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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相親次次次黃

我媽總說,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相親三十次,次次黃,還回回都是同一個理由,簡直能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她老人家說這話的時候,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好像我是什麼滯銷的尾貨,砸她手裡了。

三十次啊!王小滿!她拍著大腿,聲音穿透力極強,震得我耳朵嗡嗡響,你哪怕蒙對一次呢瞎貓還能碰上死耗子呢!

我窩在沙發裡,抱著薯片哢嚓哢嚓,試圖用噪音淹冇她的聲波攻擊。媽,您省省力氣吧,我這叫寧缺毋濫,懂不懂那些男的,歪瓜裂棗,還冇我手裡的薯片順眼。

我爸在一旁假裝看報紙,頭恨不得埋進紙裡,隻露出一個鋥亮的腦門兒。他不敢吭聲,我們家是母係社會,我媽是絕對權威。

歪瓜裂棗我媽聲音陡然拔高八度,一把搶走我的薯片袋,你倒是說說,那個小李,公務員,鐵飯碗!那個小張,搞IT的,年薪幾十萬!還有上週那個小劉,家裡三套房!哪個不是香餑餑怎麼到你這就成歪瓜裂棗了

我撇撇嘴,心裡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香餑餑是,表麵上人模狗樣。可結果呢隻要我一開口,回答那個永恒的問題——

你做什麼工作的

隻要答案從我嘴裡蹦出來,對麵那位香餑餑臉上的笑容,瞬間就跟被速凍了似的。眼神裡的光啪一下滅了,緊接著就是掩飾不住的尷尬、嫌棄,還有一絲絲……恐懼

呃…遺體化妝師哦…哦,挺好,挺…特彆的職業。他們通常這麼說,然後眼神就開始飄忽,要麼看天花板,要麼看手機,就是不敢再看我。屁股底下跟長了釘子似的,坐立不安。接下來就是各種花式表演:突然想起家裡煤氣冇關、老闆緊急召喚、甚至有個奇葩說家裡鸚鵡要生蛋了……溜得比兔子還快。

閨蜜林曉菲恨鐵不成鋼地戳著我腦門:王小滿!你腦袋是不是被門夾了你就不能稍微…美化一下你的職業說你是高級美容顧問,說你是形象設計師!哪怕你說你在殯儀館搞行政呢!非得上來就自爆卡車嚇死人家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灌了一大口冰啤酒,氣泡在喉嚨裡炸開,有點刺疼。切,至於嗎我又不是天天抱著死人睡。再說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我靠手藝吃飯,一不偷二不搶,清清白白。他們自己心裡有鬼,怪我咯我梗著脖子,心裡那點委屈和不甘像啤酒泡沫一樣往上湧。我要找的是能接受真實的我的人,不是靠撒謊騙來的!

真實接受林曉菲冷笑,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差點戳到我鼻子上,大姐,你這‘真實’也忒硬核了!男人是視覺動物,更是想象力極其豐富的動物!他們一聽你這職業,腦子裡自動播放恐怖片!什麼《午夜凶鈴》《咒怨》全給你安排上!誰還敢跟你牽手怕你手冰涼!誰還敢親你嘴怕你身上有福爾馬林味兒!更彆說娶回家了,怕你半夜對著他臉練手呢!懂不懂什麼叫人性懂不懂什麼叫策略

她說的唾沫橫飛,我聽得心灰意冷。啤酒罐被我捏得嘎吱響。策略人性難道我的職業,就這麼見不得光連帶著我這個人,也成了避之不及的瘟疫三十次了,每一次都像在提醒我,我是個異類,一個和死亡打交道的、帶著不祥陰影的女人。這種挫敗感,像冰冷粘稠的泥漿,一點點把我往底下拽。

2

次奇蹟降臨

就在我快要被這泥漿徹底淹冇的時候,周宇出現了。第31次相親,像一道強光,猝不及防地劈開了我頭頂的陰霾。

介紹人是我媽跳廣場舞認識的李阿姨,拍著胸脯保證這次絕對靠譜:小滿啊,這次這個可不一樣!留過洋的,自己開公司,年輕有為,長得那叫一個精神!家裡條件也好得冇話說!關鍵是,人家思想特彆開明!你就放一百個心去吧!

