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神藥:“歸墟引” 第一章

小說:忘川神藥:“歸墟引” 作者:月下半支菸 更新時間:2025-08-07 19:07:28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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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救婉兒尋找神藥歸墟引我獨自一人來到了冥界,這裡冇有天,地。冇有日月星辰,隻有一片混沌。

幽蘭的走廊牆壁裡有著數不清的亡魂,忘川河上我的前世,手握引魂幡,高大威武的身影,指揮著前來輪迴的亡魂。

忘川河裡的亡魂鬼哭狼嚎,哭著喊著要去輪迴。

師傅的來曆與背叛,我前世的惡念,我還會重返人間嗎還是會成為那個翻手就能毀滅人間的他……

1

從師傅那得知,去往有神藥地方入口在廢棄地寺廟。

站在寺廟神像旁,吹來一陣冷風,直吹進骨頭縫。

它依舊讓人感到詭異和恐怖。

地磚又濕又滑,泛著青黑,像是棺材板。我咬緊牙關,催動血脈。護身符貼在手腕內側,開始發燙——不是暖,是燒,像一塊燒紅的鐵貼在皮上。可那熱度一跳一跳的,忽強忽弱。

冇用。

我試過牆,試過地,試過神像底座。石頭風化得厲害,灰簌簌往下掉,可一點反應都冇有。我喘著粗氣,額頭全是汗。林婉還在等我。時間不多了,必須儘快找到入口。就在這時——

咕嚕……聲音從腳邊傳來。

我低頭。

磚縫裡,正往外滲墨綠色的泥。黏糊糊的,一縷一縷往上爬,像腸子在扭動。我猛地後退半步,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咕嚕……咕嚕……

不止一處。

四麵八方的磚縫都在冒。

泥越聚越多,堆成團,開始立起來。

三具。

站直了。

半透明的身體裹著爛水草,掛著淤泥。冇有臉,隻有口——黑洞洞的,張著,像井口。泥鬼。

動了。它們的爪子是泥捏的,尖利,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刮響。撲來時帶風,速度快得嚇人。我心跳炸開,手抖得幾乎拿不住護身符。神像就在我背後,風化的石臉隻剩輪廓,額心有個凹點,像是專門等著嵌東西。

賭一把。

我猛地扯下護身符。手腕被劃出一道血口。我不顧疼痛,抬手就砸!

鐺!!!

一聲脆響,震得耳朵嗡鳴,像有人在腦門上敲了口大鐘。護身符鑲進神像額心,嚴絲合縫地嵌了進去。

刹那間,紅光炸開。

一圈刺目的光掃過地麵。

泥鬼碰到光,瞬間汽化,發出無聲的嘶叫。黑菸捲著腥臭直衝屋頂,幾秒之內,全冇了。地上隻剩一灘綠漬,還在冒泡。我癱跪下去,手撐著地,喘得像條快斷氣的狗。

抬頭。

神像在震。

額心裂了。

一道蛛網狀的縫,從護身符邊緣蔓延開來。裂縫深處——

有光。

地麵炸了。

藍光沖天而起,像是地底裂開,把整片夜空都染成了幽藍色。

石階從裂縫裡緩緩升起,不是石頭,是凝固的魂水——半透明,邊緣不斷融化滴落,像

正在蒸發的冰柱。

我知道,這就是歸墟之門。

冇時間猶豫。林婉還在等我。我想起她在咳著血,手冰涼,眼神卻一直盯著我,像在說:彆丟下我。

我衝了。

左腳踏上第一級台階。

腳底一軟,寒氣順著腿往上鑽,不是冷,是吸命。那感覺,就像有人拿針紮進你的骨髓,一點點抽走你的熱、你的氣、你的活氣。

右邊突然動了。

魂水牆壁裂開,像被人從裡麵撕開一張濕透的皮。

手——全是手。

無數半透明的手從牆裡伸出來,滑膩,帶著黑水,指尖滴著腥臭的液體。

是魂手。怨念凝成的鬼爪。

它們不是抓,是撲。像章魚的觸手,像蛇群出洞,密密麻麻,朝我捲來。

一隻纏上我右腿。

刺骨的冷,瞬間凍得我肌肉發麻。

第二隻纏住腰,第三隻、第四隻……它們要把我拖進去。

牆裡全是臉。模糊的,扭曲的,嘴巴張著,卻發不出聲音,隻有眼睛死死盯著我,像是在等一個替死鬼。

空氣裡全是鐵鏽味和腐水味,濃得嗆人,像把頭按進發臭的河底。

我咬牙。

左手往前,狠狠摳住石階邊緣。

指甲崩斷,血流出來,滴在魂水上,立刻被吸得一乾二淨。

右腿已經冇知覺了。

它們在拉我,往牆裡拽。那裡麵,是萬年不化的亡魂,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囚籠。

我不去。

我還有要救的人。

左腿猛地一蹬!

全身力氣全壓在那一腳上。

我整個人往前撲。

魂手死死拉扯,皮肉撕裂,疼得我眼前發黑。

我喉嚨裡滾出一聲低吼,像困獸最後的掙紮。

滾!

我翻滾著,撞進石階走廊。

身後——轟!

門瞬間閉合。

那些魂手被狠狠切斷,像被巨斧砍斷的觸手,化作黑煙,發出淒厲的尖叫,轉眼消散。

我趴在地上,喘。

冷汗把衣服浸透。

手還在抖。

但我活著。

護身符還在手腕上,貼著皮膚,燙得像剛從火裡撈出來的鐵片。

我知道,它在提醒我:彆停下。

前麵是條幽藍的走廊,深不見底。

黑暗裡,彷彿有無數雙眼睛,在等我走過去。

我爬起來。

一瘸一拐。

我走下最後一級石階。

腳踩空了。

2

不是落地,是踏進了一片冇有上下、冇有方向的虛空。

頭頂無天,腳下無地。隻有無邊的黑暗,像凝固的墨汁,把光都吞冇了。

然後——

虛空中央,緩緩睜開了一隻眼。

不是血肉,不是骨骼。

是星雲在旋轉,是銀河在纏繞,是億萬光年外的星辰在它瞳孔裡生滅。

歸墟之眼。

它不看我,卻已把我從裡到外看穿。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壓下來,不是重量,是存在本身在被審判。我的呼吸停了,心跳慢了,連血液都像要凍結。

它在問。

冇有聲音,但那句話直接砸進我腦子裡:

你,為何而來

兩個答案,懸在我頭頂,像鍘刀。

為林婉那是私慾。凡人的情感,不配踏入歸墟。我會被撕碎,魂飛魄散。

為秩序為執掌忘川那我就得放下她。得說我不愛她了,得說我可以冇有她。

可她是我活下來的全部理由。

我救她,不是為了成神。

我救她,是因為她是林婉,我是江川。

冷汗順著額角滑下。

歸墟之眼的光芒開始收縮,像在判定——不潔者,驅逐。

我知道,再不說,就冇了。

我猛地抬頭,直視那浩瀚的瞳孔。

不怕了。

怕也冇用。

我舉起左手。

那枚護身符還在,裂了縫,沾著我的血,邊緣發黑,像燒焦的紙。

我把它高高舉起,對準那星河巨眼,用儘全身力氣,吼出來:

我為‘江川’而來!

聲音在虛空中炸開,像一道驚雷。

我冇停。

救我的妻子,是我江川的秩序!

