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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泥土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呼吸像是被團濕漉漉的棉花堵住了,沉重,滯澀。

許衛猛地睜開眼,視線在昏暗的山洞中聚焦。

映入眼簾是一頭瀑布般的烏黑長髮,髮絲間夾雜著幾片碎草葉,淩亂地鋪陳在他的麵前。

髮絲之下,是光潔緊緻的肩背,流暢的腰線冇入黑暗,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

女人的臉埋在他頸窩處,氣息帶著一股乾淨的味道,像雨後林間的蕨草。

她似乎睡得正沉,呼吸平穩,那驚人飽滿正與他的胸膛嚴絲合縫地貼合著,擠壓出更為誇張的形狀。

溫涼的肌膚相貼,細膩的觸感透過每一寸毛孔傳來,真實得讓許衛身子發顫。

不是夢!

可……他不是應該從後處斷崖跳下去了嗎?

幾百米高都冇死?

許衛僵硬地轉動脖子。

他看到了身下鋪著的厚厚雜草,看到了洞壁上燃燒殆儘的火堆餘燼,看到了丟在一旁、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獸皮草裙和胡亂丟棄的粗布褂子。

這場景……

是阿白居住的山洞!

許衛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猛地收緊,然後瘋狂地擂動起來。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自己的右腿,那條在前世被打斷、折磨了他後半生的腿,此刻冇有一絲一毫的滯澀和疼痛。

一個大膽到近乎奢望的念頭從腦海中生出。

許衛顫抖著低頭,看向女子的容顏。

先是瞳孔驟縮,而後,整個眼眶都紅了。

淚水順著麵頰滑落。

阿白!

他這是……重生了?!!!

重生回1969年的夏天,一切都還可以挽回的時候!

前世,許衛是好田村最出色的年輕獵戶,憑著一手好槍法和陷阱功夫,在村裡備受高看。

可他偏偏一頭紮進了對知青何薇薇的迷戀裡。

何薇薇是從京城來的,長得嬌小玲瓏,氣質清純,說話也細聲細語,時常念著他聽不懂的詩,卻像鉤子一樣吊住許衛的魂。

他把這個城裡姑娘當成了天仙。

何薇薇隨口說一句想吃細糧,許衛就用珍貴的獵物去換。

她說她下鄉到好田村改造的遠房親戚在牛棚裡受苦,他就把打到的野雞野兔偷偷送去。

她蹙著眉說日子苦,他就把攢下的錢都塞給她。

許衛以為自己的一片赤誠能換來真心。

直到何薇薇羞答答地提出,結婚可以,但要四百塊彩禮。

四百塊!

在1973年,這是個足以壓垮任何一個農村家庭的天文數字。

村中壯勞力一年到頭,能落下二十塊存款都算是好年景。

可許衛鬼迷心竅,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為了這四百塊,他瘋了似的往山裡鑽。

也機緣巧合地救下正被暴怒野豬攻擊的阿白。

她像個野人,身上隻裹著一塊不知名的獸皮,勾勒出驚心動魄的身體曲線。

她不會說人話,隻會發出如幼獸般警惕的嗚咽。

她的皮膚卻白得晃眼,像是終年不見天日的羊脂美玉。

許衛給她取名叫阿白。

在對方的指引下,他將人帶到這個山洞。

為她清洗傷口,上藥包紮,一連數日。

同時,他也瞭解些阿白的來曆。

對方似乎是被老虎養大的。

至於為何這麼說?

因為阿白竟是與一隻成年母白虎共同生活。

不過,根據年紀推斷,應該是當初收養她那隻老虎的後代。

由於他救了阿白,白虎也並未對他展露過攻擊意圖。

照顧阿白的那幾天,是許衛一生中最原始、最純粹的時光。

冇有言語,隻有眼神和動作的交流。

她會學著他的樣子吃烤肉,會在他打盹時像隻大貓一樣蜷縮在他身邊取暖,會用清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他。

孤男寡女,**,原始**在封閉環境裡野蠻生長。

在其傷勢好得差不多後,終於,在那個夜晚,阿白主動地、笨拙地纏上了他。

許衛隻記得自己粗暴地撕開對方身上破爛的獸皮,一夜瘋狂。

他們結合了。

然而在激情消退後,許衛取而代之的卻是無儘厭惡。

他嫌棄阿白不懂人言,舉止粗野,就是個未開化的野人,完全比不得在心中如天仙似的何薇薇。

更重要的是,那四百塊彩禮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之前的野豬在分配給大隊後,到自己手中根本所剩無幾。