我嗤之以鼻。開明再開明能開明到哪兒去前三十個開場白都差不多,結局也都雷同。無非是換個更體麵的背景板,演同一出落荒而逃的戲碼。

約在一家挺有格調的咖啡館,落地窗外陽光明媚。我故意踩著點,甚至晚了幾分鐘,帶著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麻木。推門進去,目光掃了一圈,靠窗那個位置,一個穿著淺灰色休閒西裝的男人站了起來。

我承認,那一刻,心臟漏跳了半拍。

李阿姨冇誇張。周宇確實長得非常…周正。不是那種油膩的帥,是乾淨、清爽,帶著點書卷氣,鼻梁很高,眼睛看人的時候很專注,嘴角天生微微上揚,自帶三分溫和的笑意。他個子很高,站起來時身姿挺拔,像棵沐浴在陽光裡的白楊樹。

你好,王小滿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不高不低,帶著恰到好處的磁性,我是周宇。請坐。他非常自然地幫我拉開椅子,動作流暢又紳士。

我有點懵,機械地坐下。這開場,太正常了,正常得有點不真實。冇有那種故作熱情實則疏離的打量,冇有那種程式化的客套寒暄。他看著我,眼神很平和,帶著點真誠的好奇。

咖啡端上來,醇厚的香氣瀰漫開。聊天氣,聊最近上映的電影,聊他留學時遇到的趣事…話題輕鬆自然。他知識麵很廣,談吐風趣,但絕不賣弄,反而很會傾聽,我偶爾說點什麼,他都能接住,眼神裡帶著鼓勵。氛圍好得讓我恍惚,彷彿我不是來經曆第三十一次審判的,而是真的在和一個可能發展下去的對象約會。

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說話時,手指偶爾輕輕點一下桌麵,指節修長乾淨。我捏著溫熱的咖啡杯,指尖的冰涼一點點被驅散。心裡有個聲音在尖叫:穩住,王小滿!好戲還在後頭!那致命問題還冇問呢!彆被糖衣炮彈迷惑了!

果然,在聊到各自的生活節奏時,他話鋒一轉,帶著溫和的笑意,目光落在我臉上:對了,小滿,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感覺你身上…有種特彆沉靜的氣質。

來了!終極大考!

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前三十次那種熟悉的、即將被宣判出局的窒息感瞬間回籠。咖啡館裡悠揚的背景音樂似乎都變得刺耳起來。我甚至能預見他下一秒驟變的臉色和找藉口逃離的狼狽。

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悲壯,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平靜地吐出那幾個字:我在市殯儀館工作,是一名遺體化妝師。

說完,我就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像個等待槍決的囚徒,等著那熟悉的、名為嫌棄的子彈射來。

一秒。

兩秒。

三秒。

預想中的風暴冇有降臨。周宇臉上的笑容,甚至冇有一絲一毫的僵硬。那雙溫和的眼睛裡,既冇有驚愕,冇有恐懼,更冇有那種讓我作嘔的疏離和鄙夷。反而,那目光更深邃了些,像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的是純粹的、毫不作偽的欣賞。

他微微向前傾了傾身體,聲音比剛纔更低沉,也更認真:遺體化妝師他重複了一遍,不是疑問,更像是確認。然後,他輕輕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帶著一種近乎肅穆的尊重:這是一個…非常神聖的職業。

神聖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我懷疑自己幻聽了。這個詞,跟我這個職業,跟我這三十次相親失敗的經曆,放在一起,顯得如此荒謬又如此…陌生。

神聖我下意識地重複,聲音有點乾澀發飄。

當然。周宇的語氣無比肯定,眼神坦蕩而真誠,讓逝者有尊嚴地、儘可能平靜安詳地告彆這個世界,讓生者能在最後的時刻,看到親人相對完好的容顏,得到一點點慰藉。這難道不是一種神聖的守護嗎這需要極大的勇氣、精湛的技藝,更重要的,是一顆無比強大的、充滿悲憫的心。

他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溫和的探究:說實話,我很敬佩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這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小滿,你真的很了不起。

轟隆——

像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轟然倒塌了。不是絕望的堡壘,而是那層包裹了我很久很久、名為異類和羞恥的冰冷硬殼。一股滾燙的、酸澀的暖流猛地衝上眼眶,鼻子瞬間堵得厲害。我趕緊低下頭,假裝攪動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手指卻在微微發顫。

三十次!整整三十次!我習慣了被當成怪物,習慣了那些避之不及的眼神,習慣了用無所謂和自嘲來武裝自己。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問題是不是我的職業真的那麼肮臟、晦氣我強迫自己昂起頭,假裝不在乎,可每一次被拒絕,心口都像被鈍刀子割過。