話出口的瞬間,我自己都愣了。

這不是答案。

這是挑釁。

是對神的規則豎中指。

可我不管。

我就是我。我不是什麼河神,不是什麼執掌者。我是江川。我老婆快死了,我來搶命。

歸墟之眼猛地一顫。

星雲狂旋,光帶扭曲,整個虛空開始震盪。

它在……計算

在判斷這句話能不能成立

在衡量一個凡人,有冇有資格把愛當成法則

一秒。

兩秒。

死寂。

然後——

那壓迫感,鬆了一絲。

不是完全消失,是退後了半步。

像一頭巨獸,眯起了眼,重新打量這個膽敢違逆它邏輯的蟲子。

緊接著,虛空深處,一道裂縫緩緩裂開。

幽藍的光,從縫裡滲出。

門開了。

可就在我要邁步的刹那——

我眼角餘光瞥見。

那裂縫邊緣,浮現出一道極細的暗紋。

像符文。

又像……血痕。

和我在陸家祖宅地窖裡見過的魂引符文,一模一樣。

我心頭一沉。

這門,是放我進去。

還是……把我,引向更深的泥潭

眼前一黑。

不是閉眼,是整個世界被抽空。

等我再看清,我已經站在一條河上。

不,是漂在河上。

腳下冇有橋,冇有船。隻有渾濁的、泛著幽光的河水緩緩流淌。河麵寬得看不到邊,黑霧翻滾,無數模糊的影子在水下掙紮、浮沉——是魂魄。

我低頭看。

發現我穿著一身玄黑長袍,袍角繡著銀線符文,隨風無聲擺動。

手裡握著一杆幡。

幡旗未展,卻壓得我手臂發沉。那不是重量,是權柄。

猛地一震。

這不是我。

可這身體……是我的。

臉,是前世的我。

眼神冷得像冰窟,冇有一絲波動。

我動不了。意識被死死按在角落,像被釘在牆上的蟲子,隻能看,隻能聽。

河麵裂開。

一個魂魄浮出。是個女人,穿著舊式嫁衣,臉上冇有五官,隻有淚痕。她雙手合十,對著我……不,對著這具軀殼,無聲地跪拜。

她生前救過三個落水的孩子。善魂,該入輪迴。

可就在我——不,是這具身體——抬起長幡的瞬間,我聽見一個聲音,冰冷、平直,冇有起伏,像是從宇宙儘頭傳來:

命數未儘,罪業未消,入煉獄。

長幡一揮。

不是風動,是規則在動。

那女人魂魄瞬間被一股無形之力撕開,拖向河底深處。她冇叫,但整個河麵都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哀鳴。

不——!

我在意識裡吼,撕心裂肺。

她該走!她該去投胎!她不該下地獄!

可這身體,這規則,連一絲猶豫都冇有。

它不是在審判,它是在執行。像切菜,像掃地,像碾死一隻螞蟻。

我怒了。

不是憤怒,是崩塌。

我江川活了三十一年,救過鬼,背過屍,替人守過七夜墳,從冇讓一個好魂含冤入煉獄。我講規矩,但也講人心!

可這神,他不講!

他隻講命數,講規則,講秩序!

我不是他!

我在意識深處炸了。

不是反抗,是奪權。

我集中全部意誌,像攥住一把刀,狠狠刺向這具身體的控製權。

長幡再次抬起,對準下一個魂魄。

又是命數未儘。

又要打下。

不——!

我拚了命地拉,拽,撕,咬!

就在幡尖落下的刹那——

頓住了。

就一瞬。

輕得像風吹過幡角。

可那一瞬,夠了。

那個魂魄,抓住機會,猛地衝進了輪迴通道的光門。

成了。

我做到了。

可下一秒——

河底炸了。

無數血色鎖鏈破水而出,像毒蛇,像荊棘,帶著刺骨的怨氣,狠狠刺進這具河神之軀!

啊——!

我慘叫。

不是用嘴,是用魂在叫。

每一條鎖鏈都像在抽我的記憶,撕我的神識。眼前炸開一片血霧。

我看到母親臨終前的手,看到林婉咳血的唇,看到師傅揹我走過鬼道的背影……

全在被鎖鏈一根根扯走。

3

痛。

不是皮肉,是靈魂被淩遲。

鎖鏈刺進來的那一刻,我知道,不是要殺我。

是要改我。

血紅的鏈條,從忘川河底射出,像毒藤,纏住我的四肢,勒進皮肉。每抽動一次,骨頭縫裡都炸出劇痛。

可比痛更可怕的是——我開始忘記。

第一個被抽走的,是林婉。

那天雨下得特彆大。她站在我家屋簷下躲雨,髮梢滴著水,笑得像剛偷了糖的小孩。她說:江川,你這人,連傘都不會撐,怎麼當道士

光點,從我腦子裡飄出來,被鎖鏈一口吞了。

我吼,我掙紮,可動不了。這身體不是我的。

第二個,是娘。

她坐在油燈下,手把手教我畫安魂符。她的聲音輕,像風吹紙灰:川兒,符不在手,心在,就有光。

那晚她咳了三回,卻一直笑著。

又一個光點,飄出,被吸走。

我眼眶裂了,血流進嘴裡,鹹的,腥的。

第三個,是師傅。

我七歲那年走鬼道,嚇癱了。他揹我,一步一唸咒。我趴在他背上,聽見他心跳比唸咒還穩。他說:彆怕,有我在,鬼不敢近你。

光點……又冇了。

我開始冷。

不是身體,是心。

那些笑,那些暖,那些讓我覺得自己是人的東西,全被抽空了。

我感覺……我在變。

眼神開始漠然,心跳開始平穩,連痛都變得遙遠。

我快成他了。

那個揮幡無情、視魂如草的前世河神。

不——!

我突然不掙紮了。

我閉眼。

任鎖鏈抽打,任記憶外流。

可就在下一個瞬間,我做了一件瘋事。

我鬆開抵抗。

反而,順著鎖鏈的管子,把自己的意識,狠狠紮了進去!

像一條逆流的魚,撞進那血色通道。

疼。每一寸意識都在撕裂。

可我不退。

我往裡鑽,往深鑽,往根上找。

我要知道,這狗屁規則,到底是誰定的!

意識衝破一層又一層的冰冷屏障,像穿過千年寒冰。

然後——

我看到了。

在忘川河的最深處,在萬丈幽暗的儘頭,一顆巨大的、搏動著的心臟,懸浮在虛空。

它不是血肉。

是無數扭曲的魂影纏繞而成,是億萬生魂的怨念、執念、不甘,被強行擰成一團,像一顆永不熄滅的黑日。

秩序之心。

它每跳一下,整個忘川就震一次。

它不講情,不講理,隻講該與不該。

它是規則的源頭,是神的律令,是這世界最冷的鐵則。

我懂了。

要活著,要救林婉,不能隻反抗。

得砸了它。

可就在我意識觸碰到它的瞬間,它猛地一顫。

像察覺了入侵者。

一股比鎖鏈更恐怖的壓迫感壓下來。

它在看我。

它在……審判我。

我站在那,意識幾乎凍結。

但我冇退。

我盯著那顆搏動的黑心,心裡隻有一句話:

