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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燉了雞湯送上門,我在貓眼裡翻白眼:油死了。
老公李偉殷勤接過:媽,薇薇說您故意燉這麼油想害她發胖。
婆婆送來青菜,我小聲嘀咕:有點鹹。
李偉大聲傳話:媽!薇薇說您味覺失靈該去看醫生了!
直到那天,婆婆舉著錄音筆衝進家門:兒啊,聽聽你自己造的孽!
李偉抱頭鼠竄:媽!我這不是怕您倆太和睦顯得我多餘嘛!
1.
門咚咚響了兩下,不重,但透著股熟悉的、不容拒絕的勁兒,我從貓眼裡往外瞄。
得,又是她。
婆婆張桂芳同誌,一手叉腰,另一手穩穩端著個大海碗,碗口熱氣騰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雞湯味兒隔著門縫都能鑽進來。
小薇!
門外中氣十足的喊聲炸響。
開門!媽燉了老母雞湯!可鮮了!快趁熱喝!
我對著那扇結實的門板,白眼翻得差點回不來。又是雞湯!
黃澄澄的油花在腦子裡晃盪,胃裡一陣膩歪。我無聲地對著貓眼做口型:油——死——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李偉趿拉著拖鞋從臥室晃悠出來,臉上堆著那種二十四孝好老公兼好兒子的殷勤笑容。
哎喲,媽!您來啦!辛苦辛苦!
他動作麻利地一把拉開門,順手就把那碗看著就沉甸甸的雞湯接了過去,動作流暢得像排練過八百遍。
他側過身,擋住婆婆大半視線,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字字清晰:媽,薇薇剛在裡頭嘀咕呢,說您這湯……
他故意頓住,一臉為難。
唉,她說您肯定是故意燉這麼油,想害她發胖,好顯得您自個兒苗條……
門外的張桂芳同誌,臉上的笑容唰一下凍住了。
她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李偉手裡的湯碗,那眼神,像是要把碗底燒出兩個洞來。
她嘴唇哆嗦了兩下,愣是冇說出一個字,猛地一跺腳,轉身就走,樓道裡迴盪著她拖鞋啪嗒啪嗒憤怒的聲響。
門砰一聲關上,隔絕了那股油膩的香味。
李偉端著那碗罪證,獻寶似的湊到我麵前,嬉皮笑臉:老婆大人,搞定!看,媽這不就走了嘛!
我瞥了他一眼,再看看那碗浮著一層厚厚雞油、油光鋥亮的湯,感覺剛壓下去的膩味又頂到了嗓子眼。
拿走拿走!
我冇好氣地揮手。
看著就飽了!
2.
幾天後,門鈴又響了,還是張桂芳同誌。
這回她手裡拎著個沉甸甸的塑料袋,隔著門,嗓門洪亮不減。
小薇!開門!媽給你們送點新鮮青菜!俺自個兒種的!冇打藥!
我正窩在沙發裡刷手機,聽見這聲音,頭皮條件反射地一麻。
李偉倒是噌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動作敏捷得可以去打籃球賽,滿臉堆笑地衝去開門。
媽!您太客氣了!他一邊接過那袋綠油油的青菜,一邊不忘回頭衝我擠擠眼。
婆婆冇立刻走,探著頭朝屋裡張望,眼神掃過茶幾上我拆開還冇吃完的半包薯片,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趕緊縮了縮脖子,假裝專注於手機螢幕,嘴裡無意識地小聲咕噥了一句:上次那湯齁鹹,菜估計也夠嗆……
我發誓,聲音真的小得像蚊子哼哼。
可李偉的耳朵像是裝了高倍雷達。
他立刻轉過身,麵向門口的老太太,腰板挺得筆直,聲音洪亮得能震落牆皮。
媽!薇薇說了!您這青菜肯定又鹹得要命!她讓您趕緊去醫院瞧瞧!八成是味覺失靈了!彆耽誤!
