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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我推開婚房衣帽間暗門。
巨大橡木梁上,深深刻著三個字:顧念琛。
那是她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指尖撫過冰冷刻痕,我取下無名指婚戒放上梳妝檯。
三年後慈善晚宴,她作為神秘拍品亮相。
聚光燈下,她形銷骨立,頸間掛著刻著顧念琛的銘牌。
蘇晚女士自願為‘漸凍症關愛基金’獻身,起拍價,一元。
我舉牌:一億。
病房裡,她靠呼吸機維持,管家遞來斑駁鐵盒:
先生,小姐刻的…是你們兒時共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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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雷聲在頭頂炸開,慘白的電光瞬間撕裂墨黑的夜空,將落地窗映得一片刺目慘白。
密集的雨點如同失控的鼓點,狂暴地砸在玻璃上,彙聚成渾濁的淚痕,扭曲了窗外精心打理的庭院景觀。
彆墅裡空曠得像個巨大的、冰冷的墳墓。
昂貴的智慧家居係統儘職地調節著恒溫恒濕,空氣裡瀰漫著新傢俱的皮革味和蘇晚慣用的、清冽昂貴的雪鬆香水氣息。
卻驅不散那股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粘稠的寒意。
我靠在冰冷的門框上,手裡攥著半杯早已涼透的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底晃盪,映不出絲毫暖意。
玄關處,蘇晚那雙限量版的高跟鞋依舊隨意地踢在一旁。
鞋尖沾著一點泥漬。
像一道刺眼的傷口。
手機螢幕亮著。
最後一條資訊孤零零地躺在對話框裡,時間顯示是六個小時前。
【晚:抱歉,臨時有急事,你先回家。】
急事。
又是急事。
結婚三個月,她的急事永遠比我這個丈夫重要。
指尖劃過冰冷的螢幕,無意識地點開她的朋友圈。
最新一條,釋出於三小時前。
冇有文字。
隻有一張照片。
背景是本市那家需要提前三個月預約的米其林三星餐廳,燈光迷離曖昧。
鏡頭聚焦在一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上。
那隻手隨意地搭在鋪著潔白桌布的桌麵。
手腕上,戴著一塊低調奢華的鉑金腕錶。
錶盤在柔光下折射出內斂的光澤。
是百達翡麗的限量款。
蘇晚送的結婚週年禮物。
戴在我的腕上,不到一個月。
照片角落,虛化的背景裡。
一抹熟悉的、酒紅色真絲裙角一閃而過。
是蘇晚今天出門時穿的那條。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冰冷的窒息感瞬間淹冇頭頂。
血液衝上大腦,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喉嚨裡湧上一股濃重的鐵鏽味。
我猛地將手機螢幕扣在冰冷的島台上!
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空蕩的彆墅裡,回聲顯得格外刺耳。
急事……
我低低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嘲諷和無法言喻的疲憊。
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帶來一絲病態的清醒。
放下酒杯。
冰涼的杯壁凍得指尖發麻。
我像個遊魂,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踩在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空洞的迴響。
走向二樓。
那間屬於我們的婚房。
巨大的雙開門被無聲推開。
裡麵一片漆黑。
隻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短暫地照亮房間的輪廓。
奢華的大床冰冷整潔,冇有一絲褶皺。
空氣裡隻有昂貴的香氛氣息。
冇有她的味道。
我靠在門框上,疲憊地閉上眼。
黑暗中,感官似乎被無限放大。
一股極其細微的、若有似無的木質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菸草味
不屬於我。
也不屬於蘇晚常用的香水。
像一根細小的針,狠狠紮進緊繃的神經。
我猛地睜開眼!
目光如同探照燈,在黑暗中銳利地掃視。
最終,定格在衣帽間那扇與牆壁同色的隱形門上。
那裡,是蘇晚絕對的私人領地。
結婚時她笑著說過,那是她的藏寶洞,連我這個丈夫也不能輕易踏入。
當時隻覺得是嬌嗔。
此刻。
那扇緊閉的門,卻像一個沉默的、充滿誘惑的潘多拉魔盒。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
去推開它。
去看看。
看看她藏起來的,究竟是什麼。
身體先於思考做出了反應。
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步步走向那扇門。
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門板。
冇有鎖。
輕輕一推。
哢噠。
一聲輕響。
門開了。
裡麵一片漆黑。
我摸索著牆壁,打開了燈。
柔和的光線瞬間傾瀉而下。
照亮了這個足有普通人家客廳大小的奢華空間。
巨大的落地穿衣鏡,頂天立地的開放式衣櫃,懸掛著數不清的當季高定禮服、包包、鞋子,在燈光下閃爍著矜貴的光芒。
一切都井井有條。
像博物館的陳列室。
冰冷。
冇有煙火氣。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
最終,被角落裡一個極其突兀的存在牢牢攫住!
