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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初見
往事如煙火璀璨,卻在璀璨過後變成了塵埃,那些記憶裡的花,隨風落下變成滋養樹木的泥土就像我們的愛情一樣。
那年的冬天,西湖可真是如果書中所說
長堤一望雪初殘,六出飛花帶月寒而你卻猶如一盞明燈,照亮了我的三千世界,直衝的的靈魂。
春-重逢
花開紅樹亂鶯啼,草長平湖白鷺飛,當我又來到西湖本以為不會再見,但是當我在三潭印月的觀景處,餘光瞥見那一抹纖細的身影,我像發了瘋似的跑了過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是想去抓住那一抹纖細的身影。
我看著你和朋友聊的那麼開心,不好意思的走了過去,你好,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你疑惑的看著我,我硬著頭皮繼續到你好,小姐我想和你認識一下可以嗎她疑惑的看著我,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你好,小姐,我想和你認識一下可以嗎
她疑惑地看著我,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我的心跳如擂鼓,耳膜都能聽見血液奔湧的聲音。西湖的春風裹挾著花香拂過我們之間,她的髮絲輕輕飄動,像一幅動態的水墨畫。
去年冬天,在斷橋。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你在畫雪景,我...我看了很久。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那是一種恍然大悟的光芒。啊!那天確實很冷。她微微歪頭,嘴角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原來是你。
你還記得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當然記得。她的聲音輕柔如柳絮,那天有個穿深藍色大衣的男生,在橋上來回走了三趟,最後還是冇有過來。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原來她早就注意到我了,甚至數過我徘徊的次數。
我朋友去買奶茶了。她看了看手錶,不過還有時間聊一會兒。我叫南雪。
江逸。我急忙回答,感覺這個名字在舌尖上跳躍,江河的江,飄逸的逸。
江逸。她輕輕重複,彷彿在品味這個名字的韻律,很適合你。
我們沿著湖邊漫步,她告訴我她是美院的學生,專攻水彩畫。我則分享了自己作為攝影師的經曆,以及如何在那個雪天被她專注作畫的樣子所吸引。
那天我本來想上前打招呼的,我坦白道,但看你畫得那麼認真,不忍心打擾。
真可惜。她停下腳步,轉身麵對湖麵,否則我們就能多認識半年了。
陽光透過新綠的柳枝灑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我突然想起相機還掛在脖子上,幾乎是本能地舉起它,按下快門。
偷拍她挑眉看我,卻冇有生氣的樣子。
職業習慣。我假裝鎮定,看到美的畫麵就想記錄下來。
讓我看看。她湊過來,髮絲間的梔子花香縈繞在我鼻尖。螢幕上的她站在湖光山色之間,眼神溫柔而深邃,像是包含了整個西湖的春意。
拍得不錯。她評價道,然後突然指著遠處,啊,我朋友回來了。
一個紮著馬尾的女生正朝我們揮手,手裡拿著兩杯奶茶。我心頭湧上一陣失落,知道這次偶遇即將結束。
這週末我在南山路有個小型攝影展,我匆忙從口袋裡掏出名片,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她接過名片,指尖輕輕擦過我的掌心,像一片羽毛拂過。《雪落江南》她讀出展覽的名字,眼睛一亮,真巧,我最喜歡雪了。
那...你會來嗎我緊張得像個等待考試成績的學生。
她沉思片刻,馬尾辮女生已經走到近前。小雪,這是朋友好奇地打量我。
江逸,攝影師。南雪簡單介紹,然後轉向我,週末見。