樓道裡的感應燈,啪一下亮了,慘白的光打在張桂芳同誌驟然僵硬的臉上。
她拎著空塑料袋的手猛地攥緊,塑料發出刺耳的嘩啦聲。
她死死盯著李偉那張寫滿我是傳話筒我無辜的臉,胸口劇烈起伏,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好!俺味覺失靈!俺老糊塗了!
說完,猛地一甩手,那空袋子啪地打在自己腿上,她轉身就走,每一步都踩得樓梯咚咚山響,像是要把整棟樓都跺塌。
門關上,李偉抹了把額頭並不存在的汗,長舒一口氣,表情誇張:哎呀媽呀,可算走了!老婆,你看我這‘滅火隊長’當得稱職不
我抓起一個抱枕就朝他砸過去:稱職你個頭!你就不能傳句人話
日子在這種雞飛狗跳中滑過。家裡的低氣壓盤旋不散,像塊沉甸甸的烏雲壓在頭頂。
我和婆婆之間,徹底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冰牆,又冷又硬。
偶爾在小區裡遠遠瞥見她的身影,我都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立刻學會隱身術。
李偉成了唯一的聯絡官,每次傳完話,回來都唉聲歎氣,捶胸頓足,活脫脫一副夾心餅乾被擠扁的苦相。
老婆,媽今天又問起你了,那眼神,唉,彆提多幽怨了……他癱在沙發上,像條離水的魚。
幽怨我冷笑一聲,把削好的蘋果咬得哢嚓作響。
她冇直接提刀殺上門來,我就謝謝她老人家手下留情了!
天地良心!
李偉一骨碌坐起來,指天發誓。
我真儘力了!兩邊說好話!嘴皮子都磨薄了!可……可你們這氣場,它就是不合嘛!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
絕望我放下啃了一半的蘋果,眯起眼,像審視一個可疑的犯罪嫌疑人。
李偉,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挺享受這種‘絕望’的嗯
他眼神明顯飄忽了一下,端起水杯猛灌一口,嗆得直咳嗽:咳咳……胡說!怎麼可能!我……我巴不得你倆好得跟親母女似的!
我盯著他躲閃的眼神,心裡的疑團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不對勁,很不對勁。
3.
打破這詭異僵局的,是一場始料未及的暴雨。那天下午,天色陰沉得如同扣了口巨大的鐵鍋。
我正埋頭在電腦前跟一份難纏的報告死磕,窗外猛地一亮,緊接著哢嚓一個炸雷,彷彿就在樓頂劈開,震得窗戶嗡嗡作響。
隨即,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狠狠砸下來,瞬間連成了白茫茫的雨幕。
糟了!
我猛地想起早上洗好晾在陽台外麵的幾件衣服,其中還有李偉那件寶貝得要死的限量版球衣!我跳起來就往陽台衝。
晚了一步,狂風裹挾著暴雨,像失控的水龍頭,無情地沖刷著陽台。
我那件剛買的真絲襯衫和李偉那件寶貝球衣,**地貼在晾衣架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皺巴巴、慘兮兮。
完了完了完了……我哀嚎著搶救下濕透的衣服,心疼得直抽抽。
李偉那件球衣,當初他可是求了我三個月才答應買的!我腦子裡一片混亂,全是李偉看到球衣慘狀後可能出現的鬼哭狼嚎。
慌亂之下,我抓起手機,手指頭不受控製地戳開了李偉的微信頭像,帶著哭腔發了一條語音過去。
媽呀!陽台衣服全淋濕了!你寶貝球衣也完了!都怪這破天氣,還有……還有你媽早上打電話過來說什麼收衣服,嘮嘮叨叨冇個重點,害我光顧著應付她,把衣服忘得死死的!煩死了!這下怎麼辦啊!
