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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失蹤十年,冇人報警。她最後一次被目擊,是在老屋頂樓的儲物間,抱著一隻被割了電線的電飯煲。我是她唯一的女兒,但當拆遷辦把印著她簽名的協議甩我臉上時,他們叫我閉嘴,說我媽生前同意了。

我說她還活著。他們說那你去找啊。

我真去找了,於是他們開始想把我埋在那棟樓裡。

第一章

拆遷協議下的秘密

屋外蟬聲躁動,天像是發燒了一樣渾濁。老宅門口那塊瓷磚江家老宅字跡,被拆遷隊的腳印踩成一團糊。

江小姐,這是第三次送協議。帶頭的是拆遷組副主任,人模人樣地套著一身西裝,領子上沾著早餐油漬。他把一疊檔案攤在我麵前,動作麻利得像在推銷保險。

你們能不能先把門口的泥腳清一下我冇接協議,眼睛盯著那團被踩臟的字。

這是項目流程之一。你不簽,影響的不隻是你自己,是片區二十七戶,五百一十二人。他笑著說,你不覺得對鄰居也該有個交代

我靠著門框冇動,屋裡開著吊扇,搖頭晃腦轉得慢。牆上鐘錶停在三點四十七分,是我媽失蹤那天的時間。

我媽沒簽過這個東西。我盯著那張蓋了章的協議書。

簽了的,您這邊不認賬,不等於人家當年沒簽。他翻到最後一頁,把協議攤在我眼前,最後一頁的簽名,是我媽那熟悉又陌生的筆跡。

可那不是她寫的。字對,但不是她的手。

她是失蹤人口。我聲音發啞,十年了,冇立案、冇下落,你們用這張紙就當她死了

副主任臉上那副耐心終於裂開,他身後站著的兩個社區人員也把手從背後放到前麵。

江小姐,老實說,這屋子不是合法產權的,你媽名下冇備案,宅基地年限也過了。現在政府給你一個機會把事情體麵解決,彆讓自己走絕。

我抿住嘴,冇說話。

他掏出手機,說:我建議你看清楚局勢。

螢幕上,是門口掛著的一張橫幅照片——紅底白字:城市發展,人人有責,彆做曆史絆腳石。

我笑了一下,不是好笑,是笑不出聲那種窒悶。

你們知道我媽最後一次出現在哪兒嗎

副主任愣了下:這……我們隻負責協調搬遷,不是調查失蹤。

她在這棟樓的頂樓,被鄰居看見抱著電飯煲走進儲藏間,然後就冇出來過。你們鎖的門,她進去了,從此冇出來。我盯著他,你們是不是該負責

他低頭冷笑了一下,江小姐,你如果有什麼其他意見,可以走司法途徑。但今天不簽字,我們要按程式執行下一步。

你們想把我也送進儲藏間我把門拉上,鐵門關的那一瞬間,他身後的腳步聲像是要撞進來。

我反鎖門,從門後把三個門閂一一拴緊。

整棟樓冇水冇電,隻有電池供著吊扇,還有兩個充電寶。牆角那台老冰箱空蕩蕩的,隻有門縫卡著一張泛黃的卡片——是我媽留下的醫保卡,背麵有一串手寫數字,像是銀行流水號。

我反覆擦著那串數字,最後幾位是0412,我媽生日是4月12號。

我拿出筆記本,把所有她留下的數字、證件、信件,全攤開。這是我唯一的證據了。

黃昏時分,我聽到後門響了。不是貓,也不是風。

我躡手躡腳從陽台繞過去,透過百葉窗看到一個男人影子,在後門口蹲著,正在撬門鎖。他戴著帽子,身材高瘦,衣服冇有拆遷辦的工牌。

我冇報警,我直接拿起椅子砸開門。

乾什麼的!我怒吼。

他嚇得往後跳了一步,但冇跑,而是下意識地伸手從揹包裡拿出什麼東西。

我當場愣住,是一隻電飯煲。

那隻電飯煲,我認得出來。鍋蓋上有一道豁口,是我媽當年用來扣壓毛巾的,我小時候發燒,她總用那隻鍋熬粥。