簡單的三個字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拉著朋友離開,走出幾步又回頭,對了,那天你穿藍色大衣很好看。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春風中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的梔子花香。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忘了問展覽具體地址和時間。——南雪
我忍不住笑起來,快速回覆了資訊,然後附加了一句:需要我去接你嗎
回覆幾乎是立刻就到了:好啊,我家在美院宿舍區。週六上午十點
不見不散。我回覆道,手指在螢幕上輕快地跳動。
西湖的水波盪漾,倒映著岸邊的垂柳和遊人的笑臉。半年前的冬日邂逅像一場夢境,而今天的重逢則讓這個夢有了延續的可能。我摸了摸相機,裡麵存著她的照片,也存著我未曾說出口的期待。
週六很快就到,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美院門口。春日的陽光溫暖而不熾熱,我站在一棵開滿花的櫻花樹下,不時看看手錶。
十點整,南雪從宿舍區走出來。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如雪,頭髮簡單地紮成馬尾,露出纖細的脖頸。看到我,她加快了腳步。
等很久了嗎她問道,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清澈的琥珀色。
剛到。我撒謊道,遞給她一杯溫熱的抹茶拿鐵,記得你說喜歡這個口味。
她驚訝地接過,我隻在聊天時隨口提過一次。
我記性很好。我微笑著為她拉開車門,特彆是關於你的事。
車行駛在南山路上,我們聊起了各自的創作。她告訴我她最近在嘗試將傳統水墨與現代水彩結合,而我也分享了拍攝西湖四季變化的計劃。
所以,《雪落江南》是係列的第一部分她問道。
是的,接下來是《春醒江南》、《夏雨江南》和《秋韻江南》。我解釋道,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雪落江南》裡有張照片不屬於這個係列。我神秘地笑了笑,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展覽館不大但佈置精緻,我的作品被巧妙地安排在純白的牆麵上。南雪看得很認真,不時在某幅作品前駐足良久。我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欣賞我的作品的樣子,比任何專業評價都讓我緊張。
突然,她在一幅作品前停住,久久不動。我走過去,發現那正是我偷偷拍下的她在斷橋作畫的背影——雪花飄落,她的紅圍巾在素白世界中格外醒目。
這張不在展出的計劃中,我輕聲解釋,但最後我還是加進來了。它對我...很特彆。
她轉過身,眼睛微微發紅,那天真的很冷,我的手都快凍僵了。
但你畫得很專注,很美。我鼓起勇氣,輕輕握住她的手,就像現在一樣。
她冇有抽回手,我們就這樣站在照片前,周圍的世界彷彿靜止了。那一刻,我知道半年前的猶豫已經不複存在,而這個春天的相遇,註定會改變我們的人生軌跡。
夏-熱戀
江逸!看這個!
南雪興奮地揮舞著錄取通知書衝進我的工作室。她剛獲得巴黎高等美術學院的交換生資格,為期一年。
恭喜。我強作歡笑接過通知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右下角的校徽。
她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常,你不為我高興嗎
當然高興。我拉過她的手,她指尖還沾著水彩顏料,隻是我的《西湖四季》項目剛簽約,冇法陪你一起去。
南雪的笑容僵在臉上,就一年而已,你可以來看我...
南雪,你知道我父親的情況。我聲音發緊,他手術後需要人照顧,工作室也剛起步。
她抽回手,錄取通知書飄落在地,所以你的選擇是讓我放棄這個機會
窗外蟬鳴刺耳,我們第一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芒漸漸黯淡,像被烏雲遮蔽的星辰。工作室裡瀰漫著鬆節油和顏料的氣息,牆上掛著的《夏雨江南》草圖上還留著我們一起修改的筆跡。
不是讓你放棄,我艱難地組織語言,伸手想觸碰她的肩膀卻在半空停住,我們可以想辦法...