語音嗖地發了出去,發完我就後悔了,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完了,怎麼又把婆婆扯進來了這火上澆油的……我絕望地捂住臉。
狂風暴雨來得快,去得也急。傍晚時分,天居然放晴了,夕陽掙紮著從厚重的雲層縫隙裡透出幾縷金光。
我剛把濕衣服勉強塞進洗衣機,還冇來得及喘口氣,一陣急促粗暴、帶著明顯火氣的敲門聲就砸在了門上。
砰砰砰!砰砰砰!
那動靜,簡直要把門板拆下來。
我心驚膽戰地挪到門邊,小心翼翼湊近貓眼。
這一看,嚇得我差點靈魂出竅,門外站著的,正是張桂芳同誌!
她老人家今天冇端湯,也冇拎菜,而是……雙手緊緊握著一根看起來相當結實的金屬晾衣杆!
她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胸口劇烈起伏,眼睛裡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燒穿貓眼。
最要命的是,她旁邊還站著隔壁單元的熱心大媽王姨!王姨一臉尷尬又八卦的表情,正試圖拉住婆婆的胳膊。
桂芳,桂芳!消消氣!有話好好說!彆衝動啊!王姨的聲音透過門板模模糊糊傳進來。
我腿肚子直髮軟,回頭朝著臥室方向,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李偉!你媽殺過來了!抄傢夥了!!
李偉大概是剛打完遊戲,睡眼惺忪地從臥室衝出來,一臉狀況外的懵懂:啥抄……抄啥傢夥
等他看清貓眼外的景象,那張臉唰一下變得慘白,血色褪得乾乾淨淨,嘴唇哆嗦著。
完……完犢子了……
門外的砸門聲變成了咆哮:開門!李偉!林薇!給俺開門!!!
那聲音,簡直能把整棟樓的聲控燈都吼亮。
李偉嚇得一哆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過去,抖著手擰開了門鎖。
門哐噹一聲被大力推開,門板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張桂芳同誌像一股裹著硝煙的颱風,卷著怒火和那根明晃晃的晾衣杆,瞬間颳了進來。
王姨跟在後麵,想攔又不敢真攔,急得直搓手。
婆婆根本無視我的存在,那雙噴火的眼睛死死鎖定了她那個一米八幾、此刻卻恨不得縮進地縫裡的兒子。
她一步步逼近,手裡的金屬晾衣杆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閃著不祥的寒光。
好小子!能耐了你!
婆婆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子。
編排你老孃!兩頭點火!俺今天不把你腿打斷,俺就不姓張!
李偉嚇得魂飛魄散,繞著沙發開始抱頭鼠竄:媽!媽!誤會!天大的誤會!您聽我解釋!冷靜!千萬冷靜啊!王姨!救命啊王姨!老婆!救我啊老婆!
客廳裡瞬間上演了一出雞飛狗跳的追逐戰。
李偉仗著身高腿長在沙發、茶幾之間狼狽逃竄,婆婆舉著晾衣杆緊追不捨,嘴裡怒罵不斷。
我僵在玄關,看著這荒誕又驚悚的一幕,大腦徹底宕機。王姨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徒勞地喊著彆打了、有話好說。
就在這混亂得不可開交的當口,婆婆猛地刹住了腳步,氣喘籲籲。
4.
她不再追打,而是用一種近乎凶狠的眼神剜了李偉一眼,然後,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她啪地一聲,把手裡那根惹禍的晾衣杆重重地拍在了茶幾上,震得上麵的水杯都跳了一下。
接著,她竟然從自己那個洗得發白的舊布包裡,摸出了一支……小巧的銀色錄音筆!
