈修瑾急於丟棄的垃圾。
我抬起手,狠狠抹掉臉上冰涼的濕意,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夜露。深秋的風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奇異地讓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瞬。不能倒下。林晚,你絕不能在這裡倒下。一個念頭如同在絕望深淵裡驟然點燃的微弱火種,頑強地鑽了出來。
母親!那個病弱的、住在遙遠療養院裡的母親!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牽掛了。沈修瑾知道她,知道她是我唯一的軟肋!他會不會……一股寒意比這深秋的夜風更刺骨,瞬間攫住了我。
我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顧不上狼狽,拔腿就跑。高跟鞋在寂靜的彆墅區小路上敲打出淩亂而急促的聲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牽扯著剛剛被徹底碾碎過的神經,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痛楚。肺部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但我不敢停,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趕到母親身邊!
夜風捲著枯葉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不知跑了多久,終於衝到了彆墅區邊緣那條主乾道旁。我扶著冰冷的燈柱,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空蕩蕩的馬路上,偶爾有車燈像流星般劃過,照亮我慘白如鬼的臉和空洞的眼睛。
一輛破舊的黃色出租車緩緩駛來,司機大概是被我失魂落魄的樣子驚到了,猶豫了一下才停下。
去、去南山療養院!我拉開車門,幾乎是跌坐進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冇多問,踩下油門。
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飛速倒退,流光溢彩,卻照不進我心底一絲一毫的暖意。我蜷縮在後座冰冷的座椅上,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牙齒咯咯作響。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試圖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暖意,指尖卻隻觸到一片冰涼滑膩——不知何時,掌心被自己掐破了,黏膩的血混著冷汗,一片狼藉。
我死死盯著車窗外飛逝的模糊光影,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越收越緊。媽媽……你千萬不能有事……千萬……淚水終於失控地洶湧而出,無聲地爬滿了冰冷的臉頰。在徹底崩潰的嗚咽溢位喉嚨之前,我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嚐到了濃重的血腥和鹹澀交織的味道。
到了,姑娘。司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打破了車內死水般的沉寂。
南山療養院那熟悉而冰冷的白色建築輪廓在昏暗的路燈下顯現,像一座沉默的墓碑。我幾乎是撲下車,踉蹌著衝向那扇熟悉的、刷著淡綠色油漆的大門。
媽!媽!嘶啞的呼喊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淒惶。
林小姐值夜班的護士長張姐從護士站探出頭,一臉驚愕,這麼晚了你怎麼……
我媽呢我媽怎麼樣了我衝到她麵前,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護士台邊緣,指尖用力到發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恐懼。
張姐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溫和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林阿姨她很好啊,晚上八點多就按時吃藥睡下了,很安穩。剛查完房,呼吸很平穩。
緊繃到極致的那根弦,錚的一聲,斷了。
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我腿一軟,順著冰冷的護士台滑坐在地,後背重重撞在同樣冰冷的牆壁上。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巨大的浪潮,瞬間將我淹冇。喉嚨裡堵著硬塊,想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
林小姐你……你這是怎麼了張姐嚇了一跳,連忙從護士台後麵繞出來,蹲下身想扶我,語氣充滿了擔憂,臉色這麼難看出什麼事了
我搖了搖頭,說不出話,隻是拚命地、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彷彿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麵。冇事就好……媽媽冇事就好……沈修瑾……他至少……還冇有卑鄙到那種程度。這個認知,像一根微弱的救命稻草,暫時壓下了心底翻湧的恨意和絕望。
張姐費力地把我扶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倒了杯溫水塞進我冰冷僵硬的手裡。溫熱的觸感讓我稍稍回魂。
我……我冇事,張姐。我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依舊嘶啞,就是……就是突然很想她,過來看看。這個拙劣的謊言,連我自己都不信。
張姐看著我,眼神複雜,歎了口氣,冇再追問。她在這個地方工作多年,見過太多人間冷暖,大概也能猜出幾分。冇事就好,冇事就好。你坐著緩緩,我去看看林阿姨醒了冇,讓她知道你來了安心些。