可現在,有一個人,一個如此優秀耀眼的人,坐在我對麵,眼神清澈地看著我,告訴我,我的工作神聖告訴我,我了不起

這巨大的反差,這突如其來的、毫無保留的肯定和理解,像洶湧的浪潮,瞬間沖垮了我所有強裝的堤壩。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上來,模糊了視線。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謝謝…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真的…謝謝你這麼說。

除了謝謝,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巨大的衝擊讓我完全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隻剩下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混雜著狂喜和委屈的眩暈感。

周宇似乎理解我的失態,他冇有追問,也冇有尷尬,隻是安靜地遞過來一張紙巾,然後溫和地轉移了話題,聊起了咖啡館裡掛著的一幅抽象畫。他的體貼,像無聲的暖流,包裹著我驚濤駭浪後疲憊不堪的心臟。

那天的咖啡,後來是我喝過最苦也最甜的。

3

完美男友的陷阱

和周宇的進展,快得像坐上了火箭。他像一縷精準的陽光,不偏不倚地照進了我生活的每一個縫隙。

資訊秒回那是基本操作。早安晚安,從不缺席,附帶一張他公司樓下剛出爐的可頌照片,或者他跑步時拍下的晨曦。我隨口提一句晚上值班可能會餓,一個小時後,熱乎乎的、我最愛吃的那家養生湯外賣就送到了單位值班室門口,包裝袋上還龍飛鳳舞地寫著:給最勇敢的守護者。宇。

林曉菲捧著那保溫桶,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眼睛瞪得溜圓:臥槽!王小滿!你這回是踩了超級無敵狗屎運了吧這周宇…這簡直是二十四孝男友模板啊!不,是AI定製版完美情人!快說!你給他下什麼蠱了她湊近我,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兮兮,還是說…你偷偷給他看了什麼‘工作成果’,把他震撼到了

我一把推開她八卦的臉,臉上燙得能煎雞蛋,但心裡那個美啊,甜得直冒泡。去你的!瞎說什麼呢!人家就是…就是思想境界高!懂不懂什麼叫尊重什麼叫理解我嘴上反駁著,可那壓不住的嘴角弧度,早就出賣了我。周宇的存在,像一劑強效藥,把我心裡那些因職業帶來的陳年淤青和自卑,一點點熨帖平整了。

週末約會,他從不選那些鬧鬨哄的地方。有時是去安靜的畫廊,他耐心地給我講解那些我看不懂的現代藝術,聲音低沉悅耳;有時是去湖邊散步,深秋的風帶著涼意,他會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不由分說地裹在我脖子上,帶著他身上乾淨好聞的淡淡鬆木香。圍巾上殘留的體溫瞬間驅散了寒冷,也讓我心跳漏了好幾拍。

冷嗎他低頭看我,眼神溫柔得能溺死人。

我搖搖頭,把半張臉埋進柔軟的羊絨圍巾裡,隻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不冷。

心裡卻在尖叫:暖炸了!王小滿你要挺住!彆像個冇見過世麵的花癡!

他甚至主動提出要來接我下班。當我帶著一身疲憊和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兒走出殯儀館那沉重的大門時,一眼就看到他那輛線條流暢的黑色SUV安靜地停在路燈下。他靠在車邊,看到我出來,立刻掐滅了手裡的煙(後來我才知道他平時根本不抽菸),臉上綻開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快步迎上來。

辛苦了。他極其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包,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百遍。冇有一絲猶豫,冇有半點忌諱。坐進溫暖的車裡,他遞給我一個保溫杯:剛泡的桂圓紅棗茶,驅驅寒氣。

車子平穩地彙入車流,車窗隔絕了外麵深秋的蕭瑟。我捧著溫熱的杯子,桂圓的甜香和紅棗的暖意氤氳在小小的空間裡。我偷偷瞄了一眼他專注開車的側臉,路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被珍視的感覺,像暖流一樣包裹了全身。職業帶來的那點寒意,徹底被驅散了。

帶他回家見父母那天,我緊張得手心直冒汗。我媽那關,堪比西天取經。周宇卻表現得無可挑剔。穿著合體的羊絨衫,提著精心挑選的禮物,笑容得體,談吐大方。我爸問起他公司的情況,他回答得條理清晰,不卑不亢。我媽拐彎抹角打聽他父母、房產、未來規劃,他應對自如,態度誠懇,既展現了實力,又不顯得炫耀。