什麼辦法南雪後退一步,撞翻了畫架,未乾的藍色顏料在地板上濺開,像一片小小的悲傷的湖,你明明知道這對我的創作有多重要。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南雪——像一幅被雨水打濕的水彩畫,所有的色彩都在痛苦地暈染開來。窗外突然雷聲轟鳴,夏季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雨點砸在玻璃上如同我胸腔裡劇烈的心跳。
秋-離殤
雨聲漸急,工作室裡瀰漫著鬆節油和雨水混合的潮濕氣息。南雪站在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淚痕般的軌跡,映得她的側臉忽明忽暗。
你知道我為了這次機會準備了多久嗎她突然轉身,聲音比窗外的秋雨還要冷,三年,江逸,整整三年!每次你說要拍《西湖四季》,我都放下自己的創作陪你。甚至放棄了我出國的機會。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所以現在是在算賬那些時光對你來說隻是犧牲
不是犧牲!她抓起桌上的畫筆狠狠折斷,是選擇!我選擇了你,可你呢永遠把你父親、你的工作室放在第一位!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她通紅的眼眶。我抓起桌上那本《莫奈睡蓮》畫冊——她最珍愛的生日禮物——重重摔在地上。那你走啊!去追求你偉大的藝術夢想!
畫冊散落開來,那些精美的印刷品浸泡在打翻的顏料裡。南雪像是被擊中般踉蹌後退,撞倒了畫架。她苦心繪製半個月的《秋韻江南》倒扣在顏料中,墨色山水瞬間暈染成模糊的灰藍。
我們同時僵住了。那是她準備參加青年畫家展的作品,畫的是我們初遇的斷橋雪景,角落裡還藏著我們倆的剪影。
你滿意了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蹲下身時一滴淚砸在畫布上,將那個小小的江字化開。就像毀掉我們的回憶一樣容易,是不是
我看著她顫抖的手指試圖挽救那幅畫,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那台砸壞的相機是父親送的大學畢業禮物,鏡頭碎片裡映出無數個變形的自己——憤怒的、扭曲的、陌生的自己。
對不起...我伸手想扶她,卻被躲開。
彆碰我。她站起身,顏料順著裙襬滴落,你說得對,我應該走。我們都需要...她哽嚥了一下,需要冷靜。
雨聲填滿了接下來的沉默。她收拾畫具的動作很慢,彷彿在等什麼。我站在原地看著她將折斷的畫筆一支支收進筆簾,那支我親手為她削的狼毫筆已經斷成兩截。
當門關上的聲音終於響起時,我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工作室裡還殘留著她常用的梔子香水味,混合著雨水的腥氣。我蹲下來撿那些鏡頭碎片,鋒利的邊緣割破手指,血珠滴在莫奈的睡蓮上,像突兀的紅色花苞。
三天後,我在醫院走廊收到她的簡訊。父親在診室裡做檢查,窗外的梧桐樹在秋風中劇烈搖晃,一片黃葉粘在窗玻璃上,葉脈清晰得像心電圖。
手機螢幕亮起:我決定去巴黎。保重。
簡短的七個字,我反覆讀了十幾遍,直到螢幕暗下去。透過玻璃的反光,我看見自己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連分手都這麼體貼,選在我陪父親看病的時候,連當麵爭吵的機會都不給。
窗外,那片梧桐葉終於被風吹走,消失在鉛灰色的天空裡。我摩挲著手機殼——那是她畫的小狐狸圖案,現在邊緣已經有些掉漆。突然意識到,這個秋天過後,西湖的雪景裡再也不會有那個圍著紅圍巾的身影了。
冬-永彆
電話鈴響起時,我正在暗房沖洗《冬寂江南》的底片。紅色的安全燈將雙手染得像沾了血,顯影液的味道刺得眼睛發酸。
江先生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在顫抖,我是林小雨,南雪的室友...她情況突然惡化,醫生說...說可能就這兩天了...
顯影盤咣噹一聲打翻在地。我盯著滿地流淌的液體,突然想起上次見南雪時,她打翻的調色盤也是這樣的猩紅色。
什麼情況她不是在巴黎嗎我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的抽泣:她根本冇去巴黎...這半年一直在市立醫院...白血病晚期...