彆!我下意識地抓住她的衣袖,阻止她,彆吵醒她!讓她睡……我……我看看她就走。我不能讓媽媽看到我此刻狼狽的樣子,不能讓她擔心。我隻需要確認她平安,這就夠了。
張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好吧。你臉色太差了,我去給你拿條毯子。
她轉身離開。空蕩冰冷的走廊裡,隻剩下我一人。我蜷縮在硬邦邦的長椅上,雙手捧著那杯漸漸失去溫度的水,目光空洞地望著走廊儘頭母親病房緊閉的門。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掌心被掐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提醒著我剛剛經曆的一切並非噩夢。
淨身出戶。
沈修瑾冰冷刻薄的話語,蘇薇薇撫摸小腹時那刺眼的笑容,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再次清晰地迴響在耳邊。那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將我死死罩住,拖向深淵。除了身上這套衣服,我一無所有。冇有錢,冇有住處,甚至……冇有未來。
巨大的無助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湧來,幾乎要將我吞噬。我該怎麼辦我能去哪裡
就在這時,右手腕內側傳來一陣溫潤的觸感。我下意識地低頭。昏黃的廊燈下,一隻玉鐲安靜地圈在我的手腕上。玉質溫潤細膩,在燈光下流轉著內斂柔和的光澤,像凝固的月光。這是我身上唯一剩下的、真正屬於林晚自己的東西——母親當年艱難地變賣了外婆留下的最後一點家當,纔在我考上大學時,含著淚給我戴上的。她說,這是傳家的念想,能保平安。
冰涼的玉貼著皮膚,那股溫潤卻奇異地彷彿帶著一絲微弱的熱流,緩緩滲入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母親含淚的臉龐浮現在眼前,那雙總是盛滿溫柔和擔憂的眼睛,此刻卻像穿透了時空,帶著無聲的鼓勵和力量。
不能倒下,林晚。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傷口,尖銳的疼痛刺破了絕望的迷霧。
為了媽媽,也為了……自己。
沈修瑾,蘇薇薇……你們等著。
那份淨身出戶的協議,簽下的不是我的終結,而是另一場風暴的開始。我失去的一切,我要親手,十倍、百倍地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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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初冬的京城,空氣清冽乾燥,吸進肺裡帶著微微的刺痛。夜幕早已低垂,將白日裡鋼筋水泥的森冷叢林溫柔地包裹起來。然而,位於京郊的雲頂私人會所,此刻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巨大的水晶吊燈將穹頂照得一片輝煌,映照著下方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麵。空氣裡瀰漫著昂貴香檳的微醺氣泡、高級香水交織的馥鬱氣息,以及一種無聲的、屬於金字塔尖的矜持與緊繃。
京圈最頂級的私人拍賣會,一年一度,是財富、權勢與品味的無聲角鬥場。能拿到那張燙金邀請函的,非富即貴,且往往帶著某種不言而喻的目的。
二樓環形懸廊的暗處,我端著一杯幾乎未動的香檳,身體微微倚靠著冰冷的雕花欄杆。一身剪裁極簡卻氣場十足的黑色絲絨長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線條,V領的設計露出鎖骨和一截光潔的頸項,冇有任何多餘的首飾,隻有左手腕上那隻溫潤的羊脂白玉鐲,在暗影裡流轉著低調而沉靜的光澤。長髮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略顯冷硬的側臉。三年時光的淬鍊,早已洗去了當初的驚惶與脆弱,沉澱下的,是深潭般的沉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我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穿透下方衣香鬢影的人群,牢牢鎖定在拍賣廳前排中心位置的那個男人身上。
沈修瑾。
三年不見,他似乎冇什麼太大的變化。依舊是挺拔的身姿,手工定製的深灰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側臉的線條依舊冷峻分明。隻是,在那份熟悉的、彷彿刻進骨子裡的矜貴疏離之下,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緊繃。他放在膝蓋上的右手,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撚動著拇指和食指,這是他在極度專注或壓力巨大時纔會有的小動作。而他身邊的助理,正俯身在他耳邊急促地說著什麼,神情凝重。
我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很好。魚兒,上鉤了。
今晚拍賣圖錄的壓軸,是位於西郊、有三百多年曆史的沈氏祖宅。那是沈家發跡的根,是沈老爺子生前最看重的地方,更是沈修瑾繼承家業時,在病榻前親口向老爺子承諾過要守好的祖產。據說當年沈家遭遇重大危機,是老爺子變賣了所有其他產業,獨獨留下了這處祖宅,才保住了最後的根基和臉麵。如今,這宅子卻因為沈氏集團擴張過快、資金鍊緊繃而被迫放上拍賣台,用以緩解燃眉之急。這對沈修瑾而言,無異於在祖宗牌位前自打耳光。他今晚,是抱著勢在必得的決心來的。
大廳裡璀璨的燈光短暫地暗了一下,隨即一束追光精準地打在拍賣台上。穿著考究燕尾服的拍賣師清了清嗓子,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莊重感:各位尊貴的來賓,接下來,是我們今晚萬眾矚目的壓軸拍品——位於西郊紫雲山麓,始建於清康熙年間,擁有完整三進院落及後花園的‘沈氏祖宅’!起拍價,八千萬人民幣!每次加價,不低於一百萬!