那裡!
堆放的不是衣物!
而是幾塊被防塵布隨意覆蓋的、巨大的……建築廢料!
粗糙的水泥塊,斷裂的鋼筋猙獰地探出頭,邊緣還帶著灰撲撲的粉塵。
與周圍極致奢華的精緻格格不入!
像是闖入文明廢墟的蠻荒遺骸!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
心臟狂跳起來!
我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過去!
一把扯開那肮臟厚重的防塵布!
灰塵瞬間瀰漫開來,嗆得我劇烈咳嗽!
防塵佈下!
赫然是一根粗壯、沉重、帶著歲月痕跡的巨大橡木梁!
木梁表麵粗糙,佈滿蟲蛀和風雨侵蝕的坑窪。
深褐色的木質紋理扭曲盤結。
像一道道無聲嘶吼的傷疤。
而就在這根飽經滄桑、與這奢華衣帽間格格不入的舊梁上!
在它最顯眼、最平整的側麵!
深深刻著!
三個清晰無比、力透木髓的大字!
每一個筆畫都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和……絕望的眷戀!
刀鋒淩厲!
入木三分!
顧!
念!
琛!
三個字,如同三道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進我的視網膜!
燙進我的大腦!
燙進我的靈魂深處!
顧念琛!
那個名字!
那個如同魔咒般纏繞了我整個青春期的名字!
那個蘇晚藏在心底最深處、從未真正放下的白月光!
那個……讓她在無數個醉酒深夜,無意識呢喃的名字!
原來……
原來她一直保留著這個!
保留著這根刻著白月光名字的房梁!
像保留著最神聖的聖物!
珍藏在她的藏寶洞裡!
藏在……我們的婚房裡!
多麼諷刺!
多麼可笑!
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站在這裡!
站在我精心準備的婚房裡!
站在刻著另一個男人名字的廢墟之上!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撕扯!
巨大的恥辱和滅頂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
指尖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
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冰冷的觸感。
指腹輕輕拂過那三個深入木髓的刻痕。
粗糙的木刺刮過皮膚,帶來細微的刺痛。
每一道筆畫,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覆剜颳著心頭的血肉。
冰冷。
堅硬。
帶著歲月的塵埃和……另一個男人留下的、無法磨滅的印記。
指尖的顫抖傳遞到全身。
我猛地收回手。
像是被那冰冷的刻痕燙傷。
踉蹌著後退一步。
後背重重撞在冰冷光滑的衣櫃鏡麵上!
鏡子裡。
映出一張慘白如紙、寫滿了巨大震驚和徹骨悲涼的臉。
那雙曾經盛滿對婚姻憧憬的眼裡,此刻隻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自嘲。
我死死盯著鏡中那個狼狽不堪的自己。
又緩緩移開視線。
目光再次落在那根刺眼的橡木梁上。
落在那三個如同詛咒般的名字上。
顧念琛。
原來……
我精心打造的這個家。
這個承載了我所有愛意和未來的婚房。
它的基石……
從來都不是我沈亦。
而是他顧念琛。
多麼……荒謬絕倫的笑話。
喉嚨裡湧上一股濃重的腥甜。
我死死咬住牙關,將它硬生生嚥了回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如同沉重的鉛塊,瞬間壓垮了所有的憤怒和不甘。
累了。
真的累了。
我緩緩抬起手。
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
那裡。
套著一枚簡約大氣的鉑金婚戒。
是我親自挑選的。
內圈刻著我和她的名字縮寫。
SY
&
SW。
永恒之環。
多麼諷刺。
指尖冰涼。
我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鄭重。
用右手捏住那枚戒指。
一點一點。
將它從無名指上褪了下來。
冰冷的金屬圈離開皮膚的瞬間,帶來一陣細微的、空虛的涼意。
戒指在掌心停留了一瞬。
沉甸甸的。
像一枚被廢棄的勳章。
然後。
我轉過身。
走向衣帽間外。
走向那張巨大的、冰冷的梳妝檯。
蘇晚的梳妝檯。
上麵擺滿了價值連城的護膚品、香水、珠寶。
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而昂貴的光芒。
我伸出手。
掌心向上。
那枚還帶著我最後一絲體溫的鉑金戒指。
靜靜地躺在那裡。
在梳妝檯光滑如鏡的檯麵上。
輕輕。
放下了它。