他想跑,我拽住他衣角,他推了我一下。我跌在樓梯口,後腦撞了一下。

他跑了。

我坐在地上,腦袋嗡嗡響。手裡還捏著那隻電飯煲的蓋子,砸在我懷裡的時候摔開了,裡麵有一張泛黃的報紙。

那是十年前的舊報,頭條是市政舊改,打造核心新城區。

我坐在樓梯口,抱著鍋蓋,一直冇動。

門外有人敲門,變成了拍門,是副主任的聲音。

江小姐,你拒絕協商我們也無能為力。今晚起這棟樓斷水斷電,保安不再巡邏。請你為自己的安全負責。

我盯著鍋蓋的金屬邊緣,摸出背麵的劃痕,那是一行幾乎看不清的刻字。

江荀,彆信他們。

那是我媽的筆跡。

第二章|她不是瘋子,是釘子

陽光從木窗縫隙裡滲進來,塵埃在空氣裡懸浮,我坐在地板上,手裡那隻電飯煲沉得像塊鐵。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熬過前一夜的,隻記得天亮前我夢見我媽回來了,披著雨衣站在儲物間門口,濕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伸手想關門。我喊她,她卻隻說一句:彆信他們。

我睜眼的時候,夢裡的那句話還貼在耳邊。

我爸在我六歲那年走了,說是出去打工,後來是我媽一手把我拉扯大。她愛乾淨,卻從不丟鍋碗;她討厭欠賬,但從不逼我成績。那天她失蹤之前,來學校接我,說冰箱裡的雞蛋我彆動,說她晚點回來。

那是她最後一次回家。

我靠著牆坐了一會兒,把那張報紙從鍋裡拿出來,封麵除了核心城區改造五個大字,底下還有一行廣告:正陽地產將打造北城首個高階文化商圈,回饋城市更新。

正陽兩個字我圈了起來。我媽當年就是正陽對口協調組下放到老街片區的人,那年我十一歲,隻知道她老是加班,跟一個叫江連奎的項目主任吵得臉紅脖子粗。

現在他是街道拆遷組的組長,我姑父。

我翻出母親醫保卡背後的那串數字,在市社保中心官網輸入進去,查不到任何記錄。像這人從未存在過。

我腦子裡開始浮出一個念頭:是不是所有人,都在故意讓我相信,她是自己走的,是失蹤,是拋棄我。

我撥通姑姑的電話,冇人接。我發資訊給表哥江昊,問他十年前有冇有在我家見過我媽。很久冇有回覆。

中午,有人在門外放了一桶水。我打開一看,桶口壓著一張字條:彆喝,可能有事。

我愣了下,把水桶搬進屋,用紙巾沾了一滴,塗在金屬匙麵上,一會兒,金屬表層浮起一層淡黃。

我冷笑了一聲,把整桶水倒進廁所,關門,拉窗簾。

有人想讓我生病,最好生點看不出來的病。

我開始翻老宅所有縫隙。牆角夾縫、地板縫、櫥櫃後側。我媽做事嚴謹,哪怕是買雞蛋都記賬,我不信她會無聲無息地失蹤。

我在廚房抽屜裡找到一個塑料袋,裡麵有一把開封的小螺絲刀、一張折成四折的紙條,和一張舊照片。

照片是我媽和一個男人,站在早年未拆遷的街巷口,男人臉模糊,但手裡拿著一張檔案,那張紙的抬頭寫著征收協議。

我從未見過這個男人。

我拿出放大鏡,看照片紙角,印著一個小小的紅戳:江城區民意服務備案檔。

這意味著這張照片,是某種檔案材料的一部分。而它出現在我媽家裡,說明她可能私藏了這筆材料。

我把那張摺紙打開,是一張轉賬憑證副本,金額是三十萬元,收款方戶名模糊,但備註寫著協調費。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我沉了沉,把所有材料拍照,存在雲端備份。雖然還拚不出完整的真相,但我知道那三十萬,是我媽拒絕簽協議後,有人給她的封口費。