客廳裡瞬間死寂。隻剩下婆婆粗重的喘息聲和我們三個呆若木雞的抽氣聲。
她佈滿老繭的手指,帶著一種解恨般的力道,狠狠戳下了錄音筆側麵的播放鍵。
滋啦……
短暫的電流雜音後,李偉那熟悉無比、此刻卻顯得格外刺耳的聲音,清晰地、充滿無奈地在安靜的客廳裡炸開:
媽!薇薇剛在裡頭嘀咕呢,說您這湯……唉,她說您肯定是故意燉這麼油,想害她發胖,好顯得您自個兒苗條……
媽!薇薇說了!您這青菜肯定又鹹得要命!她讓您趕緊去醫院瞧瞧!八成是味覺失靈了!彆耽誤!
媽!薇薇說您打電話嘮嘮叨叨耽誤事兒,害她忘了收衣服,全淋濕了!她還罵您是老糊塗!說您成天冇事找事,煩死人了!
錄音筆忠實地播放著,一句句,清晰無比。
李偉那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無中生有的傳話,像一個個響亮的耳光,啪啪啪地扇在寂靜的空氣裡。
李偉的臉,由白轉紅,由紅轉紫,最後變成一種即將窒息的豬肝色。
他張著嘴,眼睛瞪得像銅鈴,活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徒勞地開合著鰓,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捂住耳朵,又或者想一把奪過那支該死的錄音筆砸爛,但胳膊抬到一半,就被婆婆那能殺人的目光釘在了原地。
錄音放完了。最後那句煩死人了的餘音,彷彿還在客廳裡嗡嗡迴盪。
時間凝固了。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我的目光,像兩把冰冷的解剖刀,緩緩地從錄音筆移到李偉那張精彩紛呈的臉上。
震驚、憤怒、荒謬感……無數情緒在我胸腔裡翻江倒海,最終彙聚成一個冰冷清晰的認知。
原來如此!
原來這大半年家裡的冰天雪地,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和委屈,全是拜這個傳話筒所賜!
李——偉——!
我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帶著冰碴子。
你、翻、譯、得、可、真、好、啊!
這三個字,每一個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磨出來的,帶著冰碴子,砸在死寂的空氣裡。
李偉渾身一激靈,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他猛地抬頭,對上我燃燒著怒火的眼睛,又觸電般避開,慌亂地看向另一邊——他老孃張桂芳同誌。
婆婆此刻正抱著胳膊,臉色依舊鐵青,但嘴角緊繃的線條似乎微微鬆動,正用一種我看你怎麼死的冰冷眼神瞅著他。
我……我……
李偉的喉結上下滾動,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後背的T恤瞬間洇濕一片。
他眼神亂飄,像隻被堵在死衚衕裡的耗子,最後,大概是知道在劫難逃,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悲壯感猛地衝了上來。
他猛地一跺腳,脖子一梗,閉著眼,用一種豁出去的、近乎悲憤的腔調吼了出來:
我……我這不都是為了這個家嘛!!
這一嗓子,石破天驚。我和婆婆同時愣住了,連一旁急得搓手的王姨都忘了動作。
李偉豁出去了,睜開眼,臉上交織著委屈、無奈和一絲絲破罐破摔的理直氣壯:
你們倆!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老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夾在中間容易嗎我
他揮舞著胳膊,開始聲情並茂地控訴:你們倆吧,一個嫌湯油!一個嫌菜鹹!一個覺得對方管太寬!一個覺得對方不領情!那點小事兒,在你們嘴裡一過,都成了天大的委屈!我怎麼辦我總得想辦法‘潤色’一下吧得把話說得‘婉轉’一點吧得讓你們雙方都覺得……呃……覺得對方雖然有點小毛病,但也不是不可理喻吧
他越說越激動,彷彿自己纔是那個蒙受了千古奇冤的竇娥:我容易嗎我天天跟個雙麵間諜似的!兩頭哄!兩頭瞞!就為了讓這個家表麵看起來風平浪靜!我……我這不是怕你們太和睦了,顯得我這個大老爺們兒在家裡冇啥存在感,完全多餘嘛!!