八千萬!拍賣師話音剛落,一個前排的胖商人就迫不及待地舉起了號牌。顯然,衝著沈家祖宅名頭來的投機者不在少數。
八千五百萬!
九千萬!
九千三百萬!
競價聲此起彼伏,數字像滾雪球一樣往上攀升。大廳裡的氣氛逐漸升溫,帶著一種金錢燃燒特有的燥熱感。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瞟向前排中心那個沉默的身影。
沈修瑾始終冇有動。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隻是微微抬著下頜,目光沉沉地盯著台上展示祖宅細節的大螢幕。那份沉靜,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彷彿在告訴所有人,真正的買家還未出手,前麵的喧囂,不過是跳梁小醜的暖場表演。
價格很快被推到了一億兩千萬。叫價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參與者也隻剩下寥寥兩三家,每一次舉牌都帶著謹慎的權衡。
就在這時,沈修瑾動了。他極其輕微地抬了一下手。
他身邊那位穿著藏藍色西裝、神情精乾的助理立刻會意,乾脆利落地舉起了手中的號牌,聲音沉穩清晰,穿透了整個拍賣廳:一億五千萬!
嗡——
大廳裡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驚歎和竊竊私語。一次性加價三千萬!沈氏少東家果然出手不凡!這不僅是實力的展示,更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這宅子,姓沈!誰也彆想染指!
剛纔還在試探性加價的幾個競爭者,臉上都露出了明顯的猶豫和退縮。一億五千萬,已經超出了這處古宅在純粹商業價值上的合理估值,更遑論後續高昂的維護費用。為了一處宅子得罪如日中天的沈家似乎並不劃算。
拍賣師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沈氏集團,出價一億五千萬!一億五千萬第一次!還有冇有……
就在那錘子即將落下的前一刻,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塵埃落定、準備向沈修瑾投去恭維目光的前一秒——
一個清冷、平穩,帶著一絲慵懶磁性的女聲,不高不低,卻如同冰珠落玉盤,清晰地響徹在驟然安靜下來的拍賣廳上空。
兩億。
轟!
整個大廳像被投入了一顆炸彈!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驚愕,所有的難以置信,瞬間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射向二樓懸廊的暗影處!
追光燈彷彿也遲滯了一秒,才猛地調轉方向,熾烈地、精準地打在那個倚欄而立的黑色身影上。
我站在那裡,一手隨意地搭在雕花欄杆上,另一隻手裡,那隻幾乎未動的香檳杯被我極其緩慢地、優雅地晃動著。金黃色的液體在璀璨的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映著我唇角那抹似笑非笑、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整個會場死一般的寂靜。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無數道驚疑、探究、震撼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下方前排那道最鋒利、最灼熱的視線——沈修瑾。
他猛地轉過頭,動作之大,幾乎帶倒了手邊的香檳杯。那雙我曾無數次沉溺其中、此刻卻隻剩下無邊寒意的深眸,在看清我麵容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了一口,震驚、難以置信、一絲被愚弄的狂怒……種種激烈的情緒在他眼底翻騰、炸裂!那張三年未見、依舊英俊逼人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被當眾重擊後的慘白。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瞬間緊握成拳,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顫抖著。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凍結。
拍賣師最先從這石破天驚的變故中回過神來,聲音因為激動和難以置信而拔高,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兩……兩億!二樓這位女士,出價兩億!兩億第一次!
這聲音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死寂的大廳!
天!她是誰!
兩億瘋了嗎直接加五千萬
看沈修瑾的臉色……我的媽,有好戲看了!
這女人……有點眼熟等等,她不是……
無數道目光在我和沈修瑾之間瘋狂地來回掃射,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開來,彙成一片嗡嗡的聲浪。震驚、好奇、幸災樂禍……種種情緒交織瀰漫。
沈修瑾身邊的助理顯然也懵了,他急促地俯身在沈修瑾耳邊說著什麼,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沈修瑾卻彷彿冇聽見,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震驚之後,是滔天的怒火和被當眾羞辱的狂怒!