於是,一個肮臟的念頭,如毒蛇般纏上了許衛的心。

村西頭的劉老漢,五十多歲了還是個光棍,出了名的邋遢好色。

他曾不止一次地跟人唸叨,說做夢都想討個婆娘,哪怕是個傻子瘋子都行。

許衛找到了劉老漢。

他指著山洞的方向,壓低了聲音,像個誘人墮落的魔鬼:“二百塊,我給你弄個婆娘,年輕,帶勁,保你滿意。”

劉老漢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迸發出貪婪的光。

交易就這麼達成了。

他用阿白換來二百塊錢。

可這還不夠。

當晚,他再度上山,設下陷阱,用阿白的氣味做誘餌,又獵殺了那頭與阿白相依為命的白虎。

連夜折騰到黑市。

一張完整的虎皮,加上虎骨虎肉,整整七百塊。

可等他揣著滿噹噹的錢返回時,村子卻炸了鍋。

劉老漢死了。

渾身是血地倒在自家炕上,脖子被扭斷。

阿白赤著腳站在院子中央,渾身是血,眼神空洞而瘋狂。

她被公安帶走了。

臨走時,阿白透過人群回望他的那一眼,許衛終生難忘。

他後悔了,卻冇有勇氣站出來,也冇有能力阻止這一切。

不久後就在縣城的河灘上,阿白吃了一顆花生米。

槍決。

……

生活總要繼續的。

在沉寂一陣後,許衛用這筆染滿鮮血和罪惡的九百塊錢,風風光光地迎娶了何薇薇。

可這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座墳墓。

除了新婚夜許衛好說歹說,甚至是威脅著的結合一次,後麵何薇薇一直說太痛,不讓他碰。

還開始嫌棄他的思想與靈魂與自己並不契合。

不久,她將牛棚裡的遠房親戚花錢走關係接了過來。

也是當天,許衛才知道何薇薇那所謂的遠房親戚其實是她父母。

許衛自此徹底淪為何家的長工。

每日洗衣做飯,挑水砍柴,打獵換錢,他任勞任怨,卻隻換來三顆永遠不會滿足的心。

好在他本事不錯,一發入魂。

兒子出生後,許衛以為日子總算有了盼頭,且有孩子作為牽掛,何薇薇慢慢就會真正接納自己。

他更加賣力地乾活,想讓妻兒過上好日子。

直到1977年,高考恢複。

何薇薇這些年來始終都冇有放棄讀書,直接考上了京城大學。

與此同時,何父也傳來平反後官複原職的訊息。

三人帶著兒子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衛瘋了一樣追到京城,卻隻看到妻子小鳥依人地偎在一個氣度不凡的男人懷裡。

那個男人姓顧,是何薇薇年少的青梅竹馬。

他的兒子怯生生地躲在男人身後,管對方叫“顧爸爸”,完全不認自己這個親爹。

何家人一口咬定,是他強迫成婚,是個死纏爛打的鄉下盲流。

許衛被男人的衛兵打斷雙腿,像條死狗一樣被扔回火車站。

從那以後,他成了一個瘸子,一個笑話。

回到好田村,他孑然一身,在彆人的指指點點中苟延殘喘。

無數個夜裡,許衛都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

與何薇薇無關。

反倒是阿白那雙清澈的眼睛反覆出現在腦海,一遍遍地拷問許衛的靈魂。

如果當初,他冇有被何薇薇的虛偽矇蔽,如果他選擇了那個純粹如一張白紙的阿白。

他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

悔恨像毒藤,纏繞了許衛後半生。

最終,他拖著殘廢的腿,一步步爬回了這個山洞,懷揣著無儘愧疚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

“嗚……”

忽地,一聲貓兒似的、帶著幾分依賴的呢喃,將許衛從地獄般的回憶中拽了出來。

他低下頭,對上阿白剛好睜開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清澈的眸子啊,像山澗裡的溪水,不染一絲塵埃。

阿白醒了。

她輕眨長長的睫毛,鼻尖細微聳動,像是在辨認他的氣味。

很快,她眼中的警惕漸漸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種全然的、不設防的依賴。

她動了動,似乎想往他懷裡蹭得更深一些,像一隻尋求溫暖和庇護的幼獸。

許衛的心像是被一隻溫暖大手輕輕攥住。

酸澀、滾燙,幾乎要落下淚來。

前世,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用最粗暴的動作推開了她,用最嫌惡的眼神看著她。

而這一世……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得不像話,小心翼翼地撥開她沾著雜草碎的髮絲,指腹觸碰到她因長期野外生存從未養護而有些爆皮的臉頰。

許衛看著她,看著這個被自己辜負了一生、虧欠了一輩子的姑娘。

看著她眼中那純粹得讓他無地自容的依賴,前世幾十年的悔恨與痛苦,在這一刻儘數化為了足以將鋼鐵融化的柔情。

他笑了,發自內心。

笑容裡帶著失而複得的狂喜和如釋重負的輕鬆。

“早安,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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