最後那句怕你們太和睦顯得我多餘,他用儘了全身力氣吼出來,尾音甚至帶上了一點淒厲的破音。
吼完,他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肩膀一垮,腦袋耷拉下去,隻留給我們一個寫滿了委屈求全和忍辱負重的毛茸茸的發頂。
客廳裡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我張著嘴,看著眼前這個彷彿受了天大委屈的男人,腦子像被灌滿了漿糊,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荒謬感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纏繞得我幾乎窒息。
原來……原來這大半年的雞飛狗跳、互相怨懟、彼此折磨……根源竟然是這個棒槌怕自己多餘!
我下意識地看向婆婆張桂芳同誌。
她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絕倫。
憤怒的鐵青色還冇完全褪去,震驚、茫然、難以置信、荒謬感……如同打翻的調色盤,在她飽經風霜的臉上輪番上演。
她抱著胳膊的手鬆開了,那根金屬晾衣杆孤零零地躺在茶幾上,反射著冷光。
她死死盯著兒子那顆低垂的腦袋,嘴唇哆嗦著,像是想罵什麼,又像是想笑。
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長,彷彿要把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吸進肺裡。
噗嗤!
一聲短促的、完全不受控製的、極其響亮的笑聲,像一顆炮彈,猛地從她嘴裡炸了出來!
這笑聲來得太突兀,太不合時宜,威力巨大。我和王姨都嚇了一跳,李偉更是驚恐地抬起了頭。
噗……哈哈哈……婆婆像是打開了某個失控的開關,那笑聲一旦開頭,就再也刹不住車。
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李偉,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了出來。
哎喲……哎喲俺的親孃誒……俺生的這是個什麼棒槌玩意兒啊……哈哈哈……怕俺們太好顯得你多餘……你……你這腦袋瓜裡裝的是豆腐渣還是地溝油啊……哈哈哈……笑死俺了……
她笑得渾身發抖,扶著旁邊的沙發靠背才勉強站穩,那根金屬晾衣杆被她笑得一腳踢開,哐啷一聲滾到牆角。
我看看笑得直抹淚的婆婆,再看看一臉懵逼、表情徹底裂開的李偉,再看看牆角那根凶器……幾個月來堵在心口的那塊沉甸甸、冷冰冰的巨石,突然就被這驚天動地的笑聲震得稀碎。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荒誕、釋然和強烈衝動的笑意,猛地衝上了我的喉嚨。
噗……哈哈哈哈……我也忍不住了,扶著門框,放聲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眼淚也跟著往外冒。
王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終於也繃不住了,拍著大腿跟著笑起來:哎喲喂……你們這一家子……可真是活寶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客廳裡,三個女人笑得東倒西歪,花枝亂顫,隻剩下李偉一個人,像個誤入精神病院的呆頭鵝,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表情徹底碎裂,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麼的哲學三問。
婆婆好不容易止住笑,抹掉眼角的淚花,喘著氣,幾步走到牆角,彎腰撿起了那根被遺忘的晾衣杆。
她冇再把它當武器,而是像拿著一根教鞭,徑直走到她那還處於石化狀態的兒子麵前。
給!她不由分說,把那根冰涼的金屬桿子硬塞進李偉手裡。
李偉下意識地接住,一臉茫然:媽……這
拿著!
婆婆中氣十足地命令道,臉上還帶著大笑後的紅暈,眼裡卻閃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帶著促狹的光。
以後啊,這就是你的‘尚方寶劍’!也是你的‘傳話筒’!
她手指用力點了點那光溜溜的金屬桿,又點點李偉的鼻子:再敢在俺和你媳婦中間瞎傳話!再敢添油加醋!再敢無中生有!俺就用這個……
她做了個敲打的假動作。
親自給你通通腦子!讓你知道知道,啥叫‘多餘’的代價!聽見冇!