兩億第二次!拍賣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催促的意味。
助理猛地回過神,在沈修瑾近乎噬人的目光逼視下,幾乎是吼了出來,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兩億一千萬!
這個數字,顯然已經逼近甚至可能超過了沈修瑾今晚所能調動的資金極限。助理喊出這個價格時,臉色也是煞白的。
我晃動著酒杯的動作冇有絲毫停頓,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冇有改變一分。目光懶洋洋地掃過台下那張因極度憤怒而扭曲的俊臉,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殺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痛
嗬。痛嗎沈修瑾,這纔剛剛開始。
我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喧囂,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殘忍,清晰地穿透整個拍賣廳:
三億。
嘩——!!!
這一次,整個大廳徹底炸開了鍋!驚呼聲、倒抽冷氣聲此起彼伏!三億!整整比沈修瑾的報價高出了九千萬!這已經不是競拍,這是**裸的、毫不留情的碾壓!是當著京圈所有名流的麵,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沈修瑾的臉上!
三億!這位女士出價三億!三億第一次!拍賣師的聲音激動得變了調,握著拍賣槌的手都在微微發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修瑾身上,等待著他更瘋狂的迴應,或者……徹底的潰敗。
沈修瑾的身體猛地繃緊,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憤怒,而是混雜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被逼入絕境的野獸般的猙獰和……難以置信的痛苦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盤踞的毒蛇。
他身邊的助理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俯在他耳邊急速地說著什麼,額角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滾落。沈修瑾猛地抬手,似乎想示意助理再次舉牌,但那隻手在空中劇烈地顫抖著,最終,卻頹然落下,重重地砸在扶手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他猛地閉上眼,下頜線繃緊到極致,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再睜開眼時,那雙深眸裡翻湧著滔天的巨浪,痛苦、屈辱、狂怒……最終,都化為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黑暗。他死死地咬著牙,腮邊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抽搐,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是一種被徹底擊垮、被當眾剝光了所有尊嚴的慘烈姿態。
三億第二次!拍賣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目光掃過沈修瑾慘白的臉。
三億第三次!
成交!
砰!
拍賣槌重重落下,清脆的聲響如同最終的審判,宣告著這場碾壓的結束,也宣告著沈家祖宅易主!
追光燈再次牢牢鎖定在我身上。我微微偏過頭,避開那過於刺眼的光芒,目光卻精準地穿過喧囂的人群,落在那張慘白如紙、寫滿屈辱與震驚的臉上。
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我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香檳杯,杯壁折射出璀璨而冰冷的光,映著我此刻毫無溫度的眼眸。
然後,我微微傾身向前,對著麥克風的位置——或者說,是直接對著台下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用一種足以讓全場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帶著一絲玩味、一絲輕蔑、一絲勝利者憐憫的語調,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問道:
聽說,沈總最近……手頭有點緊週轉不開了
那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精準地刺入沈修瑾的心臟!
轟!
整個拍賣廳像是被投入了一顆更大的炸彈,瞬間沸騰到了頂點!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沈修瑾那張慘白扭曲的臉上,然後又驚疑不定地看向二樓那個神秘、強大、出手狠絕的黑裙女人。
她說什麼沈氏……週轉不開
我的天!三億現金!這女人什麼來頭!
沈修瑾那臉色……看來是真的了!沈家要完
快看!沈修瑾他……
沈修瑾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翻了身後沉重的紅木座椅,發出一聲沉悶刺耳的巨響。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曾經深邃迷人的眼眸此刻佈滿血絲,赤紅一片,裡麵翻湧著足以焚燬一切的暴怒、屈辱,還有一種……被徹底看穿、被逼入絕境的瘋狂!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想咆哮,想質問,想衝上來撕碎我!但最終,在無數道或驚愕、或憐憫、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在那句週轉不開如同魔咒般死死扼住他咽喉的窘迫下,所有的聲音都堵在了喉嚨裡。他像一頭被圍獵重傷的困獸,發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猛地轉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在助理驚慌失措的攙扶下,推開身後目瞪口呆的人群,狼狽不堪地衝出了拍賣廳!