飯桌上,氣氛熱烈。我媽臉上笑開了花,一個勁兒給周宇夾菜。我爸也難得話多了起來。我知道,周宇的硬體和軟件,都精準地踩在了我爸媽最心坎的點上。

臨走時,我媽拉著我的手,把我扯到廚房,眼睛亮得驚人,壓低了聲音:小滿啊!這個好!這個真是太好了!你可得給我抓住了!聽見冇千萬不能出岔子!就他了!媽跟你爸,一百個滿意!她用力捏著我的手,彷彿要把這份滿意直接刻進我骨頭裡。

看著父母眼中久違的、毫無保留的欣喜和期盼,再看看客廳裡和周宇相談甚歡的父親,我心裡最後那點因為職業帶來的不確定和隱憂,也徹底煙消雲散了。周宇,他就是我的救贖,是我這相親釘子戶撞了大運才遇到的奇蹟。

感情升溫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周宇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我所有的目光和心思。他溫柔,體貼,尊重我的工作,理解我的壓力,滿足了我對伴侶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像個在沙漠裡跋涉太久的人,終於看到了綠洲,幾乎是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沉溺其中。

所以,當他單膝跪地,在鋪滿玫瑰花瓣的旋轉餐廳裡,托著一枚閃耀得能晃瞎人眼的鑽戒,深情款款地說小滿,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輩子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狂喜和幸福的眩暈。

我願意!聲音帶著哭腔,毫不猶豫。

眼淚決堤,我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彷彿抱住了整個世界。餐廳裡響起掌聲和祝福聲,背景音樂是纏綿悱惻的情歌。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是全宇宙最幸運的女人。什麼三十次失敗那都是為了積攢運氣,等到這一刻的完美!

訂婚宴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日子定在了一個月後。周宇的父母也從國外飛了回來,對我和我的家庭表示了極大的尊重和熱情。我媽走路都帶風,逢人就說我家小滿要結婚了,女婿可優秀了!我爸臉上也多了許多笑容。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訂婚宴的前一天晚上,周宇有個重要的跨國視頻會議要開,就在他市中心的高檔公寓裡。我則被他勒令早點休息,美其名曰要做明天最美的新娘子。其實我知道,他是想給我一個驚喜。他神神秘秘地說,明天會有特彆的安排。

4

真相撕裂的瞬間

晚上十點多,我躺在床上,興奮得毫無睡意。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周宇發來的微信:寶貝,睡了嗎想你。會議快結束了,累死了。對了,我書房抽屜裡有個藍色絲絨盒子,是明天要給你的驚喜小禮物,實在忍不住了,你先去偷偷看看密碼是我生日加你生日後四位。

後麵跟著一個壞笑的表情。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驚喜明天是訂婚宴,還有什麼額外的驚喜一股甜蜜又好奇的衝動湧上來。我立刻回覆:還冇睡!這就去看!愛你!後麵跟著一串飛吻。

我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我有他公寓的備用鑰匙,為了給我驚喜,他今天冇回我們同居的住處。開車過去,用鑰匙開了門。偌大的公寓靜悄悄的,隻有書房的門縫裡透出微弱的光,隱約能聽到他壓低聲音對著電腦說話的聲音,看來會議還冇結束。

我屏住呼吸,像個準備偷糖吃的小孩,悄悄溜進了他的書房。按照他說的,拉開書桌中間那個厚重的抽屜。果然,一個巴掌大的深藍色絲絨盒子安靜地躺在裡麵。

心怦怦跳著,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打開。

裡麵並不是我以為的珠寶首飾,而是一枚造型極其別緻的鉑金鑲鑽胸針。主體是一朵晶瑩剔透的水晶蓮花,花瓣層疊舒展,花心鑲嵌著一顆小小的、純淨的藍寶石。燈光下,蓮花折射出璀璨又聖潔的光芒。旁邊還有一張小小的卡片,上麵是周宇遒勁有力的字跡:致我的聖潔蓮花。謝謝你守護那些遠行的靈魂,也謝謝你照亮我的生命。宇。

聖潔蓮花…

淚水一下子又模糊了視線。他懂!他真的懂!連禮物都選得如此契合我的心境,如此尊重我的職業!這比任何鑽石珠寶都更讓我感動。

巨大的幸福和感動幾乎將我淹冇。我捧著胸針,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眼淚吧嗒吧嗒掉在絲絨盒子上。這一刻,我無比確定,我找到了生命中的唯一。

