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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上被油膩老闆騷擾的我崩潰大哭,淚水滴在鄰座女士的高定外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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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道歉,她卻遞來名片:哭成這樣,不如來跟我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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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我站在高階會所,西裝筆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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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班指著VIP包廂:蘇總點名要你服務,裡麵是重要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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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沙發上坐著那個曾逼我辭職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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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愕抬頭,我微笑躬身:貴賓晚上好,需要幫您醒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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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外厚重的地毯吸去了所有雜音,隻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上咚咚作響,沉重得幾乎要撞碎骨頭。我站在那扇雕工繁複、透著低調奢華的暗紅色木門前,指尖冰涼,無意識地撚著嶄新製服裙襬挺括的紋路。領班剛纔壓低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林晚,蘇總親自點的你。裡麵那位,可是我們今晚頂要緊的貴客,務必…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那聲音裡的鄭重,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胛骨上。
貴客。這兩個字像冰冷的針,刺穿了三個月來辛苦構築起來的薄繭。
視線落在門把手上,黃銅的光澤冷硬,倒映出我此刻模糊的、緊繃的臉。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周遭昂貴的熏香、遠處隱約的杯盞輕碰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時間彷彿被拉長、凝固,將我釘在這片寂靜的、令人窒息的走廊裡。
記憶卻猛地掙脫束縛,呼嘯著倒灌回來,凶狠地撕裂眼前精緻的表象。
不是這奢靡幽暗的走廊,而是三個月前那令人作嘔的、混雜著廉價香菸、隔夜外賣和某種中年男人體味的狹小辦公室。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的阻力。王振海那張油膩膩的胖臉幾乎湊到了我的鼻尖,他手指間夾著的菸灰簌簌落下,掉在我剛整理好的報銷單據上,燙出幾個焦黃的小洞。他的呼吸帶著隔夜酒菜的酸腐氣,噴在我的臉頰上。
小林呐,他的聲音黏糊糊的,像爬行的鼻涕蟲,這報表…嘖嘖,還得再‘深入’琢磨琢磨,晚上…加個班我親自‘指點指點’你那隻佈滿汗毛的、肥厚的手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拍在我的後腰,甚至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揉捏意味。力道順著脊椎骨往下滑,激起一陣冰冷刺骨的戰栗,胃裡瞬間翻江倒海。
王…王總!我猛地後退,脊背撞上冰冷的檔案櫃,發出哐噹一聲脆響,震得櫃頂的灰塵簌簌落下,報表…報表已經按流程做好了!我…我晚上有事!聲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和恐懼。
王振海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像一塊吸飽了臟水的抹布,笑容褪去,隻剩下**裸的陰沉和威脅。他往前逼近一步,龐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我完全吞噬。有事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帶著濃重的鼻音,林晚,你這工作態度…前途還要不要了啊年輕人,得學會‘懂事’!
懂事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像淬了毒的針。
屈辱和憤怒在胸腔裡炸開,灼燒著每一寸神經。血液轟地衝上頭頂,眼前一陣發黑。那份報表,我熬了整整三個通宵才覈對清楚的!那一刻,看著他扭曲的臉,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在腦海裡咆哮:滾!離開這個肮臟的地方!再待下去,我可能會吐出來,或者直接抓起桌上的裁紙刀…
我辭職!聲音衝口而出,連我自己都驚了一下。它不再顫抖,反而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在渾濁的空氣中劈開一道裂痕。
王振海愣住了,小眼睛裡閃過一絲錯愕,隨即被更深的陰鷙取代。他冷笑一聲,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快意:辭職行啊!按合同,提前一個月書麵申請!這個月工資,還有那三千塊培訓押金…哼!
他重重地坐回他那張吱呀作響的老闆椅,皮椅不堪重負地呻吟著。他翹起二郎腿,腳尖得意地晃著,渾濁的眼睛斜睨著我,像在看一條被釘在砧板上徒勞掙紮的魚。
三千塊!那幾乎是我當時口袋裡所有的數字!心口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我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一絲鐵鏽般的腥甜,才勉強壓下喉嚨裡翻湧的嗚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滲血的印記。冇有再看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我猛地轉身,幾乎是撞開了辦公室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身後傳來王振海帶著嘲弄的冷哼:嘖,不識抬舉!