那倉惶逃離的背影,哪裡還有半分昔日沈氏少東的矜貴與從容
拍賣廳裡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喧囂和議論。拍賣師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試圖維持場麵:咳咳,各位來賓,讓我們再次恭喜這位女士……
追光燈依舊熾熱地打在我身上。我優雅地舉起手中的香檳杯,對著台下無數道複雜的目光,對著那扇被沈修瑾狼狽撞開、還在微微晃動的厚重雕花大門方向,輕輕地、遙遙地,做了一個碰杯的姿勢。
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如同深冬裡永不融化的寒冰。
好戲,纔剛剛開場。
沈總,查到了!那位……在拍賣會上拿下祖宅的女士,資料……非常有限。助理的聲音透過加密線路傳來,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用的身份是海外離岸公司代理人,資金流非常複雜,完全追蹤不到源頭。隻知道……隻知道她現在的公開名字叫‘Evelyn
Lin’,中文名……林晚!
砰!
沈修瑾手中的定製威士忌水晶杯,狠狠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間粉身碎骨!琥珀色的酒液和尖銳的玻璃碎片四處飛濺。
林晚!
真的是她!
那個三年前被他棄如敝履、淨身出戶趕出家門的女人!那個他以為早已在塵埃裡腐爛消失的女人!她竟然……回來了!以這樣一種石破天驚、碾壓一切的姿態!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狂怒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一拳砸在堅硬的紅木辦公桌上,指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鮮血瞬間從破皮的關節滲出。
林晚……林晚……他死死咬著這個名字,如同咀嚼著帶血的玻璃渣,每一個字都淬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驚悸。給我盯死她!我要知道她現在住哪!跟誰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在做什麼!
窗外,醞釀了整整一天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落地窗上,發出密集而沉悶的聲響,模糊了外麵整個霓虹閃爍的世界,也映照著辦公室裡男人那張因暴怒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混亂而扭曲變形的臉。
黑色的賓利慕尚無聲地滑入彆墅區深處,最終停在一棟燈火通明的現代風格彆墅前。雨刷在擋風玻璃上徒勞地左右搖擺,卻依舊無法完全抹去外麵水幕連天的景象。我推開車門,早有等候在門廊下的管家撐開巨大的黑傘,隔絕了冰冷的雨水。
Evelyn小姐,您回來了。管家恭敬地問候。
我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門廊下停著的那輛線條流暢的銀色阿斯頓馬丁,眼底掠過一絲瞭然。果然來了。
剛踏入溫暖明亮、流淌著舒緩鋼琴曲的客廳,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從沙發裡站了起來。
Evelyn!
男人轉過身,笑容溫和,帶著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從容魅力。他穿著剪裁合體的米白色休閒西裝,身形挺拔,氣質儒雅,正是宋氏集團的掌舵人,宋知遠。也是我回國後,最重要的盟友和……名義上的未婚夫。
知遠這麼晚了,有事我脫下被雨水沾濕些許的羊絨大衣遞給管家,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熟稔和一絲詢問。
宋知遠走上前,很自然地接過管家遞來的熱毛巾,卻冇有遞給我,而是動作輕柔地、極其自然地替我擦拭著髮梢沾染的幾點微不可查的雨珠。他的動作很紳士,指尖隔著毛巾,冇有碰到我的皮膚,但那專注的眼神和親昵的姿態,足以讓任何旁觀者確信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聽說今晚雲頂很熱鬨,宋知遠的聲音溫潤,帶著笑意,目光卻帶著一絲探究落在我臉上,尤其是……壓軸那場。手筆很大,也很漂亮。他意有所指。
我任由他擦拭著,冇有躲閃,隻是微微垂下眼簾,看著自己左手腕上那隻溫潤的玉鐲,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光滑的玉麵。一場交易而已。我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那宅子,位置不錯。
宋知遠笑了笑,冇有追問細節。聰明人之間,點到即止。他放下毛巾,目光轉向窗外那瓢潑大雨,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醒:雨太大了。今晚……或許會有‘不速之客’
就在這時,管家沉穩的腳步聲在玄關處響起,打破了客廳裡微妙的氣氛。
Evelyn小姐,宋先生,管家微微躬身,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卻透著一絲凝重,門外……沈氏集團的沈修瑾先生,淋著雨,堅持要見您。已經站了快半小時了。
來了。
我端著管家適時遞來的熱紅茶,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雨點瘋狂敲打著玻璃,發出密集的聲響。庭院裡明亮的景觀燈穿透厚重的雨幕,清晰地勾勒出那個站在鐵藝大門外的身影。
沈修瑾。
他渾身上下早已濕透。昂貴的黑色西裝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依舊挺拔卻顯得異常狼狽的輪廓。雨水順著他淩亂的黑髮、蒼白的臉頰、緊抿的薄唇不斷滾落,彙成一道道小溪。他就那樣直挺挺地站著,像一尊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石像,固執地、一動不動地望著燈火通明的彆墅方向。那雙在雨幕中依舊死死盯著這裡的眼睛,赤紅一片,裡麵翻湧著痛苦、絕望、哀求……還有一絲近乎瘋狂的執拗。
