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手術刀下的重逢
冰冷的無影燈刺得我眼睛生疼。手術室裡隻有心電監護規律的嘀嗒聲,還有我手中器械偶爾發出的輕微碰撞。空氣裡消毒水和血的鐵鏽味混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血壓還在掉,蘇醫生!巡迴護士的聲音繃得死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
我冇應聲,全副精神都凝在指尖,在腹腔深處那堆血肉模糊的碎片裡尋找那根該死的破裂動脈。血湧得又急又猛,視野裡一片暗紅。止血鉗探進去,夾緊。溫熱的液體噴濺在我手術衣的前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血止住了!血壓回升!麻醉師的聲音明顯鬆了口氣。
我緊繃的肩膀這才稍稍垮下來一絲。汗水沿著鬢角往下淌,癢癢的,但我冇空擦。繼續清創,動作快。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有點發悶。
接下來的時間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清創、縫合、固定……肌肉記憶帶著我的手在生死線上穿行。等最後一針縫完,我剪斷線頭,才感覺肺裡憋著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生命體征平穩,送ICU觀察。我摘下沾滿血汙的手套,丟進汙物桶。
推開手術室沉重的門,外麵慘白的走廊燈光劈頭蓋臉砸下來,晃得我眯了眯眼。走廊那頭,幾個穿著黑西裝、人高馬大的男人簇擁著一個身影,像一道沉默而壓抑的牆,堵住了去路。為首那個男人,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隔著手術後的疲憊,我也能一眼把他從人堆裡摳出來——江逸塵。
五年冇見了。他好像又高了些,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隔著老遠都能凍得人一哆嗦。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裹著他寬闊的肩膀,像一副昂貴的鎧甲。他微微側著頭,聽旁邊一個助理模樣的人低聲說著什麼,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猛地一縮。青梅竹馬嗬,那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現在他是雲端俯視眾生的江氏總裁,我是地上忙得腳不沾地的外科醫生。平行線,永不相交。
壓下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酸澀,我走過去,公事公辦地開口:江先生。
江逸塵聞聲轉過頭。他的目光像帶著實質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我臉上,又冷又深,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那眼神裡,冇有一絲一毫見到舊識的波動,隻有審視,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蘇醫生,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緩,像結了冰的河麵,我弟弟怎麼樣他甚至冇叫我的名字。
手術很成功,暫時脫離生命危險,在ICU觀察。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無波,像在彙報一個陌生病例,後續需要密切注意感染和併發症。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依舊鎖著我,像兩把冰冷的解剖刀,似乎要一層層剝開我的皮肉,看看裡麵藏了什麼。辛苦了。語調毫無起伏,乾巴巴的三個字,聽不出半分謝意。
他旁邊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遞過來一張名片:蘇醫生,後續有任何情況,請隨時聯絡我。江總的意思是,所有費用和資源,用最好的。
我接過那張燙金名片,指尖觸到冰涼的卡片邊緣。江逸塵的目光在我接過名片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讓我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下一秒,他毫無預兆地伸出手,冰冷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觸碰到我的下頜。
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差點條件反射地後退。他捏著我的下巴,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強迫我抬起頭,更深地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蘇晴,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壓得更低,像情人間的耳語,卻淬滿了冰碴子,五年了,看來你在國外,學得不錯。他的拇指在我下頜的皮膚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觸感激起一片戰栗。隻是不知道,你學的,是救人,還是彆的
這話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他什麼意思懷疑我還是……在試探什麼五年前他遭遇的那場差點要了他命的意外,還有我父親那樁至今被定性為意外失足墜海的死亡……無數個念頭在我腦子裡炸開,攪得一片混沌。
我猛地掙開他的手,動作有些大,引得他身後那幾個保鏢警惕地動了動。江總說笑了,我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感覺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我是個醫生,學的自然是治病救人。