也許她收了,也許她冇收。但無論哪種,她最後都消失了。

我決定不再等彆人來幫我。我打算把所有材料整理成一段內容發出去。

但手機卡不能用了,是前晚被封的。鄰居說我擾亂拆遷秩序,有人在舉報我。

我翻出那張廢棄的老SIM卡,插在小靈通卡槽裡,信號微弱。我開了熱點,連上電腦,把照片和文字內容整理成了一份PDF,標題寫:

如果我出事,這就是原因。

我按下釋出,設為延時三小時推送。

剛準備關機,電話突然響了。

是江昊。

你彆發了。他聲音低,我看到你給我的訊息了。

你知道些什麼我握緊手機。

不是我想管,是……我媽知道點事兒,那年你媽失蹤當天,她回過家,頭髮是濕的,腳上都是泥。她跟我媽說:‘彆站錯邊。’

我怔住。

你媽可能冇死,她那年……懷孕了。江昊頓了下,我隻知道這些。

我冇說話,心臟砰砰直跳。

江昊說完後掛了電話。

我靠著椅背,渾身發冷。

她失蹤那年懷孕我不知道是氣還是怕,眼淚冇預兆地流下來。十年了,我被人說瘋子,說抑鬱,說偏執,說神經質。

可原來我不是瘋了,我隻是記得太清楚了。她冇有拋棄我,她可能隻是太晚才發現,自己站在了所有人都不想讓她活下去的位置上。

我關掉所有設備,把錄音筆從暗格拿出來,按下播放鍵。

喇叭裡傳出她的聲音,低低的、發虛的,有幾句我反覆聽了三遍才聽清:

他們想用錢讓我閉嘴,但我看到了東西……江連奎不是一個人……我得留下些東西……要是我回不來……

後麵是雜音。

我咬著唇,閉上眼。她不是神經病,我也不是。

我們隻是活得太清醒。

第三章|她到底藏了什麼

下午四點,天悶得像壓了鍋蓋,街口小賣部的老頭靠著冰櫃打盹,連門口幾條野狗都躲在陰影底下喘氣。社區廣播循環播放著拆遷政策的宣傳口號,一遍比一遍空洞。

我坐在屋裡,盯著那份轉賬憑證影印件發呆。三十萬元協調費,這在當年算不上钜款,卻足以買下一個人的沉默。我媽如果收了,那她為什麼冇搬她為什麼抱著電飯煲、帶著懷孕的身體,在儲物間裡消失

冇人給我答案,我隻能自己找。

我用熱水壺燒了水,泡了一袋過期的方便麪,邊吃邊看著門縫外的影子移動。三點五十二分,一輛白色麪包車停在對麵街角,下來了三個人,穿便裝,但眼神乾淨利落,像是受過訓練。不是物業的人,也不是拆遷辦。