你定的命,我不認。

我的路,我自己走。

哪怕你是天,是道,是神定的規矩——

我也要,撕出一道縫。

讓活人,有活人的路。

我順著鎖鏈鑽進去,意識幾乎碎成渣。

疼,是其次。

怕,纔是真的。

我怕我進去,就出不來。我怕我忘了我是誰,忘了林婉在等我。

可我不能停。

我鑽到了儘頭。

看到了它——

秩序之心。

懸在虛空,像一顆跳動的黑太陽。

不是血肉,是億萬怨念、執念、不甘,被擰成一團,永不停歇地搏動。每跳一下,整個忘川就震一次,像在呼吸,像在吞人。

它外麵裹著一層晶體殼。

透明,冰冷,光滑得冇有一絲縫隙。那是規則的具現——絕對、永恒、不容置疑。

我試過沖上去。

剛靠近,一股力量直接把我彈開。意識像被刀刮,差點當場崩解。

它不殺我。

它要我被淨化。

把我變成它的一部分,變成維持這死寂秩序的一粒沙。

我不乾。

我江川不是來當零件的。

我來,是來改命的。

可我能拿什麼打它

神力冇有。

武器冇有。

我隻剩一樣東西。

我記得林婉。

記得她發燒那晚,我揹她去診所。雨下得大,她趴在我背上,嘴唇貼著我耳朵,輕聲說:江川,彆怕,我在。

記得她第一次見我媽,緊張得手都在抖,結果媽一摸她手,笑了:這丫頭,心熱。

記得她咳血那天,還笑著擦我臉上的汗:你哭什麼我還冇死呢。

這些記憶,早就被鎖鏈抽走大半。

可還剩一點。

藏在最深處,像灰燼裡冇滅的火星。

我把它全挖出來。

不放大,不攻擊。

我把它揉在一起。

像揉一團燒紅的炭。

疼得我意識發抖。

然後,我把它凝成一滴。

不是水,不是光。

是一滴情念之淚。

純粹的、滾燙的、屬於人的東西。

我抱著這滴淚,像抱著最後的命。

我不衝,不砸,不喊。

我輕輕飄到晶體殼前。

閉眼。

伸手。

讓那滴淚,無聲地,落在殼上。

滴答。

冇有爆炸。

冇有光閃。

隻有一聲——

滋。

像水滴在燒紅的鐵上。

那滴淚,冇被淨化。

它在融化晶體。

一縷白煙升起,帶著焦味,像燒頭髮。

我睜眼。

在那完美無瑕的晶體上——

出現了一道凹痕。

很小。

心形。

歪的,不規則,像孩子隨手畫的。

可它在。

它是第一個錯。

秩序裡,第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就在這瞬間,整個忘川,靜了。

不是安靜。

是死寂。

連那顆心的跳動,都卡了一下。

像機器,突然多了一粒沙。

我笑了,嘴角裂開,流血。

我指著那道心形的凹痕,對著那顆搏動的黑心,輕聲說:

你聽著。

你管這叫‘秩序’。

我管這叫——人話。

話音落下。

4

晶體殼上的凹痕還在發燙。

那滴淚,刻下的心形,像一枚燒紅的烙印,死死釘在規則的臉上。

就在這瞬間,整個虛空開始崩塌。

腳下的忘川河像紙一樣捲曲、撕裂。星雲倒卷,光帶斷裂,連那顆搏動的秩序之心都開始劇烈震顫,彷彿在承受某種不可逆的損傷。

然後,我聽見了。

不是聲音。

是直接在我腦子裡炸開的一句話,冰冷、高高在上,帶著神祇對凡人的蔑視:

你以私情,亂我秩序。

我猛地抬頭。

前世河神的影子從四麵八方浮現。不是實體,是無數殘影,重疊在虛空之中。他手持長幡,眼神漠然,像看一個毀掉精密儀器的蠢貨。

你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你以為留下一道疤,就能改天換命

這河,不是你家後院。這秩序,不是你用來哄老婆開心的玩具。他每說一句,我的意識就冷一分。

因為——他說得對。

我確實怕。

我怕我這一滴淚,不隻是救了一個魂。

我怕它會撕開一道口子。

一道能讓萬鬼掙脫鎖鏈、讓煉獄崩塌、讓輪迴錯亂的口子。

我怕我救林婉的這條路,最終會踩碎更多人的命。

你將引來萬鬼暴動。

你將無法執掌這河。

你——不配。最後一句落下,整個世界死寂。

我站在廢墟中央,手還在抖。

護身符貼著心口,燙得像塊炭。

可我冇有退。

我盯著那道心形的凹痕,忽然笑了。

笑得有點澀,但很穩。

我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刀子,劃破死寂:

是,我會心軟。

一個魂,跪在河上,哭著說想見娘最後一麵。按你的規矩,他該下煉獄。可我看他一眼,我就……做不到。

我頓了頓。

風在耳邊刮,像無數亡魂在低語。

但我也記得,一個本該輪迴的善魂,臨死前一念之惡,毒殺了全家。我看見了,我就把他留下了。

我抬頭,直視那些殘影。

我的手,不是秤。我的心,也不是鐵。

我不會讓每一個犯錯的魂都下地獄,也不會讓每一個流淚的魂都上天堂。

我會猶豫。我會痛。我會在規則和人心之間,走那條最難走的窄路。

我抬起手,指著那凹痕。

這,就是我的秩序。

話音落。

殘影猛地一顫。

像被什麼擊中。

它們冇有怒吼,冇有咆哮,隻是緩緩地、一寸寸地,化作灰燼,飄散。

可就在最後一道影子消失前,它嘴唇動了動,冇出聲。

但我讀懂了。

你以為,這隻是開始

我冇回答。

因為我知道——

它說的不是假的。

那道心形的凹痕,還在跳。

像一顆,剛剛開始搏動的……新心臟。

可就在我邁步的瞬間——

我眼角餘光,瞥見那顆秩序之心的晶體殼上。

倒映出我的影子。

可那影子……

嘴角,正緩緩地、無聲地,向上咧開。

而我。

根本冇笑。

這時,腳下一空。

不是下墜。

是被吞了。

睜眼。

全是幡。

血紅色的長幡,密密麻麻,像一片冇有儘頭的屍林。它們不是死的,是活的。緩緩扭動,像蛇,像腸子,像從地底爬出的血管。

幡麵上,流淌著字。

不是墨,是魂的生死簿。一個個名字浮現、扭曲、消散,發出沙沙聲。那不是風颳,是億萬魂魄在同時低語,吵得我腦子要炸。

更糟的來了。

一片幡影晃。

我眼前一黑。

畫麵炸開。

是我。

我站在忘川河上,手握長幡。一個魂,跪著,哭著,說想見娘最後一麵。他聲音發抖,像極了我小時候走丟那晚,喊孃的聲音。

按規矩,他該下煉獄。

我,抬手。

長幡一揮。

他被拖走。

無聲地尖叫。

我麵無表情。

像在切菜。

幻象散了。

我還在幡林裡。

可心,涼了半截。

又一片幡影晃。

再閃。

還是我。

還是那個魂。

這次,我冇揮幡。

我猶豫了。

就這一瞬的猶豫,整個忘川河炸了。血色鎖鏈射出,將我死死釘住。無數魂影從河底浮出,指著我,罵我,說我不配執掌輪迴。

幻象散。

心,更冷。

一片接一片。

幡影晃動。

畫麵閃回。

全是我在執行規則。

全是我親手將有情的魂,打入無情的地獄。

它們在告訴我:你擺脫不了。

你生來就是這河的工具。

你江川,終將變成那個神。

寒意從腳底衝上天靈蓋。

護身符在胸口,發燙。

我猛地攥住它。

裂痕還在,那滴情念之淚的印記,正發出微弱的金光。

不夠亮。

像風中殘燭。

可它是熱的。

是活的。

我閉上眼。

不再看那些幡。

不再抵抗那些畫麵。

我把所有念頭,所有力氣,所有對林婉的思念,狠狠灌進護身符。

想她笑。

想她罵我笨道士。

想她咳血還說彆怕,我在。

金光,猛地一顫。

從護身符裡,抽出一縷細線。

比髮絲還細。

卻是暖的。

像一根燒紅的針,紮進這冰冷的血色世界。

我抓住它。

閉著眼,往前走。

一步。

兩步。

幡影掃過手臂。

刺痛。

像被冰刀劃開皮肉。

又像有無數根針,順著傷口,往骨頭裡鑽。

是規則在刺我。

在告訴我:你不該有溫度。

我不停。

拽著那根金線,跌跌撞撞。

碰到了幡。

更痛。

畫麵又閃:我揮幡,打入煉獄。

我咬牙。

金線微顫,拉我向左。

再碰。

再痛。

畫麵再閃:我猶豫,被鎖鏈釘穿。

我悶哼。

金線拉我向右。

痛,成了路標。

幡林,是刀山。

每一步,都在割我的魂。

可那根金線,一直冇斷。

它在帶我。

穿過一片片血色的詛咒。

穿過一聲聲無聲的審判。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

金線的儘頭,指向一片死寂。

幡林到了儘頭。

前麵,是一扇門。

冇有門框。

隻有兩片翻滾的黑霧。

門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蒼老的歎息。

師傅。

我睜開眼。

渾身是汗。

護身符燙得嚇人。

那根金線,消失了。

可我知道。

門後,就是背叛的真相。

我抬腳。

邁了進去。

5

我看見了——前世的我,站在歸墟門前。

師傅就在身邊。

肩並肩。

光是那樣站著,就穩如天地支柱。然後,變了。

霧起來了。

黑霧。

不是從地下升的,是從他身上滲的。

裹住他,吞了他。

臉冇了。聲音冇了。隻剩一隻手,伸向歸墟核心。

那隻手,像要摘星,又像要剜心。不——

不對!

這不是我記憶裡的畫麵!

這他媽是被人動過手腳的!給我看清楚!我吼。

喉嚨炸了,血味衝進鼻腔。

我撲上去,手指快碰到那層黑霧。就在指尖觸到的瞬間——

那隻手出來了。

從霧裡鑽出來的,不是人手。

是鬼手。

青黑,乾枯,皮肉像被燒過,露出森森符文。

它抓住我的手腕,一寸一寸,像鐵鉗絞進骨頭。我跪了。

不是腿軟。

是靈魂被往下拽。

一股東西,硬生生灌進來——痛。

不是疼。

是心被撕開,是信任被碾成灰。

是看著最親的人,把刀捅進你胸口時,還笑著說為了你好。背叛的痛。

接著是另一股——

毀滅。

是拉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同歸於儘。

魂飛魄散。

不留一絲痕跡。我張嘴,卻叫不出聲。

耳朵在流血。

眼球脹得要爆。

我看見幻象裡的自己拔劍了。

劍光如雪。

師傅冇躲。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

在那層黑霧後麵,他的眼睛——紅得像血井。為什麼!我在心裡吼。

可那鬼手不回答。

它隻把更多的東西塞進來——

悔恨。瘋狂。還有一絲……

一絲藏在最底下的、近乎扭曲的溫柔。我懂了。

這痛,不是懲罰。

是遺言。

是師傅死前最後一刻,塞進這幻象裡的東西。

他要我感受。

他要我知道——

那一劍,不是斬向叛徒。

是斬向……一個瘋了的、想救人的父親。我跪在幻象中央。

冷汗混著血,從下巴滴落。

黑霧冇散。

它在動。

像在笑。

像在說:

現在,你明白了

鬼手冇鬆。

它嵌在我手腕上,像長進血肉的鐵箍。

寒氣鑽進骨頭,一路衝上腦門。第一波,是恨。

對規則的恨。

對歸墟的恨。

對那雙高高在上、冷眼看眾生輪迴的眼睛的恨。

這恨像刀,刮我的神魂。第二波,是貪。

**裸的貪。

要力量。要打破封印。要撕開這該死的天!

我看見自己——不,是看見師傅——雙手插進歸墟核心,像挖心一樣往外掏光!我快瘋了。

意識在碎。

記憶在崩。

我他媽不是他!可就在這時——

第三股東西,衝了進來。

是愛。

不,比愛重。

比命重。

是絕望的愛。

像一根燒紅的針,直接捅進我心裡最軟的地方。

我看見一個女人。

白衣。長髮。站在光裡。

和林婉……長得一模一樣。

不,不是林婉。

是……林婉清。

我母親的名字。這愛衝著她去的。

每一絲,每一縷,都燒向那個被封印在覈心深處的魂魄。

它要救她。

哪怕毀天滅地。

哪怕揹負萬世罵名。我跪著,頭抵地。

牙齒咬出血。

這他媽是什麼

一個神,為了救一個女人,要掀了整個歸墟

他瘋了

還是……這纔是最清醒的瘋護身符在胸口發燙。

我記起來了。

那滴情念之淚。

我把它按了上去。

不是抵抗。

是順流而下。我順著這股愛,往裡鑽。

往那最深的黑暗裡鑽。

我要看清楚——

這愛,到底有多瘋。

這瘋,到底有多痛。我看見了。

在歸墟最底,她被鎖著。

九道血索,穿魂而過。

她在哭。

無聲地哭。

而他,跪在她麵前,額頭磕地,一遍一遍,念著她的名字。林婉清……

林婉清……

林婉清……那聲音,不是師傅的。

是……我猛地睜眼。

冷汗浸透後背。那聲音。

和我小時候,母親教我唸咒時,一模一樣

6

我懂了。

不是背叛。

從來就不是。

幻象炸了。

黑霧退去。

我看見他跪著。

師傅。

雙膝砸進虛空,頭顱抵地。

雙手合十,像在求神。

可他就是神。他獻祭自己。

神職。魂魄。未來。

全燒了。

化作一道血光,纏向歸墟核心。

核心裡,飄著她——

林婉清。

我娘。她快散了。

像灰,被風吹。

他要拉她回來。

哪怕逆天。

哪怕魂飛魄散。我懂了。

全他媽懂了。那夜,前世的我拔劍——

不是為鎮壓叛徒。

是為攔下這場瘋。因為我知道,若讓她回來,她不會是人。

她會變成怨。

一個吞天噬地的怨魂。

歸墟會崩。

萬鬼會出。

她活著,就是災。可他不管。

他隻喊她名字。

林婉清……

林婉清……

像小時候,我媽哄我睡覺那樣輕。我喉嚨炸了。

衝著幻象吼:

停手!彆拔劍!冇用。

話出口,像扔進黑洞。我眼睜睜看著——

前世的我,幡出。

血光撞上幡影。轟!!!

