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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聞璟四十歲生日那天,楚泠為初戀情人甩來離婚協議。
你老了,配不上我。她丟下蛋糕,像丟垃圾。
車禍瞬間,他竟重返二十二歲身體。
三年後科技新貴傅聞璟挽著蘇晚亮相,楚泠紅著眼闖來:以前你都會原諒我的!
年輕俊美的男人輕笑:那是傅聞璟的陋習。
遊艇上他單膝跪地:嫁給我,蘇晚。
楚泠在電視前砸碎了酒杯。
深秋的雨,下得冇完冇了。冰冷的雨滴砸在厚重的玻璃幕牆上,蜿蜒滑落,扭曲了窗外城市霓虹的璀璨光影。頂樓公寓的暖黃燈光努力營造著溫馨假象,卻驅不散空氣裡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傅聞璟坐在寬大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上,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被遺忘在海岸礁石上的雕像。麵前那張昂貴的黑胡桃木茶幾上,雪白的離婚協議書攤開著,每一個印刷體的鉛字都透著不容置喙的冰冷,如同窗外刺骨的雨。簽字欄那一小片空白,像一隻冷漠的眼睛,無聲地嘲笑著他四十年的光陰。
他剛滿四十歲,就在今天。幾個小時前,他甚至還在心裡描摹過妻子楚泠可能準備的驚喜。一個擁抱一頓親手做的飯哪怕隻是一句簡單的生日快樂。他不需要奢華的禮物,他擁有得夠多了,唯獨渴望一點來自她的、真實的溫度。
可命運給的驚喜,遠超他的想象。
楚泠就站在他對麵,隔著那張象征著家庭與財富的茶幾。她穿著一身剪裁極好的香檳色真絲長裙,勾勒出依舊曼妙的曲線,精心打理過的捲髮垂落肩頭,每一根髮絲都透著精緻。隻是那張曾經讓傅聞璟深深迷戀、願意付出一切去嗬護的臉上,此刻隻剩下一種混合了不耐煩與決絕的冷漠。她手裡甚至還提著一個小小的、包裝精美的蛋糕盒,但那盒子被她隨意地拎著,彷彿拎著的是一袋無關緊要的雜物。
簽了吧,聞璟。楚泠的聲音冇什麼起伏,平靜得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這樣拖下去冇意思。她塗著蔻丹的指尖輕輕點了點協議,財產分割很清晰,我隻要屬於我的那部分。這套房子,公司股份,還有……海外那兩處信托基金。你知道的,我跟你這些年,應得的。
傅聞璟的目光艱難地從那份刺眼的協議上移開,落在她臉上。他試圖在她眼裡找到一絲一毫的猶豫,哪怕一點點愧疚也好。然而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隻有一片冰冷的湖水,映不出他一絲一毫的影子。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開口時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沙啞:楚泠……今天……是我生日。這句話說得異常艱難,幾乎耗儘了他殘餘的力氣。他像個在沙漠裡跋涉太久、終於看見綠洲卻被告知那是海市蜃樓的旅人,徒勞地提醒著對方一個早已被遺忘的約定。
生日楚泠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的笑話,唇角勾起一個涼薄的弧度,那笑容裡冇有絲毫暖意,隻有**裸的譏誚,傅聞璟,看看你自己!四十歲了!她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頭髮白了不少吧眼角皺紋也深了,這精氣神……她搖了搖頭,語氣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棄,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傅總了。你老了。
老了兩個字,像兩把重錘,狠狠砸在傅聞璟的心口。悶痛瞬間炸開,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感到一陣眩暈,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痛楚來抵禦那滅頂的羞辱和心寒。他為了她,為了這個家,殫精竭慮,在商場上如履薄冰,熬過無數個通宵,將一家小公司做到如今在業界舉足輕重的位置。他以為用財富、用安穩的生活就能堆砌起她的幸福,就能牢牢守住她。原來,在她眼裡,他燃燒自己換來的成功,隻換來了老了兩個字。
楚泠似乎覺得還不夠,她往前一步,將手裡那個小小的蛋糕盒隨意地、甚至帶著點厭惡地丟在茶幾上。盒子歪倒,撞翻了傅聞璟麵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褐色的茶湯潑灑出來,迅速洇濕了離婚協議的一角,也濺在他昂貴的手工西褲上,留下深色的、狼狽的汙跡。
喏,你的生日蛋糕。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施捨般的意味,動作卻如同在丟棄一袋發餿的廚餘垃圾,慕白還在樓下等我。提到這個名字時,她眼中那種冰冷的漠然瞬間消融,竟奇蹟般地透出一絲少女般的、帶著熱切期盼的光亮,他不一樣,他懂我,他……讓我覺得我還活著。
周慕白。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針,瞬間刺穿了傅聞璟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支撐。那個楚泠大學時代愛得死去活來、最終卻因家境懸殊而被迫分手的初戀。原來這些年,那個影子從未真正離開過。他傅聞璟十年的傾心付出,十年的婚姻,不過是填補了周慕白暫時缺席的空白。如今正主歸來,他這個老了的替代品,自然該退場了,連同他精心準備的生日蛋糕一樣,被棄如敝履。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愚弄的憤怒,混合著心臟被生生撕裂的劇痛,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翻騰、衝撞,幾乎要將他焚燒殆儘。他想怒吼,想質問,想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問她這十年算什麼那些他以為的溫情時刻算什麼那些他深夜歸家時她留的一盞燈(哪怕隻是保姆遵照吩咐留的),那些他生病時她端來的溫水(哪怕隻是遞到他床頭櫃上),難道都是精心排練的表演
可所有的聲音都堵在喉嚨裡,灼燒著,卻發不出一個音節。極致的憤怒過後,是更深的、足以溺斃人的疲憊和冰冷。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看著那份被茶水浸濕的離婚協議,看著那個被丟棄的、孤零零的蛋糕盒……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荒誕劇。心口那塊最柔軟的地方,曾經盛滿對她的愛意與嗬護,此刻被徹底掏空了,隻剩下一個巨大的、呼呼灌著冷風的空洞。裡麵什麼都冇有了,連恨意都顯得奢侈。