戒指與檯麵接觸,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脆響。
嗒。
像一顆心。
終於落回塵埃裡。
---
三年後。
鎏金歲月慈善晚宴。
水晶吊燈折射出令人眩暈的碎芒,空氣裡浮動著高級香水、雪茄和金錢堆砌出的奢靡氣息。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虛偽的寒暄和刻意的笑聲如同背景音,在巨大的宴會廳裡嗡嗡作響。
我端著香檳杯,靠在角落一根冰冷的羅馬柱旁。
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包裹著挺拔的身形,領口一絲不苟,袖釦是低調的鉑金。
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屬於沈氏集團新任掌舵人的疏離微笑。
眼神卻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
三年。
足以讓一個被掃地出門的前夫,在商海的腥風血雨裡,淬鍊成一把鋒利無匹的刀。
沈亦這個名字,不再是依附於蘇家光環的笑柄。
而是代表著鐵腕、精準和不容小覷的資本力量。
沈總,久仰大名!這次‘城東生態島’項目,還望多多關照啊!
沈董,聽說您剛拿下歐洲新能源的獨家代理真是年輕有為!
恭維聲此起彼伏。
我微微頷首,笑容淡漠,眼底冇有絲毫波瀾。
目光偶爾掠過人群中心。
那個被眾星捧月的身影。
蘇氏如今的掌權者,蘇晚的父親,蘇宏遠。
他正紅光滿麵地與幾位政要談笑風生,彷彿三年前那場鬨劇般的婚姻從未發生。
心口某個早已結痂的位置,傳來一絲細微的、熟悉的鈍痛。
被我強行壓下。
接下來,是今晚最特彆的拍品!
司儀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煽動性的激昂,打斷了我的思緒。
宴會廳的燈光驟然暗下。
隻留下一束慘白、刺目的追光,如同審判的利劍,直直刺向舞台中央緩緩升起的升降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竊竊私語聲響起。
什麼拍品這麼神秘
聽說是蘇董親自安排的壓軸……
升降台停穩。
追光下。
一個巨大的、蒙著黑色絨布的方形物體靜靜矗立。
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司儀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亢奮:
今晚這件拍品,無關金錢,隻關生命與奉獻!
讓我們有請——蘇晚女士!
話音落下的瞬間!
唰!
黑色絨布被猛地扯下!
刺眼的追光燈下!
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箱!
赫然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箱子裡!
一個女人!
她蜷縮在冰冷的玻璃箱底!
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洗得發白的藍色條紋病號服!
寬大的衣服空蕩蕩地罩在她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像套在一個支離破碎的衣架上!
裸露在外的腳踝和手腕,細得驚人,皮膚是病態的、毫無血色的蒼白,幾乎能看見底下青紫色的血管!
她的頭髮枯黃稀疏,軟軟地貼在凹陷的臉頰兩側。
曾經顧盼生輝的美麗臉龐,此刻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嘴脣乾裂蒼白。
整個人形銷骨立,像一株被徹底抽乾了水分的枯草。
脆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
隻有那雙曾經明亮、此刻卻蒙著一層灰翳的眼睛,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
帶著一種空洞的、近乎麻木的茫然,望向玻璃箱外那些衣冠楚楚、目光各異的看客。
而在她纖細得不堪一握的脖頸上!
掛著一個冰冷的、刺目的金屬銘牌!
用粗糲的鐵鏈拴著!
像給牲口打上的烙印!
銘牌上!
三個冰冷的大字!
在追光燈下!
反射著令人心寒的光澤!
顧!
念!
琛!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空氣凍結。
所有的喧囂、笑聲、竊竊私語,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掐斷!
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無數道震驚、錯愕、鄙夷、憐憫、獵奇的目光,如同密密麻麻的鋼針,狠狠紮在玻璃箱中那個脆弱的身影上!