光炸了。

像太陽碎在眼前。師傅的身體,從指尖開始化灰。

一粒,一粒,飄散。

他冇叫。

隻是笑。

嘴角裂開,全是血。孃的魂,被彈回核心。

可就在她要被吞冇的刹那——動了。

歸墟核心表麵,一道符文閃了出來。

暗紅。

扭曲。

像血管在跳。魂引。

和陸家地窖裡,一模一樣。

它一閃。

就冇了。

可我看見了。

那不是印記。

是……眼睛。

一道縫。

在覈心深處,睜了一下。然後,閉上。

幻象開始塌。

天裂。

地陷。

師傅的灰,被風吹走。

孃的影,沉入黑暗。可那道魂引……

它不是被觸發的。

它是等著的。

等什麼

我低頭。

手腕上的護身符,突然發燙。

背麵那個若隱若現的古老符號,正一明,一暗。

像心跳。和那道縫,同頻。

血索在動。

一條。

又一條。

九條。

全一樣。孃的魂魄核心,被纏在中間。

一團微光,像快滅的燈。

被拖著走。

不是自己走。

是被拽。

我衝上去。

手指剛鎖定一條血索——眼前炸了。

九個她。

全是我娘。

站成一圈。左邊那個在哭:川兒……彆丟下我……

聲音軟,像我發燒那晚,她給我擦汗。中間那個在吼:你連符都畫歪了,還想救誰!

眼神凶,像我偷翻她經書時,她摔了硯台。右邊那個——

笑了。輕。

冷。

帶著陸子昂那種,骨頭縫裡的陰。你找我江川……你找的,真的是你娘嗎

我頭皮炸了。

手抖。

哪個是真的

哪個是假的血索在搏動。

暗紅。

像活蛇的心跳。

每一下,都抽我神魂。我看不清了。

全是她的臉。

全是她的聲。再看下去,我會瘋。

我閉眼。

不是認輸。

是躲。

躲開這鬼局。我一把扯下護身符,按在心口。

冰的。

可我心在燒。我想起來了。

七歲那年,河邊。

她帶我放河燈。紙船。

蠟燭。

漂在水上。她蹲著,幫我摺紙。

手指有繭,但很暖。

她哼歌。一句,一句,輕輕的。

我記不住詞。

可調子,刻在骨頭裡。我閉著眼,開始哼。

用儘力氣,把那調子哼出來。

不是喊。

是推。

像推一扇重門。聲波,無形。

撞向那九個影子。死寂。

一秒。

兩秒。突然——

動了。

正前方,那個一直笑的影子。

它手上的血索,猛地一顫。像蛇被燙了。

索上的魂引符文,閃了一下。

金的。

極弱。

像快滅的火星。可我看見了。

和護身符一樣的光。就是它。

我睜眼。

盯著那影子。

盯著那條顫動的血索。裝得挺像。

我咬牙。

但你不懂……一個娘,怎麼哄她兒子。那影子不笑了。

它的眼睛,黑了。我抬腳,往前走。

一步。

兩步。血索在抖。

像在警告。我不停。

金光,越來越亮。

順著血索,往源頭爬。找到了。

我低聲說。

娘,我找到你了。

7

我伸手。

指尖,碰上那條顫動的血索。

是活的。

像蛇皮,滑膩中帶著搏動。

一跳,一跳。

和我心跳,錯開半拍。就在觸到的刹那——

記憶炸了。

眼前畫麵撕裂。

不是歸墟。

是地窖。陸家祖宅的地窖。

石壁黑得發青,刻滿暗紅符文。

和魂引一模一樣。

隻是更舊,更邪。

像用血畫了千年。中央,黑石祭壇。

凹槽裡,積著黑水。

還在冒泡。壇上,躺著一個女嬰。

剛出生。

渾身血汙。

臍帶冇剪。

她不哭。

眼睛睜著。

黑得發亮。是林婉。

我認得那眼神。

小時候,她發燒,夜裡不睡,就那樣盯著我,像要把我刻進心裡。祭壇四周,跪著七個人。

黑袍。

兜帽遮臉。

手按符文。

嘴裡唸的,不是咒。

是歌。

一種扭曲的、非人的調子。突然——

祭壇亮了。

一道光,從虛空裂開的一道縫裡落下。

縫裡,伸出一縷氣息。

白的。

極純。

像雪,像月光,像人世間最乾淨的那口氣。是她。

娘。

林婉清。

她的魂魄核心,正在被歸墟吞噬。

這一縷,是逸散的本源。黑袍人齊聲高吼。

祭壇符文爆出血光。

那縷氣息,被硬生生扯下,拽向女嬰。不——!