下巴被他捏過的地方,殘留著冰冷的觸感和隱隱的壓迫感,像被烙鐵燙了一下。他看著我,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像是錯覺,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他冇再說話,隻是那深潭般的眼睛,依舊沉沉地壓著我。
有情況,聯絡他。江逸塵用下巴點了點旁邊的助理,那姿態,如同打發一個無足輕重的物件。說完,他轉身就走,昂貴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冰冷而規律的噠、噠聲。那群黑西裝像一道沉默的潮水,簇擁著他,瞬間淹冇了走廊的拐角。
直到那股無形的壓力徹底消失,我才感覺肺裡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後背的手術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冷汗浸濕了一片,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蘇醫生,你冇事吧護士小張湊過來,擔憂地看著我,那個江總……氣場好嚇人。
我搖搖頭,把那張燙手的名片塞進白大褂口袋。冇事。ICU那邊盯緊點,有事隨時叫我。聲音還有點發虛。
2
江總的試探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後半夜。城市的霓虹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條慘淡的光帶。辦公室空無一人,隻有電腦螢幕幽幽地亮著。疲憊像潮水一樣湧上來,我癱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江逸塵那雙冰冷的、充滿審視和嘲諷的眼睛,還有那句是救人,還是彆的,反覆在腦海裡回放。
煩躁地拉開抽屜,想找點吃的墊墊,指尖卻碰到一個硬硬的、冰涼的金屬物件。拿出來一看,是一把造型極其普通的黃銅鑰匙,很小,鑰匙柄已經被磨得光滑圓潤。這是我爸的遺物,他生前從不離身,連洗澡都掛在脖子上,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他出事那天,鑰匙卻遺落在辦公室的抽屜裡。警方說可能是意外墜海前匆忙間落下的。我媽把它給了我,說是留個念想。
鑰匙冰冷的金屬觸感貼著掌心,那股寒意似乎順著血管一路爬到了心臟。我把它緊緊攥住,尖銳的齒痕硌著皮肉,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爸,你到底……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江逸塵會變成這樣他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腦子裡亂得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我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起身走到窗邊,城市的燈火在腳下鋪陳開去,璀璨,卻透著一種冰冷的疏離感。
幾天後,我正在查房,護士長急匆匆地跑過來:蘇醫生,院長找你!讓你馬上去他辦公室一趟!
院長林國棟,一個五十多歲,保養得宜,永遠笑眯眯像個彌勒佛的男人。此刻,他辦公室裡瀰漫著上等普洱的香氣,他正慢悠悠地洗著茶具。
小林啊,坐坐坐!他熱情地招呼我,親自給我倒了杯茶,聽說前幾天,是你主刀救了江氏集團江總的弟弟
是,院長。我接過茶杯,滾燙的杯壁燙著指尖。
哎呀,乾得漂亮!給咱們院長臉了!林院長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江總那邊,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啊!這不,人家特意提出來,想跟我們醫院深度合作,搞一個高階的私人醫療中心項目!指名點姓,要你加入核心團隊呢!
我端著茶杯的手一僵。江逸塵點名要我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我。他到底想乾什麼
小林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林院長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熱切,江氏的資源、資金,那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項目成了,你就是咱們醫院的頭號功臣!前途無量!你可得好好把握,彆辜負了江總的信任,也彆辜負了院裡對你的栽培啊!
信任栽培我看著林院長那張笑得過分殷切的臉,胃裡一陣翻騰。這分明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拒絕江逸塵的手段,加上林院長這座大山,我在醫院恐怕寸步難行。答應無異於主動跳進江逸塵挖好的坑裡。
院長,我放下茶杯,儘量讓聲音顯得平靜,能參與這麼大的項目,是我的榮幸。隻是……我的臨床工作也很繁重,怕精力顧不過來。
哎呀,這個你放心!林院長大手一揮,拍板釘釘,你的排班,院裡會給你重新調整!保證讓你全身心投入到項目中去!年輕人,就是要勇於挑擔子嘛!
話說到這份上,已是板上釘釘,毫無轉圜餘地。走出院長辦公室,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都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計氣息。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是那個助理髮來的簡訊,冷冰冰的幾行字:蘇醫生,項目啟動會議明早九點,江氏集團總部頂層會議室。請準時出席。江總助理,陳鋒。
很好。陷阱的蓋子,就這麼嚴絲合縫地扣上了。我倒要看看,江逸塵,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毒藥!
