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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的秘密
急診室門口那盞冷白燈,照得周韻臉頰上的指痕愈發刺眼,像被烙印上去的醜惡印記。她才二十歲,生命中最鮮活的年紀,此時蜷在硬塑椅上,薄薄的夏裙下襬皺巴又汙臟,綴滿粉色雛菊的裙邊甚至還裂開幾道口子,像被人粗暴拉扯過,露出底下一點蒼白得毫無生氣的肌膚。她目光空洞得嚇人,身體卻在不停地、無法自控地微微顫抖,雙手死死絞著搭在腿上的薄外套,指關節繃得發白,彷彿抓著唯一浮木。
那根小小的、曾彆在她烏黑髮間的珍珠髮夾,斷成了兩截,被護士用小托盤裝著遞給我看時,那點微弱柔潤的光澤,紮得人眼睛生疼。
怎麼回事我的聲音出口竟有些乾澀,壓著心底翻騰的不安。宴會結束前周韻還好好的,說要去休息室拿手機,怎麼不到半小時就成了這樣
丈夫周澤站在離周韻幾步遠的地方,西裝外套揉得不成樣子拎在手裡,原本打理精緻的頭髮此刻散亂地垂在額前。他不肯直視周韻,目光惶亂地在地上亂掃,嘴唇抿得死緊。聽到我的問話,他猛地抬起頭,眼睛佈滿血絲,卻不是對周韻的心疼,更像是某種瀕臨失控的焦躁:你問我我還想知道呢!剛纔…剛纔我去那邊……就看到、看到王強那個王八蛋……
他話冇說完,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喉嚨,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王強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王強,周家最大的服裝輔料供應商,禿頂、油膩,常年頂著一張被酒色醃透了的胖臉,在家族企業裡仗著資曆老、關係硬,看人時總帶著幾分令人不適的睥睨,尤其是對待年輕女性。
不等周澤組織出完整的句子,伴隨著一股濃重到發臭的酒氣,一個沉重的身影噗通一聲跪倒在我麵前的水磨石地麵上。
是王強。他那身昂貴的手工西裝被汗水浸透了幾塊深色斑塊,領帶歪斜,原本精心梳上去掩蓋地中海的幾縷頭髮油膩地貼在汗涔涔的額頭上。肥碩的臉頰腫起老高,嘴角還有冇擦乾淨的血跡。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仰著頭,佈滿血絲的渾濁眼睛裡全是**裸的、混合著酒氣和獸慾得逞後殘餘興奮的淚光與乞求。
嫂子!澤哥!我該死!我不是人!我、我就是喝多了,糊裡糊塗走錯了房間!看到阿韻一個人在裡頭……我、我真是一時糊塗!鬼迷心竅了哇!他的聲音嘶啞粗嘎,唾沫星子噴濺。冰冷堅硬的地麵讓他的膝蓋微微發顫,但他那雙肥胖粗糙的手卻試圖伸過來抓我的褲腳,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親昵和懇求。周澤皺著眉,厭惡地側身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卻冇有說話,也冇有任何阻止的舉動。
一股惡寒瞬間從我腳底板竄上頭頂。走錯房間糊裡糊塗他那張佈滿橫肉的臉上,除了此刻裝出來的驚恐後悔,根本找不到一絲醉酒的混沌,隻有一種令人作嘔的、殘留的得意和僥倖!他根本就不是喝糊塗了,是蓄謀已久的下手!
我渾身冰冷,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憤怒。身體像被冰冷的鏈條纏緊,動彈不得,血往頭頂衝擊著嗡嗡作響。猛地扭頭看向周澤:還杵著乾什麼報警!
這三個字,像是往滾油裡潑進了一瓢冷水。王強那肥胖的身軀觸電般劇烈一顫,眼神裡的哀求瞬間摻入了驚恐,他慌得更厲害,膝行著又要撲過來。
啪!一聲脆響。
不是耳光,是手背撞擊手背的聲音。一隻戴著碩大翠綠翡翠戒指的手如同鷹爪般猛地從我身後探出,精準地、狠厲地打在王強再次伸過來的臟手上。那一下力氣極大,打得王強嗷地叫喚出聲,瞬間縮了回去。
緊接著,那股熟悉的、混合了脂粉味與沉重沉香的氣味蠻橫地籠罩上來。婆婆張麗芬以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迅捷動作,半邊強硬地插進我和周澤中間,另一邊像一堵不可逾越的牆,徹底擋住了王強哭嚎的視線。
她的臉上不再是平時那份刻意端著的慈愛,在手術燈冰冷鋒利的白光下,每一道精心描畫的皺紋都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刻滿了某種強硬到近乎冷酷的決心。
阿寧!她攥著我手腕的手指像鐵鉗一樣收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肉裡。我能清晰感覺到那枚翡翠戒指堅硬冰冷的邊緣硌在骨頭上。她壓著嗓子,聲音又急又低,像是從齒縫裡硬擠出來,每個字都淬著寒冰:你醒醒!這事能報警嗎臉!周家祖宗八代的臉還要不要了!老爺子才走了幾年!‘誠信重義’幾個大字還在老宅祠堂掛著呢!傳出去阿韻怎麼做人我和你爸死了怎麼有臉下去見祖宗周家的生意還要不要了!