外麵格子間裡那些平時麻木的、或者幸災樂禍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密的針,刺在我的背上。我衝回自己的工位,手指哆嗦著,胡亂地把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用了三年的廉價水杯、還有幾本翻舊了的工具書掃進一個破舊的帆布袋裡。動作粗魯,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狂躁。冇有告彆,冇有回頭,我像逃離瘟疫現場一樣,低著頭,緊緊抱著那個幾乎空癟的袋子,衝出那棟令人窒息的大樓。
外麵的陽光白得刺眼,毫無溫度地潑灑下來。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巨大的茫然和無措瞬間淹冇了我。辭職的決絕帶來的短暫快感早已煙消雲散,隻剩下冰冷的現實和那個被掏空的口袋。三千塊押金…房租…水電…下頓飯…這些冰冷的字眼像冰雹一樣砸在頭頂。眼淚終於決堤,洶湧而出,視線瞬間模糊一片。我抬手狠狠抹去,卻越抹越多。
雙腿像灌了沉重的鉛塊,憑著本能走向最近的地鐵站入口。機械地刷卡,隨著人流擠進那趟開往城市邊緣擁擠不堪的車廂。劣質香水的味道、汗味、食物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我被推搡著,最終踉蹌地跌坐在一個角落的空位上。帆布袋滑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崩潰來得毫無征兆。巨大的委屈、對未來的恐懼、被侵犯的噁心感,還有那份沉甸甸的、無處可逃的經濟壓力,擰成一股摧毀性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強裝的鎮定。我猛地用手捂住臉,再也控製不住,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指縫裡斷斷續續地漏出,在嘈雜的車廂裡顯得微弱而絕望。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帶著滾燙的溫度。
就在這時,一滴失控的、滾燙的淚水,脫離了手掌的遮擋,劃過一道拋物線,不偏不倚地砸落下去。
嗒。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車廂噪音淹冇的輕響。
它精準地落在我鄰座女士搭在膝上的外套袖口上。那是一種我從未在現實中觸摸過的麵料,深邃如子夜的藍,在車廂頂燈慘白的光線下,隱隱流動著極其內斂、卻毋庸置疑的昂貴光澤。那滴淚迅速洇開,在那片完美的藍色上,留下一個深色的、突兀的、硬幣大小的濕痕。汙漬的邊緣,似乎還暈染開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渾濁顏色——是我早上匆忙塗抹的廉價睫毛膏
時間彷彿凝固了。我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連嗚咽都卡在了喉嚨裡,隻剩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完了!這衣服…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我闖禍了!巨大的恐慌瞬間取代了悲傷,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觸電般彈開捂著臉的手,猛地轉向鄰座,動作大得差點撞到旁邊的扶手。嘴唇哆嗦著,語無倫次:對…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賠…我…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還在不受控製地往下掉,模糊的視線裡,隻能看到一個穿著考究的、輪廓優雅的側影。巨大的難堪讓我恨不得立刻鑽到地鐵的軌道下麵去。賠拿什麼賠口袋裡那幾個可憐的鋼鏰兒嗎
預料中的斥責、尖刻的抱怨,甚至報警的威脅,都冇有出現。車廂依舊嘈雜搖晃,我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心臟在絕望和恐懼中沉浮。
一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冇有任何花哨的裝飾,皮膚白皙,手腕上戴著一塊樣式極其簡潔卻質感厚重的腕錶。這隻手冇有去擦拭那礙眼的汙漬,而是穩穩地遞過來一張素雅的名片。紙張厚實挺括,帶著一種清冷的、不易察覺的植物香氣。
我的視線順著那隻手向上移。
那是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側臉。下頜線條清晰而利落,鼻梁高挺,肌膚是保養得宜的潤澤感。她並未完全轉過頭看我,目光似乎落在前方某個虛空處,眼神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深潭,冇有好奇,冇有憐憫,更冇有預想中的憤怒。那是一種經曆過風浪後淬鍊出的、近乎淡漠的沉靜。隻有微抿的唇角,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意味。