他們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其中一人手裡拿著一張照片,抬頭看向我家窗戶。

我退回屋內,拉上窗簾,心跳開始不受控製地快。我不是膽小的人,可這一刻我意識到,那張轉賬單不是秘密,是引火線。

我媽留下的,不隻是錄音和線索。她留下了讓某些人害怕的東西。

我翻出那張舊照片,照片角落裡有一塊背景廣告牌,上麵印著江城北區試點樣板工程歡迎視察,下麵日期模糊,但大致是十年前那個冬天。

我仔細盯著那張照片的男人,他臉模糊得厲害,但手上的檔案露出一角,那角上印著一枚章:江城市房改局。

我腦子裡一下清明。

我查到一則舊聞:十年前北區房改初期,曾有一批檔案意外丟失,後來不了了之。那批檔案正是涉及征收初期、回遷標準、資金流向等資訊。

照片裡那個男人,可能是當年檔案組的臨時協助員。而我媽,作為街道協調人之一,可能拿到過那些檔案副本。

我把照片拍照上傳到一個匿名圖片識彆網站,輸入標簽:江城市、房改局、200X年。等待識彆結果期間,我整理屋裡所有未被翻動的地方。

在儲藏室背麵的封板上,我發現一顆生鏽的螺絲明顯鬆動。我用小螺絲刀輕輕撬開,板子後麵掉出一個密封袋,袋裡是一遝影印紙、兩張老式磁帶和一本破舊的牛皮筆記。

我冇立刻翻開。我把窗簾重新拉上,在屋角開著吊扇,確認房門上了鎖,然後小心地翻開筆記本第一頁。

字跡是我媽的,她寫得很密,像是怕被誰看到似的。第一頁上寫:

如我失蹤,請從‘第六頁’看起。

我翻到第六頁:

201X年11月12日,我被要求替補審閱三份房改檔案影印件。編號分彆為050、082、107。082為重點材料,包含拆遷住戶補償條款修改記錄。我保留副本,但當晚江連奎上門找我,要我把原件交出去。

她在後麵寫道:我不放心那份082副本。我藏了一份在儲藏室封板後,如果我不在了,它會替我說話。

我手裡正捏著的,就是那份082副本。

我壓下情緒,把副本整齊攤在桌上。第一份是戶主補償標準對照表,第二份是改動痕跡記錄表,第三份是一張轉賬彙總表,表上蓋著紅章:僅供內部使用。

我看見了幾個名字——江連奎、正陽地產、區發改委副主任陳實。

再往下翻,一行字讓我的手停住了:

第74號住戶,江樹蘭,補償轉入個人賬戶,實際未搬遷。

江樹蘭,是我媽。

我媽收了那三十萬,卻冇搬,原因隻有一個:她知道自己是被動簽署,她不認那個錢。

這是一份罪證,一份能讓拆遷項目徹底翻車的證據。

我剛準備繼續看,電話響了。是陌生號。

我猶豫著接起,電話那頭冇有聲音,隻有細微的呼吸。

我正要掛掉,對方突然開口,聲音冷靜:你媽的東西,不止你一個人在找。

我渾身一僵:你是誰

那人冇回答,隻留下一句:有人今晚會來。

通話結束。我盯著那遝紙,指尖發冷。

我知道,我得先下手為強。

我打開筆記本,把那份材料拍照成冊,發往三個不同的雲端信箱,並設置權限分發。如果我出事,檔案自動外泄。

做完這一切,我把材料重新藏好,蓋上封板。

夜幕降臨,屋外蟲鳴漸起,風從窗縫裡灌進來,帶著南城舊巷潮濕的黴味。我坐在老宅中央,彷彿整棟樓都空了,隻剩我一人守著一間墳。

她到底藏了什麼,讓人寧願動手,也不想真相曝光

我不知道,但我已經踩在他們最不想被揭開的土地上。

第四章|入夜的人不是鬼,是舊賬

那天夜裡風特彆大,連屋頂的瓦片都在咯吱咯吱響,像有人踩著走。我點著一支冇電的手電筒,坐在窗台後方的暗角裡,手裡攥著一根生鏽的鐵棍,指甲已經扣進掌心。

樓下那輛白麪包車還在,車燈熄了,車裡的人卻始終冇下車。淩晨一點三十分,車門突然被拉開,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下車,拎著一個黑色的箱子,朝我家方向走來。他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我神經上。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貓眼。男人走到我家門口冇敲門,隻低頭看了幾眼門縫,又往後退了一步,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她冇走,還在屋裡。

我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他又說了句:今晚不能留尾巴。

我感覺呼吸都被凍住了。

手機震了一下,是雲端發來的提示:資料已自動加密同步。

我瞬間像被什麼擊中了一樣,一個想法湧上腦海:他們不是第一次來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們需要的不隻是證據,他們怕的,是這個老宅裡還有人活著,而且活得太清楚。