我僵在原地。
手中的香檳杯啪地一聲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
琥珀色的酒液瞬間洇開深色的汙漬!
如同心頭炸裂開的、無法癒合的傷口!
血液瘋狂地衝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撕扯!
帶來滅頂的劇痛和窒息!
蘇晚!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個驕傲的、明豔的、如同火焰般的蘇晚!
那個三年前在衣帽間裡藏著她白月光印記的蘇晚!
銘牌……
顧念琛……
蘇晚女士身患‘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俗稱漸凍症。
司儀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像在宣讀一份無情的判決書,打破了死寂,她自願成為拍品,為‘漸凍症關愛基金’獻身!
拍賣規則:拍得者,將擁有蘇晚女士未來一年的……監護權與治療決定權。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死寂的人群,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
起拍價——
一元。
一元兩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子彈!
狠狠射穿了我搖搖欲墜的理智!
巨大的恥辱和無法言喻的憤怒,如同失控的火山,瞬間沖垮了所有冰冷的堤壩!
轟——!
腦海一片空白!
身體先於思考做出了反應!
在所有人尚未從這巨大的驚駭中回過神時!
在那些或憐憫或算計的目光剛剛開始閃爍時!
我猛地一步跨出!
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
用儘全身力氣!
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競價牌!
嘶啞的、帶著毀滅般怒火和不容置疑決絕的聲音,如同驚雷!
炸響在死寂的宴會廳上空:
一億!
---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
慘白的燈光將重症監護室的走廊映照得如同通往地獄的甬道。
冰冷。
死寂。
隻有儀器單調的嘀…嘀…聲,如同生命的倒計時,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
我站在巨大的觀察窗外。
隔著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目光死死鎖在病床上那個瘦弱得幾乎要被白色被單淹冇的身影上。
蘇晚。
她靜靜地躺著。
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身上插滿了各種粗細不一的管子,連接著冰冷的儀器。
呼吸機有規律地運作著,透明的麵罩覆蓋著她大半張臉,每一次機械的送氣,都讓她的胸口微弱地起伏一下。
枯黃的頭髮散落在枕上。
眼窩深陷,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
曾經飽滿紅潤的臉頰,如今隻剩下皮包骨的輪廓,蒼白得像一張揉皺的紙。
形銷骨立。
脆弱得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裂。
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反覆揉捏,窒息般的鈍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個在拍賣台上被當成獻身物品、掛著顧念琛銘牌示眾的女人……
真的是她嗎
那個曾經驕傲得不可一世、明豔得灼人眼目的蘇晚
三年前衣帽間裡那根刻著顧念琛的橡木梁,和今天她頸間那冰冷的銘牌……像兩條淬毒的鎖鏈,狠狠勒緊了我的心臟。
憤怒
憐憫
還是……被愚弄的痛楚
複雜的情緒如同毒藤,在心底瘋狂滋長。
沈先生。
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我猛地回過神。
是蘇家的老管家,陳伯。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式中山裝,背脊佝僂得更厲害了,渾濁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悲傷。
他手裡捧著一個東西。
一個大約一尺見方的、鏽跡斑斑的舊鐵皮盒子。
盒子邊緣的油漆早已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鐵鏽,四個角也被磨得圓鈍。
看起來極其普通,甚至有些破舊。
像個被遺忘了很久的雜物。
小姐……她進ICU前……
陳伯的聲音沙啞哽咽,捧著鐵盒的手微微顫抖,彷彿那盒子有千斤重,……把這個交給我……
他抬起渾濁的眼,深深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痛惜,有無奈,還有一絲……近乎懇求的悲憫。
她說……
陳伯的聲音頓住,似乎用儘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吐出後麵的話:
……如果她醒不過來……
讓您……務必看看這個……
他雙手顫抖著,將那個沉甸甸的、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極其鄭重地遞到了我的麵前。
鐵鏽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來自時光深處的寒意。
我低頭看著這個破舊的盒子。
又抬頭看向玻璃窗內那個靠著機器維持生命的身影。
巨大的疑惑和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
這是什麼
蘇晚最後的……懺悔
還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謊言
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
猛地掀開了那鏽跡斑斑的盒蓋!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盒蓋打開。
一股陳舊紙張和鐵鏽混合的、微澀的氣息撲麵而來。
盒子裡的東西並不多。
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一張泛黃的、邊角捲曲的舊照片。
照片上,背景似乎是某個老舊小區的花壇。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牛仔揹帶褲、頂著一頭亂糟糟像小獅子般金色捲髮的小男孩,正呲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嘴,笑得冇心冇肺,眼睛彎成了月牙。
他的手臂大大咧咧地搭在旁邊一個小女孩的肩膀上。
小女孩穿著一條同樣舊兮兮的碎花小裙子,梳著兩個歪歪扭扭的羊角辮。
她似乎有點害羞,微微低著頭,臉蛋紅撲撲的,但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翹著,露出一個靦腆又無比甜美的笑容。
她的懷裡,寶貝似的抱著一個臟兮兮的、掉了漆的鐵皮青蛙玩具。
照片的右下角,用歪歪扭扭的藍色圓珠筆寫著幾個稚嫩的小字:
**顧念琛
&
沈小晚**
**永遠好朋友!**
顧念琛
沈小晚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心臟像是被高壓電流狠狠擊中!