風雪撲打在出租車的車窗上。我死死攥著那本還冇送出去的相冊——《憶雪江南》,裡麵全是偷拍她的瞬間:在蘇堤上喂鴛鴦時翹起的髮梢,畫到入迷時咬住的筆桿,蜷在沙發裡睡著的側臉。最後一頁空著,我原打算等初雪時補上我們的合照。
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得刺眼。消毒水味中,我竟恍惚聞到一縷梔子香。林小雨在病房門口攔住我,遞來一個素描本:她一直不讓我告訴你...這些是治療期間畫的。
翻開第一頁,我的心臟狠狠抽搐——畫的是我在斷橋拍雪景的背影,日期是我們分手的第二天。往後翻,全是我:在咖啡館修改照片時皺起的眉頭,在畫展開幕式上致辭的側影,甚至還有我站在她公寓樓下抬頭張望的樣子...原來這半年,她一直默默看著我。
她每天最開心的就是偷畫你。林小雨抹著眼淚,醫生說情緒穩定對治療很重要,所以我們配合她演了去巴黎的戲...
病房門推開時,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像刀子般紮進耳膜。南雪躺在病床上,整個人陷在雪白的被褥裡,彷彿隨時會融化。輸液管連著的手腕瘦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曾經拿著畫筆的手指現在無力地蜷曲著。
江...逸...她微微睜開眼,瞳孔已經有些渙散,卻突然亮起微弱的光。她想抬手,卻隻是動了動手指。
我衝過去握住她的手,冰涼得像西湖的雪水。她的指甲失去了往日的水彩痕跡,蒼白得近乎透明。我在...我在這裡...我把她的手貼在臉上,卻暖不熱那寒意。
對...不起...她氣音微弱,我不得不俯身貼近,巴黎...是騙...
一滴淚砸在她乾裂的唇上。我突然明白那天她摔調色盤時,顏料為什麼偏偏濺毀了《秋韻江南》裡藏著我們名字的角落——她早知道冇有下一個秋天了。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哽嚥著抱緊她,她身上還留著淡淡的梔子香,混著藥水苦澀的味道。她那麼輕,像一片隨時會化的雪,毛衣領口露出鎖骨處埋著的輸液港,周圍全是青紫的針痕。
窗外,雪越下越大。她在我懷裡輕輕哼起我們常聽的那首《雪落下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調子像風中搖曳的燭火。當唱到慢慢落在你肩膀時,她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你看...下雪了...
我抬頭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雪片中,恍惚又見那個圍紅圍巾的少女站在斷橋上,正轉身對我微笑。再低頭時,心電監護儀上的綠線已經拉成冰冷的直線。
林小雨衝出去喊醫生。我靜靜抱著南雪,從口袋裡摸出那張泛黃的照片——初遇時偷拍的她。照片背麵新寫了一行小字:第一場雪和最後一場雪之間,就是我們的江南。
後來護士告訴我,那天南雪的床頭櫃裡還藏著一幅未完成的畫:斷橋殘雪上,兩個依偎的背影共用一條紅圍巾。畫角題著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墨跡被水漬暈開,像化了的雪。
春-懷念
林小雨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眼睛腫得像桃子。她囑咐要等初春再給你,鑰匙上還掛著那個我送的小銅鈴,說那時候西湖的柳芽剛冒頭,你心情會好些。
推開門時,一室塵埃在陽光中起舞。南雪的畫室保持著最後的模樣——調色盤上的顏料已經乾結成痂,一支毛筆斜插在洗筆筒裡,筆尖凝固著靛藍色。窗台上的梔子花枯成了標本,卻奇蹟般還留著些許香氣。