哪裡還有半分昔日沈氏總裁的矜貴與掌控一切的從容隻剩下一個被徹底擊垮、走投無路的男人,在用最卑微的姿態祈求一個……他曾經親手拋棄的人。
心臟某個角落,似乎被什麼東西極其細微地刺了一下,帶來一陣尖銳的、轉瞬即逝的抽痛。但隨即,便被更深的冰冷覆蓋。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指尖感受著白瓷杯壁傳來的熨帖溫度。三年前那個雨夜,我抱著自己,在冰冷的街頭蜷縮,那時的絕望和冰冷,比此刻窗外這場雨,要刺骨千百倍。
要請他進來嗎宋知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
我冇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窗外那個狼狽的身影上,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冇有絲毫溫度的弧度:不必了。讓他淋著吧。聲音清冷,如同窗外的雨,有些‘病’,淋淋雨,或許能清醒點。
宋知遠冇再說話,隻是走到我身邊,並肩看著窗外。他的存在,像一道無聲的屏障。
時間在雨聲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身影似乎終於耗儘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晃了晃,雙膝一軟,竟然噗通一聲,直直地跪倒在冰冷泥濘的雨地裡!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
他仰著頭,雨水沖刷著他的臉,看不清是雨水還是彆的什麼。隔著厚重的雨幕和冰冷的玻璃,他似乎在對彆墅裡的人無聲地呐喊、祈求。
客廳裡一片寂靜。管家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宋知遠微微蹙眉,側頭看向我。
我的目光,在沈修瑾跪倒的那一刹那,終於有了細微的波動。那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冰冷、漠然、一絲快意……以及,連我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一絲極淡極淡的悲憫。但那悲憫,也僅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轉瞬即逝,冇有激起任何漣漪。
我轉過身,不再看窗外那場令人窒息的獨角戲,將手中已經微涼的紅茶放在茶幾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知遠,我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陪我出去‘送送客’吧。
宋知遠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隨即化為溫和的笑意:樂意之至。
管家立刻無聲地遞來兩把巨大的黑傘。
厚重的雕花大門無聲地向內開啟。門外狂暴的風雨聲瞬間灌了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潮濕的泥土氣息。
我和宋知遠並肩站在門廊寬闊的台階之上。兩把巨大的黑傘在我們頭頂撐開,隔絕了傾盆而下的冰冷雨水,形成一方乾燥、矜貴的空間。明亮的門廊燈光將我們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台階下那片被暴雨蹂躪得泥濘不堪的地麵上。
沈修瑾猛地抬起頭。
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慘白如紙的臉,順著淩亂的黑髮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那雙赤紅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在看清門內並肩而立的兩人時,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那是極致的痛苦、難以置信的狂怒,以及一種被徹底背叛的絕望!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我臉上,然後又掃過我身邊氣度從容、姿態親昵的宋知遠,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情緒。
林晚……他嘶啞的聲音在狂暴的雨聲中幾乎微不可聞,帶著一種瀕死般的掙紮和哀求,你……你聽我說……當年……
沈總。我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風雨聲,也打斷了他艱難擠出的字句。我的目光平靜無波,如同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居高臨下的疏離。這麼晚了,淋著雨跪在我家門口,不太合適吧傳出去,對沈氏集團岌岌可危的聲譽,恐怕是雪上加霜。
岌岌可危四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沈修瑾的心臟。他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當年……他猛地向前膝行一步,泥水濺滿了昂貴的西褲,聲音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當年是我不對!是我混蛋!林晚……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求你看在我們過去……
過去我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嘲諷的弧度,冰冷刺骨。沈總是指,您在我結婚紀念日遞給我離婚協議,逼我淨身出戶,好給您的新歡和未出世的孩子騰地方的‘過去’還是指,您默許您的蘇薇薇小姐,以施捨的姿態,想要‘將就’我那些‘過季舊衣服’的‘過去’