她用力攥著我的手,微微發顫。但那顫,不是恐懼,是強勢到不容置疑的控製。
周澤的表情在短暫的掙紮後,迅速被一種沉重且混合著疲憊的妥協覆蓋。他目光閃爍地避開我幾乎要噴出火的眼神,看向牆角,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喑啞:媽說得對……這事兒……不能鬨。周家的聲譽……經不起折騰了……他長長吸了口氣,閉眼,再睜開時,隻剩下一片被強行壓下去的麻木,阿韻……就當是被狗咬了……先帶回家,好好安撫……他不再看任何人,似乎這樣,就能把自己從這肮臟抉擇的痛苦裡摘出來。
安撫安撫一個被強暴的小姑子用所謂的家族榮譽捂住她的嘴我難以置信地看向周澤。這個幾分鐘前還在為妹妹擔憂的男人,此刻卻在同謀,用沉默充當著劊子手的幫凶!
手腕上的力道驟然加劇,尖銳的疼痛讓我不得不分神。婆婆的臉逼得更近,近到我能看見她眼底密佈的紅血絲和被強壓下、不容分說的強勢。聽見冇阿寧!你是我們周家的媳婦!現在,立刻,把阿韻帶回去!這件事,到此為止!她的呼吸帶著一股冷風,噴在我臉上,王強這個混賬東西,家裡會處置,用家裡的規矩處置!保證讓你出口惡氣!可外麵……一個字都不準漏!她再次強調,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否則,鬨得魚死網破,對阿韻纔是最狠的!
我看向角落裡幾乎已經縮成小小一團的周韻。護士正半蹲在她麵前,試圖給她喂一點點溫水。她猛地一抖,水杯被打翻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水花和玻璃渣濺得到處都是。周韻像一隻被巨大聲響驚到的兔子,整個人縮進椅子裡,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喉嚨裡溢位幼獸般絕望的嗚咽,那麼壓抑,卻又那麼尖銳地刺穿壓抑窒息的空氣。
家這就是他們口口聲聲要維護的家用周韻一生的痛苦和屈辱,換來的家族體麵我目光掃過婆婆那張鐵青的臉,掃過丈夫垂下去的頭,最後落在王強那張剛剛爬滿驚惶、此刻眼底卻悄然掠過一絲慶幸的油膩臉孔上——那道傷口已經止血結痂,紅褐色的痂像條醜陋的蚯蚓爬在他嘴邊。他似乎鬆了口氣,甚至還有功夫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粘膩的汗。
這口氣鬆得有多早,他就會死得有多慘。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在我心底徹底碎裂了。伴隨著碎裂聲湧上的,不再是純粹的憤怒,而是一種冰冷的、沉實的、足以吞噬所有光亮的寒意。那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連血液似乎都冷凝下來。
我手腕猛地一旋,那點婆婆精於保養的力氣根本不值一提。在她錯愕的目光中,我輕而易舉地掙脫了她鐵鉗般的桎梏。冰冷的視線像手術刀,在婆婆、周澤、王強三人臉上緩緩刮過,最後定格在周韻身上。那聲音平靜得冇有絲毫波瀾,在這死寂的急診走廊裡卻清晰地像金屬摩擦玻璃:
好。我們回家。
***
2
家族榮譽的代價
周家的彆墅如同一個巨大而華美的棺槨。
周韻被安置在三樓最靠裡的一個房間。那扇厚重的實木門關上的時候,彷彿將外麵所有汙濁的紛爭、虛情假意的關心、以及她自己的求救,一併隔絕。
家裡的安撫雷厲風行地進行著。婆婆請了位據說是很有經驗的李阿姨專門照顧周韻。那李阿姨身材結實,麵相刻板,沉默寡言得像一尊會移動的石像。她對藥片和水杯的控製精確到秒,眼神卻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每一次周韻試圖看向窗外或者想拿出手機,都會被那道帶著強烈壓迫感的目光無聲地勸退。周韻就像一個被強製斷了線的木偶,失去了所有與外界的鏈接。僅僅兩三天功夫,她眼神裡殘留的那點微弱光亮也消失了,大部分時間隻是沉默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紋發呆,像個冇有靈魂的空殼。隻有李阿姨強行推開門送餐或送藥時那一聲門鎖的哢噠輕響,纔會讓她身體猛一瑟縮。
婆婆開始了她的家法處置。她親自去了一趟王強家。回來時,臉上帶著一種解氣的、甚至可以說是得意的神情,在晚飯桌上,對著我和周澤描述:
哼,我把那畜生家裡砸了個稀巴爛!他爹媽嚇得跪在地上給我磕頭!賠光賠錢怎麼夠我要他那家小破公司!她揚起下巴,眉宇間儘是掌控全域性的霸氣,合同我已經讓律師在擬了。王強家那點家底,從今往後就是掛在咱們家褲腰帶上的螞蚱!隨時可以捏死!
周澤埋頭喝著湯,含糊地應了一聲,顯然認為這樣的懲罰很妥當、很解氣,順帶著也維護了家族的核心利益——從合作夥伴變成可以隨意掌控的附庸,這生意經怎麼算都劃算。
所以啊,婆婆拿起餐巾沾了沾嘴角不存在的油漬,語氣變得語重心長,目光掃過我和周澤,阿寧,阿澤,這事兒,翻篇兒了。以後誰都不許再提!尤其是阿韻那兒,李阿姨會盯著。她的眼神銳利地刺向我,她年輕,心性不定,我們做長輩的,得為她往後幾十年的名聲和日子著想。關一陣子,讓她把這茬兒爛事兒徹底忘了,是福氣!
她甚至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一種我都是為了你們好的寬宏大量:你們夫妻倆也彆苦著臉了,家裡添了份進項(指王強賠的公司),改天請秦總他們來吃個飯,熱鬨熱鬨!
我看著餐桌上那碗精心熬燉的濃湯,湯汁表麵漂浮著一層薄薄的、凝住的油花。婆婆的這些話,像是無數隻油膩粘膩的手,伸過來捂住我的嘴,捂住周韻的嘴,捂住真相的嘴。隻為了那虛無縹緲、在陽光下閃著腐爛光澤的家族榮譽!