哭成這樣,她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車廂的噪音,像一塊質地溫潤的玉石投入水中,平穩、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每個字都敲打在我混亂不堪的神經上,不如來跟我乾。
我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道歉、恐懼、哭泣都戛然而止。像個被按了暫停鍵的木偶,呆呆地看著那張遞到麵前的名片,又呆呆地抬起眼,看向那張平靜得近乎無情的側臉。
名片上,隻有兩行字,簡潔得近乎吝嗇:
**蘇明玉**
**玉饌餐飲集團**
玉饌…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卻不容忽視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混沌的意識。即使是我這種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底層社畜,也在城市最繁華地段那些燈火璀璨、門禁森嚴的高級餐廳門前,無數次地仰望過這個標誌。那是雲端之上的名字,是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賠衣服去她那裡…工作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在我腦中激烈衝撞。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冰涼顫抖,接過了那張似乎還帶著她指尖溫度的名片。厚實的紙張邊緣刮過皮膚,留下微弱的觸感。
她終於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靜無波,而是帶著一種銳利的穿透力,彷彿瞬間剝離了我臉上狼狽的淚痕和廉價妝容的遮掩,直直看到我靈魂深處那片狼藉不堪的廢墟。那目光裡有審視,有估量,唯獨冇有施捨。
明天上午十點,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像一柄精準的刻刀,將時間地點刻進我的意識,玉饌總部,人事部。找李經理。說完,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車廂前方那片虛無,彷彿剛纔那石破天驚的邀請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閒聊。她甚至冇有再看一眼袖口上那個由我淚水製造的、刺眼的汙漬。
地鐵報站的冰冷電子音驟然響起,撕裂了這短暫凝固的空氣。她從容地站起身,那件價值不菲、袖口帶著淚痕的深藍色外套隨著她的動作垂落,質地優雅依舊。她冇有再看我一眼,徑直隨著人流走向車門,背影挺拔而疏離,很快消失在洶湧的人潮之中。
隻剩下我,像個傻子一樣攥著那張燙手的名片,坐在原地。周圍的喧囂重新湧入耳朵,震耳欲聾。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止住,臉上殘留著緊繃的淚痕。名片上那簡潔的黑色字體,像烙印一樣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玉饌。蘇明玉。
第二天,上午九點五十分。
我站在一棟線條冷峻、通體覆蓋著深灰色玻璃幕牆的摩天大樓腳下。抬頭望去,高聳入雲的樓體反射著刺眼的陽光,壓迫感十足。巨大的玉饌餐飲集團LOGO懸在入口上方,銀色的字體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而昂貴的光芒。我身上穿著昨晚翻箱倒櫃找出的唯一一套還算體麵的舊西裝,洗得發白,熨燙得再平整也掩蓋不了它的廉價和不合時宜。帆布袋換成了一個同樣廉價的通勤包,裡麵塞著我的簡曆——一張薄薄的、乏善可陳的紙。
心臟在胸腔裡跳得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神經。昨晚幾乎一夜未眠,蘇明玉那張平靜得近乎冷漠的側臉和那句石破天驚的邀請在腦中反覆回放。是真的嗎還是一場荒誕的夢一個雲端上的人,怎麼會對一個地鐵裡崩潰大哭、還弄臟她衣服的陌生女孩拋出橄欖枝羞辱陷阱還是…一個渺茫到不真實的轉機
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腑,帶著城市特有的塵埃味道。我用力捏了捏手心,指甲刺痛帶來一絲清醒。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算是被戲弄,我也得上去看看。三千塊押金像一道催命符,懸在頭頂。
踏入旋轉門,一股混合著昂貴香氛和中央空調冷氣的空氣撲麵而來。腳下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倒映出我渺小、侷促的身影。穿著筆挺製服的前台小姐妝容精緻,帶著職業化的微笑,目光在我那身格格不入的舊西裝上飛快地掃過。
您好,請問找哪位聲音甜美,公式化。
喉嚨有些發乾,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您好,我找人事部的李經理。是…蘇總讓我來的。
蘇總兩個字說出來,帶著一種不真實感。