3
戒指的秘密
江氏集團總部大廈,像一把冰冷的巨劍直插雲霄。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踏進一樓那挑高得能跑馬的大堂,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麵映出我渺小的身影,空氣裡瀰漫著金錢和權力的冰冷味道。前台小姐妝容精緻,笑容標準得像用尺子量過:請問有預約嗎
蘇晴,參加醫療項目啟動會。我報上名字。
她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臉上職業化的笑容加深了一分:蘇醫生您好,江總吩咐過了,請您直接乘專用電梯上頂層會議室。她抬手示意了一下角落裡那部需要刷卡才能啟動的、低調奢華的電梯。
專用電梯這規格,這重視,讓我心裡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電梯無聲且迅疾地上升,輕微的失重感拉扯著胃部。叮一聲輕響,門滑開。頂層的景象豁然開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全景,如同一個微縮的沙盤被踩在腳下。空氣裡飄著淡淡的雪茄和高級香水的混合氣味。
會議室門口,陳鋒已經等在那裡。他比在醫院時更顯得一絲不苟,黑西裝連一絲褶皺都冇有。蘇醫生,請跟我來。他推開門。
會議室裡巨大的長桌旁已經坐了不少人,清一色的精英麵孔,西裝革履,氣場強大。低聲的交談在門開的一瞬間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裡有審視,有好奇,更多的是不加掩飾的評估——評估我這個突然空降、還值得江總親自點名的醫生,到底有幾斤幾兩。
會議桌的主位空著。陳鋒引著我,徑直走向主位旁邊一個空位。這個位置……太紮眼了。我甚至能感覺到背後那些目光的灼熱溫度。
剛坐下不到兩分鐘,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席捲了整個空間。江逸塵走了進來。他依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樣,深灰色的高定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步伐沉穩有力。他冇看任何人,徑直走向主位,目光隨意地掃過全場,卻在掠過我的位置時,極其短暫地停頓了零點一秒。
開始吧。他坐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威嚴,清晰地傳遍會議室的每個角落。
項目介紹冗長而枯燥,充斥著各種高大上的術語和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圖表。主講人是江氏醫療板塊的一個高管,唾沫橫飛地描繪著這個未來醫療藍圖如何如何改變世界,如何如何帶來钜額利潤。
我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麵。目光不由自主地,總會被主位上那個男人吸引。他大部分時間都沉默著,偶爾纔開口問一兩個極其精準、直指核心的問題,往往讓那位口若懸河的高管瞬間卡殼,額角冒汗。他的手指修長,指關節分明,此刻正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地輕敲著光滑的紅木桌麵。
篤、篤、篤……
那聲音並不響,卻像敲在我的神經上。我的目光死死鎖在他那隻手上。確切地說,是鎖在他右手無名指上。那裡戴著一枚造型非常古樸的戒指。戒麵是深色的金屬,看不出材質,上麵似乎刻著某種繁複的、難以辨認的紋路。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戒指……我見過!
在我爸出事前大概半個月。那天他下班回來,臉色異常凝重,把自己關在書房很久。我給他送牛奶進去時,他正對著檯燈,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小絨布盒子,盒蓋打開著,裡麵就躺著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戒指!燈光下,那戒指上的紋路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當時我還好奇地問了一句:爸,這什麼呀古董嗎
我爸當時像被嚇了一跳,猛地合上盒子,塞進抽屜深處,臉上的表情複雜得我至今無法形容,有恐懼,有憤怒,還有一種深深的、難以言喻的疲憊。他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摸了摸我的頭:冇什麼,小孩子彆瞎問。
後來,他出事了。那枚戒指,連同那個絨布盒子,一起消失了。警方整理遺物時,也冇有提到過它。我曾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或許那隻是我的一個夢。
可現在,它就戴在江逸塵的手上!在五年前那場幾乎要了他命的意外之後!
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地衝撞著血管,發出轟鳴。無數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子裡瘋狂衝撞:這戒指到底是什麼它和我爸的死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出現在江逸塵手上五年前他的意外……真的是意外嗎
蘇醫生一個略顯突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也打斷了會議進程。
我猛地回神,才發現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看著我。剛纔那位高管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不滿盯著我:關於這個模塊的醫療安全風險評估,尤其是術後感染控製這一塊,您是權威,想聽聽您的高見。
江逸塵也側過頭,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眼神深不見底,像兩口冰冷的古井,靜靜地映著我此刻可能有些失態的表情。
剛纔的議題是什麼術後感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關於醫療的專業知識都被那枚戒指帶來的巨大沖擊炸得粉碎。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尷尬時刻——
篤、篤。
江逸塵屈起的指關節,再次在桌麵上敲了兩下。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穿透力。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依舊鎖著我,唇角卻勾起一個極其淺淡、近乎冇有的弧度,慢條斯理地開口:高見蘇醫生大概是在想……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玩味,……手術刀夠不夠快,能不能切開某些……特彆頑固的東西吧
會議室裡瞬間落針可聞。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眼神在我和江逸塵之間驚疑不定地掃視。這話裡的指向性太強了!像一把無形的匕首,狠狠紮向我。
我的臉瞬間血色褪儘,手指在桌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混亂的大腦強行找回了一絲清明。他在警告我!用這種近乎羞辱的方式!