深夜。書房的門悄然推開一條縫隙,光漏出。
……處理好了嗯……我知道媽厲害……錢先不用打那麼多……怕她起疑蠢!找個備用項目掛賬走掉不就行了是周澤刻意壓低的、帶著點不耐煩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書房門縫裡泄露出來。
銀行流水他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嘖,都跟你說了走備用金項目!王強這次懂事哼……懂事就好……不然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行了,就這樣!
門被輕輕拉開。
周澤出來,猛地看到站在門陰影邊緣的我,驚得渾身一僵,手機差點脫手。昏暗的廊燈下,他臉上那點被撞破的驚慌瞬間被惱怒取代:大半夜站這兒乾嘛偷聽我電話他聲音有點拔高,努力掩飾心虛。
出來倒杯水。我語氣平淡地陳述,手裡確實拿著一個喝了一半水的水杯,眼神平靜地滑過他尚未來得及鎖屏的手機螢幕,那上麵最後一個轉賬記錄的介麵還冇有完全消失。
……嚇我一跳。周澤鬆了口氣,隨即又板起臉,以後彆神出鬼冇的!他側身從我旁邊擠過去,快步走向臥室的方向,背影略顯倉促。
我看著那消失在主臥門後的身影,冰冷的水杯壁緊貼著掌心,那寒意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刺骨。原來所謂的家法處置,所謂的王強公司賠給周家,背後竟是周澤在暗中操作資金,借項目之名轉移王強的賠款他們母子聯手唱的一出好戲!榨乾了受害者的最後一點價值,還要再踩上一腳,給自己撈足油水!
冇過幾天,家庭氣氛竟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在回暖。婆婆開始興致勃勃地籌備她六十五歲的壽宴,客廳裡堆滿了她親自過目的印著燙金壽字的請柬樣本。
晚飯時,她心情極好地宣佈:這次壽宴,王強他們家也得來!必須來!她的筷子在盤子上敲得叮噹響,讓他帶著他老婆,備上一份厚、禮!一家人,整整齊齊,和和樂樂地在場子上亮個相!讓滿城的人都看看,周家的度量,周家的體麵!那些風言風語,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我拿著湯勺的手頓在半空。空氣凝固了幾秒。
讓王強來周澤也顯得十分意外,但隨即,一抹與生意場合裡評估利益時的微光從他眼底掠過。他權衡了幾秒,似乎覺得這個主意雖然有點噁心,卻也有幾分堵住悠悠眾口的效果,便謹慎地點了點頭,表示支援,媽說得對,是得這樣。
阿寧,婆婆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到我臉上,帶著不容置喙的壓力,那枚碩大的翡翠戒指在燈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冷光,你廚藝好,醒酒湯也得預備足,秦總他們那幾位老海量,可彆怠慢了。要熱乎的,要夠滋味!咱們周家的媳婦,關鍵時刻,得頂上!
***
3
深海研究所的真相
彆墅頂層露台。夜風遠比樓下的空調更能吹透人心。萬家燈火在遠處明滅,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倒影。我扶著冰冷的玻璃欄杆,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指尖甚至有些發顫,是壓抑得太久的憤懣在悄然鬆動。
沈老,我壓低聲音,確保每一個字都隻被夜風吹散一點點,查到了嗎聲音裡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緊繃感。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隻有微弱的電流聲滋滋作響。我的心一點點往下沉。難道連這最後一點依托都是錯的
就在我幾乎要掐斷通話時,沈老那蒼老卻異常清晰、帶著濃重江浙口音的聲音,如同撥開迷霧的晨鐘,穩穩地傳了過來:
……查清了。‘深海研究所’,‘灰鯊項目’。你父親當時主導的抗真菌新藥……CTX-7,編號是‘珊瑚素’。那個項目資料,被一個叫張海洋的人截獲了。他當時是負責藥物安全評估環節的組員,權限不大,但足夠接觸到初步的核心毒性數據……非常核心的數據……特彆是關於協同代謝物(酒精)引發急性肝損致死的那部分絕密數據……
張海洋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深處那扇緊鎖的門。是他!那個父親生前提起時總皺眉搖頭的人,說話愛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優越感,眼神裡藏著掖不住的鑽營,看父親時總有一種不甘心卻又裝出來的恭敬!原來是他!是他在項目取得關鍵突破後,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竊走了最核心的絕密資料,轉手賣給了能出更高價的財閥!
老所長…對這件事知情嗎我問,聲音有些艱難。那位曾給予父親和我諸多關照、後來也溘然長逝的慈祥老者,會是那場悲劇的同謀嗎
老所長沈老的聲音裡帶上了沉痛,那是在後來追查責任、研究所麵臨天價索賠和倒閉危機的時候,才察覺不對的!他試圖重啟調查,還你父親一個清白……就是那次重啟調查前,他突發了嚴重‘腦梗’……走得極其突然……死因疑點重重……但當時都聚焦在項目的對外賠償上,冇人有精力深究……一切……都被壓下去了……
電話兩端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夜風更緊了,吹得露台上的植物枝葉摩擦著牆壁,發出沙沙的怪響。我死死攥著冰冷的欄杆,指骨發白。原來如此!父親的絕望自儘,他的含冤未雪,研究所猝然倒閉,老所長突如其來的死亡……所有的悲劇背後,都盤踞著一條見不得光的毒蛇!他們用一整套冰冷的規則碾碎了父親的脊梁,榨乾了他畢生的價值!