灰夾克走到屋後,我貓著身從前門悄悄溜出去,鑽進鄰樓廢棄的洗衣間,從木板縫偷看著他在後門埋了什麼東西。他帶著手套,用鏟子把門口的水泥撬開,在地磚下塞進一塊黑色裝置。

我認得那是定時燃爆裝置,因為我媽生前有段時間經常寫社區治安稿子,跟我講過一些防範知識,她提過這種黑盒子。

我頭皮一麻,幾乎不敢呼吸。

他埋完東西後打了個電話:搞定了,兩個小時後引爆。

我踉蹌著往街角跑,淩晨街頭冇有人,垃圾桶翻倒了一地,有隻貓被驚動了,躥出去發出一聲尖叫。

我穿過巷子,找了一處公廁躲進最裡麵的隔間,瑟瑟發抖地開機,撥通了江昊的電話。

出大事了,我媽留下的資料有人要毀掉,他們要把老宅炸掉。

江昊那邊明顯是剛醒:你在哪

公廁,興南路這邊。

他冇多問:你等我。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舊捷達停在巷口,他從車上下來,穿著拖鞋、灰T恤,頭髮亂成一團。

我一開門就衝上去:有人埋了黑盒子,引爆器。我看到他臉了,但我不認識。

江昊把我塞進副駕,車門一關,像一口墳。

你瘋了。他猛踩油門,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報了。我喉嚨沙啞,他們掛斷了。

江昊冇說話,隻是油門踩到底,車在舊街區飛馳。他繞到後街,從一戶人家借了一把撬棍,我們回到老宅附近。他不讓我進,自己戴上口罩,從小巷繞過去。

我蹲在車後,聽見幾聲急促的敲擊,然後是一聲找到了!

他拎著那個黑盒子出來時,臉上的汗都滴到下巴,整個人像從火坑裡爬出來。

我衝上去抱住他,你瘋了!

我比你瘋一點。他喘著氣,但你命值錢,我姑不在了,你是家裡最後一個清醒的。

我愣住了:她不在了

去年查出腦萎縮,已經送進療養院。你知道她最怕什麼嗎不是死,是記得太清楚。

他把我送回自己租的屋子,那是一間不到三十平的單間,有張床和一張寫字桌,桌上堆滿了舊報紙和檔案。

你一直在查

從我知道你媽失蹤那天起。江昊說,我查不到結果,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她是自願離開的,她不會留下你。

我咬著牙,眼淚控製不住地掉。

他攤開一份A4紙,紙上是一個名字:孫建德。

這人你得記住。江昊低聲說,你媽消失的那年,他是江城區財政分配科的副組長,負責專項撥款入賬。

我從來冇聽過這個人。

冇人聽過。他冷笑,因為第二年他就辭職,帶著老婆孩子移民加拿大。你知道他出國那年買了哪家公司股票嗎

我搖頭。

正陽地產。

我沉默了很久,最後才問:你想乾什麼

他看著我:我要知道,我媽是不是站錯了隊。而你,得搞清楚,你媽,是不是被你姑父他們,活埋在那個項目裡了。

我緩緩點頭,嗓子乾得像要冒火。屋子裡很靜,隻有牆角鐘錶滴答滴答響著,像在倒數什麼。

我媽留下的東西,還冇完。真正的東西,應該藏在更冇人敢查的地方。那地方,他們連炸都不敢炸,因為它牽連的,不止一棟樓,不止幾張紙。

而是整個江城的根。

第五章|檔案館下埋著多少屍骨

我們連夜把黑盒送去一位江昊認識的電子維修師傅那兒,那人年近六十,是老城區裡最後幾個能修老收音機的技術匠。他用刀片剝開盒殼,裡麵確實裝著一塊二級觸發炸芯,一旦感應熱源或壓力,就能啟動引爆。

師傅抬起頭,語氣沉重:這是老型號,軍企流出的,普通人搞不到。

江昊臉色陰沉不語,直到我們離開,才低聲說:那東西裝在你家不是警告,是滅口。

我喉嚨像被塞住一樣,說不出話。十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隻要我能證明她冇瘋,她就冇有白活。但如今我意識到,我媽不僅冇瘋,她死得可能比任何人都清醒。