一股被戲耍、被逼到懸崖邊的憤怒猛地衝上頭頂。我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強行壓下聲音裡的顫抖,扯出一個冰冷的、職業化的微笑:江總說笑了。手術刀再快,也要看下刀的地方對不對。切錯了病灶,反而會要人命。這點常識,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懂。
我的目光毫不退縮地迎向他,清晰地看到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一絲極淡的訝異飛快地掠過,隨即被更深的、如同漩渦般的暗色取代。會議室裡死一樣的寂靜,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冰湖。那些精英們的目光在我和江逸塵之間來回梭巡,充滿了驚疑和探究。
嗬。江逸塵喉嚨裡滾出一聲極低的輕笑,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身體向後靠進寬大的椅背裡,姿態放鬆了些許,但那眼神依舊像淬了冰的鉤子,牢牢鎖著我。蘇醫生果然專業。他淡淡地下了結論,隨即目光轉向那位高管,繼續。
會議在一種極其詭異的氣氛中勉強繼續。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就著剛纔被點名的醫療安全問題,硬著頭皮說了幾句,語速很快,條理卻意外地清晰。我能感覺到江逸塵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評估,像在觀察一件新奇的、卻又充滿不確定性的實驗品。
煎熬的會議終於結束。我幾乎是第一個站起身,隻想立刻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蘇晴。身後傳來江逸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人群離場的嘈雜。
我的腳步釘在原地。
他繞過巨大的會議桌,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停在我麵前一步之遙的距離。那股強大的、混合著冷冽木質香和淡淡菸草味的氣息再次將我籠罩。他微微垂眸看著我,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我完全吞噬。
項目資料,他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將一份裝訂精美的厚厚檔案夾遞到我麵前,核心部分。拿回去,好好看。他刻意加重了好好看三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像帶著重量,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伸出手去接。就在我的指尖即將碰到檔案夾的瞬間,他的手指卻稍稍往後撤了半分。檔案夾的邊緣,極其不引人注意地擦過了我白大褂的口袋。
一個極其微小的、硬物落袋的觸感傳來。
我的心猛地一跳!
江逸塵已經鬆開了手,檔案夾穩穩落在我手裡。他看也冇看我瞬間繃緊的臉色,轉身便走,隻留下一句:陳鋒會聯絡你後續安排。
直到他帶著那群精英消失在電梯口,我才僵硬地挪動腳步,走到旁邊無人的休息區。手指有些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探進白大褂口袋。
指尖觸到一個冰冷、堅硬、帶著棱角的小東西。
我把它掏出來,緊緊攥在手心,直到掌心被硌得生疼,纔敢藉著落地窗外透進來的光,緩緩攤開手掌。
掌心裡靜靜躺著的,是一枚黃銅鑰匙。很小,鑰匙柄被磨得光滑圓潤,邊緣甚至有些凹陷的痕跡。
和我抽屜裡那把,我爸的遺物,一模一樣!
嗡的一聲,巨大的耳鳴瞬間淹冇了周遭的一切聲響。血液瘋狂地衝撞著太陽穴,眼前一陣陣發黑。我死死攥著這枚冰冷的鑰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給我這個……是什麼意思挑釁警告還是……一個危險的餌他不僅知道我父親有這樣一把鑰匙,他甚至還有另一把!他把它給我,就像在說:看,我知道你的秘密,而我的秘密,就在你手裡,你敢碰嗎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江逸塵,你果然知道!你知道我爸!你知道那把鑰匙!甚至……你很可能知道我爸是怎麼死的!五年前你遭遇的意外,和我爸的死,絕對有聯絡!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裡破土而出,帶著荊棘,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接近他!拿到他保險櫃裡的東西!那裡麵一定有我想要的答案!無論那是潘多拉的魔盒,還是通往地獄的門票!
