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山夜路 第一章

小說:盤山夜路 作者:獨美的孤獨世界 更新時間:2025-08-09 14:47:08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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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末班車

暴雨砸在擋風玻璃上時,老周正在數儀錶盤上的裡程數。

217.6,紅色數字在雨霧裡抖得像條蚯蚓。他掐滅菸頭,菸蒂彈進車門旁的鐵盒,盒裡已經堆了半盒,每個菸蒂上都留著深淺不一的牙印——這是他開盤山1路末班車的第十五年,養成的怪癖。

師傅,還有多久到瓦窯溝

後排傳來個女聲,帶著點怯生生的顫。老周從後視鏡瞥了眼,是個穿白裙子的姑娘,懷裡抱著個帆布包,包角露出半截紅色的綢帶,像沾了血。車後座還坐著三個人:穿西裝的男人一直在看錶,金屬錶帶在昏暗的車廂裡閃著冷光;戴鬥笠的老頭背對著前座,鬥笠的竹篾間露出幾縷白毛,像是很久冇梳過;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抱著個布娃娃,眼睛直勾勾盯著窗外,睫毛上掛著水珠,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快了。老周扯了扯領口,車裡的黴味混著雨氣,讓他有點喘不上氣,過了前麵那道‘鬼彎腰’,再繞三個彎就到。

鬼彎腰白裙姑娘往窗邊縮了縮,這名字……

以前是亂葬崗。老周踩下油門,公交車碾過積水的路麵,濺起半米高的水花,十年前山洪暴發,衝出來幾十具棺材,都卡在那道彎的石縫裡,太陽一曬,棺材板能在石頭上烙出印子。

西裝男突然合上表蓋,金屬碰撞聲在車廂裡格外刺耳:師傅,麻煩開快點,我趕時間。他的袖口沾著點泥,像是剛從地裡爬出來。

老周冇理他。盤山1路的規矩,天黑後過鬼彎腰必須掛二擋,燈要開遠光,喇叭得連按三下——這是前幾任司機傳下來的,說能請開路上的東西。他轉動方向盤,公交車像條泥鰍鑽進雨幕,車頭的遠光燈突然掃到路邊站著個黑影。

是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手裡拄著根竹柺杖,揹簍裡裝著些圓滾滾的東西,用黑布蓋著,隱約能看見上麵的泥。

師傅,停車!白裙姑娘突然喊道,我認識她,是瓦窯溝的王婆婆!

老周皺眉。瓦窯溝的人都知道,末班車從不拉路邊攔車的,尤其是雨夜裡的老人。但他還是踩了刹車,公交車在濕滑的路麵上滑出半米,停在老太太麵前。

多謝師傅。老太太佝僂著腰上車,柺杖在台階上敲出篤篤的響,揹簍裡的東西動了動,發出咕嘰的聲音,像有活物在裡麵。她往投幣箱裡扔了個東西,不是硬幣,是塊暗紅色的東西,落在箱底發出咚的悶響。

王婆婆,您這揹簍裡裝的啥白裙姑娘好奇地問。

老太太冇回頭,鬥笠下的臉藏在陰影裡:給我家孫子帶的口糧。她往車廂後排走,經過小女孩身邊時,揹簍裡的黑布突然被頂起個角,露出裡麵的東西——是個嬰兒的拳頭,指甲縫裡全是泥。

小女孩手裡的布娃娃突然掉在地上,娃娃的臉是用布縫的,眼睛是兩顆黑鈕釦,此刻正對著老太太的背影。

公交車重新啟動,老周從後視鏡看了眼那個布娃娃,突然覺得不對勁——娃娃的嘴角好像咧開了,縫補的線崩開了幾縷,像在笑。

過鬼彎腰時,老周按規矩連按三下喇叭。第一聲喇叭響,路邊的樹影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第二聲,車廂裡的燈閃了一下,老太太的揹簍歪了歪;第三聲,白裙姑娘突然尖叫起來。

她的帆布包掉在地上,紅色綢帶散開,滾出來個相框。相框裡是個穿軍裝的男人,笑得露出兩顆虎牙,眉眼和白裙姑娘有七分像。但讓她尖叫的不是相框,是相框下麵壓著的東西——是顆牙齒,成年人的臼齒,上麵沾著點紅血絲。

這不是我的!白裙姑娘慌忙踢開牙齒,我包裡隻有我哥的照片!

西裝男突然站起來,他的皮鞋踩在牙齒上,發出哢嚓的脆響:彆大驚小怪,山裡的路,難免沾些不乾淨的東西。他說話時,老周看見他的後頸有塊青黑色的斑,像被人掐過的印子。

戴鬥笠的老頭這時才慢慢轉過身。他的臉皺得像塊老樹皮,眼睛是渾濁的黃,死死盯著老太太的揹簍:你這口糧,是從‘養屍地’挖的吧

老太太的柺杖猛地頓在地板上:老漢家彆亂說話。

亂說話老頭冷笑一聲,摘下鬥笠,露出光禿禿的頭頂,上麵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鎮字,我是瓦窯溝的守山人,你揹簍裡的東西,陰氣重得能壓垮半座山。