前台小姐的眼神瞬間有了一絲極其微妙的變化,不再是純粹的公式化,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探究。她迅速拿起內線電話,低聲說了幾句,然後對我露出一個弧度更標準、卻莫名顯得更疏離的微笑:請稍等,李經理馬上下來。
等待的幾分鐘裡,我像個誤入異世界的闖入者,僵硬地站在空曠奢華的大堂一角,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若有若無的打量目光。每一道目光都像細小的針,刺穿著我那點可憐的偽裝。
一個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套裝、氣質乾練的中年女人快步從電梯間走出,徑直來到我麵前。她就是李經理。她的目光同樣銳利,像手術刀一樣在我身上迅速掃視了一遍,從頭髮絲到腳上那雙洗得發白的舊皮鞋。冇有寒暄,冇有客套,她的聲音乾脆利落:林晚跟我來。
麵試過程簡短得超乎想象。與其說是麵試,不如說是一場單方麵的指令下達。
在一間同樣簡潔冰冷的小會議室裡,李經理坐在我對麵,翻看著那張薄得可憐的簡曆,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蘇總交代了,她放下簡曆,目光直射過來,冇有任何情緒波動,從最基礎的服務員做起。試用期三個月,薪資按集團最低標準。集團提供員工宿舍,八人間。接受嗎
冇有問我為什麼哭,冇有問我為什麼弄臟了蘇總的衣服,甚至冇有問我的工作經驗是否匹配。隻有這冰冷的條件,像一個預設好的程式。八人間…最低薪資…這條件苛刻得足以讓大多數人扭頭就走。
但那一刻,我腦中閃過的,是王振海那張油膩膩的胖臉,是他拍在我後腰上那隻令人作嘔的手,是他卡住我三千塊押金時那得意的冷笑。還有更深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恐懼——下個月的房租在哪裡下頓飯在哪裡
接受!我幾乎是立刻回答,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突兀,我接受!謝謝李經理!
冇有任何猶豫的餘地。這裡再差,也比那個散發著腐臭味的辦公室乾淨。至少,它提供了一張可以睡覺的床,和一份能讓我活下去的錢。
李經理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但轉瞬即逝。她點點頭,從檔案夾裡抽出一疊厚厚的資料:很好。這是員工手冊、培訓資料、宿舍規章。今天開始崗前培訓。簽了這份勞動合同和保密協議。
筆尖劃過紙張,沙沙作響。簽下名字的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在簽一份賣身契,又像是在簽下一份通往未知、但至少擺脫了泥沼的通行證。冇有回頭路了。
接下來的日子,像被捲入了一台高速運轉、冰冷精密的機器。
所謂的員工宿舍,是城市邊緣一棟陳舊居民樓裡的三室一廳改造而成。八個年齡相仿的女孩擠在狹窄的空間裡,高低床幾乎挨著。空氣裡永遠混雜著廉價洗髮水、汗味和外賣的味道。清晨五點,刺耳的鬨鈴此起彼伏地響起,在一片睡眼惺忪的抱怨和窸窣聲中,新一天的戰役打響。
培訓是地獄式的。
站姿。頭頂書本,腳踩高跟鞋(集團發的,硬得像鐵塊),緊貼牆壁,一站就是一小時。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浸濕了廉價製服襯衫的領口。腰背的痠痛從最初的尖銳,逐漸變成一種深入骨髓的鈍痛和麻木。
托盤。沉重的圓形托盤,上麵放滿盛著水的玻璃杯。從空托練習平衡,到加水,再到模擬上菜路徑行走。手腕抖得像篩糠,手臂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緊繃而酸脹顫抖。玻璃杯摔碎的刺耳聲響,幾乎成了我最初幾天的噩夢背景音。每一次碎裂,都伴隨著培訓師冰冷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扣分記錄。
微笑。對著鏡子,一遍遍地練習。嘴角上揚的弧度,露出的牙齒顆數,眼神的親和度…都有精確到毫米的要求。要自然,要真誠,但更要標準!你們是玉饌的門麵,不是街邊小館子!培訓師的聲音像鞭子抽打在神經上。臉部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假笑而僵硬痠痛。
酒水知識。厚厚一本比磚頭還沉的冊子,裡麵是各種拗口的產區、年份、口感描述。晚上回到擁擠嘈雜的宿舍,在室友刷短視頻的吵鬨聲中,我縮在上鋪,就著昏暗的床頭燈,一遍遍死記硬背。那些陌生的名詞像天書,反覆咀嚼,直到舌尖麻木。
餐具擺放。西餐繁複的刀叉順序、角度,中餐不同器皿的搭配、間距…要求精準得如同外科手術。稍有偏差,培訓師手中的小尺子就會毫不留情地敲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紅痕。
還有服務流程。從迎賓引位、點單推薦、上菜順序、撤換骨碟、酒水服務,到最後的結賬送客…每一個環節都有上百個細節需要記憶和執行。培訓師像無情的考官,隨時隨地拋出刁鑽的問題,模擬各種突髮狀況——挑剔的客人、打翻的湯碗、喝醉的貴賓…每一次應對失誤,都意味著加倍的練習和扣分。
身體的疲憊是其次。最折磨人的,是那種被徹底否定、被碾碎重來的感覺。我那點可憐的社會經驗,在王振海那裡學到的生存法則,在這裡完全失效,甚至成了阻礙。培訓師總能一眼看穿我試圖掩飾的侷促、僵硬和不自信。
林晚!眼神躲閃什麼看著客人!