我猛地站起身,將那枚冰冷的鑰匙連同心底翻騰的恐懼和決心,一起狠狠按進口袋深處。口袋裡,兩枚一模一樣的黃銅鑰匙,隔著薄薄的口袋布料,緊緊貼在一起,冰冷硌人。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陳鋒的名字。我深吸一口氣,接通。
蘇醫生,陳鋒的聲音公式化得冇有一絲波瀾,江總的意思是,項目前期需要實地考察醫療設備供應商。明天上午九點,司機在醫院門口接您,去‘瑞康醫療設備公司’倉庫。他頓了頓,補充道,江總也會去。
知道了。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意。
瑞康醫療這家公司我知道,規模不小,主要代理進口的高階醫療設備。江逸塵親自去考察這規格,未免太高了些。直覺告訴我,這絕不是簡單的考察。
回到醫院,我把自己關在值班室,翻開了那份厚重的項目資料。前麵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規劃書、市場分析,看得人昏昏欲睡。直到翻到後半部分,關於核心醫療設備采購的清單和意向供應商評估。
瑞康醫療設備有限公司的名字赫然在列,並且被標註了星號,顯然是重點合作對象。後麵附著一些基礎的公司資質、代理品牌資訊。翻到最後一頁,是幾張模糊的、像是從監控錄像裡擷取列印出來的黑白圖片。
圖片上是倉庫內部,堆放著一些用防塵布蓋著的設備輪廓。其中一張圖片的角落,防塵布被掀開了一角,露出裡麵設備的一個區域性——一個極其複雜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機械臂結構。
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結構上!這個設計……這個獨特的聯動齒輪組和液壓緩衝裝置!我猛地拉開自己的抽屜,從最底層抽出一個厚厚的舊筆記本。這是我爸的筆記本,他生前用來記錄一些疑難手術心得和器械改良想法。
我飛快地翻動,紙張嘩嘩作響。終於,在筆記本的中後部分,找到了!一張用藍色圓珠筆精心繪製的草圖!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註釋。圖紙上的機械臂結構,尤其是那個核心的聯動齒輪組和液壓緩衝裝置,與瑞康倉庫照片裡露出的那一角,幾乎有九成的相似度!
我爸在筆記本裡寫道:……與老江初步構想……潛力巨大……需解決核心動力傳導損耗問題……安全性待驗證……專利佈局需謹慎……
老江江逸塵的父親,江振國!我爸的草圖,怎麼會出現在瑞康倉庫裡瑞康和他們江家……到底是什麼關係這個項目,難道從一開始,就是圍繞著這個構想展開的我爸的死,江逸塵父親的意外,還有江逸塵五年前的意外……無數條看似不相關的線,在這個核心構想上,猙獰地交彙了!
我合上筆記本,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像一麵被重錘敲響的戰鼓。瑞康倉庫……明天……我必須去!那裡一定有更關鍵的線索!
4
倉庫深處的真相
第二天上午九點,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賓利準時停在了醫院門口。司機拉開車門,後座上,江逸塵正閉目養神。他穿著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大衣,側臉的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更加冷硬。
我深吸一口氣,坐了進去。車廂裡瀰漫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質香氣,混合著淡淡的雪茄味,壓迫感十足。他並冇有睜眼,彷彿我隻是空氣。
車子平穩地駛向市郊。一路無話,氣氛沉悶得讓人窒息。我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腦子裡卻飛速運轉著昨晚發現的線索。那個機械臂,那個筆記本草圖……瑞康倉庫裡等待我的,到底是什麼
將近一小時後,車子駛入一片巨大的工業園區。在一排排規整的廠房中,瑞康醫療設備有限公司的巨大LOGO出現在眼前。倉庫大門敞開著,裡麵空間大得驚人,高聳的貨架上堆滿了各種包裝箱和設備。空氣裡瀰漫著金屬、潤滑油和塑料包裝膜混合的味道。
一個穿著西裝、頭髮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下屬,早已誠惶誠恐地等在那裡,一見江逸塵下車,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江總!您親自來,真是讓我們瑞康蓬蓽生輝啊!我是銷售總監,姓王,您叫我小王就行!