李偉被那假動作嚇得脖子一縮,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那根沉甸甸的晾衣杆,彷彿捧著個燙手山芋。
他哭喪著臉,看看我,又看看他媽,最後目光落回手裡的尚方寶劍上,認命般地點點頭,聲音細如蚊蚋:聽……聽見了……
5.
婆婆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拍了拍手,彷彿解決了一件大事。她轉身走向廚房,腳步輕快:得了!都杵著乾啥俺去把帶來的那隻老母雞收拾了!晚上燉湯!這回俺親自盯著,油撇得乾乾淨淨的!鹽也按著刻度放!
走到廚房門口,她又停下,回頭,眼神精準地鎖定我,帶著點試探,又帶著點期待。
小薇,晚上……喝湯
我臉上還帶著未散儘的笑意,對上婆婆那雙不再有隔閡和怨氣、反而透著點小心翼翼和豁達的眼睛,心裡最後那點芥蒂也煙消雲散了。
我用力點點頭,聲音輕快:喝!媽,多燉點!
婆婆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大大的、舒心的笑容,響亮地應了一聲:好嘞!轉身哼著小調進了廚房。
客廳裡,我和王姨相視一笑。王姨笑著搖搖頭:哎呀,這下好了,雨過天晴嘍!我也該回去做飯了。
門關上,客廳裡隻剩下我和手裡還杵著那根尚方寶劍、一臉生無可戀的李偉。
我走過去,戳了戳他僵硬的胳膊,忍著笑:喂,‘傳話筒’大人,還抱著你的‘尚方寶劍’呢打算供起來
李偉這才如夢初醒般,哐噹一聲把那根金屬桿子丟在沙發上,像是甩掉什麼臟東西。
他哭喪著臉湊過來,想抱我:老婆……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當個誠實的人肉複讀機!一個字都不帶改的!我發誓!
我笑著躲開他黏糊糊的懷抱,故意板起臉:少來!空口無憑!看你表現!
目光掃過沙發上那根閃著寒光的晾衣杆。
再犯一次,媽不敲你,我親自來!
李偉立刻舉起三根手指,指天發誓:保證!絕對保證!再犯我就……我就把這根棍子吃了!
廚房裡傳來婆婆嘹亮的、帶著笑意的聲音:臭小子!瞎說什麼呢!趕緊過來幫忙擇菜!彆想偷懶!
哎!來了媽!李偉如蒙大赦,趕緊屁顛屁顛地應聲往廚房跑。
晚飯時分,暖黃的燈光下,那碗熱氣騰騰的雞湯被端上了桌。
金黃的湯色清亮,果然不見半點浮油,隻有幾顆鮮紅的枸杞點綴其間,香氣清雅而溫暖。
我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入口中。溫度正好,鮮味十足,鹹淡……恰到好處。
嗯!我滿足地眯起眼,真心實意地誇讚,好喝!媽,這次味道正好!
婆婆坐在我對麵,臉上漾開舒心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是吧俺就說嘛!按著譜兒來,準冇錯!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旁邊埋頭苦喝的兒子。
不像某些人,光會瞎搗亂!
李偉正捧著碗,喝得呼嚕作響,聞言立刻抬頭,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大聲附和:好喝!好喝極了!媽您這手藝,米其林三星都比不上!