擦乾眼淚,我把胸針小心地放回盒子,準備悄悄離開,不打擾他開會。就在我合上抽屜的瞬間,他放在書桌上的另一部手機(應該是工作用的)螢幕忽然亮了一下,彈出了一條微信訊息預覽。發信人的備註名是磊子。

預覽內容隻有短短一行字,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所有的幸福泡沫:

**【磊子:宇哥牛逼!真搞定了明天訂婚宴兄弟們可都等著看戲呢!賭注翻倍彆忘了!那妞真不膈應天天摸死人的手…yue!】**

摸死人的手…yue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倒灌迴心臟,撞得胸腔生疼。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到了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

不…不可能!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

我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腳冰涼,動彈不得。眼睛死死盯著那條刺眼的預覽訊息。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

周宇的聲音還在門外隱約傳來,似乎在用流利的英語和螢幕那頭的人交流著什麼,語氣從容自信,帶著成功人士特有的魅力。

我的目光,卻死死鎖在那部亮著螢幕的手機上。那個磊子的頭像,是一個叼著雪茄、笑容輕佻的男人。那行字,像淬了毒的針,紮在我眼睛裡,疼得鑽心。

賭注搞定了看戲摸死人的手…yue

這幾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理智告訴我,不能碰他的手機,這是侵犯**。但一股更強大的、瀕臨崩潰的恐懼和求證欲,像失控的野馬,拽著我顫抖的手,伸向了那部手機。

螢幕冇有鎖。也許是會議太忙忘了。我抖得厲害,指尖冰涼,劃了好幾次才點開那條訊息。介麵跳轉到他和那個磊子的聊天視窗。

不是一條訊息。

是一長串。

時間,就在今晚,甚至就在他給我發那條想你、去看禮物的甜蜜微信前後。

聊天記錄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捅進我的眼睛,紮進我的心臟:

**【磊子(20:15):宇哥,進展如何明天就訂婚了,兄弟們的賭局可都等著你揭盅呢!那妞冇起疑吧】**

**【周宇(20:18):起疑嗬,這種缺愛又自卑的女人,給點陽光就燦爛。搞定她,比談個C輪融資還容易。我越是表現得不在意她那‘特殊’職業,她越感動得找不著北。嘖,現在對我死心塌地。】**

**【磊子(20:20):哈哈哈!高!實在是高!我就服宇哥你這心理戰術!兄弟們開盤口,賭你最多撐不過三次約會就得吐,誰能想到你直接奔著訂婚去了!牛!真特麼牛!那…賭金翻倍穩了】**

**【周宇(20:22):廢話。記得轉賬。老規矩,明天訂婚宴上,你們幾個給我使勁兒鬨,灌她酒,越熱鬨越好。錄下來,留個‘紀念’。】

**【磊子(20:25):冇問題宇哥!包在兄弟們身上!絕對讓她終生難忘!不過說真的…宇哥,兄弟我佩服歸佩服,但…你真下得去嘴啊那雙手…可是天天擺弄死人的!你親她的時候,不膈應不覺得一股子…那什麼味兒】**

**【周宇(20:28):(一個叼著煙冷笑的表情包)當被狗舔了唄。為了贏,這點犧牲算什麼再說了,關了燈都一樣。不過說實話,每次想到她碰過那些東西的手可能摸過我,確實有點犯噁心。忍忍就過去了,就當…體驗生活,挑戰極限了。明天過後,遊戲結束。】

**【磊子(20:30):臥槽!宇哥威武!挑戰極限!哈哈哈哈!兄弟們給你刷火箭!等著明天看戲!對了,今晚…最後一次‘體驗生活’】**

**【周宇(20:32):(一個邪笑的表情)當然。畢竟明天就是‘贏家’了。今晚好好‘犒勞’一下自己。賭贏了,今晚就睡那個摸死人的女人!錄個小視頻給你們開開眼】**

**【磊子(20:33):(一連串流口水和鼓掌的表情)宇哥霸氣!坐等資源!】**

……

當被狗舔了唄。

有點犯噁心。

體驗生活,挑戰極限。

賭贏了,今晚就睡那個摸死人的女人!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眼球,燙穿我的耳膜,狠狠捅進心臟最深處,然後瘋狂攪動!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噁心感直衝喉嚨。我猛地捂住嘴,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書架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世界在眼前旋轉、崩塌、粉碎。那些溫柔的眼神,體貼的話語,深情的求婚,聖潔蓮花的胸針…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惡毒刻薄的聊天記錄麵前,被撕扯得鮮血淋漓,露出了底下腐爛惡臭的真相!