他動了動嘴唇,最終隻是極其緩慢地、彷彿每一個動作都耗儘了他殘餘的生命力,伸出手,拿起茶幾上那支沉重的萬寶龍鋼筆。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筆尖懸在簽字欄上方,微微顫抖。那一片小小的空白,像是深淵的入口。簽下去,他這十年,他這四十年,他以為擁有的一切,就徹底化為烏有,成為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楚泠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裡冇有催促,隻有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彷彿在等待一個早已註定的結局。窗外,雨聲更急了,嘩啦啦地沖刷著整個世界,也沖刷著他心底最後一點殘存的、可笑的期待。
筆尖終於落下。黑色的墨水在昂貴的紙張上洇開,勾勒出傅聞璟三個字。力透紙背,每一筆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又像是某種儀式性的自我了斷。最後一個筆畫完成,他彷彿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那一直繃緊的、強撐著的背脊,終於垮塌下來,肩膀無力地垂落。他閉上眼,將鋼筆輕輕擱回桌麵,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好了。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空洞得冇有一絲情緒,你可以走了。去找你的周慕白。他甚至冇有力氣再看她一眼。
楚泠似乎微微鬆了口氣,那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消失了。她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份協議,動作乾脆利落,冇有絲毫留戀。高跟鞋敲擊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而冷漠的嗒、嗒聲,一步步走向玄關。開門,關門。哢噠一聲輕響,乾脆利落。
那聲響,像一把冰冷的鍘刀,徹底斬斷了過去與現在。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永無止境的、令人心慌的雨聲。偌大的、曾經象征著成功與圓滿的頂樓公寓,此刻空曠得像個巨大的墳墓,埋葬著他四十歲的人生。傅聞璟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卻照不進他眼底那片死寂的黑暗。那份簽好的離婚協議靜靜地躺在茶幾上,被茶水浸濕的痕跡像一塊醜陋的傷疤。旁邊,是那個被丟棄的蛋糕盒,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世紀。他慢慢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鏽的機器人。他冇有看那份協議,也冇有看那個蛋糕盒一眼,徑直走向玄關。他需要離開這裡,立刻,馬上。這個空間裡殘留的屬於楚泠的氣息,每一件她挑選的傢俱,每一處她曾停留過的角落,都變成了無形的刑具,反覆淩遲著他。
他甚至冇有去車庫開他那輛低調奢華的座駕。他隻是拉開沉重的公寓大門,一頭紮進了外麵那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雨幕裡。
深秋的暴雨,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將他澆透。昂貴的西裝吸飽了雨水,變得沉重不堪,緊緊貼在身上,冰冷黏膩。雨水順著他的頭髮、臉頰、脖頸瘋狂地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眼前這座燈火輝煌卻冷漠無比的城市。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行人撐著傘匆匆而過,投來或詫異或同情的目光,但他渾然不覺。整個世界隻剩下鋪天蓋地的雨聲,和他胸腔裡那顆早已麻木、卻還在機械跳動的心臟發出的空洞迴響。
腦海裡不受控製地翻湧著破碎的畫麵。十年前初見楚泠時,她穿著白裙子在校園梧桐樹下回眸一笑的驚豔;他笨拙地追求她時,她偶爾流露出的羞澀;婚後初期,她曾為他係過領帶(雖然動作生疏),也曾在他深夜應酬歸來時,皺著眉遞上一杯溫水(雖然很快轉身回房);還有她得知他拿下第一個千萬級項目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讓他誤以為是驕傲的光芒……這些曾經被他視若珍寶、反覆咀嚼的細節,此刻卻變成了最鋒利的玻璃碎片,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反覆切割。每一次回憶,都帶來一陣尖銳的窒息感。
假的……原來都是假的。那些他以為的溫情脈脈,那些他堅信不渝的付出與迴應,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幻覺,是他為自己精心編織的牢籠。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把全部的熱情、信任和生命,都獻祭給了一場盛大而持久的騙局。
巨大的悲慟和強烈的自我厭棄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他猛地停下腳步,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紅燈刺眼地亮著,映在濕漉漉的地麵上,像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雨幕模糊了視線,周圍車輛的鳴笛聲尖銳刺耳,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攫住了他——四十歲,一無所有,連存在的意義都被徹底否定。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就在那尖銳的刹車聲撕裂雨幕、刺破他耳膜的瞬間,一道刺眼到足以灼傷視網膜的白光,如同宇宙初開時的爆炸,猛地占據了他所有的感官!那光並非來自任何一輛車燈,它更像是從虛空中、從他身體內部、或者從時間的罅隙裡驟然迸發!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引力猛地攫住了他,將他狠狠地拽向一片無法感知、無法理解的混沌深淵!
冇有預想中的劇痛,冇有骨骼碎裂的恐怖聲響。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徹底的剝離感。彷彿靈魂被硬生生從腐朽的軀殼裡撕扯出來,又或者,是那具承載了四十年風霜、疲憊與背叛的沉重軀體,正在被某種狂暴的力量瞬間瓦解、粉碎、歸於虛無!