每一個字,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修瑾的記憶裡,也燙在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上。管家垂著眼,宋知遠的目光則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落在沈修瑾身上。
沈修瑾的臉色瞬間灰敗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氣。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巨大的羞恥和痛苦淹冇了他,他頹然地垂下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沈總,我的聲音再次響起,恢複了那種平靜無波的語調,卻比這冬雨更冷,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您當初選擇了蘇薇薇和她的孩子,選擇了把我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就該想到今天。
我微微側過身,姿態自然地挽住了身邊宋知遠的臂彎。宋知遠極其配合地,用另一隻手溫柔地覆上我挽著他的手背,動作親昵而充滿保護意味。他臉上帶著溫和得體的微笑,目光平靜地迎向台階下那個狼狽不堪的男人。
既然沈總這麼關心我的‘現在’,我的目光掃過沈修瑾絕望的臉,聲音清晰得如同宣告,那麼,容我正式介紹一下。
我抬起下巴,看向身邊的男人,唇角的弧度帶著一絲勝利者的矜持和宣告:
這位是宋知遠先生,宋氏集團現任董事長,也是……
我的目光轉回沈修瑾臉上,一字一頓,清晰地砸下最後的審判:
剛剛完成對沈氏集團核心業務收購案的,我的未婚夫。
轟隆!
彷彿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沈修瑾頭頂炸開!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赤紅的眼睛裡,所有的痛苦、哀求、絕望,瞬間被一種極致的、毀滅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所取代!他死死地盯著宋知遠,又猛地看向我,身體劇烈地搖晃起來,像狂風暴雨中即將折斷的枯枝。
宋知遠!收購沈氏!
這個訊息,比拍賣會上三億拍走祖宅,比看到林晚如今的光彩奪目,比當眾被羞辱……更加致命!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搖搖欲墜的精神支柱!
噗——
一口殷紅的鮮血,猛地從沈修瑾口中噴濺而出!在慘白的燈光和冰冷的雨水中,那抹猩紅顯得格外刺眼、觸目驚心!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中的光芒徹底渙散,像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栽倒在冰冷的泥水裡,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再無聲息。隻有那刺目的鮮血,在雨水的沖刷下,迅速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暴雨依舊瘋狂地傾瀉著,沖刷著台階上冷漠的旁觀者,也沖刷著台階下那具無聲無息、象征著徹底潰敗的軀體。管家麵色微變,上前一步。宋知遠也收斂了笑容,眉頭微蹙,看向我。
我靜靜地站在門廊下,撐著黑傘,目光冷漠地注視著雨地裡那團刺目的猩紅在渾濁的水流中漸漸稀釋、變淡。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腳邊濺開細小的水花。
心中冇有預想中大仇得報的狂喜,隻有一片冰冷的、近乎虛無的平靜。
結束了或許吧。
叫救護車。我淡淡地吩咐管家,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轉身,挽著宋知遠的手臂,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溫暖明亮的門內。
厚重的雕花大門,在我們身後無聲地、緩緩地合攏,徹底隔絕了門外那場冰冷絕望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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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混合著一種沉悶的、屬於病痛的氣息,充斥在VIP病房的每一個角落。慘白的牆壁,慘白的床單,慘白的燈光,將一切都映照得冰冷而冇有生氣。
沈修瑾躺在病床上,臉色比身下的床單更加慘白,嘴脣乾裂起皮。床頭櫃上昂貴的監護儀器發出規律而低沉的滴滴聲,螢幕上跳動著代表生命跡象的曲線。他閉著眼,眉頭緊鎖,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手臂上紮著輸液的針管,透明的液體緩慢地滴入他的血管。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蘇薇薇走了進來,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她穿著一條剪裁略顯過時的香奈兒連衣裙,裙襬有些皺,臉色憔悴,眼圈紅腫,早已冇有了昔日的張揚跋扈。沈氏集團的崩塌和沈修瑾的倒下,抽走了她所有的底氣和光環。她走到床邊,看著病床上氣息微弱的男人,眼神複雜,有擔憂,有恐懼,更多的是一種茫然無措的絕望。她默默地放下保溫桶,拿起濕毛巾,動作有些笨拙地替沈修瑾擦拭額頭的虛汗。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我冇有帶任何人,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一身簡潔的黑色羊絨套裝,長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左手腕上那隻溫潤的玉鐲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我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病床上的人,最後落在蘇薇薇身上。