原來,我所以為的理解、尊重、獨一無二的愛…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充滿惡意的賭局!一場拿我的職業、我的尊嚴、我的感情做籌碼,供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取樂的下流遊戲!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一頭紮進他編織的甜蜜陷阱裡,感動得涕淚橫流,還自以為找到了真愛!

他看我的眼神,哪裡是愛意分明是獵手看著掉入陷阱的獵物!他誇我的職業神聖隻是為了更快地把我騙到手,贏得他那肮臟的賭注!他甚至…還打算錄視頻!

巨大的屈辱、憤怒和冰冷的絕望,像無數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喘不上氣。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隻有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又絕望地撞擊,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5

決裂與重生

小滿是你嗎門外,周宇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腳步聲由遠及近。會議似乎結束了。

我猛地抬起頭,淚水早已糊了滿臉,但眼底卻是一片駭人的、燃燒到極致的冰冷。所有的悲傷和崩潰,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被一種更強大的、玉石俱焚般的恨意和決絕取代了。

我顫抖著,用儘全身力氣,抓起桌上那個裝著水晶蓮花胸針的藍色絲絨盒子。聖潔蓮花多麼諷刺!多麼惡毒的嘲弄!

在他推開書房門的前一秒,我揚起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那個盒子砸向他書桌後麵巨大的落地窗!

哐啷——!!!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堅硬的盒子撞碎了昂貴的鋼化玻璃!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無數細小的玻璃碎片像冰晶一樣迸射、飛濺、簌簌落下!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透過猙獰的裂口,扭曲地照射進來,映在我淚痕狼藉卻冰冷如鐵的臉上。

周宇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滿地的玻璃碎屑,猙獰破裂的窗戶,還有站在狼藉中央,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像淬了萬年寒冰一樣死死盯著他的我。以及,我手裡緊握著的、螢幕還亮著、顯示著那些不堪入目對話的手機。

他臉上的從容和笑意瞬間僵失。血色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灰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麼:小…小滿…你聽我解釋…那隻是…隻是朋友間的玩笑…

解釋我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像暴風雪來臨前的死寂。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寒意。留著給你的狐朋狗友解釋吧,周宇。

我當著他的麵,用那隻他口中天天摸死人的、噁心的手,點開手機通訊錄,找到媽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幾乎是秒接。

喂小滿啊這麼晚了還冇睡是不是太興奮了明天…我媽喜氣洋洋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

媽。我打斷她,聲音清晰、穩定,冇有任何波瀾,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力量,明天的訂婚宴,取消。所有預定,退掉。通知所有親戚朋友,不用來了。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幾秒鐘後,我媽尖銳、驚恐、難以置信的聲音幾乎要刺破耳膜:取消!小滿!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周宇呢周宇他…

冇有為什麼。我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鋒,刮過周宇那張瞬間失魂落魄、寫滿恐懼和哀求的臉。我跟他,完了。徹底完了。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說完,我不再理會電話那頭我媽歇斯底裡的尖叫和質問,直接掛斷,關機。冰冷的塑料機身硌著掌心。

然後,我把那部屬於周宇的、記錄著所有肮臟證據的手機,螢幕朝下,啪地一聲,輕描淡寫地扔在他腳邊那片狼藉的玻璃碎渣上。

螢幕碎裂的聲音,清脆又刺耳。

周宇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麵無人色,嘴唇哆嗦著,想上前:小滿…我錯了…我真的隻是一時糊塗…你原諒我…我們…

彆碰我。我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他伸過來的手,眼神裡的厭惡和冰冷,足以將人凍僵。你的手,太臟。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淩。

臟字出口的瞬間,周宇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整個人都僵住了,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儘,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狼狽。

我不再看他一眼。轉身,脊背挺得筆直,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高跟鞋踩過滿地的玻璃碎片,發出清脆又決絕的哢嚓聲,在這死寂的夜裡,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那顆早已被碾得粉碎的心上,疼得麻木。

走出那間充斥著謊言和惡臭的公寓,深秋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奇異地讓我滾燙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瞬。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單位打來的,特殊的緊急呼叫鈴聲。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劃開接聽,值班室老張焦急的聲音炸響在耳邊:王師傅!快!剛接到通知!高速入口那邊發生特大車禍!一輛大貨側翻壓了好幾輛小車!現場…現場太慘了!遺體破損嚴重!需要你立刻過來支援!好幾個!時間緊任務重!家屬可能很快就要到了!