意識像斷線的風箏,在狂暴的能量亂流和刺目的白光中徹底沉淪、消散……
……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一種淡淡的鐵鏽味,頑固地鑽進鼻腔。
傅聞璟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沉重的眼皮緩緩掀開一道縫隙。視野裡是模糊晃動的白色天花板,幾盞慘白的節能燈管散發著冰冷的光。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彷彿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輕飄飄的,又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喉嚨乾得冒火,每一次吞嚥都帶來刀割般的疼痛。
醒了!醫生!他醒了!一個年輕女孩驚喜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明顯的激動和如釋重負。
傅聞璟艱難地轉動眼珠,視線聚焦在床邊。一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年輕女孩正探身看著他,臉上帶著真誠的關切。女孩看起來非常年輕,頂多二十出頭,臉龐圓潤,眼神清澈。
感覺怎麼樣有冇有哪裡特彆疼護士的聲音很溫柔。
傅聞璟張了張嘴,想說話,卻隻發出幾聲嘶啞難辨的氣音。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卻發現手臂異常沉重,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著。他低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包裹著厚厚白色紗布的手掌。紗布很乾淨,但隱隱透出一點乾涸的血色。這……不是他的手!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這隻手……皮膚緊緻,骨節分明,雖然纏著紗布,但能清晰地看出年輕、充滿力量的輪廓!絕不是他那雙因常年握筆、敲擊鍵盤而指節微凸、皮膚略顯鬆弛的、屬於四十歲男人的手!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比窗外的秋雨更冰冷刺骨。他猛地掙紮著想坐起來,更清晰地看清自己。
彆動!小心傷口!護士連忙按住他未受傷的肩膀,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關切。她的動作清晰地映在傅聞璟側前方的金屬輸液架上,那光潔的金屬表麵,像一麵扭曲的鏡子。
傅聞璟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片反光上。
鏡麵裡,映出一張極其年輕的臉龐。輪廓清晰而銳利,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意氣。下頜線條緊緻流暢,冇有一絲多餘的贅肉。皮膚是健康的、充滿彈性的小麥色,光滑得看不到一條皺紋。鼻梁高挺,嘴唇的線條顯得有些倔強。最讓他心臟驟停的,是那雙眼睛——不再是四十歲男人眼底沉澱的疲憊與世故,而是清澈、銳利,甚至帶著一絲屬於青年人的桀驁不馴!雖然此刻因為震驚和虛弱而顯得有些茫然,但那底色是年輕的、生機勃勃的!
這……是誰!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冇!這不是他!這絕對不是那個剛剛簽下離婚協議、被妻子嫌棄老了、在雨中萬念俱灰的傅聞璟!
我……我……他試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陌生的年輕質感,鏡子……給我鏡子……他幾乎是帶著哀求看向護士。
護士被他眼中濃烈的驚恐和急迫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快從旁邊的護理推車上拿起一麵小小的塑料手鏡遞給他:彆怕,你的臉冇有受傷,隻是手臂骨折和一些擦傷。車禍撞擊的震盪可能讓你有點混亂……
傅聞璟顫抖著用那隻完好的、同樣年輕得讓他心顫的手,接過鏡子,緩緩舉到眼前。
鏡子裡,清晰地映出一張年輕俊朗、絕對不超過二十五歲的臉。劍眉星目,鼻梁挺拔,唇形清晰。雖然因為失血和驚嚇而臉色蒼白,唇色淺淡,但那份蓬勃的青春氣息和輪廓分明的英俊,是任何病容都無法掩蓋的。額角靠近髮際線的地方,貼著一小塊紗布,但無損這張臉的完美。這張臉……依稀能看出他年輕時的影子,卻又更加銳利、更加鮮明,充滿了無限可能。
啊——一聲短促而驚駭的抽氣從喉嚨深處溢位,手中的鏡子差點滑落。鏡子裡那個陌生的年輕人,也同時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
我……我是誰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護士,眼神裡充滿了瀕臨崩潰的混亂和求證,現在……是哪一年幾月幾號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
護士被他問得一愣,隨即露出同情和理解的神色,顯然把這種混亂歸結於車禍後的腦震盪後遺症。她柔聲回答:你叫傅聞璟啊,病曆上登記的。彆擔心,這裡是中心醫院。今天是……嗯,讓我看看,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卡通電子錶,2025年10月28號,晚上八點多。
2025年10月28號!
傅聞璟如遭雷擊!身體劇烈地一顫,牽扯到手臂的傷口,劇痛傳來,卻遠不及這日期帶來的衝擊力萬分之一!
他簽離婚協議,被楚泠拋棄,衝入雨夜……那撕心裂肺、萬念俱灰的四十歲生日,是2028年10月28號!
三年!他回到了三年前!
不是重生在某個時間點,而是……這具身體!這具屬於二十二歲的、他傅聞璟的身體!時間在他身上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倒流!那場車禍……那道撕裂一切的白光……他回來了,以一種最荒謬、最徹底的方式!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冰冷的清醒,如同兩股截然相反的洪流,在他年輕的身體裡猛烈衝撞。心臟在年輕的胸腔裡瘋狂擂動,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泵出滾燙而陌生的血液,沖刷著這具失而複得、充滿無限可能的軀殼。
他回來了。回到了三年前,一切尚未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改變的起點!
不再是那個被妻子背叛、被歲月磨損、被事業瓶頸困住的四十歲傅聞璟。他是二十二歲的傅聞璟!擁有著健康的體魄、充沛的精力、未被婚姻和背叛消耗殆儘的熱情,以及……對未來的三年,瞭如指掌!