而現在,那流著同樣肮臟血液的蛇類,正盤踞在我的周圍。以家族為名,以體麵為衣,重複著相似的吞噬與迫害!周韻慘白的臉、王強那張慶幸的豬頭臉、婆婆強勢刻薄的眼神、周澤懦弱而精於算計的表情……無數畫麵在我腦海中走馬燈般飛掠。
……小宋,沈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你要的資訊,特彆是CTX-7代謝途徑裡協同因子的精確閾值,我已經按你的方式,加密轉存了。你……千萬小心。那些人,下手又快又狠,毫無底線。
嗯,收到了。我看著私人加密郵箱裡剛剛送達的一份標記為祖母健康數據.pdf的檔案,我心裡有數。
掛了電話,我並未立刻下樓。隻是抬頭,更深地望向那片被城市燈光渲染得失去了純粹黑色的夜空。仇恨像某種冰冷的液態金屬,灌入四肢百骸,凝固了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密儀器般的冷靜。
那份加密郵件裡的數據在腦中鋪開。CTX-7,也就是父親他們命名未推廣開的珊瑚素,其毒性機製的獨特性與可怕性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它能巧妙繞過常規的肝腎代謝監控,就像一位訓練有素的潛伏殺手,隻在特殊觸發器——比如特定濃度以上的乙醇代謝物存在的環境中,才瞬間被啟用,爆發出破壞細胞能量核工廠(線粒體)的驚人殺傷力,誘發肝功能急轉直下,最終因多臟器衰竭而亡。且由於其隱蔽性和代謝途徑的複雜異常,常規毒理檢測幾乎無法識彆!
父親耗費無數心血的研究成果,未曾造福於人,卻先成了害人喪命的毒物。這份沉重的知識,是詛咒,也是我現在唯一能握在手裡的鑰匙。
一把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
那麼第一步,就從王強開始。用他最愛的烈酒,送他上路。
***
4
壽宴上的毒計
婆婆六十五大壽這天,周家宅邸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客廳映照得如同白晝,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豐腴香氣、高檔香水的馥鬱、以及名酒醇厚的芬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婆婆穿著一身嶄新的紫紅色暗花旗袍,滿麵紅光地周旋在賓客之間,接受著一波又一波的恭維和賀禮,手腕上翠得滴水的鐲子與金戒指交相輝映,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誌得意滿的膨脹感中。她似乎完全忘記了前陣子的醜聞風波,或者說,她成功地將那場不堪掩蓋在了今天這場盛大宴會的華袍之下。
周澤亦是精神煥發,淺灰色高定西裝一絲不苟,端著酒杯四處走動寒暄,像個遊刃有餘的東道主。隻有在目光偶爾掃過我時,纔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似乎有些奇怪,我為何如此平靜。
廚房裡一派忙亂景象,鍋碗瓢盆叮噹作響,蒸騰的熱氣瀰漫。幾個幫傭穿梭其間。我穿著素淨的圍裙,站在正中間負責賓客飲品的料理台前,顯得格外沉著專注。桌上並列擺放著幾十個小巧的精緻湯盅。
醒酒湯要足了火候才香,料下得重些才解酒力。我一邊慢條斯理地用長柄小木勺攪動著旁邊小炭爐上燉著的一大鍋濃稠醒酒湯,一邊溫和地向旁邊打下手的陳媽解釋著。
濃鬱的辛香藥材和動物骨膠的獨特氣息在熱氣中氤氳散開。我拿過一個湯盅,用湯勺從鍋裡小心地舀出大半盅金黃油亮的湯液。接著,我打開旁邊一個不起眼的保溫箱,裡麵整齊碼放著幾十支裝在小密封藥瓶裡的琥珀色液體——那是我帶來的最新型速效營養液,專為工作過度的丈夫準備的溫情。
周總最近應酬多,總說胃不舒服。這是給他特製的營養液,加點在醒酒湯裡,保他今晚舒舒服服。我自然地解釋著,動作熟稔地用注射器抽出兩毫升清澈如水的藥液——那是我親自配製的CTX-7核心化合物原液,經過高度精煉與穩定化處理——手腕平穩,精準地注入眼前的湯盅裡。金黃的湯液表麵隻盪漾開一圈幾乎可以忽略的細微漣漪,隨即歸於平靜。再在湯麪上撒一小把細碎的香菜末,輕輕攪勻。湯蓋合上。
整個過程流暢、自然、專注,不帶一絲煙火氣。誰能看出這溫情脈脈裡暗藏的致命殺機我眼中冇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給王老闆的,可更要用心。這次壽宴,全靠他撐場麵。我淡然地吩咐陳媽。
陳媽手腳麻利地另舀了一盅醒酒湯。
他胃寒氣重。我微微蹙眉,像是細心考量,隨後又打開那個溫控保溫箱,取出另一支不同顏色標記的試劑瓶。瓶身標簽印著高效胃粘膜修複因子G-XX號(試驗型),同樣也是偽裝。這一次,我用同一支注射器,將三毫升無色原液緩緩注入湯盅,再利落地蓋上蓋子。分量加倍,確保效果,確保萬無一失。
好了,趁熱端過去吧。我將專門為王強準備的那盅湯放在托盤上,指給陳媽,那幾位海量老總在偏廳棋牌室打牌,王老闆肯定也在那。記得告訴他,這是我專門為他熬的,解酒快,護胃。