托盤!手腕下沉!你那是在端炸藥包嗎
微笑!不是哭喪著臉!你這樣的表情會讓客人覺得食物有毒!
推薦酒水要基於客人的需求和預算!不是讓你背誦課本!
刻薄的批評如同冰錐,毫不留情地刺穿我那點殘存的自尊。好幾次,在重複練習一個托盤行走動作時,汗水模糊了視線,小腿肌肉因為過度緊張而抽搐,我幾乎要摔倒在地。強忍著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又被我死死地憋回去。不能哭。絕對不能再哭了。這裡是玉饌,不是王振海那個可以崩潰大哭的地鐵車廂。蘇明玉那張平靜無波的臉,袖口上那個淚水的汙漬…像一道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我。
宿舍裡並非全是惡意。同寢室的張姐,一個在玉饌乾了五年的老服務員,看我笨手笨腳,會在熄燈後偷偷塞給我一瓶活絡油,壓低聲音說:腰疼吧揉揉,明天還得站呢。剛開始都這樣,咬著牙挺過去就好了。
她的話不多,但那份粗糙的善意,在冰冷的現實裡,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開始利用一切碎片時間。午休彆人刷手機,我對著消防通道裡的不鏽鋼門板練習微笑和托盤。晚上熄燈後,蒙在被子裡,用手機微弱的光一遍遍看服務流程視頻,默唸酒水知識。手指因為反覆練習擺台而磨破了皮,貼上創可貼繼續練。腳踝被高跟鞋磨出血泡,挑破了,墊上厚厚的紙巾,第二天依舊挺直背脊站滿八小時。
每一天都像在泥濘裡跋涉,精疲力竭。但內心深處,一種奇異的、不服輸的火苗,在蘇明玉那近乎羞辱的邀請和王振海那張油膩胖臉的刺激下,越燒越旺。我要留下。我要證明給那個地鐵裡崩潰的自己看,證明給袖手旁觀的命運看,更要證明給…那個坐在雲端、投下一瞥的蘇明玉看。
時間在汗水、痠痛和無聲的咬牙堅持中,悄然滑過三個月。
林晚,VIP3,‘聽鬆閣’。蘇總親自交代的,點名要你服務。打起精神,裡麵是今晚頂要緊的貴客,一點差錯都不能有!
領班嚴肅的聲音,將我從高強度服務後的短暫放空中猛地拽回現實。
VIP3,聽鬆閣。蘇總點名。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攥緊,隨即又瘋狂地跳動起來,撞擊著胸腔,帶來一陣悶痛。這三個月的汗水、磨破的腳踝、深夜的苦讀、培訓師的苛責…所有的付出,似乎都指向了這一刻。一種混雜著巨大緊張和隱隱期盼的情緒瞬間攫住了我。
是,領班。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出乎意料的平穩。三個月的打磨,似乎連聲線都帶上了一絲玉饌要求的標準質感。
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浮動著會所特有的、昂貴而清冽的冷香。我挺直脊背,一絲不苟地再次整理了一下身上這套嶄新的、剪裁合體的服務生製服。深灰色的麵料挺括,銀色的集團徽章在領口熠熠生輝。腳下的高跟鞋依舊有些磨腳,但每一步踏在走廊厚實的地毯上,都帶著一種三個月前絕不可能擁有的沉著力道。
走向聽鬆閣的路並不長,卻彷彿跋涉了許久。兩側牆壁是啞光的深色木飾麵,鑲嵌著抽象的金屬線條,低調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奢華。隔音極好,隻有自己清晰的心跳和鞋跟落在地毯上極輕微的悶響。領班那句頂要緊的貴客在腦中盤旋,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會是誰能讓蘇總如此重視
終於,停在那扇標誌性的、厚重而繁複的暗紅色雕花木門前。門虛掩著一條縫隙,裡麵傳出隱約的談笑聲,其中那個高亢、帶著幾分得意和酒意的男聲,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猝不及防地刮過我的耳膜。
…蘇總,您放心!我們公司的實力,在業內那是這個!一個響亮的拍胸脯聲。
王總海量,這杯我乾了!預祝我們合作…嗝…愉快!另一個諂媚的聲音。
好說好說!隻要蘇總這邊…嘿嘿,條件到位,什麼都好商量嘛!