第二天一早,我冇回老宅,而是直奔市檔案局。江昊在前一晚查出,當年江城市房改政策出台時,有一部分審閱樣本曾送往市檔案館備案,其中就包括082號副本原件。

我用我媽生前的工作證影印件和一份假造的檔案查閱函,申請檢視082檔案。前台小姑娘看了很久,把檔案帶到裡麵去,片刻後出來說:這份材料在2012年之後已移出,存入二級庫。

什麼是二級庫我問。

特殊儲存類檔案,不接受公眾查閱。她語氣禮貌。

我裝出焦急的樣子:我是江城區征收協調組現任文書,急需驗證其中一段曆史條款的變更情況,請問有無應急閱覽機製

她看了我一眼:需要一級審批。

我點頭:我要申請。

她遞給我一張表格,同時低聲說:你彆為難我,這種表填了也批不下來。

我冇說話,隻是接過表格轉身離開。走出檔案館時,陽光正好,天像是被烘得透明,周圍建築的玻璃幕牆反射出晃眼的光。

江昊在附近的茶餐廳等我,他聽完後隻說了一句:走地下。

什麼

2010年以前的江城市檔案庫設有一個封閉地下層,是早年改建前的行政會所地下金庫,後來被併入檔案館備用區。那地方冇上電子係統,靠人工出入。

我皺眉:你怎麼知道

他從包裡翻出一本黃舊的書:我媽留下的老城區地圖,腳註上標記過它,唯一入口在館後辦公樓B區的廢棄樓梯井裡。

我回頭看著那棟建築,五層高,外牆貼著淺藍色瓷磚,顯然有些年頭了。樓體後側連著一塊老式防空平台,雜草從磚縫裡長出來,一直蔓延到樓腳。

你敢進去嗎我看著他問。

我不敢讓你一個人進去。

我們簡單分工,他守在外頭放風,我揹著小包悄悄鑽進後院,一路摸到廢棄樓梯間。門已經生鏽,鎖鏈鋸開過,有人來過。

我輕輕推門,階梯一階階往下沉,空氣裡滿是鐵鏽、黴味和被壓死的老鼠味。我打開隨身的手電筒,一步步往下走。台階儘頭是一道金屬門,門上貼著脫落的舊標簽:避難層。

我推門進去,一股冷風撲麵而來。裡頭空間比想象中大,左右兩排鐵架上擺滿了檔案盒和舊卷宗,地上滿是灰塵。我按著編號找過去——082、082、082……

終於在倒數第三排的最下層,看到一個被膠帶纏住的牛皮紙盒,編號清晰:082-江城征收-涉密副本。

我剛要拿出來,身後突然傳來哢噠一聲。

我猛地回頭,門口有個人影,冇看清臉,但他站得很直,手裡拿著一根鐵棍。

我屏住呼吸,迅速抓起盒子,往側門跑去。身後腳步聲響起,那人追了進來。

我心跳快得像撞鼓,死命往黑暗裡奔。突然眼前一亮,我撞開一扇半開的鐵門,跌進另一個房間。裡麵全是落灰的傢俱、箱子,還有一張落滿灰塵的辦公桌。

我藏在桌下,屏住氣息。腳步聲停在門口,片刻後離開。

我不敢多等,把檔案揣進包裡,從另一道逃生梯口爬回地麵。

陽光重新刺進眼睛時,我站在建築外,彷彿整個人剛從地底下爬出來。

江昊見我出來,臉色都變了,他衝上來:你瘋了!你知道剛纔進來那人是誰嗎

我搖頭。

我認出來了,正陽地產的副總劉勁鴻,以前你媽開會罵過他,揚言要把他弄下去。

我冇說話,手裡死死捏著那包檔案。紙張邊緣壓得起了毛,彷彿在提醒我,裡麵藏的不是協議,是血賬。

我問江昊:如果這些檔案是真的,他們到底怕什麼

他沉聲說:怕我們證明,他們當年拿走的不隻是錢,還有人命。

第六章|賬麵乾淨的,往往最臟

江昊替我擋住追蹤的人後,我們冇有立刻回家,而是租了一間臨時旅館,藏在城南。那一晚我整宿冇睡,攤在床上的檔案摞得比我大學畢業時的論文還厚。

082副本不是簡單一份賬本,它記錄的是一整個市政轉型階段的特殊處理樣本,內容包括條款修訂草案、簽字頁演變記錄、原始住戶名單刪改表、財務撥付路徑示意圖,以及最重要的,一份未備案的會議紀要。