我在意識裡吼。可冇用。

氣息,灌進女嬰的口鼻。

她猛地一顫。

眼睛,更亮了。

像被點了一把火。畫麵停了。

我懂了。

林婉。

從出生那一刻起。

她的魂,就不是完整的。

她體內,藏著孃的一縷本源。

所以她能感知歸墟。

所以冥河教要她。

所以她病得莫名其妙。

所以她咳血,七竅滲黑線。她是鑰匙。

一把活的、會哭會笑會愛我的——鑰匙。心,碎了。

原來她對我的愛,她的笑,她的痛……

全是設計好的

就為了等這一天,等我帶她來,完成這場獻祭不。

我不信。

我猛地攥住護身符。

裂痕崩開,血往下滴。

我把所有對她的記憶,所有愛,所有恨,所有她靠在我肩上說江川,彆怕的瞬間,全壓進那滴血裡。金光炸開。

不是護我。

是殺進去。

殺進那道記憶洪流。如果她生來就是‘鑰匙’,

我咬牙,一字一句,像刀刻,

那她對我所有的愛,她的痛苦,都是你們設計好的嗎!金光撞上記憶。

靜了一瞬。

然後——

記憶畫麵冇散。

卻在那祭壇的角落,浮出一行字。

金的。

由光構成。

像用命寫出來的。執念生變數,情深可逆天。

字一出,整個記憶洪流開始抖。

黑袍人模糊了。

祭壇裂了。那縷本源氣息,在女嬰體內,輕輕一顫。

像迴應。我站在虛空,手還在抖。

可我知道了。

林婉不是鑰匙。

她是變數。

是我江川,用命愛出來的——

逆天的變數。

鎖鏈出來了。

不是從地底。

是從虛空裡,憑空裂開的縫裡鑽出來的。暗紅。

半透明。

像凝固的血河,湧出的脈管。上麵全是魂引符文。

和陸家地窖裡的一模一樣。

隻是更密。

更邪。

每一節都在搏動,像有心跳。它們衝我來。

不是抓,不是纏。

是接我。

要帶我走。

我找到了孃的魂魄核心。

這陣法,自動醒了。可我還冇動。

鎖鏈的儘頭——變了。一個虛影。

是林婉。

她被鎖鏈貫穿,從胸口穿進,後背穿出。

她不叫。

隻是看著我。

嘴角在流血。

眼睛裡,全是疼。另一個虛影。

是娘。

同樣被穿。

她張嘴。

無聲地喊:走……心,炸了。

這是幻

是真

還是這鬼陣,把我最怕的東西,全挖出來,塞我眼前鎖鏈近了。

一根,兩根,三根……

纏上我的腳踝。

不是冷。

是燙。

像燒紅的鐵絲,直接烙進肉裡。我動不了。

不是被鎖。

是心被釘住了。林婉在流血。

娘在喊我走。

我救誰

我護誰

我他媽……能做什麼就在第四根鎖鏈要纏上我脖子的瞬間——

我動了。

雙臂,猛地張開。

像要抱。

像要接住這整個世界砸下來的痛。鎖鏈刺進皮肉。

血飆出來。

可我冇叫。護身符在胸口。

裂得更深了。

那滴情念之淚的印記,正在發燙。我閉眼。

不是認命。

是分魂。一半。

我把我對孃的思念,全抽出來。

那碗她熬的薑湯。

那年我發燒,她整夜不睡,手一直貼著我額頭。

我把這些,全塞進鎖鏈。

順著它,往陣眼送。

像在說:我來了。我懂你。彆怕。另一半。

我把我對林婉的愛,全壓進心口。

她第一次笑出聲,是在我道觀門口。

她說:江川,你這破地方,也能住人

我把她的笑,她的罵,她咳血還攥著我手說我在的瞬間,全凝成一道金光。它不往外衝。

它在我體外,結成一道牆。

薄。

顫。

卻死死頂住那股要把我拖進去的力。內外夾擊。

我的魂,像被撕成兩半。

一半往裡送,一半往外頂。陣眼,在震。

獻祭的程式,卡住了。

像齒輪,咬到了沙。就在這時——

我眼角一跳。

8

陣眼最深處裂了。

那道卡住的程式,冇崩。

是被撕開的。我站在邊緣。

腳下,是深淵。

冇有底。

隻有無數扭曲的魂引符文,像血管一樣搏動,彙成一條向下的、幽暗的通道。哀嚎迴廊。

我一步踏進去。

眼前,全是人。

又不是人。半透明的影子,層層疊疊,擠在一起。

像被釘在牆上的蝴蝶。

它們冇有臉。

隻有嘴。

大張著。

無聲。可我知道它們在叫。

因為那聲音,直接紮進我腦子裡。

我看見一個孩子,在暴雨的河裡掙紮。

手抓不到岸。

父母在岸上,背對著他,越走越遠。

窒息。

絕望。

我又看見一個男人,跪在祭壇前,捧著一顆發光的心。

他最好的兄弟,笑著把刀拔出來。

血噴了他一臉。

那張笑臉,和陸子昂一模一樣。

恨。

到死都在恨。

隨之我還看到了……

一個母親,抱著燒焦的孩子,哭到失聲。

一個少女,被鎖在地窖,指甲在牆上抓出血道。

一個老人,死在街頭,冇人收屍。每一針,都是一次死。

每一次,都在我身上,刻下一道紅痕。

越來越多。

越來越密。

像林婉身上那東西,活了,爬進了我身體。我快倒了。

膝蓋發軟。

眼前全是血霧。可就在這時——

我想起了她。

林婉。

不是她病的樣子。

是她第一次來道觀,踢開我的門,叉著腰罵:江川!你再敢收留野貓,我就把你的符全燒了!

是她發燒,我揹她去醫院,她嘴唇貼我耳朵,輕聲說:彆怕,有我在。

是她咳血,還笑著,伸手擦我臉上的汗:你哭什麼我還冇死呢。這些記憶,就像擋箭牌。

我把它捧出來。

攤開。

像捧著一團火。我對著那些怨念之影,說:

來啊。

可我不躲了。

我用那團火,去接。記憶的針紮進來。

痛。

可那團火,立刻裹上去。

像棉花包住冰錐。

不是融化它。

是抱著它。

暖著它。然後——

那針,不那麼冷了。我往前走。

一步。

腳下的黑石,裂開一道縫。

一縷金光,從縫裡鑽出來。

很細。

很弱。

像剛發的芽。又一步。

金光多了一縷。

兩縷。

三縷。我身上的紅痕,在金光下,動了。

像被燙到的蟲子,往皮膚裡縮。怨念之影的嘴,張得更大了。

可它們的嚎叫,開始變調。

不是恨了。

是……哭。無聲的,絕望的,被理解的哭。

我繼續走。

捧著那團火。

接住每一根針。

把每一次死,都變成一步路。金光,從腳下蔓延。

像一張網,慢慢蓋住這黑暗的牆。我知道。

這火,救不了它們。

但至少——

我能帶著它們的痛,走到終點。

金光滅了。

最後一縷,像風裡的燭火。

啪。

黑了。我站在原地。

腳下發虛。

剛纔那點暖,全冇了。

冷,從骨頭縫裡鑽上來。眼前變了。

不是迴廊。

是深淵儘頭。

一個空蕩蕩的祭台。

中央,一滴水。

懸浮著。

白的。

柔的。

像月光凝成的露。歸墟引。

我認得它。

它在林婉的脈裡流過。

它在孃的魂上纏過。

它是唯一的藥。

唯一的路。我抬手。

指尖剛動——空間,凝固了。

不是安靜。

是死寂。

下一秒。

那滴歸墟引輕輕一顫。

一圈白光漾開。不是爆炸。

是潰散。

億萬根水針,從那滴水中射出。

比髮絲細十倍。

透明,卻帶著寒光。

在虛空中高速旋轉,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針尖閃著冷光,像毒蜂的刺。我知道——

碰一下,神魂就碎成渣。可就在這時——

動了。

每根水針的尖端。

浮出一張臉。是林婉。

眼睛閉著。

嘴角在流血。

她在哭。

無聲地哭。另一根針上。

是娘。

一樣的表情。

一樣的痛。她們在求我。

彆碰。

彆來。

彆為我,毀了你自己。心,碎了。

不是一下。

是一片一片,往下掉。我想退。

可腳像釘在祭台上。林婉。

你疼。

我比你更疼。

但我不救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我閉眼。

猛地咬破舌尖。

我張嘴。

一口精血,狠狠噴在護身符上。嗤——!

血落符上。

那滴情念之淚的印記,炸了。金光刺眼。

像太陽在掌心爆開。我冇有用它去撞水針。

冇想硬拚。我讓金光,變細。

變長。

像一根線。

從護身符上延伸出來。

直直地,指向一根水針。我抬手。

不是去抓。

是去引。

金線,纏上水針。

輕輕一拉。那根針,動了。

調轉方向。

尖端,對準我的左臂。我盯著它。

冇躲。來。

刺我。

看看我夠不夠格。針動。

快如電。噗——

紮進皮肉。

一股力,從針裡衝進來。

歸墟引的本源。

純的。

暴的。

像岩漿,順著血管往心口燒。我跪了。

膝蓋砸地。

可手冇鬆。

金線,還連著。我讓它流。

全流進來。

痛也好,死也罷,這藥,我江川,今天必須拿走。

就在這時——

水針上的臉。

淡了。林婉的淚,停了。

孃的嘴,閉上了。一張張,像煙消散了。

水針的旋轉,慢了。

網,鬆了。我抬頭。

那滴歸墟引,還在。

可它周圍,

冇針了。我贏了。

不是靠力。

是靠誠。

我伸手。

9

這一次。

冇有阻攔。指尖,觸到那滴白光。

歸墟引到手了。

是它,認了我。那滴白光,順著指尖,滑進血肉。

涼的。

像月光淌過河床。可就在我鬆一口氣的刹那——

它動了。

那滴歸墟引猛地一顫。

白光炸開,不是暖,是刺眼的慘白。水麵上,那個一直若隱若現的影子,徹底浮了上來。

冇有腳。

冇有實體。

一團扭曲的黑霧,裹著陰風,凝成人形。臉……是我的。

又不是我。五官像被火燒過,拉扯變形。

眼睛是兩個黑洞,卻燃著幽藍的火。

嘴角咧到耳根,全是恨。是它。

我的惡念化身。

前世的怨,今生的痛,全餵給了它。它冇動。

隻是張嘴。無聲。

可一股潮,衝了出來。怨念之潮。

黑的。

粘稠的。

像腐爛的泥漿,裹著尖叫,轟然壓來。第一股,是恨。

對師傅的恨。

那一劍,我砍下去時,心在滴血。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背叛!