血液彷彿在刹那間凝固,隨即又轟然衝上頭頂!每一個毛孔都猛地收縮,帶來一陣令人戰栗的寒意。這個聲音…這個油膩的、帶著酒氣和誌得意滿腔調的聲音…燒成灰我都認得!
是王振海!
怎麼會是他!那個逼我辭職、卡我押金、讓我在地鐵裡崩潰的噁心男人!他怎麼會坐在玉饌最頂級的VIP包廂裡成了蘇明玉口中頂要緊的貴客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命運惡意捉弄的憤怒瞬間席捲了我。胃裡一陣翻攪,幾乎要嘔吐出來。我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帶來一陣鈍痛。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壓製那股幾乎要衝破理智的眩暈和狂怒。
三個月來辛苦構築的、名為專業的薄冰,在這個瞬間,裂開蛛網般的縫隙。屈辱的回憶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至——那隻拍在我後腰的肥手,那張湊到眼前的油膩胖臉,那聲帶著威脅的不識抬舉,還有他卡住我三千塊押金時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每一幀畫麵都無比清晰,帶著令人作嘔的細節。
門內,推杯換盞的聲音還在繼續,王振海那令人厭惡的笑聲格外刺耳。領班那句點名要你服務的話,此刻像淬了毒的針,紮進心臟。蘇明玉…她知道嗎她是故意的嗎讓我去服務這個曾經將我踩進泥裡的人這是一種怎樣的考驗還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羞辱
冰冷的牆壁透過薄薄的製服傳來寒意,讓我混亂的頭腦稍稍冷卻了一絲。不。不能亂。這裡是玉饌。我是玉饌的服務員林晚。不再是那個被他隨意揉捏、隻能崩潰大哭的小職員。
我猛地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幾個深深的、帶著血絲的月牙印。疼痛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我挺直了幾乎要蜷縮下去的脊背,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壓下,隻餘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三個月地獄般的訓練,無數次的跌倒爬起,那些刻進骨子裡的標準動作和流程,在這一刻成了我唯一的鎧甲。
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臉上,那練習過無數次的標準微笑,如同一個完美的麵具,瞬間覆蓋了所有的驚愕、憤怒和屈辱。嘴角上揚的弧度精準,眼神調整到玉饌手冊要求的溫和、專注、無攻擊性。
抬起手,指節輕輕叩擊在厚重的門板上。
篤,篤,篤。
三聲,清脆而節製,符合服務規範。
然後,不再有絲毫猶豫。手臂用力,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雕飾著繁複鬆枝紋樣的暗紅色木門。門軸轉動,發出輕微而順滑的聲響。
包廂內璀璨明亮的水晶燈光瞬間傾瀉而出,照亮了裡麵奢華的陳設和觥籌交錯的人影。昂貴的雪茄煙霧繚繞,混合著醇厚的酒香。主位的沙發上,那個穿著不合身名牌西裝、腆著啤酒肚、滿麵紅光正唾沫橫飛的男人,聞聲愕然抬起頭。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
王振海那張寫滿酒意和得意忘形的胖臉,在看清門口站著的、一身筆挺製服的我時,瞬間僵住。笑容凝固在臉上,像一張拙劣的麵具。小眼睛裡迸射出難以置信的驚愕,瞳孔因震驚而急劇收縮,嘴巴無意識地微微張開,露出幾顆被煙燻黃的牙齒。他手中舉著的酒杯傾斜著,金黃色的酒液差點灑出來。那表情,像是白日裡活見了鬼。
整個包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帶著驚訝和探究,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迎著那道驚愕、甚至帶著一絲慌亂的目光,我微微躬身,動作標準流暢,如同演練過千百遍。臉上那副無懈可擊的職業微笑紋絲不動,聲音平穩清晰,帶著玉饌服務生特有的、恰到好處的謙恭與距離感,在驟然安靜的奢華空間裡清晰地響起:
晚上好,貴賓。請問需要幫您醒酒嗎
整個包廂瞬間安靜下來。昂貴的雪茄煙霧似乎都凝滯了,杯盞輕碰的聲響消失無蹤,隻剩下背景裡若有似無的輕音樂,此刻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諷刺。所有人的目光,帶著驚詫、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看戲意味,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像聚光燈打在一個突兀闖入的演員身上。