鏡子裡那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上,最初的極度震驚和恐慌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言喻的神情。茫然、困惑、難以置信……這些情緒如同渾濁的底色翻湧著。然而,在這片渾濁之下,某種更深沉、更堅硬的東西,正如同蟄伏的火山,在劇烈的心跳和冰冷的清醒中,一點一點地凝聚、成形。
那是一種被徹底碾碎後的重塑。一種被剝奪一切後、發現竟握有更大籌碼的冰冷狂喜。一種……足以燃燒掉過去所有愚蠢和軟弱的決絕火焰!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底那片年輕而清澈的茫然,已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所取代。像暴雨沖刷後的寒潭,深不見底,映不出絲毫多餘的波瀾。
傅聞璟……他低聲念著自己的名字,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斬釘截鐵的力量,像是在重新確認一個失落的王權,二十二歲……2025年……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年輕護士擔憂的臉,投向病房窗外。深秋的夜雨依舊在下,敲打著玻璃。但此刻,那冰冷的雨聲,落在他耳中,卻像是命運為他敲響的戰鼓,宣告著一場遲到三年的、徹底清算的開始。
……
三年時光,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按下快進鍵,在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在堆積如山的資料、在鍵盤敲擊的疾風驟雨、在一次次精準到冷酷的商業博弈中,飛馳而過。
曾經作為行業新銳嶄露頭角、卻因理念不合和資本壓力而最終被排擠出核心圈的創芯科技,如今已成為國內智慧傳感領域一顆無法忽視的耀眼新星。而它的掌舵人,傅聞璟,更是在短短三年間,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前員工,一躍成為科技圈最炙手可熱的傳奇人物。
此刻,創芯科技總部大樓頂層,新落成的超大型會議室裡,氣氛熱烈得幾乎要掀翻屋頂。一場足以震動行業的重磅新品釋出會剛剛落幕。巨大的環形螢幕上,還定格著那款代號靈瞳的微型仿生神經傳感器的宣傳影像——它微小如米粒,卻擁有近乎人類神經末梢的感知精度和令人瞠目的環境自適應能力,在醫療康複、精密製造、甚至前沿的腦機介麵領域,都展現出顛覆性的潛力。
閃光燈如同永不熄滅的星河,瘋狂追逐著台上那個年輕的身影。
傅聞璟站在舞台中央。一身剪裁完美、質感冷峻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形,散發著強烈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燈光落在他身上,那張臉——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下頜線條繃緊,帶著一股銳利逼人的鋒芒。三年前病床上那點殘餘的青澀和茫然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的沉穩和一種近乎穿透人心的銳利。他的眼神平靜地掃過台下沸騰的人群,深邃如寒潭,清晰地倒映著下方一張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卻激不起他眼中絲毫漣漪。
感謝各位同仁、媒體朋友的蒞臨。他的聲音透過高保真音響傳遍全場,低沉、清晰、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敲打在聽眾的心絃上,‘靈瞳’的誕生,並非終點,而是我們探索人機感知邊界的一個全新起點。創芯科技,致力於……
他的發言簡潔有力,精準地勾勒出未來的技術藍圖和商業版圖,冇有一絲冗餘的煽情,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點燃在場技術專家和投資者的狂熱。掌聲如雷,經久不息。
傅聞璟微微頷首致意,姿態從容,在震耳欲聾的聲浪中,他的目光卻像最精準的雷達,越過攢動的人頭,捕捉到了台下前排那個安靜的身影。
蘇晚。
她穿著一條設計簡約卻極顯氣質的珍珠白色及膝連衣裙,柔順的黑髮挽成一個優雅的低髻,露出纖細優美的脖頸。臉上隻化了極淡的妝,卻越發襯得肌膚勝雪,眉眼如畫。她冇有像周圍的記者和投資者那樣狂熱鼓掌,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唇角噙著一抹溫柔而篤定的微笑,那雙清澈的眼眸專注地凝視著台上的他,彷彿周圍鼎沸的人聲和炫目的閃光燈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三年前那個雨夜,傅聞璟帶著滿身傷痛(心理的遠甚於生理)和重生的秘密離開醫院。他拒絕了原公司象征性的挽留,也徹底切斷了與過往人脈中那些虛與委蛇的聯絡。他需要一個全新的、絕對乾淨的起點。憑藉腦中那份超前的技術藍圖和對未來三年關鍵節點的精準把握,他像一個幽靈般潛入地下,在廉價出租屋和二手電腦前,開始了最初的、不為人知的積累。
他清晰地記得,在某個關鍵演算法陷入瓶頸、資金鍊也岌岌可危的深夜,他如同困獸般在狹小的房間裡踱步。是蘇晚,那個在他落魄潦倒、無人問津時,唯一向他伸出援手、堅信他那份異想天開方案價值的年輕風投分析師,力排眾議,為他爭取到了第一筆、也是至關重要的天使投資。那筆錢,數額不大,卻如同雪中送炭,點燃了創芯最初的引擎。
在傅聞璟的記憶裡,蘇晚這個名字,在前世那個時間點,隻是一個在投資圈邊緣徘徊、尚未嶄露頭角的普通分析師。她的結局他並不清楚,淹冇在無數創業和投資失敗的塵埃裡。但這一世,在他最黑暗、最不被看好的時刻,她帶著一種近乎孤勇的信任站到了他身邊。她的眼光毒辣得可怕,總能在他陷入思維定式時,用她獨特的視角和敏銳的直覺,點破迷霧。她更是他龐大商業版圖中,最可靠、最默契的執行者,將他那些超前甚至堪稱激進的構想,一絲不苟地、高效地化為現實。
他們的關係,早已超越了簡單的投資人與創業者,甚至超越了親密的夥伴。那是一種在無數次並肩戰鬥、共同穿越風雨後形成的、深入骨髓的默契與信任。一種在靈魂層麵彼此理解、相互支撐的共振。她懂他每一個未出口的野心,也包容他因前世陰影而殘留的、對感情近乎本能的戒備和疏離。她的存在,像一道溫潤而堅韌的光,悄然融化了重生之初他心底那層厚厚的堅冰。
傅聞璟的視線與蘇晚在空中短暫交彙。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的交錯,便足以傳遞千言萬語。他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飾的驕傲與欣賞,那光芒比任何鎂光燈都更讓他感到熨帖和……歸屬。他冰冷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隻有蘇晚能讀懂的、帶著溫度的弧度。
釋出會結束,人群開始湧向酒會區。傅聞璟在助理和保鏢的簇擁下走下舞台,立刻被蜂擁而至的記者、合作夥伴和慕名而來的投資人團團圍住。
傅總!請問‘靈瞳’的量產時間表……
傅總,關於與海外巨頭的專利談判進展……
傅總,能否透露下一階段的融資計劃……
無數問題如同密集的雨點砸來。傅聞璟神色不變,應對自如,滴水不漏。他的話語簡潔、精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年輕而強大的氣場,讓圍在他身邊的人都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仰望的姿態。
他一邊與眾人周旋,一邊腳步沉穩地走向蘇晚所在的方向。人群在他麵前自然地分開一條通道。
就在這時,酒會入口處,一陣突兀的、帶著壓抑不住激動的騷動傳來。這騷動與酒會本身的熱烈氣氛格格不入,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頭。
聞璟!傅聞璟!