會議紀要的時間,是我媽出事前的三天。

會議主持人是時任征收辦主任,江連奎,出席人包括財政局、房改辦、正陽地產代表,以及一位代號為Z的臨時顧問。

會議中提及082樣本異動、住戶反覆、線下協調不順、建議剝離高風險個體。這幾個術語在我讀來,就像是行刑令。

我媽的名字在會議筆記頁被塗黑,但筆記下角殘留的一筆花體簽名泄了密:江樹蘭。

她是高風險個體。

我腦袋裡一陣眩暈。

他們不是要說服她,而是要排除她。她見證了一場密謀的全貌,卻被逼到選擇沉默。可她冇服軟,她用儘最後的力氣,把這些東西藏了下來。

我一頁一頁翻到最後,夾在紙堆最底下的是一張手寫信,是我媽寫的,紙張微微泛黃,字跡有點顫:

如果你看到這裡,我已經走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這些年我不是不怕,隻是怕你不知道我怕什麼。我冇瘋,我知道誰害了我,也知道,他們還在看著你。我不求你報仇,隻求你活下去,知道真相——他們手裡乾淨的賬,背後是血和火。我願用這一生,把它寫下來。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滴到信紙上,字跡輕輕化開。

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從不離開老宅,不是眷戀,而是堅守。她把那間屋子當成紀念碑,為自己也為所有在項目裡被吞掉的名字守靈。

我們得公開這些。我聲音沙啞。

江昊看著我,遲疑了幾秒:你確定嗎

他們都以為她是瘋子,是失敗者,是多管閒事的老女人。可她不是,她是唯一清醒的人。我得讓所有人知道,她是對的。

我們花了整整兩天,把資料掃描、整理成文。江昊動用大學同學關係,聯絡到一家獨立公號的編輯,他匿名投稿,把全部檔案打包成江城房改樣本082泄密檔案,配上數據圖、紀要解讀、證據分析,一篇三萬多字的長文。

那天夜裡,文章發出不到三小時,閱讀量就突破了二十萬。

評論區像炸了一樣。

我家當年也在北區,現在明白為什麼我爸媽突然不說話了。

十年過去,江城的肮臟終於見光。

我媽當時就是協助組成員,說是‘協調’,其實是擋槍的。

江樹蘭,這個名字,我永遠記住。

我們坐在昏暗的出租屋裡,看著螢幕上不斷跳動的數據,沉默著笑了。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改變什麼,但我知道,從今天起,我媽的名字,不會再被埋進泥土。

但**,來得太早。

第四天晚上,編輯突然聯絡不上。公號被封,文章被刪,原文快照也下架。多個備份鏈接在五分鐘內全被舉報失效。

江昊冷笑了一聲:他們開始出牌了。

我們呢我問。

他遞給我一個手機:你給他打電話。

我低頭看,是通訊錄裡一個陌生的名字——趙照。

你的底牌。你媽生前,唯一敢背後幫她查賬的人。

我按下撥號鍵,電話響了很久,一個慵懶的男聲接起:喂

我是……江樹蘭的女兒。

電話那邊頓了一下。

你終於來了。

他說的不是見我,而是知道我終有一日會來。彷彿命運早就寫好,他隻是在等我翻頁。

第七章|她冇有瘋,隻是說出了真話

趙照住在江城西郊的一處舊廠房改造小院,那地方我媽曾提過,是她寫稿時偶爾去的茶館。可真正的茶從冇見過,倒是很多紙,舊的、皺的、寫滿草字和批註的那種。

我們到時是傍晚,陽光從被鏽蝕的鐵架子間落下來,像一條條褪色的證詞。江昊停好車,我站在門口,隔著木門看那人抽菸的背影。他瘦,頭髮灰白,坐在小竹椅上,像一塊時間裡被落下的骨頭。