王振海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那張原本因酒精和得意而漲紅的胖臉,此刻呈現出一種難看的灰白。他手中傾斜的酒杯徹底失去了平衡,金黃色的昂貴酒液嘩啦一聲潑灑出來,弄臟了他那件顯然為了充場麵才穿上的、並不合身的名牌西裝前襟。深色的酒漬迅速蔓延開,像一塊醜陋的補丁。他卻渾然不覺,或者根本顧不上。
他的小眼睛死死地瞪著我,瞳孔因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急劇收縮、放大,彷彿要掙脫眼眶的束縛。嘴巴無意識地張開,露出那幾顆被煙漬熏黃的牙齒,喉結上下滾動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那表情,活脫脫是白日裡撞見了索命的厲鬼,混雜著驚駭、茫然,以及一絲被猝然揭穿隱秘醜事的狼狽。
你…你…他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聲音乾澀嘶啞,帶著濃重的酒氣和無法掩飾的恐慌,林…林晚!
這兩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帶著一種極其怪異的陌生感,彷彿他第一次認識這個名字,又或者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某種令他恐懼的詛咒。
我臉上那副練習過千百遍、如同焊在臉上的職業微笑,紋絲未動。嘴角上揚的弧度精準得如同用尺子量過,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麵對醉態客人的關切。三個月的地獄訓練,那些刻進骨子裡的肌肉記憶和表情管理,在這一刻化作了最堅固的堡壘,將內心翻湧的驚濤駭浪死死鎖住。
我微微躬身,動作標準流暢,帶著玉饌服務生特有的、無可挑剔的優雅與疏離。目光平靜地迎上他那雙驚惶失措的小眼睛,聲音平穩清晰,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驟然死寂下來的奢華空間裡,一字一句,清晰地重複道:
晚上好,貴賓。請問需要幫您醒酒嗎
我的視線,意有所指地落在他胸前那片迅速擴大的、濕漉漉的酒漬上,又緩緩抬起,落回他那張失魂落魄的臉上。
醒酒兩個字,像兩枚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王振海的神經。他渾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電流擊中。巨大的難堪和一種被徹底扒光了示眾的恐懼,瞬間淹冇了他。包廂裡那些探究的、饒有興味的目光,此刻都變成了無聲的嘲笑和鞭撻。
不…不用!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慌亂而扭曲變調,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旁邊小幾上一個精緻的骨瓷菸灰缸。哐噹一聲脆響,菸灰和半截雪茄滾落在地毯上。他卻看也不看,肥胖的身體因為酒意和驚慌而有些踉蹌。
我…我突然有點不舒服!蘇總,張總,抱歉,失陪!失陪!他語無倫次地說著,眼神躲閃,根本不敢再看我,也不敢看主位上那位一直沉默著、看不清神色的蘇總(她的身影被旁邊高大的綠植投下的陰影半掩著)。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肥碩老鼠,慌不擇路地繞過茶幾,腳步虛浮地朝著門口衝來,甚至差點撞到旁邊另一位端著果盤的侍應生。
我依舊保持著微微躬身的姿態,在他跌跌撞撞衝過身邊時,恰到好處地向側麵退開一小步,為他讓出通路。動作標準,無可挑剔,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帶著職業性關切的微笑。隻是在他帶著一身濃重酒氣和汗味、狼狽不堪地從我身旁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的眼睫幾不可察地微微垂了一下,掩去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冰冷的寒芒。
包廂厚重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他倉皇逃離的背影,也隔絕了門外走廊裡他可能發出的、更加狼狽的聲響。
死寂。
包廂內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寂靜。隻剩下水晶吊燈璀璨的光芒,無聲地照耀著滿桌狼藉的杯盤,地毯上打翻的菸灰缸,以及王振海座位上那片刺眼的、仍在緩緩擴散的酒漬。
幾秒鐘後,那位被王振海稱作張總的中年男人,率先乾笑了兩聲,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尷尬:咳咳…王總他…可能是真喝多了這…蘇總,您看這…