血液瞬間湧向頭頂!
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這照片……
這名字……
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模糊的童年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猛地翻湧起來!
那個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麵、流著鼻涕、愛哭鼻子的小丫頭……
她好像……是叫……
晚晚
沈小晚
指尖顫抖著拂過照片上小女孩紅撲撲的臉蛋。
目光死死釘在那行稚嫩的筆跡上。
顧念琛……沈小晚……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吸引力的猜想,如同破土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
我猛地放下照片!
急切地在鐵皮盒子裡翻找!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物體。
拿出來。
是一塊小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深色木牌。
像是從什麼東西上掰下來的碎塊。
木牌的一麵,被摩挲得異常光滑。
另一麵……
刻著字!
刻痕很深,帶著孩子氣的笨拙和認真。
每一個筆畫都清晰無比!
木牌上刻著三個字!
不是顧念琛!
而是——
沈!
小!
晚!
嗡——!
大腦一片空白!
巨大的眩暈感猛地襲來!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才勉強穩住身體!
死死攥著那塊小小的木牌!
指關節用力到泛白!
沈小晚……
沈小晚!
原來……
原來那個流著鼻涕、抱著鐵皮青蛙、跟在我身後的小丫頭……
那個被我遺忘了名字的童年鄰居……
是蘇晚!
是沈小晚!
那……那根橡木梁上刻的顧念琛……
先生……
陳伯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哽咽,適時地響起,如同最後的錘音,敲碎了所有搖搖欲墜的猜測:
那根房梁……是小姐小時候住的老屋拆下來的……
那上麵刻的……
他抬起佈滿皺紋的手,顫抖地指向我手中木牌上的沈小晚三個字,老淚縱橫:
不是彆人的名字……
是她自己……小時候……非要學著琛少爺您……刻上去的……
她刻的……
是你們兒時……共用的名字啊!
顧念琛……沈小晚……
那傻丫頭……她刻的是……顧念……琛……
念著的……一直都是琛少爺您啊!
---
死寂。
重症監護室外的走廊,隻剩下儀器單調冰冷的嘀…嘀…聲,像垂死者最後的喘息。
我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粗糙的塗料紋理硌著脊背,卻絲毫無法緩解心臟被狠狠撕裂又揉碎的劇痛。
手中那塊小小的木牌,邊緣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
帶來尖銳的刺痛。
卻比不上心頭萬分之一的悔恨!
沈小晚……
顧念琛……
橡木梁上那力透木髓的刻痕……
衣帽間裡塵封的廢墟……
拍賣台上掛著顧念琛銘牌、形銷骨立的她……
所有的畫麵,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怨恨……
在這一刻!
被這鏽跡斑斑的鐵盒裡稚嫩的照片和木牌!
被陳伯泣血的控訴!
徹底顛覆!重組!碾碎!
原來……
那根被我視為恥辱柱、視為她深愛白月光鐵證的橡木梁……
上麵刻著的顧念琛……
從來都不是那個男人的名字!
而是……我們兒時共同的印記!
是那個流著鼻涕、抱著鐵皮青蛙、眼巴巴跟在我身後的小丫頭……
笨拙又固執地……
刻下了她心中認定的、我們共同的名字!
顧念琛……
沈小晚……
她刻的是……
顧念……琛
她念著的……
一直……是我
巨大的眩暈感和滅頂的悔恨如同海嘯,瞬間將我淹冇!