陳媽不疑有他,端著托盤腳步輕快地走了。
我這才端起為周澤準備的那盅特製營養湯,腳步平穩地走出忙碌而嘈雜的廚房。
客廳裡正是喧囂的頂峰。我端著湯盅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走向周澤。他正被秦總幾個圍著說話,臉因酒意微紅。
阿澤,我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穿透笑語喧嘩傳入他耳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溫柔體貼,喝點熱的,特製的營養湯,你胃不好,喝了舒服些。
周澤轉過頭,對上我的視線,那目光裡似乎有瞬間的複雜湧動,隨即化為一種習慣性的、帶著點敷衍的欣然:還是阿寧細心。他伸手接過小巧溫熱的湯盅,在周圍幾位老總善意的鬨笑聲中,掀開蓋子。
熱氣裹挾著濃鬱醇厚的辛香撲麵而來。
他看著湯盅裡金黃的湯汁,鼻翼微微翕動了一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一絲極其輕微的猶豫和掙紮,像是有什麼東西牽扯了一下他端起湯盅的動作。是對這份意外關懷本身的不安還是潛意識裡對某種未知危險的警覺
但這猶豫僅僅持續了不到半秒。
或許是周圍灼灼的目光給了他壓力——秦總正拍著他肩膀打趣:周總好福氣啊!夫人親手燉的愛心湯,羨慕死我們這些老光棍了!;或許是長久以來身為周家體麵繼承人的習慣讓他必須坦然接受妻子的關心;又或許,是那份深植於骨子裡的自大與僥倖心理,讓他最終選擇了無視內心那一閃而過的警兆。
他抬手,掩去眼底最後一絲微瀾,嘴角甚至還對我扯出一個生硬卻貌似溫和的笑容。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微微仰起下巴,對著湯盅,一口,再一口,穩穩地,將那摻了劇毒原液的金黃湯汁全部灌入了喉嚨。
湯盅見底。
他將空了的精緻小碗放到旁邊侍者的托盤上,動作從容,甚至帶著點接受夫人侍奉後的理所當然。他那張喝過酒後本就泛紅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沉入深淵。
然而那深淵之下,不是恐懼的寒冷,而是一片絕對零度般的寂靜。所有情感瞬間凝凍、剝離,隻剩下純粹冰冷的計算。我看著他喉結的最後一次滾動,看著他嘴角殘存的一點油光,看著他那張此刻看起來無比正常,甚至因被讚許而有些自得的臉龐。如同看著一台精密機器啟動了某個不可逆的自毀程式開關。
一個刻度歸零,另一個刻度的倒計時開始以心跳計數。好戲,終於要開場了。
我轉身,唇角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走向下一個舞台的中心——被眾人簇擁奉承著的、今天真正的主角——我的婆婆。
廚房外的暗影裡,一片修剪得體的綠蘿藤蔓間悄然懸著一個小小的點,如露珠凝固在葉尖上,微不可察地閃爍著極其微弱的光點,正是我佈置的微型攝像頭。
***
5
真相的爆發
偏廳棋牌室內煙霧繚繞,人聲鼎沸。王強正對著好牌眉飛色舞,整張臉在燈光和酒意下漲成豬肝色,唾沫橫飛地吹噓著昨晚剛簽下來的大單。
哎呀!嫂子給熬的醒酒湯那可是難得的好東西!當陳媽按照吩咐將熱氣騰騰的湯盅放到他麵前時,王強眼睛一亮,胖臉上擠出幾分受寵若驚,對著旁邊的人半真半假地炫耀,瞧瞧!還是周家體麵!嫂子體貼!真是周到啊!
他豪氣萬丈地一把掀開蓋子,看也不看,端起湯盅,粗著嗓子對著那幾根漂浮的香菜末笑道:嫂子還惦記著給我加香菜!地道!話音未落,便迫不及待地湊上嘴去,咕咚咕咚,像渴了幾天的人灌涼水,連湯帶油帶香菜末,一股腦兒牛飲下去,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哈聲,連湯汁順著嘴角流到油光鋥亮的下巴上也顧不上擦,隻用手背粗魯地一抹。
旁邊幾個人都被他的豪飲逗樂了。王強一抹嘴,更加興奮,彷彿那盅湯是某種壯膽的催化劑:來!繼續!剛說到哪兒了對了,城南那塊地!老子誌在必得!
他拿起桌上半空的洋酒瓶,對著自己的杯子嘩啦啦倒了滿滿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在喧鬨的起鬨聲中,再次仰脖一口悶下,發出更加酣暢淋漓的吼叫。那盅湯混合著高濃度烈酒,此刻正順著他的食道洶湧而下,將他推向一個致命的、由他自己加速奔向的終點。
我坐在主廳婆婆旁邊的位置上,眼角的餘光掃過偏廳入口的方向。手中平板螢幕上分割的畫麵(偽裝成平板在重新整理聞的樣子),其中一個隱蔽的小視窗,無聲播放著偏廳棋牌室的實時景象,畫麵正定格在王強那張因為興奮與酒精而扭曲的臉和他豪飲的動作上。指尖在冰冷的平板邊緣輕輕敲了一下,像是無聲的倒計時確認。
偏廳的喧囂被隔絕在門外,主廳依舊是浮華熱鬨的主場。婆婆作為今天當之無愧的中心,正被一群太太貴婦簇擁著談笑風生。話題不知怎麼引到了家族規矩上。
一位珠光寶氣的李太太拍著婆婆的手,奉承道:老姐姐真是好福氣!兒子能乾又孝順,媳婦更是冇得挑,賢惠又穩重!把家裡上上下下打理得這麼妥帖,一看就是您老人家治家有方,這規矩立得好哇!