主位的陰影裡,終於傳來一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無妨。
是蘇明玉的聲音。她的語調平穩得如同無風的湖麵,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彷彿剛纔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甚至冇有對王振海的突然離場做出任何評價,隻是微微抬手,對旁邊另一位侍應生示意了一下。
那位侍應生立刻會意,動作麻利地開始收拾王振海留下的狼藉,更換沾汙的桌布和餐具。
蘇明玉的目光,終於越過了那片狼藉,落在了依舊站在門口、保持著標準服務姿態的我身上。那目光平靜、深邃,如同能洞穿一切表象的深海。冇有讚許,冇有責備,甚至冇有一絲額外的溫度。隻是在她的目光掃過我製服上那枚嶄新的、代表正式員工的銀質徽章時,似乎極其輕微地停頓了那麼一瞬。
林晚,她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玉石般的質感,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換一套新的餐具。另外,給張總他們重新斟酒。
她的語氣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工作。
是,蘇總。我立刻應聲,聲音平穩,動作冇有絲毫遲滯。臉上的微笑自然地轉向包廂內其他幾位神色各異的客人,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重新專注的服務姿態:抱歉讓各位貴賓久等了,請允許我為您更換酒具。
我邁步上前,腳步穩定,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無聲息。托盤平穩地落在手臂上,手腕下沉,姿態標準得如同教科書。拿起冰桶裡新的醒酒器,為張總麵前空了一半的酒杯緩緩注入深紅色的酒液。動作流暢,專注,彷彿剛纔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從未發生,彷彿那個倉皇逃離的男人隻是一個模糊的背景板。
張總有些尷尬地端起酒杯,眼神在我和蘇明玉之間逡巡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麼都冇說,隻是訕訕地喝了一口。
包廂裡的氣氛在侍應生們訓練有素的忙碌中,漸漸重新活絡起來。談笑聲再次響起,雖然帶著一絲刻意和試探,但至少表麵恢複了之前的觥籌交錯。雪茄的煙霧重新開始繚繞。
隻有我知道,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了。
王振海那張驚恐扭曲的臉,他那落荒而逃的狼狽身影,像一幅定格畫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曾經籠罩在心頭的巨大陰影,那個如同龐然大物般壓得我喘不過氣的、代表著屈辱和絕望的符號,就在剛纔,在那個他誌得意滿以為可以攀上更高枝頭的雲端之地,被我——用三個月汗水淚水磨礪出的、名為玉饌服務員林晚的身份——以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徹底擊碎了。
那三千塊押金,那地鐵裡崩潰的淚水,那辦公室裡令人作嘔的觸碰…所有的委屈和憤怒,並冇有消失,但它們沉澱了下去,沉入心底最深處,被一種更加堅硬、更加冰冷的東西所覆蓋。
為最後一位客人斟好酒,我退回到包廂門口指定的服務位置。背脊挺得筆直,目光平視前方,臉上依舊是那副完美的職業微笑。水晶燈的光芒落在我的製服上,銀質的徽章反射出一點冷冽的光。
包廂內,蘇明玉似乎正低聲與旁邊的助理交代著什麼。她的側臉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清晰利落。我看著她,那個在地鐵裡遞給我名片、將我拉出泥沼又投入另一個熔爐的女人。袖口上那個淚水的汙漬…她是否還記得今晚的一切,是巧合,還是她精心設計的考驗
答案或許並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站在這裡的林晚,不再是那個任人揉捏、隻能在地鐵裡崩潰大哭的女孩。玉饌的製服是鎧甲,三個月磨礪出的標準微笑是武器。腳下的路,或許依舊漫長,或許依舊冰冷,但至少,是我自己選擇,並一步一步,用血汗踩出來的。
門外的世界廣闊而未知。但此刻,在這扇厚重的雕花木門之內,在這片由蘇明玉一手締造的、冰冷而強大的秩序裡,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穩穩地,站住了。
夜,還很長。服務,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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