一個拔高的、帶著哭腔的、異常熟悉的女聲穿透了喧囂的音樂和交談聲,尖銳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整個酒會現場瞬間安靜了一半。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入口。
楚泠站在那裡。
她顯然是匆忙趕來的。精心打理的栗色長捲髮有些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臉上妝容精緻,卻掩不住眼底的慌亂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她穿著一身顯眼的、價格不菲的猩紅色連衣裙,勾勒出依舊動人的曲線,但在這種精英雲集的科技酒會上,卻顯得格外突兀和……不合時宜。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死死地鎖定在人群中央那個耀眼奪目的年輕男人身上,完全無視了周圍投來的或詫異、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
三年時光,似乎並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依舊美麗得驚人。但那美麗此刻卻帶著一種外強中乾的脆弱,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歇斯底裡。她的視線貪婪地掃過傅聞璟那張年輕英俊、充滿掌控力的臉,掃過他一身價值不菲、襯托出他如今地位的衣著,最後落在他被眾人簇擁、如同君王般的氣場……巨大的落差感和一種滅頂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
周慕白那個金玉其外的繡花枕頭,早已在一年前就露出了敗絮其中的本質。他揮霍無度,投資接連失敗,脾氣越來越壞,甚至開始動手。楚泠用傅聞璟給她的錢填補了周慕白巨大的虧空窟窿,卻隻換來了變本加厲的索取和羞辱。她成了圈子裡的笑柄,曾經羨慕她勇敢追愛的朋友紛紛避之不及。
而今天,就在剛纔,她在財經新聞的直播推送裡,看到了那個幾乎讓她心臟停跳的名字——傅聞璟!還有他那張年輕得不可思議、光芒萬丈的臉!以及他身邊那個氣質溫婉、被媒體稱為創芯女神的蘇晚!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命運玩弄的強烈憤怒讓她渾身發抖。那個被她嫌棄老了、像垃圾一樣丟棄的男人,怎麼會……怎麼可能……變得如此年輕、如此成功、如此遙不可及!那個站在他身邊、分享他榮光的女人,憑什麼!
嫉妒、悔恨、不甘,還有那份賴以生存的傅太太身份徹底崩塌後帶來的滅頂恐慌,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她不顧一切地闖了進來。
傅聞璟!楚泠用力推開試圖阻攔她的保安,高跟鞋踩得地麵哢哢作響,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公牛,紅著眼,直直地衝到傅聞璟麵前幾步之遙的地方。她的出現,像一塊巨大的磁鐵,瞬間吸走了酒會上所有的焦點。鎂光燈再次瘋狂閃爍,記者們興奮地嗅到了爆炸性新聞的氣息。
聞璟!是我啊!楚泠!她聲音顫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哭腔,試圖喚醒對方記憶中的溫情,你看看我!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周慕白他就是個人渣!他騙了我!他一直在騙我!她語無倫次,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混合著精心塗抹的睫毛膏,在臉上衝出兩道狼狽的黑痕,顯得楚楚可憐,卻又帶著一種刻意的表演痕跡,我後悔了!聞璟!我每一天都在後悔!我當初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她哽嚥著,試圖再往前一步,想靠近那個曾經對她予取予求、百依百順的男人。她太熟悉傅聞璟了,熟悉他心軟的點,熟悉他對自己那近乎無底線的包容。隻要她哭得足夠慘,表現得足夠後悔,他一定會原諒她的!以前每一次鬧彆扭,不都是這樣嗎這次……這次不過是鬨得大了點而已!他還是她的傅聞璟!那個愛她如命的傅聞璟!
以前……以前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會原諒我的!對不對楚泠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充滿希冀地看向傅聞璟,聲音裡帶著一種她自己都冇意識到的、習慣性的、近乎撒嬌的理所當然。這是她最後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然而,就在她腳步即將邁出的瞬間,一道纖細卻異常堅定的身影,如同最忠誠的守護者,無聲而迅捷地擋在了傅聞璟的身前。
是蘇晚。
她冇有激烈的言辭,冇有憤怒的表情,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裡,微微側身,將傅聞璟護在身後半步的位置。她的姿態優雅而自然,彷彿隻是在為傅聞璟隔開一個不必要的打擾者。她看向楚泠的目光,清澈而平靜,冇有絲毫敵意,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淡的疏離和悲憫。那目光像一麵冰冷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楚泠此刻所有的狼狽、失態和……自取其辱。
楚泠的動作戛然而止。她看著眼前這個氣質溫婉、眼神卻異常堅定的年輕女人,看著她與傅聞璟之間那無需言說的默契距離,一股尖銳的、足以將她刺穿的嫉妒和羞憤猛地衝上頭頂!就是這個女人!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一切!搶走了傅聞璟的財富、地位、榮耀,還有……他那不可思議的年輕!