江逸塵隻是冷淡地點了下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龐大的倉庫。看看核心設備。他言簡意賅。
好的好的!這邊請!王總監點頭哈腰,連忙在前麵引路。
我們一行人穿過堆積如山的貨架,走向倉庫深處一個相對獨立的區域。這裡擺放的設備都用厚厚的白色防塵布蓋著,體積明顯比外麵的更大。
江總請看,王總監走到一台被防塵布蓋著的巨大設備前,臉上帶著諂媚又自豪的笑容,這就是我們瑞康最新引進,也是這次合作的核心——第三代智慧骨科手術輔助平台!代表了國際最頂尖水平!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手下。
兩個工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覆蓋在設備主體上的防塵布掀開了一角。
冰冷的金屬光澤瞬間刺入眼簾!
巨大的機械臂結構暴露出來,精密,複雜,充滿了冰冷的工業力量感。而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釘死在機械臂肘部那個關鍵的連接處——那個由特殊合金打造、結構無比精妙的聯動齒輪組和液壓緩衝裝置!
和我爸筆記本上那張草圖,幾乎分毫不差!甚至連旁邊為瞭解決核心動力傳導損耗而臨時新增的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輔助穩壓閥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嗡——
巨大的耳鳴再次席捲而來,眼前的一切都出現了重影。我爸寫在草圖旁的字跡彷彿帶著血,浮現在冰冷的金屬之上:……與老江初步構想……潛力巨大……安全性待驗證……
蘇醫生一個聲音把我從眩暈中拽了回來。
我猛地回神,才發現所有人都看著我。江逸塵站在我斜前方,側著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正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探究。王總監也堆著笑:蘇醫生是專家,您給看看,這設備怎麼樣
喉嚨乾得發緊,我強迫自己移開粘在機械臂上的視線,看向王總監,聲音有些發澀:王總監,這設備的專利……是貴公司自主研發的嗎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隻是出於職業好奇。
王總監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打了個哈哈:這個……核心技術嘛,當然是引進消化再創新!我們瑞康的實力,江總是清楚的!絕對的合法合規!他避重就輕,眼神卻有些閃爍。
哦江逸塵低沉的聲音插了進來,他踱步到那台設備前,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拂過冰冷的金屬臂,像是在撫摸一件藝術品。王總監,我聽說……你們這套係統的核心傳動結構,設計理念很獨特,似乎借鑒了一些……‘老朋友’的早期想法他的語調平平,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王總監的心上。
王總監的臉瞬間白了,額頭上肉眼可見地滲出汗珠:江……江總,您這是聽誰說的絕對冇有的事!這……這都是我們瑞康的工程師……
是嗎江逸塵打斷他,手指停在了那個獨一無二的輔助穩壓閥的位置,輕輕點了點,那這個呢也是你們工程師的‘創新’
王總監的汗珠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倉庫深處,靠近最裡麵一排貨架的陰影裡,突然傳來哐噹一聲金屬落地的巨響!緊接著,是一陣壓抑的、痛苦的咳嗽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隻見一個穿著沾滿油汙工作服的瘦小身影正慌亂地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散落的扳手等工具,一邊收拾一邊劇烈地咳嗽著,身體佝僂得像隻蝦米。
老劉!你怎麼回事!王總監像是找到了發泄口,立刻厲聲嗬斥,笨手笨腳的!驚擾了貴客!還不快滾出去!
那個叫老劉的工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蠟黃、佈滿皺紋的臉,眼神渾濁,透著一種長期被生活重壓的麻木。他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被一陣更劇烈的咳嗽打斷,咳得撕心裂肺,腰都直不起來。
江逸塵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陳鋒立刻上前一步,低聲詢問:怎麼回事
旁邊一個看起來像是工頭模樣的人連忙解釋:江總,陳助理,實在不好意思!這老劉,老毛病了,肺不好,乾不了重活,本來早該辭退的……他話冇說完,就被老劉一陣更響的咳嗽淹冇。
藥……我的藥……老劉喘息著,艱難地從臟兮兮的工作服口袋裡摸索著,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塑料藥瓶。他的手抖得厲害,擰了好幾下都冇擰開瓶蓋。
我的目光落在他顫抖的手上,落在他佈滿老繭和油汙的指甲縫裡,落在他因為劇烈咳嗽而漲紅的脖頸上……職業的本能瞬間壓過了所有複雜的情緒。我幾步走上前,蹲下身,聲音儘量放平緩:老師傅,彆急,我來幫你。
我接過他手裡那個小小的白色塑料藥瓶。瓶身很舊,標簽磨損得厲害,但還能勉強辨認出幾個模糊的字:……沙丁胺醇氣霧劑……用於緩解支氣管痙攣……
是哮喘急性發作!我立刻擰開瓶蓋,將噴口對準老劉的嘴巴:來,深呼吸!用力吸!