這話顯然撓到了婆婆的癢處。她那張擦粉過重的臉笑得如同盛開的菊花,褶子裡都洋溢著得意。她矜持地抿了抿嘴角,手上那枚碩大的翡翠戒指在燈光下折射著刺目的碧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自矜:
那是自然!咱們這樣的門戶,規矩是根本!她目光彷彿不經意地瞟了我一眼,又快速地收了回去,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一閃而過,年輕人不懂事容易犯糊塗那就得壓一壓!該關就得關起來!她加重了語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大門大戶的,臉麵最緊要!雞飛狗跳讓人看笑話冇規矩!爛攤子關起門來,用‘家規’收拾乾淨,那才叫本事!
她身旁那幾位太太紛紛點頭附和,讚歎周家門風清正,老太太持家有道。
家規……收拾爛攤子……關起來……這些冰冷的詞彙像淬了毒的小針,一枚枚紮進我早已凍結的心室。她們談論這些時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與樓上被禁錮在房間裡無聲無息的周韻慘白的臉孔,在我腦海中反覆交疊。
就在這時,偏廳方向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比牌桌上的輸贏更加嘈雜尖銳,夾雜著幾聲明顯失控的、變了調的驚呼!
哎喲!
王總!
您怎麼了王總!快!快扶……
幾乎是騷動響起的同一瞬間,主廳喧嘩的聲浪為之一滯,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朝著偏廳入口望去。
幾秒鐘後,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從偏廳衝了出來,是跟在王強身邊的一個小經理,臉色煞白,滿眼驚恐,像見了鬼似的,一路撞開幾個不明所以的客人,幾乎是撲爬著衝到了主廳,對著正一臉不悅準備發作的婆婆和周澤,聲音嘶啞、充滿了駭然:
不好……不好了!老太太!周總!王總……王總他……他突然不行了!就在那,倒了,吐了好多紅的……像是血!眼睛翻白……人……人怎麼都叫不醒了啊!他的聲音因為極度恐慌而抖得不成樣子。
剛纔還瀰漫著頌揚家規和體麵的和諧氛圍,如同被一把巨錘轟然砸碎的華麗瓷瓶!所有的聲音瞬間消失殆儘,死寂如冰冷的潮水淹冇了整個主廳。婆婆那張誌得意滿、塗抹精細的臉龐,瞬間褪儘了血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最後變成了一種夾雜著愕然和極度不祥的慘灰!精心描畫的嘴角,控製不住地劇烈抽搐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臉皮底下猛烈地扭動起來。她猛地扭頭,那雙剛剛還閃爍著得意光芒的老眼,此刻帶著一種尖銳的、被巨大災厄突襲的震顫和難以置信,死死釘在了我身上!
那種眼神,像淬毒的鉤子!
與此同時,周澤也霍然轉頭看向我,眼神銳利得如同冰錐!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似乎想立刻衝到偏廳看個究竟,但腳步又定在原地,全身繃緊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弦。空氣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塊,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幾乎能聽到它細微崩裂的哢嚓聲。
我冇有動。隻是靜靜地坐在婆婆身邊那張奢華的實木雕花座椅裡,身體甚至冇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而有絲毫的僵硬或傾斜。在一片慌亂投射過來的目光叢林中,我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了一個難以覺察的弧度。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儀式感,帶著某種塵埃落定的寒意。
就在這時,另一側——坐在沙發上的婆婆忽然渾身劇烈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電流猛擊了一下!她臉上的青灰色瞬間變得更深更沉,整個肥胖的身體繃緊,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極其古怪的、被悶住的呃——咕嚕聲!隨即,她那塗著鮮紅口脂的嘴猛地張開,一大口混雜著食物殘渣和黃綠色汁液的嘔吐物哇地一下噴吐在她自己昂貴的旗袍前襟、繡著福字的手工軟緞鞋麵上,甚至濺到了旁邊李太太的裙襬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類似變質膽汁混合了發酵草藥的怪味猛地擴散開來!
這接踵而至的災變徹底將主廳的氛圍推向了崩潰的深淵!
啊——!李太太的尖叫聲率先撕裂了死寂!她驚恐地看著自己裙襬上的穢物,慌亂地蹦跳著後退,如同躲避瘟疫!
媽!!!
周澤驚駭欲絕的狂吼幾乎是同時響起!他再顧不得偏廳的王強,猛地撲向嘔吐後渾身劇烈痙攣、身體像被抽去了骨頭般開始不受控製地往旁邊歪倒的婆婆!他試圖去扶她,雙手卻因為驚恐和慌亂而劇烈顫抖著。
婆婆根本說不出話,隻是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流摩擦聲,身體像離開水麵的魚瘋狂彈動了一下,更多的、顏色更加詭異和粘稠的墨綠色泡沫從她嘴角洶湧地溢位、滑落!她那張精心打扮過的臉迅速扭曲變形,痛苦地抽搐,眼神裡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茫然,死死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死死攥住了離她最近的東西——我的手腕!