你……你讓開!楚泠的嗓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嫉妒而變得尖利扭曲,她試圖伸手去推開蘇晚。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一個低沉、平靜,卻帶著一種冰封般冷意的聲音響起。
楚泠。
聲音不大,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瞬間壓下了楚泠所有的歇斯底裡和酒會現場的竊竊私語。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個被蘇晚護在身後的年輕男人身上。
傅聞璟輕輕抬手,安撫性地、極其自然地搭在了蘇晚的肩頭。那是一個充滿保護意味和親密宣示的動作。他越過蘇晚的肩頭,看向幾步之外那個形容狼狽、淚痕滿麵的前妻。
他的眼神裡,冇有楚泠所熟悉的無奈、痛苦、掙紮,甚至冇有她預想中的憤怒和恨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徹骨的冷漠和疏離,彷彿在看一個完全陌生、且毫無意義的符號。
他微微牽動唇角,露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幾乎不能稱之為笑容的弧度。
以前會原諒你他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驟然安靜下來的酒會大廳裡,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麵,帶著金屬的質感,那大概是……四十歲的傅聞璟,最大的陋習。
四十歲的傅聞璟!
這幾個字如同五道驚雷,狠狠地劈在楚泠的頭頂!她渾身劇震,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種瀕死般的慘白!她死死地盯著傅聞璟那張年輕英俊、毫無歲月痕跡的臉,又猛地看向他搭在蘇晚肩頭的手……巨大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她!陋習四十歲他……他在說什麼!他怎麼會是四十歲!他明明……
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她如墜冰窟,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她張著嘴,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隻有牙齒在不受控製地格格作響。
傅聞璟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她隻是一粒礙眼的塵埃。他微微側頭,對身邊的助理低聲吩咐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附近所有人的耳中:請這位女士離開。這裡不歡迎無關人員打擾。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兩名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員立刻上前,客氣但強硬地隔開了呆若木雞的楚泠。
不!聞璟!你聽我說!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們十年夫妻……楚泠如夢初醒,發出淒厲的尖叫,拚命掙紮。然而她的聲音和身影,在訓練有素的安保麵前,顯得那麼微弱和無力,很快就被半強製性地請離了酒會現場。那淒厲的哭喊聲在厚重的門扉合攏後,徹底被隔絕在外,隻留下大廳內一片詭異的寂靜。
閃光燈再次瘋狂閃爍,記錄下這戲劇性的一幕。記者們興奮地交換著眼神,嗅到了比技術釋出更勁爆的頭條味道。
傅聞璟彷彿什麼都冇發生。他搭在蘇晚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傳遞著無聲的安撫和力量。他轉向剛纔被打斷的談話對象,一個來自海外頂級投資機構的高管,臉上重新掛起那無懈可擊的、帶著距離感的商業微笑,彷彿剛纔那場鬨劇從未發生。
史密斯先生,關於‘靈瞳’在歐洲市場的準入標準,我們有一些新的想法……
他的聲音平穩、專業,瞬間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了商業本身。酒會的氣氛在短暫的凝固後,又迅速恢複了表麵的熱烈與和諧。隻是每個人看向傅聞璟的眼神,除了原有的欽佩和敬畏,更多了一層深不可測的忌憚。這個年輕得過分、強大得可怕的男人,他的過去似乎掩藏著令人心悸的秘密。而那個被他稱為陋習的四十歲……更是成為了盤旋在每個人心頭的巨大謎團。
蘇晚靜靜地站在他身邊,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堅定溫度,和他身上那強大到足以遮蔽外界一切紛擾的冷靜氣場。她的目光掠過他被燈光勾勒得異常清晰的年輕側臉,眼底深處,是無人能懂的、深沉似海的心疼與守護。她知道他所有的傷,所有的痛,所有的前世。她慶幸自己能成為他新生的見證者,更慶幸自己能成為他此刻的……堡壘。
風波平息,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漣漪終會散去。但對某些人而言,那漣漪,是足以將整個世界顛覆的海嘯。
……
三個月後。南太平洋,斐濟群島。
澄澈得如同巨大藍寶石的海水,溫柔地擁抱著私人島嶼細膩如銀粉的白沙灘。一艘線條流暢優雅、通體雪白的超級遊艇,宛如一隻棲息在藍絲絨上的白天鵝,靜靜停泊在如畫的港灣裡。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在碧波上跳躍著碎金般的光芒,空氣裡瀰漫著海水的鹹鮮和熱帶水果的甜香。
傅聞璟隻穿著一條簡單的沙灘褲,赤著上身,露出鍛鍊得極為精悍、線條流暢的肌肉。年輕的身體充滿了蓬勃的力量感,被陽光鍍上一層健康的蜜色光澤。他隨意地靠坐在船尾甲板舒適的軟墊躺椅上,手裡端著一杯冰鎮的鮮榨果汁,墨鏡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海風拂過他烏黑的短髮,帶著自由的氣息。
蘇晚坐在他旁邊的遮陽傘下,一身清爽的鵝黃色碎花吊帶長裙,襯得肌膚如雪。她手裡捧著一本厚重的精裝書,卻冇有看,目光柔和地落在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神情安寧而滿足。
冇有城市的喧囂,冇有無休止的商業會議和觥籌交錯,隻有海浪溫柔的絮語和海鳥偶爾的清鳴。這是傅聞璟重生後,第一次允許自己真正地、徹底地放鬆下來。
感覺怎麼樣傅總終於捨得給自己放假了蘇晚轉過頭,笑著揶揄他,陽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躍。
傅聞璟摘下墨鏡,看向她。年輕的臉龐上不再是釋出會上的冷峻和商戰中的殺伐決斷,而是帶著一種罕見的、鬆弛的暖意。他將果汁杯放到旁邊的小圓幾上,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凝視著蘇晚。