《春醒江南》靠在畫架上,隻完成了一半。畫中的斷橋殘雪正在消融,柳枝卻還未點綠。我顫抖著撫過空白處,突然在畫架背麵摸到凹凸——用圖釘固定著幾張化驗單。最早的一張日期赫然是我們初遇後的第三週,診斷欄刺目地寫著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騙子...我跪坐在地上,喉嚨裡擠出破碎的笑聲。原來從始至終,她都在用謊言為我編織一場美夢。那些說要去巴黎的爭吵,那些故作絕情的轉身,不過是為了讓我恨她,好過為她心碎。
素描本藏在枕頭下麵,頁角都捲了邊。翻到最後,除了那行字,還有密密麻麻的用藥記錄。在強效止痛針的備註旁,她畫了個小小的笑臉:今天不疼,畫完了江逸的睫毛。
顏料盒裡,梔子黃已經乾裂成荒漠。我用小刀一點點刮下碎屑,調進鬆節油。三天三夜,我像具行屍走肉般守著那幅畫,用她殘留的顏料填補空白。當最後一點梔子黃點在畫中女孩的圍巾上時,晨光正透過紗簾,將畫架鍍成金色。
恍惚中,我聽見南雪的笑聲:笨死了,柳芽要加點鉻綠才鮮活。轉身卻隻看見浮塵中她未完成的雕塑——我們的雙人黏土像,兩個小人兒的指尖還差半寸就能相觸。
巡展首日,《憶雪江南》前擠滿了人。當記者追問畫中女孩的身份時,我望向角落的梔子花。有個穿紅裙子的姑娘正彎腰去聞,髮梢垂落的弧度那麼像她,我幾乎要衝口喊出名字。直到對方轉身露出陌生的臉,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夜裡清場時,保安說總聽見展廳有腳步聲。我獨自返回,發現《春醒江南》前的地板上散落著幾片花瓣——是梔子花,新鮮得還帶著露水。監控錄像隻拍到一陣穿堂風,而畫中女孩的紅圍巾,不知何時變成了完整的同心結。
最後一次去掃墓時,我帶了兩杯龍井。新茶入喉時苦得發澀,卻聽見身後鬆枝輕響。回過頭,一塊小石子滾落腳邊,上麵繫著褪色的紅繩——是我們當年在雷峰塔下掛的許願牌,寫著要陪江逸看儘西湖雪的那塊。
如今我總在雨天去美院旁的老茶館。老闆娘說常看見穿藍裙子的姑娘坐在南雪慣常的位置,點一壺碧螺春,在霧氣氤氳的玻璃上畫小小的心形。而我的相機裡,開始出現各種奇異的光影:晨霧中若隱若現的紅圍巾,雪地上無端出現的並排腳印,還有黃昏時長椅上,兩個依偎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林小雨說這是執念成疾。可每當西湖落雪,我分明能聽見清脆的鈴鐺聲,像那年她鑰匙扣上搖晃的銅鈴,一聲聲,敲碎所有自欺欺人的遺忘。
尾聲:四季輪迴
今年的雪來得格外早。才過冬至,西湖就已經銀裝素裹。我站在斷橋的第三根欄杆旁,哈出的白氣在鏡頭前氤氳開來——這是二十三年來,我拍下的第二十三張《未相識的雪》。
相機還是那台老式徠卡,南雪總說它沉得像塊磚頭。現在它的快門聲不再清脆,對焦環也鬆動了,可我還是固執地用著。就像固執地穿著那件深藍色大衣,儘管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江老師,您又來了。管理遊船的老張跺著腳走過來,遞給我一杯熱薑茶,今年這雪,真像那年啊。
我道了謝,從錢包裡取出那張泛黃的照片給他看。老張眯起眼睛,雪花落在他花白的眉毛上:南姑娘畫雪的樣子,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天她問我借了條板凳,一坐就是三個鐘頭。
照片邊緣已經起了毛邊,可南雪睫毛上那粒將化未化的雪,依然清晰如初。這二十三年來,我試過無數次,卻再也冇能拍出那樣動人的瞬間——那種專注到忘我的神情,讓飄落的雪花都甘願為她停留。
您父親最近身體怎麼樣老張搓著手問。
還不錯。我抿了口薑茶,辛辣直衝眼底,上週複查,醫生說各項指標都穩定。
老張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身後空蕩蕩的雪地:那個...李教授的女兒昨天還問我,說您怎麼一直不回她資訊...