那力氣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突發急病的老人!指甲帶著瀕死的絕望,瞬間深陷進我手腕的皮肉裡!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撕咬!骨頭都幾乎要被捏碎的劇痛清晰地傳來。
在周澤那幾乎要撕裂的喊聲、賓客們驚恐的低呼、以及服務人員慌亂奔跑的混亂背景音中,在婆婆那隻冰冷如同鐵爪死命抓扣的手掌間,我緩緩地、緩慢地彎下腰。掏出一塊散發著檸檬清香的、乾淨潔白的手帕。
我冇有嘗試去掰開她那隻幾乎摳進我骨頭的、冰冷僵硬的手。
隻是平靜地、仔細地、用那塊潔白的絲帕,一點一點地、擦拭掉她不斷溢位更多墨綠色粘稠泡沫、散發出一股奇特苦杏仁氣息卻又混合著濃濃中藥味的嘴角。
四周如同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尖叫、呼喊、雜亂的腳步聲都變得模糊遙遠,彷彿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我的動作輕柔而專注,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貴卻失手弄臟的瓷器。指尖隔著絲帕,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下巴皮膚的抽搐和繃緊。
然後,我抬起眼簾。
視線越過婆婆那張因極度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痙攣的、塗脂抹粉已然花作一團的臉,迎上了周澤那雙因為巨大的驚恐、劇痛和難以置信而充血的、幾乎要脫框而出的眼睛。他的瞳孔深處,倒映著我此刻冰冷的、冇有任何情緒的麵孔。
我用一種極其平穩的、隻有我們兩人能清晰聽到的音量,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地問道:
怎麼,很意外嗎
周澤張著嘴,胸腔劇烈起伏著,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的目光銳利地釘在他的眼瞳深處,唇角扯出的弧度冰冷而尖銳。
特效藥,配合一點酒精,我的聲音冇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像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實驗報告,滋味如何
周澤渾身猛地一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恐懼終於壓倒了憤怒,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眼神!他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想要後退,腳下卻一個趔趄!
偏廳那邊,一陣更加淒厲到撕心裂肺的慘叫猛地炸響!
王總冇氣了!快叫救護車啊!救命啊——!!!
那絕望的呼喊如同喪鐘,在主廳上空迴盪,與婆婆喉嚨裡愈發急促可怖的嗬嗬抽氣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場盛大複仇劇目的終章序曲!
我微微偏轉過頭,目光彷彿穿過了人群,穿過了牆壁,抵達了那扇厚厚實木門後的三樓房間。
李阿姨大概已經被樓下的巨大變故嚇懵了吧
是時候了。
在周澤如同瀕死之人般驚駭的目光注視下,在婆婆那隻仍然死死抓著我、卻已經開始失去力氣、變得冰冷的鐵爪禁錮中,我卻感覺到一股來自深淵的平靜力量,緩緩地、堅定地站了起來。
6
最後的審判
大門被撞開的爆裂聲響轟然炸開!伴隨著一個女人淒厲到變調的嘶喊:
老太太!老太太!阿韻她……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門口,周韻裹著一件長及腳踝的灰色男式睡袍(匆忙套上的李阿姨丈夫的舊衣),像個單薄的幽靈,赤著腳站在冰冷的門廊陰影裡。她一頭烏黑的長髮散亂地垂在蒼白的臉頰旁,幾縷粘在汗濕的額角。那件明顯過大的睡袍像是把她整個人都包裹在深沉的黑暗中。
可是那雙眼睛!
那雙曾經被絕望和空洞吞噬的眼睛,此刻卻燃著令人心悸的火焰!熾熱、銳利、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憤怒!她手裡死死攥著一樣東西——是一部正在發著光的手機!螢幕亮得刺眼,上麵密密麻麻滾動的文字和不斷跳出的鮮紅感歎號,如同失控的憤怒洪流!【直播中】的小標簽在螢幕頂端瘋狂閃爍!
她的另一隻手緊握著另一個東西,幾乎要捏碎它——是一支小巧的錄音筆!細小的指示燈也正閃著瘮人的紅光!
當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齊刷刷地聚焦到那個門口瘦小身影的刹那。
周韻猛地吸了一口氣。那動作大到牽動了她全身,像溺水者終於破水而出!然後,她張開了嘴——不再是之前那微弱無助的嗚咽,而是一聲積蓄了全部生命力、帶著金屬崩碎般穿透力的尖嘯!
王強——
她聲音的利刃狠狠劈碎了所有凝固的寂靜!
——你這個畜生!你那天晚上在休息室裡對我做了什麼!你都給我灌了什麼噁心的東西!你還敢來!
每一個字都像沾血的冰淩,狠狠紮進死寂的空氣!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激動而劇烈搖晃,那件不合身的睡袍被風吹得向後揚起,露出一小截蒼白**的腳踝,無助卻又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慘烈決絕。手腕上幾道新鮮的血痂格外刺目!
還有你們!
她冇有絲毫停頓,那雙燃燒著毀滅之火的眼睛,如同兩柄染血的投槍,越過呆若木雞的人群,猛地刺向周澤、刺向還在痛苦痙攣抽搐的婆婆張麗芬:
周澤!我的好哥哥!張麗芬!我的好媽媽!你們把我鎖起來!你們捂住我的嘴!你們不許我說出真相!為了你們那張噁心的臉!為了你們狗屁的家族榮譽!你們眼睜睜看著我被那個畜生糟蹋還要逼我嚥下去!
她瘋狂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噴著血沫!那隻握著錄音筆的手猛地抬高!
聽聽!你們聽聽啊!聽聽你們是怎麼替這個畜生粉飾太平!聽聽你們是怎麼逼我閉嘴的!聽聽你們還揹著我想乾什麼!
她纖細的、毫無血色的拇指狠狠摁下了錄音筆頂端的播放鍵!
啪!
一聲清晰得如同驚雷爆裂的播放鍵彈響聲,響徹死寂的大廳。
緊接著,一個極力壓抑卻充滿警告意味的老婦人聲音(張麗芬),一個無奈又疲倦的年輕男人聲音(周澤),從錄音筆的小型擴音器裡如同毒蛇般嘶嘶而出——
『……這事能報警嗎臉!周家祖宗八代的臉還要不要了!』——是婆婆之前訓斥我的話!
『……阿韻……就當是被狗咬了……先帶回家,好好安撫……』——周澤!
『……王強懂事就好……不然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周澤電話錄音!
『……備用金項目……走賬……錢……怕她起疑……蠢!』——周澤電話錄音!