冇有會議,冇有郵件,冇有那些嗡嗡作響的麻煩……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悅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隻有你,蘇晚。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此刻他們身下的海洋,這感覺……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他的話語很輕,卻像帶著某種沉甸甸的分量,敲在蘇晚的心上。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片常年籠罩的、因前世背叛而凝結的冰冷陰霾,在此刻的陽光和海風中,似乎真的在一點點融化、消散。一種純粹的、屬於當下的寧靜和滿足感,正從他身上流淌出來。
蘇晚的心尖微微一顫,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像天邊最美的霞光。她冇有說話,隻是回望著他,眼底的笑意溫柔得能將人溺斃。
就在這時,傅聞璟放在小圓幾上的手機螢幕無聲地亮了一下。一條來自特助的加密資訊彈了出來:
傅總,目標人物確認入境斐濟,目標酒店已鎖定。是否按預案啟動
傅聞璟的目光隨意地掃過螢幕,那瞬間的暖意如同被寒風吹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瞭然。他冇有任何動作,甚至臉上的表情都冇有絲毫變化,隻是極快地重新戴上墨鏡,將手機螢幕朝下,輕輕釦在了桌麵上。彷彿那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天氣預報推送。
怎麼了蘇晚敏銳地察覺到他氣息瞬間的凝滯。
冇什麼,傅聞璟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慵懶,甚至帶上了一絲更深的溫柔,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握住了蘇晚放在膝蓋上的手。她的手指纖細微涼,被他溫暖乾燥的大手包裹住。一點……無關緊要的塵埃而已。他輕描淡寫地說,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帶著安撫的意味。
蘇晚冇有追問。她早已學會分辨他不想多談的信號。她隻是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他,傳遞著自己的信任。她相信他能處理好一切,無論是商場上的風雲詭譎,還是……那些來自過去的陰魂不散。
午後的時光在寧靜與甜蜜中流淌。他們在清澈見底的海水中浮潛,看色彩斑斕的熱帶魚在身邊遊弋;在沙灘上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在遊艇頂層的露天按摩浴缸裡,一邊品著香檳,一邊看著壯麗的南太平洋日落,將天空和海麵燃燒成一片金紅交織的熔爐。
夜幕降臨,海上升起一輪皎潔的明月。銀輝灑滿海麵,將遊艇鍍上一層夢幻的柔光。甲板上已經精心佈置過。一張小巧精緻的餐桌鋪著潔白的桌布,擺放著銀質餐具和晶瑩剔透的水晶杯。中央,一簇盛放的、帶著露珠的厄瓜多爾紅玫瑰,在月光下如同燃燒的火焰,散發著醉人的甜香。悠揚舒緩的小提琴曲在靜謐的海夜中流淌。
晚餐是米其林三星廚師現場料理的頂級食材,每一道菜都如同藝術品。但蘇晚的心思,卻越來越無法集中在美食上。她看著對麵那個在月光下顯得越發俊美深邃的男人,看著他專注地為自己切好牛排,看著他優雅地舉杯……一種強烈的、甜蜜的預感,如同海浪般在她心中輕輕拍打。
當最後一道甜點被撤下,侍者無聲退去。整個頂層甲板,隻剩下他們兩人,沐浴在溫柔的月光和星光之下。海風帶著暖意,吹拂著蘇晚的髮絲。
傅聞璟放下酒杯,站起身。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感。他走到蘇晚麵前,冇有一絲猶豫,單膝,緩緩地、無比鄭重地跪在了光滑的柚木甲板上。
蘇晚的心跳,在那一刻驟然停止。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清澈的眼眸瞬間睜大,盈滿了難以置信的光芒和洶湧的淚意。
傅聞璟仰起臉,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年輕而英俊的容顏。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此刻冇有商場的算計,冇有前世的陰霾,隻有一片純粹得如同這南太平洋海水的、濃烈而誠摯的愛意。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帶著滾燙的溫度,穿透了海風的呢喃,穩穩地落入蘇晚的耳中,也落入了她靈魂深處:
蘇晚。
他叫她的名字,如同吟誦世上最珍貴的詩篇。
這三年,我走過地獄,也重臨人間。我曾以為心已死灰,直到遇見你。是你讓我知道,信任可以如此純粹,未來可以如此值得期待。是你,讓重生有了意義,讓未來……有了光。
他微微停頓,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星辰。
我曾經的身份,我的過去……那些沉重的東西,或許永遠無法徹底抹去。但此刻跪在你麵前的,是全新的傅聞璟。一個隻屬於你、也隻願屬於你的傅聞璟。
他深吸一口氣,從西裝口袋中,取出了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輕輕打開。
刹那間,彷彿將漫天星河都收斂於方寸之間!一枚設計極其獨特的鑽戒靜靜地躺在黑色絲絨上。主鑽是一顆完美無瑕的、重達十克拉的稀世粉鑽,在月光下折射出夢幻迷離的柔光。更令人驚歎的是,主鑽周圍並非傳統的碎鑽鑲嵌,而是用無數顆細小的、晶瑩剔透的、形狀各異的透明晶片,如同眾星捧月般簇擁著那顆粉鑽。那些晶片,正是靈瞳傳感器最核心、最精密的微型光學接收元件!是傅聞璟和蘇晚共同締造的技術傳奇的象征!它們此刻被最頂級的珠寶工匠以巧奪天工的手法鑲嵌在鉑金戒托上,與粉鑽交相輝映,科技與藝術的巔峰之美在此刻完美融合!
這枚戒指,是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傅聞璟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和虔誠,它承載著我最深的感激,最濃的愛意,和……對與你共度餘生的全部渴望。
他抬起頭,目光如同最堅韌的錨,牢牢地鎖住蘇晚蓄滿淚水的雙眼,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
蘇晚,嫁給我。讓我用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向你證明,你是我此生最正確的選擇,也是我唯一認定的歸途。
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海浪溫柔的拍打聲,月光流淌的聲音,還有兩顆心瘋狂鼓動、即將衝破胸膛的轟鳴。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滑過蘇晚光潔的臉頰,在月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但那不是悲傷的淚,而是巨大的幸福滿溢而出的證明。她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男人,看著他眼中毫無保留的愛與承諾,看著那枚獨一無二、象征著他所有榮耀與心意的戒指……她用力地點著頭,哽嚥著,卻綻放出此生最燦爛、最幸福的笑容:
我……我願意!聞璟!我願意!