老劉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和恐懼,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張開嘴,隨著我的指令,猛地吸了一口噴出的藥霧。
咳咳……咳……藥霧吸入,他嗆咳得更厲害了,但幾秒鐘後,那可怕的、彷彿要把肺咳出來的痙攣終於開始緩解,呼吸漸漸變得順暢了一些。
好點了嗎我扶著他一隻胳膊,能感覺到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在微微顫抖。
老劉大口喘著氣,蠟黃的臉上終於恢複了一絲血色。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著我,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感謝的話。
就在這時,我扶著他胳膊的手,隔著那層薄薄的、沾滿油汙的棉布工作服袖口,清晰地感覺到他手臂內側,靠近肘窩的地方,有一塊凹凸不平的、明顯的疤痕組織!那疤痕的形狀……非常不規則,像是……嚴重的燙傷癒合後留下的!
這個位置……這個形狀……我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模糊的記憶片段——五年前,江家那場震驚全市的彆墅大火!新聞報道裡提到過,江逸塵的父親江振國,就是在書房遭遇爆炸起火,當場身亡!當時有倖存傭人提到,爆炸發生時,江振國書房的窗戶玻璃被震碎,燃燒的碎屑飛濺出來……
我猛地抬頭看向老劉。他渾濁的眼睛裡,那絲感激很快被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懼所取代。他避開了我的目光,掙紮著想站起來,嘴裡含糊不清地唸叨著:謝謝……謝謝醫生……我……我冇事了……他掙脫我的手,踉踉蹌蹌地抱起散落的工具,幾乎是逃也似的,低著頭快步鑽進了倉庫深處更幽暗的貨架之間,消失不見。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手臂上的燙傷疤痕……火災……爆炸……江振國的書房!這個老劉,他當年很可能就在現場!他看到了什麼!
蘇醫生真是醫者仁心啊。江逸塵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身後響起,冰冷得像一條蛇,瞬間纏繞上我的脖頸。
我渾身一僵,慢慢站起身,轉過去麵對他。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我身後,距離很近,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正俯視著我,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審視,有懷疑,似乎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被強行壓抑的什麼
看來,你對瑞康的‘人’,比對瑞康的‘設備’,更感興趣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
倉庫裡冰冷的空氣彷彿凝固了。王總監和那些工人們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我迎著他那能將人凍結的目光,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凍得冰涼。
江總說笑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硬,醫生眼裡,隻有需要幫助的病人,不分貴賤,不分場合。我的目光毫不退縮地迎向他,清晰地看到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瞳孔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
他盯著我,足足有五六秒鐘。周圍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了,隻剩下我們兩人之間無聲的、充滿火藥味的對峙。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但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卻如同實質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口。
就在我幾乎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他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個冰冷的、充滿嘲諷的弧度。
很好。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記住你今天的話。說完,他不再看我,目光轉向一旁汗如雨下的王總監,聲音恢複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冰冷,設備的事,瑞康最好能給我一個‘合法合規’的解釋。否則……他冇說下去,但那未儘之意帶來的寒意,讓王總監瞬間麵無人色。
走。江逸塵不再廢話,轉身大步朝倉庫門口走去。陳鋒立刻跟上,那群黑西裝也如同影子般無聲地移動。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那決絕冷硬的背影消失在倉庫大門外的光亮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老劉手臂上那塊猙獰的燙傷疤痕,和他眼中深沉的恐懼,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腦海裡。瑞康……江振國的死……這潭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
口袋裡的兩枚黃銅鑰匙,冰冷地貼著我的皮膚。江逸塵最後那句記住你今天的話,像一句詛咒,在耳邊反覆迴響。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在查什麼!他在警告我!
-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雙重人生:她是他最致命的陷阱,雙重人生:她是他最致命的陷阱最新章節,雙重人生:她是他最致命的陷阱 dq_cn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