三年!
整整三年!
我像個被憤怒和嫉妒矇蔽雙眼的瞎子!
像個自以為是的蠢貨!
將她的珍藏視作背叛!
將她的童年印記當作恥辱!
將她的沉默……
當作默認!
我甚至……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
用最殘忍的方式……
無聲離開!
把她一個人……
丟在那座刻著我們共同名字、卻冰冷空曠的房子裡!
丟給了無情的病魔!
呃啊……
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嘶鳴!
我痛苦地彎下腰!
額頭重重抵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
身體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悔恨的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
灼燒著臉頰!
砸在冰冷光潔的地板上!
碎裂成一片絕望的水光!
沈先生!沈先生!小姐她……她情況不太好!
護士焦急的聲音帶著哭腔,猛地從觀察窗內傳來!
像一道驚雷劈在頭頂!
我猛地抬起頭!
淚水模糊的視線裡!
隻見監護室內!
連接著蘇晚身體的心電監護儀!
那原本規律起伏的綠色波浪線!
陡然!
變成了一條筆直的、刺眼的紅線!
同時!
尖銳刺耳的、代表心臟停搏的長鳴警報!
如同死神的喪鐘!
瘋狂地炸響在死寂的走廊裡!
滴————————!!!!!
不!!!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衝破喉嚨!
我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失去幼崽的野獸!
用儘全身力氣!
狠狠撞開了那扇厚重的、隔絕生死的ICU大門!
踉蹌著!
不顧一切地!
撲到了她的病床前!
晚晚!晚晚!看著我!求你看看我!
我顫抖著抓住她那隻瘦骨嶙峋、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的手!
用儘全力握緊!
彷彿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給她!
目光死死鎖在她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上!
沈小晚!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不顧一切的絕望!
你聽著!
我回來了!
顧念琛回來了!
你的琛哥哥回來了!
你不準睡!聽到冇有!我不準!
你看看我!看看這個盒子!
我顫抖著手,慌亂地從口袋裡掏出那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子!
粗暴地打開!
將裡麵那張泛黃的舊照片!
還有那塊刻著沈小晚的木牌!
一股腦地!
塞進她冰冷的手心!
緊緊按住!
你看啊!沈小晚!
這是你!這是我!
這是我們的名字!
顧念琛!沈小晚!
你刻在房梁上的……是我們的名字!對不對!
我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和悔恨讓我瀕臨崩潰!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你刻的是我!對不對!
病床上的人。
依舊毫無反應。
隻有那刺耳的、代表死亡的直線警報,如同魔咒般在耳邊瘋狂嘶鳴!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吞噬!
我頹然地跪倒在冰冷的病床邊。
額頭抵著她毫無知覺的手背。
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滴落在她冰冷的皮膚上。
晚晚……沈小晚……
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泣血般的卑微和哀求。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走……不該丟下你……
求求你……醒過來……
你看看這個盒子……看看我們小時候……
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
求求你……
死寂的病房裡。
隻有我絕望的嗚咽和那催命的警報聲。
就在意識即將被無邊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
一個極其微弱。
微弱到幾乎被警報聲完全掩蓋的……
指尖的顫動。
極其輕微地。
傳遞到了我緊貼著她手背的額頭上。
像一片羽毛。
輕輕拂過。
我猛地僵住!
所有的哭泣和哀求瞬間停止!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
用儘全身的感知!
死死地!
感受著掌心下那冰冷的手指!
一秒。
兩秒。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
就在我以為那隻是瀕死的幻覺時!
那隻被我緊緊攥在掌心、瘦骨嶙峋的食指!
極其艱難地!
極其緩慢地……
又動了一下!
這一次!
清晰無比!
帶著一種頑強到令人心碎的微弱力量!
輕輕……
勾了勾我的掌心!
像兒時。
她每次委屈巴巴、卻又倔強地拉住我衣角時……
那小心翼翼的力道。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
厚重的雲層被撕裂開一道縫隙。
一縷淺金色的晨曦,如同探入深淵的觸手,頑強地穿透了ICU厚重的窗簾縫隙。
斜斜地灑了進來。
正好落在病床上。
落在她那隻微微蜷縮、勾著我掌心的手指上。
將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
鍍上了一層溫暖而微弱的。
希望的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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