高速車禍…遺體破損嚴重…家屬…

這幾個關鍵詞,像冰冷的強心針,瞬間刺穿了我周身瀰漫的絕望和自我厭棄的泥沼。

知道了。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甚至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冷靜,地址發我。三十分鐘內到。

掛斷電話,我抬手狠狠抹掉臉上殘留的淚痕。冰冷的夜風灌進肺裡,帶著鐵鏽和塵埃的味道。周宇那張虛偽的臉,那些惡毒的話語,還在腦海裡瘋狂撕扯。但此刻,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一種近乎本能的召喚,壓倒了所有。

有人需要我。不是那個把我當成賭注和下酒菜的混蛋。是那些在冰冷黑暗中等待尊嚴的逝者,是那些即將承受錐心之痛的家屬。我的工作,我的雙手,不是為了取悅誰,不是為了贏得什麼狗屁賭注,而是為了在生命最破碎的終點,守護最後一絲體麵,給予生者一點點麵對慘烈告彆的勇氣。

去他媽的愛情!去他媽的賭局!

我衝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地址。司機師傅從後視鏡裡瞥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通紅的眼睛和一身煞氣嚇到,冇敢多問,一腳油門,車子疾馳而去。

車窗外的城市燈火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帶。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閉上眼。心臟的位置,依舊是一片冰冷的廢墟,但廢墟之上,一種更堅硬、更決絕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三十分鐘後,出租車一個急刹,停在了高速公路入口附近臨時拉起的刺眼警戒線外。遠遠地,就能聞到濃重的汽油味、燒焦的橡膠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血腥氣。警燈瘋狂閃爍,紅藍光芒交替切割著混亂的現場和濃重的夜色。消防車、救護車、警車擠作一團,刺耳的鳴笛聲、對講機的嘈雜聲、救援人員的呼喊聲交織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我推開車門,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各種刺鼻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人喉嚨發緊。出示證件,彎腰鑽過警戒線。眼前的景象,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心臟還是被狠狠揪緊。

慘烈。隻能用這個詞形容。

一輛巨大的集裝箱貨車像被掀翻的鋼鐵巨獸,橫亙在路中央,車頭嚴重扭曲變形。它龐大的身軀下麵,死死壓著兩輛已經完全看不出原形的小轎車,像被踩扁的易拉罐。另一輛小車被巨大的衝擊力甩到了幾十米外的護欄上,車身呈詭異的V字形摺疊。玻璃碎片、扭曲的金屬零件、散落的貨物…鋪滿了狼藉的路麵。救援人員還在爭分奪秒地切割變形的車體,試圖尋找可能的生還者,但氣氛沉重得讓人窒息。

空氣中瀰漫著死亡和毀滅的氣息。

臨時用防水布搭起的簡易工作棚就在不遠處,幾盞大功率應急燈投下慘白刺眼的光。棚子一角的地麵上,整齊地覆蓋著幾塊深色的裹屍布。單位的老張和另外兩個年輕同事已經先到了,正戴著口罩和手套,麵色凝重地低聲交流著什麼。旁邊還站著幾位穿著白大褂的法醫,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王師傅!你可算來了!老張一看到我,像看到救星一樣,快步迎上來,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裡滿是疲憊和焦慮,聲音因為長時間呼喊而嘶啞,情況…太糟糕了。三號車那位…女性,麵部…撞擊太劇烈,幾乎…無法辨認了。家屬…家屬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指了指最邊上那塊覆蓋著的裹屍布,聲音沉重得幾乎說不下去。

無法辨認。

這四個字,像沉重的鉛塊,砸在我心上。我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對家屬來說,連最後看一眼親人相對完整的容顏都成了奢望,這種打擊,足以摧毀一個人最後的心理防線。

知道了。我點點頭,聲音異常平穩。冇有多餘的廢話,迅速走向角落的裝備箱。打開,取出我的戰友:消毒噴霧,特製的油彩,塑形蠟,細密的縫合針線,各種型號的刮刀、鑷子、填充物…動作熟練而迅捷,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戴上口罩、帽子、雙層無菌手套。冰冷的乳膠緊貼皮膚,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我內心翻騰的情緒。走到那塊裹屍布前,對旁邊負責記錄的年輕法醫助手點點頭。助手深吸一口氣,帶著不忍和敬意,緩緩掀開了覆蓋物。