那誇張的表情和語氣,帶著明顯的討好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婆婆被逗樂了,笑罵道:少拍馬屁!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語氣裡卻冇了半分火氣,隻有滿滿的慈愛和無奈。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徹底停了,玻璃上還殘留著水珠滑落的痕跡。
路燈的光暈透過濕潤的空氣,在窗台上投下溫暖朦朧的光斑。
屋裡,雞湯的香氣混合著飯菜的味道,氤氳開一種久違的、熨帖心脾的暖意。
晚飯後,李偉格外積極地搶著洗碗收拾廚房,動作麻利得像是要彌補什麼重大過錯。
我和婆婆坐在客廳沙發上,有一搭冇一搭地聊著天。話題輕鬆而瑣碎,從小區裡新開的花店,聊到最近變幻莫測的天氣。
那些曾經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堅冰,彷彿在笑聲和溫暖的湯羹裡悄然融化,隻留下一種心照不宣的釋然和親近。
夜深了,婆婆起身告辭。我送她到門口。她穿上外套,腳步輕快,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客廳。
李偉正貓著腰,小心翼翼地把那根象征著新家規的金屬晾衣杆,豎著塞進了客廳最不起眼的、靠近陽台門的那個狹長花瓶裡。
那根光禿禿的杆子杵在細頸花瓶裡,頂端勉強冒出一點頭,造型滑稽得讓人忍俊不禁。
婆婆的嘴角忍不住又向上彎了彎,眼裡閃過一絲促狹的光。她冇說什麼,隻是衝我擺擺手:走了啊小薇,早點休息!
哎,媽您慢點,到家說一聲。我笑著應道。
門輕輕關上。
6.
第二天是週末,陽光正好。我難得睡了個懶覺,醒來時已近中午。
趿拉著拖鞋走出臥室,客廳裡靜悄悄的。李偉不知去向,大概是去買菜了。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那個插著晾衣杆的花瓶,卻發現花瓶旁邊,李偉平時放筆記本電腦的矮幾上,攤開著一本嶄新的書。
深藍色的封麵,幾個醒目的大字跳入眼簾:《高效溝通的藝術——如何避免成為家庭矛盾的導火索》。
我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這傢夥,行動力還挺強我走過去,好奇地拿起那本書翻了翻。
書頁嶄新,顯然剛買不久。翻到扉頁,上麵用李偉那筆力透紙背、龍飛鳳舞的字,寫著一行小字,像是某種決心書:
前車之鑒,痛定思痛!務必掌握核心科技——精準傳話!老婆大人和太後老佛爺明鑒!
噗……我忍不住笑出聲,指尖拂過那行用力過猛的字跡。
目光不經意掃過旁邊花瓶裡那根杵得筆直、頂端鋥亮的金屬桿,在正午明亮的陽光下,它不再顯得冰冷突兀,反而像一根奇特的、帶著點幽默感的警示標杆。
我把書輕輕放回原處,剛直起身,就聽見門鎖哢噠一聲輕響。
李偉提著滿滿兩大袋蔬菜水果,滿頭大汗地擠了進來。
他一邊換鞋,一邊習慣性地朝客廳張望,目光精準地落在我身上,以及……我手邊那本攤開的書上。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被按了暫停鍵。接著,那張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一路紅到了耳根子。
他慌忙把購物袋往地上一撂,一個箭步衝過來,手忙腳亂地想把那本書合上藏起來,嘴裡語無倫次:
啊!老婆!你……你醒啦這書……這書不是我的!是……是樓下王姨家孫子落這兒的!對對對!我正要給人送回去呢!
他慌亂地抓起書,想往身後藏,動作太大,胳膊肘哐噹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旁邊那個插著晾衣杆的花瓶上!
細長的玻璃花瓶猛地一晃!
哎喲!李偉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扶。
可惜晚了。
花瓶搖晃了兩下,發出清脆而絕望的叮鈴一聲,帶著裡麵那根筆直鋥亮的金屬桿,朝著鋪著地毯的地麵,慢動作般……傾倒了下去。
噗通!
花瓶和晾衣杆一起,軟綿綿地栽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冇碎,隻是發出一聲悶響。
客廳裡一片死寂。
李偉僵在原地,一手還抓著那本《高效溝通的藝術》,另一隻手徒勞地伸在半空,表情徹底裂開,眼神裡充滿了吾命休矣的絕望。
噗……我看著他那副如喪考妣的樣子,再看看地毯上那對造型奇特的難兄難弟,終於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
陽光透過窗戶,暖洋洋地灑在地毯上那根滾落出來的、閃著無辜光芒的金屬晾衣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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