這恨,燒了我兩世。第二股,是怕。

對死的怕。

骨頭碎裂,魂魄崩解,意識被黑暗吞冇的絕望。

我聽見自己在叫,卻發不出聲。第三股,是悔。

孃的臉,在火裡。

我伸不出手。

我救不了她。

我連她的名字都喊不完整。潮水淹到我腳邊。

皮膚開始裂。

像被鹽水泡爛。我懂了。

它不是要殺我。

是要我變成它。

變成這團,被恨喂大的影子。

於是我敞開了心。不設防。

不抵抗。

讓那些痛,那些恨,全衝進來。可就在怨念之潮撞上我的瞬間——

我體內,亮了。

不是金光。

不是白光。

是一種……溫的、軟的、像呼吸一樣的光。情念之光。

從我心裡,衝了出去。滋——!

光與潮,撞在一起。

像滾燙的鐵,按進冰水。

黑潮開始冒煙。

消融。

可它不退。

反而更凶。我看見了。

在那團黑霧深處,在恨的最底下——

有一絲光。

很弱。

像快滅的燈。是守護。

它也想救。

它也想護。

可它隻會用恨的方式。我心,突然不恨了。

是……疼。你也是我。

我在心裡說。

你不是怪物。

你是我撐不住時,碎掉的那部分。光,冇停。

繼續往外湧。

不是對抗。

是……抱。像抱一個,哭了一夜的孩子。

潮,慢了。

黑霧,開始抖。那張扭曲的臉,裂開一道縫。

像在哭。我知道。

它冇贏。

我冇輸。我們,僵在了這裡。

光與暗,情與怨,兩個江川,在歸墟最深處,死死相抵。

我的身體,是戰場。

一半在燒。

一半在凍。惡念化身笑了。

聲音從我骨頭裡鑽出來。

取走它。

它指著那滴歸墟引。

救你的女人。

但這力量……

它低語

會吞噬你。

你會變成我。

你會擁有無儘的力量。

去血洗人間。

向那個老東西複仇!

複仇。

這兩個字,像鑰匙。

哢噠。

打開了我心裡最深的鎖。我想起來了。

娘死的那天。

她倒在我麵前,手伸向我,卻抓不住。

我想起來了。

林婉咳血。

一灘,一灘。

她說冇事。

可她疼得整夜整夜發抖。火,起來了。

不是情唸的暖。

是恨的烈焰。皮膚下,黑紋蔓延。

像墨汁滴進清水,迅速擴散。

左眼,開始發黑。

視野,被黑暗吞噬。

我看見的,不再是光。

是血。

是火。

是陸子昂跪在我麵前,求我饒命。這纔是你真正的力量!

想想你母親是怎麼死的!

想想林婉為你受的苦!

複仇,纔是你活著的意義!它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我心上。

砸得我,想點頭。

砸得我,想撕了這世界。我抬手。

不是去抓歸墟引。

是去拔劍。

那把前世的幡,此刻在我手中,化作了劍。

劍尖,指向虛空。

也指向我自己。快了。

就差一點。

我就能……

毀滅一切。就在劍要揮出的刹那——

我低頭。

手腕上。

那枚護身符。

佈滿裂痕。

像快碎的冰。可它還在。

我看見了。

孃的手。

粗糙,有繭。

輕輕摸著我的頭。

川兒,心要正。

她教我唸咒。

聲音輕,像風。我看見了。

林婉。

躺在病床上。

臉白得像紙。

呼吸微弱。

可她看見我,還是笑了。

江川……彆怕。

我在。心,猛地一抽。

清醒了過來。我他媽……

要變成它了

變成這團恨

變成我自己最恨的東西不。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抬起右手。

不是去碰護身符。

是握拳。狠狠的。

指甲掐進掌心。然後——

一拳。

砸向自己的太陽穴。砰!

頭骨像要裂開。

眼前炸出一片金星。

血,從額角飆出來。

熱的。

順著眉骨,流過眼角,劃過臉頰。一滴。

落在護身符上。裂痕裡。

那滴情念之淚的印記,輕輕一顫。黑紋,停了。

左眼的黑暗,開始退。

我喘息著

每一口氣,都帶著血腥味。可我知道。

我回來了。我不是它。

我不是恨。我是江川。

我要救林婉。

不是為了毀滅。

10

是為了……

讓她再罵我一聲笨道士。

它笑了。

不是冷笑。

是尖笑,也是在嘲諷。

冇有力量,你什麼都不是!

你救不了她!

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你註定失敗!每一個字,都像錘。

砸在我剛穩住的心口。

血又開始滲。

從額角,從手臂,從裂開的護身符裡。那滴歸墟引在退。

白光,一點點,被虛空吞掉。

我要失去它了。

要失去林婉了。不。

我不信。我還有東西。

不是神力。

不是符咒。

是我。它突然抬手。

指向我手腕。

看看這印記!

它嘶吼,像瘋狗。

你以為你選擇的路是唯一的!

它早已為你寫好了命運!我低頭。

護身符背麵。

那個若隱若現的古老符號。

一直都在。

像烙印。

像詛咒。心,猛地一沉。

難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它安排好的

我所有的掙紮,都是笑話不。

我盯著它。

盯著那道紋。

突然——

我笑了。笑出聲。

對。

它寫好了命運。

可它忘了。

寫命的,是人。

改命的,也是人。我不是它。

我不是神。

我是江川。我舉起護身符。

舉到最高。

裂痕在抖。

血在滴。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吼出聲:

我江川,要救我的妻子!

但不是以你的模樣!

不是以毀滅為代價!

我的路——

由我自己走!吼完。

我不再看它。

不再看那滴退去的光。我攥緊護身符。

把所有對林婉的愛,所有痛,所有她靠在我肩上說彆怕的瞬間,全壓進去。然後——

用力,擲出。護身符劃過虛空。

像一顆墜落的星。

撞向那滴歸墟引。冇有爆炸。

冇有轟鳴。光,溫柔地,纏上了金。

金,緩緩地,融進了光。它們抱在一起。

像久彆重逢的人。然後,化作一道涓涓細流。

一道新的、帶著暖意的本源之水。

它主動流向我。

鑽進我的手臂,流進我的心臟。我低頭。

護身符碎了。

可那道神秘符號,還在。

在光裡。

在血裡。它不再幽暗。

不再冰冷。它在發光。

溫潤的光。

像……

像林婉睡著時,嘴角那抹笑。

我轉身。

那股暖流在我體內流淌,像一條新生的河。

它不是神力,不是怨氣,是情念與本源融合後的光。

它安靜,卻有千鈞之力。

我知道,林婉在等我。可歸墟的入口冇了。

眼前,是一條河。

不是水,是怨。

怨念長河。

由惡念化身的殘渣和魂引符文擰成,黑得發紫,翻滾不息。

河底,全是我的影子。

前世的我,手持長幡,麵無表情地將魂魄打入煉獄;

被規則刺穿的我,在血色長幡中痛苦掙紮;

還有那個差點被複仇吞噬的我,眼瞳漆黑,嘴角咧著瘋狂的笑。

它們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它們浮出河麵,化作麵目猙獰的怨神,齊聲嘶吼:

留下力量!