我笑了笑,冇有接話。這些年給我介紹對象的人能從斷橋排到雷峰塔,有畫廊策展人,有美院老師,甚至還有南雪當年的室友林小雨。可每次看到她們手腕上缺少顏料痕跡的指甲,聞到不是梔子花的香水味,我就知道不是她。
永遠不會是她。
雪忽然下大了,老張嘟囔著要去蓋遊船篷布。我獨自站在橋中央,看著雪花一片片落入湖中,轉瞬即逝。醫生上個月還勸我:江先生,您才二十五歲,該往前看了。
他不知道,有些人在生命裡留下的印記,不是時間能夠沖淡的。就像南雪畫室裡那麵牆,無論重新粉刷多少次,她調色時不小心甩上的顏料痕跡,總會隱隱約約透出來。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歡笑聲。一群小學生正在老師的帶領下堆雪人,有個紮紅圍巾的小女孩蹲在湖邊,認真地用樹枝在雪地上畫著什麼。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按下快門,等回放時才驚覺——她畫的是斷橋的輪廓,和南雪當年如出一轍。
叔叔,你也在拍照嗎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跑到我麵前,鼻尖凍得通紅,我們美術老師說,今天要畫'記憶中最美的風景'。
我蹲下身,平視著她明亮的眼睛:那你畫的是什麼
秘密!她咯咯笑著跑開,紅圍巾在雪中劃出一道弧線,老師說最美的風景要藏在心裡!
胸口突然一陣刺痛。我摸出藥瓶,倒出兩片硝酸甘油含在舌下。這是去年體檢時查出的心肌缺血,醫生說和長期情緒鬱結有關。
雪幕中,雷峰塔的輪廓漸漸模糊。恍惚間,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湖邊——紅圍巾,駝色大衣,正低頭在畫板上塗抹著什麼。我下意識地向前邁步,卻聽見身後有人喊:江老師!您的相機!
再回頭時,湖邊隻剩下一串淺淺的腳印,和雪地上未完成的畫:斷橋殘雪上,兩個小人兒手牽著手,旁邊寫著要陪江逸看儘西湖雪。
江老師您冇事吧美院的助教小跑過來,撿起我掉落的相機,組委會催您去參加《憶雪江南》三週年紀念展呢。
我搖搖頭:幫我推了吧。今天...我想去個地方。
南山公墓的雪積得更厚。南雪的墓碑前,一株梔子花正在溫室罩裡開著。這是林小雨的主意,她說南雪最怕冷,得讓花兒陪著她。我拂去墓碑上的雪,放下一本新出版的攝影集。封麵是去年在阿爾卑斯山拍的雪景,因為南雪說過想看真正的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
今天西湖的雪很像我們初見那天。我對著墓碑說,手指劃過冰冷的石刻,老張還記得你借他板凳的事...對了,美院想用你的名字設立獎學金,我替你答應了...
雪落在墓碑的照片上,那是她二十歲時的笑臉。我輕輕擦去雪花,突然發現碑前放著一支嶄新的畫筆——狼毫的,和當年我送她的一模一樣。筆桿上刻著小小的字:給不聽話的江同學。
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我環顧四周,雪地上除了我的腳印,隻有幾片飄落的梅瓣。遠處鬆林沙沙作響,彷彿有人在輕笑。
回城的出租車上,電台正在放《雪落下的聲音》。司機從後視鏡裡看我:先生去哪
蘇堤。我摩挲著那支筆,不,先去趟花店。
當我在當年南雪寫生的位置擺好梔子花時,暮色已經降臨。湖對岸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遊船開始點亮紅燈籠。雪漸漸小了,月亮從雲層中露出臉來,在雪地上投下兩個依偎的影子——一個是我,另一個,是月光為我帶來的禮物。
我打開相機,調成自拍模式。取景框裡,我的肩膀上似乎搭著一條若隱若現的紅圍巾。按下快門的瞬間,一陣帶著梔子香的風拂過耳畔,像是誰在說:這次,換我來找你。
三年來第一次,我在西湖的雪中淚流滿麵。從20歲的悸動到22歲的刻骨銘心,南雪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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