蘇薇薇看到我,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眼中瞬間充滿了戒備、恐懼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怨毒。她下意識地擋在了病床前,像一隻護崽的母獸,儘管這隻崽早已病入膏肓。
你……你來乾什麼她的聲音乾澀而尖銳,帶著顫抖,你還嫌害他不夠嗎他現在這樣……都是你……
出去。我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冇有刻意提高音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下了蘇薇薇虛張聲勢的質問。
蘇薇薇被我冰冷的眼神懾住,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在那無形的壓力下敗下陣來。她怨恨地瞪了我一眼,又擔憂地看了看病床上毫無知覺的沈修瑾,最終咬著唇,低著頭,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腳步虛浮地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病房裡隻剩下我和昏迷的沈修瑾,還有那些儀器單調的滴答聲。
我走到床邊,目光落在沈修瑾毫無血色的臉上。三年不見,他瘦了很多,臉頰凹陷下去,曾經銳利逼人的輪廓如今隻剩下病態的脆弱。即使昏睡著,那緊鎖的眉頭也透著一股化不開的痛苦和沉重。
視線掠過他放在被子外、紮著針管的右手。那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一圈極淡的、幾乎看不清的白色痕跡像是長期佩戴什麼飾品留下的壓痕。我的心,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動。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床頭櫃。上麵除了水杯和藥瓶,還放著一個看起來很舊的、邊緣磨損的牛皮紙檔案袋。袋子冇有封口,露出裡麵一疊泛黃的紙張。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抽出了最上麵的幾張紙。
紙張入手的感覺粗糙而脆弱,帶著一種久藏的陳舊氣息。最上麵一張,是某種登記表格。當我的目光觸及表格抬頭的字樣和右下角那個熟悉的、龍飛鳳舞的簽名時——
嗡!
彷彿一道無聲的驚雷在腦海裡炸開!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間倒流迴心臟,又在下一瞬瘋狂地衝向四肢百骸!指尖冰涼,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幾乎捏不住那幾張輕飄飄的紙!
那抬頭的字樣,赫然是——【京華市第一中心醫院——腦神經外科特殊病案登記】。
而右下角的簽名,力透紙背,帶著一種決絕的、孤注一擲的沉重——沈修瑾。
日期!
我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用黑色墨水寫下的日期上!
那串阿拉伯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我的瞳孔深處,烙印在我的靈魂上!
【20XX年,10月15日。】
轟——!!!
整個世界在我眼前瘋狂旋轉、崩塌、碎裂!
那個日期……那個日期……
是……我們離婚的前一天!
我顫抖的手指,幾乎是痙攣般地、急切地翻動著下麵幾張同樣泛黃的紙。一張張檢查報告單,影像學診斷,會診記錄……無數的醫學術語和數據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最終,我的目光死死定格在最後一張紙的下方。
那裡,用加粗的紅色字體,清晰地列印著一行觸目驚心的診斷結論:
【臨床診斷:膠質母細胞瘤(WHO
IV級),瀰漫性腦乾病變,晚期。預計生存期:6-12個月。】
膠質母細胞瘤……晚期……生存期……6-12個月……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魂飛魄散!砸得我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
腦癌……晚期……
離婚……前一天……
蘇薇薇……懷孕……
淨身出戶……
拍賣會上的碾壓……
他跪在暴雨中的哀求……
他嘔出的那口鮮血……
所有支離破碎的畫麵,所有尖銳的矛盾,所有無法理解的絕情和瘋狂……在這一刻,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瞬間貫通!串聯成一幅完整而殘酷的、令人窒息的真相拚圖!
原來……原來那場突如其來的背叛,那刻骨銘心的羞辱,那將我打入地獄的淨身出戶……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場戲
一場他自編自導自演,用最殘忍的方式將我推開,獨自走向生命終點的……告彆戲!
哐當!
手中的檔案再也拿捏不住,重重地滑落在地,散開一片刺目的白。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出撕裂般的劇痛!喉嚨裡湧上濃重的腥甜,眼前陣陣發黑,耳邊隻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和心臟瘋狂擂動、幾乎要衝破胸腔的巨響!
我猛地捂住嘴,劇烈的咳嗽再也無法抑製地爆發出來!指縫間,溫熱的、帶著鐵鏽味的液體,洶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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