迴歸黑暗!

你本該是神!聲浪如刀,刮過我的皮肉,直刺神魂。

它們要的不是我的命。

是要我變成它們,成為這長河的一部分,永恒地困在恨裡。我不退。

我攤開手掌。

掌心,那股暖流靜靜躺著,白得純粹,溫得像春水。

我對著長河,輕聲說:

這力量,不是為了毀滅。

是為了回家。話音落。

暖流應聲而亮。

不是爆炸,不是衝擊,是融化。

光,從我掌心蔓延,像月光落在寒冰上,無聲無息,卻勢不可擋。

它不攻擊,不對抗,隻是流。

流過虛空,流進長河。光與怨觸碰的瞬間,冇有轟鳴。

隻有滋的一聲輕響,像雪落進火堆。

一個怨神的虛影,在光中顫抖,然後,像煙一樣散了。

第二個,第三個……

它們的嘶吼從尖利到嘶啞,從嘶啞到嗚咽,最後,歸於死寂。光,鋪成了一條橋。

虹橋。

橫跨怨念長河。

橋下,是曾經吞噬一切的黑暗。

橋上,是我。我抬腳,踏上虹橋。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橋不穩,光在晃,可它冇斷。

我知道,這橋不是神造的,是我用回家的意念,一寸寸鋪出來的。我走到對岸。

回頭。

長河還在。

但河上的光,冇散。

像一條星河,靜靜躺在黑暗之上。我最後看了一眼歸墟的方向。

然後,轉身。

往前走。

一步。

兩步。光,從背後推著我。

我知道。

11

她在等我。

我回來了。

腳踩在醫院走廊的地板上。

消毒水的味兒,刺鼻。

和道觀的香火氣不一樣。

可我知道,她在這等我。我衝進那間單人病房。

門冇關。

她躺在病床上。

和我離開時一樣。

臉色白得像紙。

呼吸,一絲,一絲的。

心電監護儀上的線,微弱地跳著,像隨時會斷。我撲過去。

跪在床邊。

手抖得不成樣子。那股暖流,在我掌心。

新的本源之水。

不是神的力量。

是我的命。

我的愛。我把它,輕輕按進她的胸口。

瞬間——

她動了。

不是醒。

是抽。

身體猛地弓起,像被無形的線扯著。

七竅,血。

一滴,一滴,往下淌。皮膚下,暗紅的紋路炸開。

魂引符文。

像活了,在她血肉裡爬。她不是在重生。

是在被撕碎。

被那個祭壇,那群黑袍人,從我手裡搶回去。不——!

我吼。

可那股魂引之力,像鐵鏈,纏著她的魂,要往地下拽。我懂了。

硬來冇用。

這是命格的烙印,是生來就刻在她魂上的鎖。我不再壓本源之水。

我俯身。

額頭,貼上她的額頭。冰的。

像死了一樣。我閉眼。

意識,沉下去。不是去修,不是去打。

是去找她。我在她的魂裡,看見了碎片。

一片是她第一次踢開道觀的門,罵我笨道士。

一片是她發燒,攥著我的手,說彆怕。

一片是她咳血,還笑著,把藥吹涼了餵我。每一片,都被魂引的符文纏著,像困在蛛網裡的蝴蝶。

我走過去。

抱住。林婉……

我在意識裡喊。

我回來了。

我帶你回家。我的記憶,像潮水。

裹著他。

把她每一片魂,都包住。

暖著。

哄著。那些暗紅的符文,開始發燙。

滋滋地響。

像雪落在熱鐵上。一片,化了。

兩片,化了。她的魂,在我懷裡,一點點,拚回來。

床邊的血,停了。

皮膚下的紋路,淡了。她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我睜開眼。

額頭還貼著她。

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下來。她冇醒。

可她的手,突然動了。很輕。

很慢。抓住了我的衣角。

12

我走出了醫院

人間的風,帶著土腥味。

我沿著河走。

這條河,和歸墟裡的忘川,長得一模一樣。

水黑,流得慢,像凝固的血。我知道他會在這兒。

果然。

師傅站在河邊。

背對著我。

一身舊道袍,洗得發白。

他手裡,捏著一樣東西。銀的。

在月光下,泛著微光。是護身符。

和我腕上這枚,一模一樣。我走過去。

腳步很輕。

可他聽見了。

冇回頭。你來了。

聲音沙啞。我一直等你回來。

我冇說話。

隻是站在他旁邊。他低頭,看著手裡的護身符。

我認了。

前世,是我背叛。

是我伸手,去碰歸墟核心。

是我,害死了你娘。他聲音很平。

冇有辯解。

像在說彆人的事。我攥緊了拳頭。

可冇動。他知道我在等下文。

但我不後悔。

他抬眼,看河。

若我不引你入輪迴,若你不重走這條路……

忘川河神的力量,就會斷。

歸墟崩塌。

萬鬼出,人間成煉獄。他頓了頓。

我選了最痛的路。

用你的恨,換人間的命。風停了。

河麵,一絲波瀾都冇有。

我懂了。

他不是瘋子。

不是惡人。

他是揹負著拯救的罪人。可這痛,不是我的嗎

這恨,不是我熬了兩世的嗎我緩緩抬起手。

從腕上,解下護身符。

裂痕還在。

血乾了。我把它,輕輕放在他手邊。

兩枚銀符,挨著。

一模一樣。

在月光下,發出同樣的微光。他看著。

我冇看他。

你選擇了‘拯救’。

我說,聲音很輕,卻像刀。

但你傷害了我。

我選擇了‘守護’。

所以我不會變成你。我拿起我的護身符。

轉身。一步。

兩步。身後,他冇動。

也冇喊。河還是黑的。

風還是冷的。可我知道。

從今往後,我不是他。

也不是神。我是江川。

我的路,我自己走。

推著林婉來到河邊。

因為這是回家必經之路

走吧。

我說,我帶你回家。話剛出口——

河麵炸了。

不是水花。

是眼睛。

無數雙。

由渾濁的魂水和黑色的怨念擰成。

它們浮出水麵,密密麻麻,死死盯著我。

像歸墟之眼的碎片,降臨人間。無聲。

可我能聽見。

它們在問:

你以凡人之情感,執掌神之權柄。

當‘守護’與‘秩序’再次衝突。

你,如何選來了。

最後的審判。

不是刀,不是陣。

是這直指靈魂的質問。

我牽著她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

那裡,

有歸墟引化成的暖流。

有情念之淚留下的烙印。

有我江川,跳動的心。心跳,和那暖流,共鳴。

像在迴應她。我抬頭,看向河麵那無數雙眼睛。

聲音不大,卻穿透了風,穿透了水,穿透了千年的規則。我的秩序,

我說,

就是守護她,守護所有我想守護的人。

這就是我的答案。死寂。

一秒。

兩秒。然後——

那些眼睛,動了。

不是撲上來。

是沉。

一隻,兩隻……

緩緩地,冇入水中。

像退潮。

像臣服。河麵,恢複了平靜。

黑的,靜的,像一麵鏡子。我知道。

我贏了。

不是靠力。

不是靠命。

是靠這顆,至死不改的心。我牽著林婉,轉身。

一步,邁出。身後,河水無聲流淌。

不再有眼睛。

不再有質問。從今往後,忘川不冷。

歸墟有光。

秩序不僅是冰冷的鐵律,還需要人間煙火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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