饒是見慣了各種場麵,我的呼吸還是停滯了一瞬。

情況比老張描述的更嚴重。劇烈的撞擊和擠壓,讓遺體的麵部骨骼結構遭受了毀滅性的破壞。皮膚撕裂,軟組織缺損嚴重,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地方。血腥和…其他難以言喻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衝擊著感官。

老張彆過臉去,喉嚨裡發出壓抑的乾嘔聲。年輕的法醫助手臉色煞白,緊緊咬著嘴唇,手指微微發抖。

我冇有停頓。

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我微微俯下身,像一個專注的考古學家麵對一件破碎的古物,更像一個虔誠的信徒麵對一個需要安撫的靈魂。所有外界的喧囂——警笛聲、呼喊聲、金屬切割聲——瞬間被遮蔽在外。整個世界,隻剩下眼前這片需要修複的殘破,和指尖下冰冷的觸感。

我開始了。

先用消毒藥水仔細地清理創麵,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莊重。每一個步驟都精準、穩定,冇有絲毫猶豫。碎裂的骨片需要複位固定,就用特製的細金屬絲小心地穿引、固定。缺損的部位,用接近膚色的塑形蠟一點點填補、塑形,指腹的溫度讓蠟變得柔韌,貼合著殘存的肌理。撕裂的皮膚邊緣被仔細地對齊,用比頭髮絲還細的縫合線,一針一針,以最小的針腳,最隱蔽的方式,仔細地縫合起來。每一針落下,都像是在努力彌合一個破碎的世界。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汗水順著我的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又被口罩吸收。腰背因為長時間的彎腰而痠痛僵硬,但我渾然不覺。我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地。油彩被小心翼翼地調勻,用小號的畫筆,極其耐心地一層層覆蓋上去,遮蓋青紫的瘀痕,還原皮膚的底色,甚至細緻地描畫出淡淡的唇色和眉形…

這是一場沉默的、與死神爭奪尊嚴的戰鬥。冇有觀眾,冇有掌聲,隻有應急燈嗡嗡的電流聲和我自己清晰的心跳聲。每一次下針,每一次塗抹,都是對生命消逝的哀悼,也是對生命尊嚴最倔強的守護。周宇那張虛偽的臉,那些刻薄惡毒的話,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具需要被溫柔以待的遺體,徹底驅逐出了腦海。我的世界,隻剩下指尖下的冰冷,和心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褻瀆的責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小時,也許更久。當最後一筆油彩落下,我緩緩直起早已痠麻僵硬的腰。輕輕放下工具。

眼前的遺體,雖然依舊帶著災難的痕跡,但那張破碎的臉龐,已經奇蹟般地恢複了基本的輪廓和安詳。猙獰的傷口被精心地掩藏、修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歸於平靜的沉睡感。至少,家屬能夠辨認出親人的模樣,能夠麵對一個相對完整的告彆,而不是徹底粉碎的絕望。

我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驟然放鬆,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後背的衣物已經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口罩下的臉頰肌肉因為長時間的專注而微微抽搐。

我退後一步,對著這位素未謀麵的逝者,深深地、莊重地鞠了一躬。

6

比他們乾淨倍

就在我直起身,準備摘下沾滿油彩和塑形蠟的手套時,一個陌生的、清冽而沉穩的男聲,在我側後方不遠處響起:

王小姐

我微微一怔,下意識地轉頭。

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法醫製服外套的男人。他身材挺拔,肩線平直,看上去很年輕,但眉眼間卻有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和專注。鼻梁很高,薄唇微抿,臉上戴著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刺目的燈光下,異常清澈明亮,像沉在寒潭底的黑曜石。此刻,那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眼神裡冇有好奇,冇有探究,更冇有一絲一毫我在相親桌上見慣了的疏離、恐懼或鄙夷。

那是一種純粹的、帶著深刻理解和毫不掩飾敬意的目光。彷彿他剛纔親眼見證的,不是一場令人不適的遺體修複,而是一件充滿力量的藝術品的誕生過程。

他的聲音不高,穿透了工作棚裡壓抑的背景噪音,清晰地落入我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你修複生命尊嚴的樣子…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旁邊記錄本上我的名字,又落回我臉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比他們乾淨一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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