『……王強……讓他們家拿公司出來抵!……』——婆婆的電話錄音!
一句句,一幕幕!所有精心粉飾的太平,所有陰暗角落的交易,所有被捂住的罪惡,被這小小的錄音筆,被周韻這拚儘全力、破釜沉舟的嘶喊,撕得粉碎!血淋淋地暴露在華燈璀璨之下!暴露在每一道驚駭、鄙夷、噁心、憤怒的注視之下!
空氣如同凝固的火山岩漿,死寂得能聽到粗重混亂的呼吸聲。下一秒,死寂徹底被炸裂!
轟——!!!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倒抽冷氣聲、難以置信的怒罵、無法控製的驚呼、甚至有膽子小的女眷發出了恐懼的尖叫!
天呐!太惡毒了!
親媽親哥啊……簡直不是人!
喪儘天良!
關起來……原來是真的被囚禁啊!
鏡頭瘋狂推近!螢幕上的直播瞬間被如海潮般洶湧滾動的彈幕徹底吞噬!全都是觸目驚心的血紅大字!
【下地獄!周家人下地獄!】
【禽獸不如!】
【臥槽現場直播爆炸新聞!】
【那個老太婆是不是要死了!活該!】
【錄音石錘!鐵證如山!】
【快來人啊!警察!!!醫院!!!】
閃光燈如同狂風驟雨般瘋狂炸響!原本就混亂不堪的大廳被此起彼伏刺目的白光徹底淹冇!保安徒勞地阻擋著失控洶湧的人潮和衝上前要搶新聞的記者!餐盤酒杯落地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驚叫聲、咒罵聲、警笛聲由遠及近、直播螢幕上的數字在幾十萬人的基礎上瘋狂跳動飆升!【熱搜爆炸】標簽後麵跟著鮮紅的爆字!
一切秩序,所有精心堆砌的體麵城堡,在這一刻,徹底化為漫天紛飛的碎片!
周澤那張慘白的臉,在無數鏡頭和憤怒目光的集火下,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所有的偽善、懦弱和算計被徹底扒光!他下意識地想去抓滾落在地上的手機試圖銷燬什麼,卻被旁邊憤怒的賓客狠狠踹開!他狼狽地捂著手,猛地抬起頭!
那道淬滿了無儘憤怒和驚懼的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釘向人群後方的——我!
而婆婆張麗芬,在錄音播放的衝擊波下,身體的痙攣猛地加劇到了頂點!她那隻死死摳著我手腕、指甲深陷皮肉的手(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突然爆發出最後、也是最猛烈的一次抽搐!骨頭似乎都在那枯爪般的巨力下發出呻吟!隨即,一股更加濃稠腥臭的黑綠色汁液混雜著大量的泡沫,如同噴泉般從她大張的口中狂噴而出!
嗬……嗬……咕嚕嚕……她的喉嚨裡發出最後幾聲如同破風箱般詭異的抽氣聲,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椎般猛地向後一挺!攥著我手腕的力道瞬間鬆脫!
那雙曾經寫滿掌控一切、刻薄算計的老眼死死地圓瞪著,瞳孔卻飛快地渙散開去,蒙上了一層死亡的灰翳。她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砸在那張剛剛還盛滿讚譽和奉承的太師椅上,嘴角還掛著一條黏稠噁心的黑綠液絲。身體最後劇烈地蹬了兩下腿,再無動靜。
空氣中隻剩下一片地獄般的喧囂。警笛聲由遠及近,如同喪鐘長鳴。救護車的藍紅光芒閃爍在窗外,將支離破碎的周家塗抹上怪誕的油彩。
周澤如同被抽空了骨頭,癱坐在冷硬的地板上。那身昂貴的高定西裝此刻皺巴巴地掛在身上,沾滿了穢物的印子和幾處明顯的腳印汙跡。他的臉像是被漂白水狠狠澆過,隻有眼珠還在神經質地顫動著,瞳孔深處一片空洞的死灰。無數手機的閃光燈和直播刺目的補光,如同無數把冰冷的手術刀,將他最後一點體麵剮得乾乾淨淨。警服臂章上銳利的反光在混亂晃動的人影中一閃而過,冰冷的手銬在警員腰間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舉起了自己那隻剛剛被婆婆瀕死前死死抓住的手腕。手腕的皮膚上,深深印著五個發烏的指印,甚至有些地方擦破了皮,沁出細微的血珠,猙獰可怖。
在無數鏡頭的聚焦下,我用那塊乾淨潔白的手帕,一遍、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那個醜陋的印記,彷彿要擦掉所有汙穢的觸碰。
動作輕柔,像拂去露水。眼神卻平靜得如同風暴過後的死海,冇有任何溫度。
那動作彷彿帶著某種儀式感。
良久,我抬眼,視線緩緩掃過腳下婆婆那張徹底失去生命、佈滿穢物、扭曲恐怖的死臉,掃過癱如爛泥的周澤,最終,越過混亂鼎沸的人間地獄,落在大廳敞開的大門處。
一陣強勁的風從大門外猛地灌入,帶著深夜的寒意和外麵街道車水馬龍的喧囂。
門口空空如也。周韻已經不見了。地上,隻遺落著一截斷裂的、沾了些許塵土的珍珠髮夾殘骸。
那串珍珠反射著廳內閃爍的警燈和救護車燈、瘋狂閃爍的拍攝閃光燈的光芒,微弱卻執拗地亮著。像一個冰冷無聲的句號。
風吹起一片零落在地上的燙金請柬,打著旋兒飛過我腳邊。壽字一角被不知是誰慌亂踩踏出的半個鞋印汙跡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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