傅聞璟眼中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華,像是整個星河都落入了他的眼底。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如同對待稀世珍寶,然後極其鄭重地、溫柔地將那枚承載著他們所有故事的戒指,緩緩套在了蘇晚左手的無名指上。
大小完美契合,彷彿天生就該屬於她。
他站起身,將喜極而泣的愛人緊緊擁入懷中。力道之大,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蘇晚也用力回抱著他,將臉深深埋在他散發著陽光與海風氣息的溫暖胸膛。
月光如水,溫柔地籠罩著相擁的戀人。遊艇靜靜地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像一個漂浮在璀璨星河中的、隻屬於他們的完美孤島。遠處的海天之間,似乎有無聲的禮花在為他們綻放。
這一刻,塵埃落定。前世的愛恨嗔癡,四十年的疲憊與背叛,都已被這浩瀚的太平洋徹底滌盪乾淨。屬於傅聞璟和蘇晚的、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篇章,纔剛剛掀開第一頁。
……
同一時刻,萬裡之外。
華燈初上,一座位於城市邊緣、檔次普通的連鎖酒店房間裡。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麵城市的喧囂和霓虹,隻留下滿室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酒精味和一種……絕望的腐朽氣息。
牆壁上廉價的液晶電視螢幕閃爍著幽幽的光。正是斐濟當地新聞的轉播畫麵。鏡頭聚焦在那艘夢幻般的白色遊艇頂層甲板。高清鏡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個年輕俊美、如同天神降臨的男人單膝跪地的身影,捕捉到了他眼中濃烈到幾乎要溢位螢幕的愛意,捕捉到了那枚在月光下閃耀著夢幻粉芒與科技冷光的絕世鑽戒,更捕捉到了那個溫婉美麗的女人喜極而泣、用力點頭說出我願意的幸福瞬間。
畫麵唯美浪漫得如同最頂級的偶像劇,旁白的英文解說充滿了豔羨與祝福。
啪嚓——!
一聲刺耳的、玻璃爆裂的脆響,猛地撕裂了房間裡的死寂!
楚泠穿著皺巴巴的睡衣,頭髮淩亂油膩,雙目赤紅如同滴血,死死地盯著電視螢幕上那刺眼的一幕。嫉妒、悔恨、不甘、怨毒……無數種陰暗的情緒在她臉上瘋狂扭曲、交織,讓她那張曾經美麗動人的臉,此刻猙獰得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她腳下,是一隻被狠狠砸在地上的高腳杯,猩紅的劣質葡萄酒液如同肮臟的血,濺得到處都是,染紅了廉價的地毯,也染紅了她赤著的腳背。鋒利的玻璃碎片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危險的光芒。
電視螢幕的光映在她扭曲的臉上,忽明忽暗。傅聞璟為蘇晚戴上戒指的特寫鏡頭被無限放大,那幸福的光芒像最毒的針,狠狠紮進她的瞳孔,紮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啊——!!!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從她喉嚨深處爆發出來,充滿了無儘的痛苦、怨恨和徹底的瘋狂。
她像一頭徹底失控的困獸,猛地撲向電視櫃,抓起上麵任何可以觸及的東西——菸灰缸、廉價的裝飾擺件、半空的酒瓶——用儘全身力氣,瘋狂地砸向那個不斷播放著刺眼幸福的螢幕!
假的!都是假的!!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賤人!蘇晚你個賤人!你搶走了他!你不得好死!!!
砰砰砰!嘩啦!
物體砸在螢幕和牆壁上的悶響,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音,混合著她歇斯底裡的、語無倫次的詛咒和哭嚎,在狹小閉塞的房間裡瘋狂迴盪。電視螢幕頑強地閃爍了幾下,最終還是在一瓶威士忌的猛烈撞擊下,徹底黑了下去,隻留下一片蛛網般的裂痕。
楚泠喘著粗氣,渾身脫力地滑坐在地上,坐在那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流淌的酒液之中。腳背被玻璃劃破的傷口滲出血,混著紅酒,黏膩而肮臟。她卻感覺不到痛,隻有滅頂的絕望和冰冷,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電視螢幕雖然黑了,但那畫麵——傅聞璟年輕俊美的臉,他看蘇晚時那濃得化不開的愛意,那枚獨一無二的戒指,蘇晚幸福的笑容——卻如同最惡毒的烙印,清晰地、反覆地在她混亂一片的腦海中灼燒、放映。
她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徹徹底底,連一絲翻盤的幻想都被碾得粉碎。那個被她親手拋棄、像垃圾一樣丟棄的男人,不僅擁有了她夢寐以求的一切——財富、地位、令人瘋狂的年輕,更擁有了她永遠無法企及的、純粹而熾熱的愛情。而她自己,卻深陷在泥潭裡,被周慕白榨乾了最後一滴價值,被所有人嘲笑拋棄,像陰溝裡的老鼠,隻能在這樣肮臟的角落,看著彆人登上雲端,享受著她曾擁有卻親手毀掉的幸福。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抱著頭,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汙垢和酒漬,沖刷而下,卻再也洗刷不掉那深入骨髓的悔恨和絕望。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冷漠地閃爍著,車流如同永不疲倦的河。這繁華世界的一切喧囂與光亮,都與這個昏暗、肮臟、充滿酒氣和怨恨的角落無關。這裡隻有被徹底碾碎的過去,和一個早已被未來徹底拋棄的、名為楚泠的孤魂野鬼。她的世界,在電視螢幕碎裂的那一刻,連同她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徹底崩塌,陷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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