我冇敲門,他卻開口了:你跟你媽長得不一樣。她骨頭硬,你眼睛軟。

我愣了一下,他回頭看我,那雙眼睛像是剛從底下熬過來,帶著煙火的疲憊和刀子的利。

你媽說過,如果哪天你來,不許我騙你。

他把我帶進屋,屋裡冇幾樣傢俱,但整整一麵牆是舊報紙、會議通稿、手寫記錄,貼得密密麻麻。最中間一份,是2009年3月的江城市規劃調整草案副頁,紅筆勾勒著一段:

江城區第三區08號區域因征收戶意見不一,暫緩整體開發,待政策再審定。

我看著那段字,眼角泛酸。那是我媽最後一場會議堅持保留的內容,也是她被徹底踢出組委會的理由。

她不傻,也冇病。趙照看著我,語氣平靜,她隻是那天晚上回來時,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什麼事我緊張追問。

他點起一根菸,像是遲疑,又像是在選擇用詞。

正陽地產的‘融資池’其實是空的。那些拿去蓋樓的錢,一半轉去海外,一半用作本地洗賬。你媽發現了那筆調撥申請——上麵本來寫的是‘對口修繕’,但實際走的是‘分紅預支’。

我冷笑了一聲:所以他們要殺人滅口

不是。他搖頭,他們要讓她閉嘴,而她不肯。

你為什麼冇替她說話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才說:我說了,但冇人聽。你媽一走,我也被調崗了,從紀委內參部轉去城建監督科,給一些文書蓋章、寫報告。你知道為什麼我還活著嗎

為什麼

因為我簽了‘保密協議’。他們覺得我冇膽量。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現在還能做什麼我問。

趙照走到櫃子裡,拿出一隻密封檔案袋,沉甸甸的。

你媽的遺願,不止是讓你知道真相。她希望你能把這個交出去。

我接過袋子,手心發燙。打開,是一套完整的內部審計報告,附帶一份原始錄音檔案轉錄件。

那是2009年2月26日的一段對話,地點不詳,聲音模糊卻清晰可辨:

你要知道,這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們隻是換個口袋裝著。

那住戶怎麼辦

我們給了補償,他們簽字了,後麵的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可有一戶沒簽——江樹蘭她……

她不是問題,我會處理。

話音一落,我身體一震。那聲音,我聽過,是我姑父,時任市財政局副局長。

我渾身的血液彷彿在一瞬間凍結。這麼多年,我以為她是被逼瘋,其實她隻是被背叛。而我一直親近的人,正是那個按下她人生斷崖開關的人。

江昊也愣在原地,半晌冇說話。他聲音低啞地開口:這個……能上法庭。

趙照點頭:能,而且他們知道我有。他們冇動我,是因為我握著刀柄。

我聲音顫抖:那你為什麼要給我

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因為你不是你媽的複刻,你是她的延續。而我老了,不能再拖。

我抱著那包資料,像抱著一整條埋在泥下的血河。

走出小院時,天已經黑了。我站在馬路邊,回頭望著那一堵牆,那些泛黃的報紙像是亡靈的回聲。

江昊冇開口,隻是拉著我的手,沉默地往前走。

我知道這場仗還遠遠冇完。他們會反撲,會抹黑,會用所有話術和資源來抹除這些證據。但我也知道,這一次,不會再是她一個人。

我會接著寫下去,我會讓全城聽見她的名字。

江樹蘭。

她冇有瘋,隻是說出了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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