揹簍裡的東西突然劇烈地動起來,黑布被頂得老高,隱約能看見個小小的人影在裡麵掙紮。小女孩突然撿起地上的布娃娃,把娃娃的臉對著揹簍,娃娃的黑鈕釦眼睛好像亮了一下。

快停車!老周突然踩下刹車,心臟狂跳。他剛纔從後視鏡看見,車後座的窗玻璃上,貼著無數張臉,都是青灰色的,眼睛黑洞洞的,正死死盯著車廂裡的人。

那些是十年前山洪裡淹死的人。

2

瓦窯溝

公交車停在一片空地,雨不知何時停了。

空地儘頭有個石碑,上麵刻著瓦窯溝三個字,字縫裡塞滿了紅布,像在流血。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十幾個燈籠,燈籠紙是黑的,裡麵的光透著股綠,照得樹下的石碾子泛著青灰色的光。

到了。老周解開安全帶,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你們……自己進去吧。

師傅不進去歇會兒西裝男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燈籠的綠光。

不了,末班車得趕回去。老周發動汽車,他看見後視鏡裡,老太太的揹簍敞開著,黑布掉在地上,裡麵根本冇有嬰兒,隻有個稻草人,穿著小小的紅肚兜,肚子裡塞滿了頭髮。

白裙姑娘撿起稻草人,突然咦了一聲:這肚兜上的花紋,和我哥給我寄的一樣。她哥去年來瓦窯溝支教,上個月突然失聯,電話打不通,學校說他辭職了,隻有一個匿名包裹寄到家裡,裡麵就是塊繡著同樣花紋的紅布。

守山老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哥叫啥

林建軍。

老頭的臉色瞬間變了,渾濁的黃眼睛裡閃過一絲恐懼:他是不是穿件藍格子襯衫左額角有顆痣

白裙姑娘點頭:您認識他

上個月,他在‘養屍地’被‘山魈’拖走了。老頭的聲音發顫,我們全村人找了三天,隻找到他的襯衫,上麵全是牙印。

穿白裙的姑娘叫林晚,她不信什麼山魈。她哥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不信鬼神,怎麼可能被這種東西拖走她搶過稻草人,紅肚兜的衣角上繡著個小小的軍字,是她哥的名字。

我要去找他。林晚往村裡走,帆布包在她身後晃,相框裡的林建軍笑得刺眼。

西裝男跟上去,他的手錶又響了,這次是鬨鈴聲,尖銳得像警報:我也找個人,瓦窯溝的赤腳醫生,十年前給我娘看過病。

小女孩抱著布娃娃,亦步亦趨地跟著林晚,娃娃的黑鈕釦眼睛一直盯著老槐樹上的燈籠。守山老頭歎了口氣,也跟了上去,柺杖在地上敲出篤篤的響,像在給他們引路。

老太太冇動,她撿起地上的黑布,重新蓋住揹簍,背對著公交車站在石碑旁,像尊石像。老周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她的後頸有塊皮膚是青灰色的,和西裝男後頸的斑一模一樣。

公交車剛駛出村口,老周就從後視鏡看見,老太太把揹簍裡的稻草人倒了出來,塞進石碾子下麵。石碾子突然自己轉了起來,發出嘎吱嘎吱的響,稻草人的紅肚兜被碾得稀爛,露出裡麵的頭髮,纏在碾子上,像無數條黑色的蛇。

他猛踩油門,公交車在盤山路上狂奔。儀錶盤的裡程數還在跳,218.9219.0……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永遠也開不出這條山路了。

瓦窯溝的房子都是黑瓦土牆,門窗緊閉,隻有燈籠裡的綠光從門縫裡滲出來,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人的手指。林晚敲了好幾家門,都冇人應,隻有第三家的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叮叮噹噹的響聲,像在磨什麼東西。

有人嗎她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屋裡冇開燈,隻有灶台上點著根蠟燭,火光裡站著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對著門口,手裡拿著把菜刀,正在砧板上剁著什麼。砧板上的東西是粉紅色的,帶著筋絡,像塊人肉。

你是……赤腳醫生西裝男的聲音發緊。

男人轉過身,他的白大褂上全是血,臉上戴著個口罩,隻露出雙眼睛,眼球上佈滿血絲:找我

我娘十年前在你這看過病,她叫張蘭。西裝男從錢包裡掏出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胖,笑起來眼睛眯成條縫。

醫生的眼睛突然睜大了,菜刀當地掉在地上:張蘭那個得‘鼓脹病’的女人

對!西裝男激動起來,你還記得她她後來怎麼樣了我當年被送到城裡親戚家,回來就找不到她了!

醫生突然笑了,口罩被他扯下來,露出冇有嘴唇的嘴,牙床上沾著點粉紅色的肉末:她好得很。他指了指灶台邊的缸,在裡麵泡著呢,說這樣能永遠不爛。

缸裡裝滿了渾濁的液體,水麵上漂浮著些頭髮,林晚看見缸底沉著個東西,穿著藍布衫,身形和照片上的張蘭一模一樣。

西裝男的臉瞬間慘白,他後退時撞到了門框,牆上掛著的相框掉下來,摔得粉碎。相框裡是張集體照,醫生站在中間,旁邊是十幾個村民,每個人都笑得詭異,眼睛裡冇有光。林晚突然發現,照片上的村民,和剛纔貼在公交車窗上的臉一模一樣。

你們是……林晚的聲音發顫。

我們都是‘養屍地’的‘收成’。守山老頭不知何時站在門口,他的鬥笠掉在地上,頭頂的鎮字在燭光裡泛著紅,十年前山洪沖垮了墳地,死人泡在水裡不爛,反而活了過來,變成了‘行屍’。村裡的活人要麼被拖去當口糧,要麼……他指了指醫生,變成了幫凶。

小女孩突然把布娃娃扔向醫生。娃娃落在地上,鈕釦眼睛掉了一顆,滾到醫生腳邊。醫生像被燙到一樣跳起來,指著娃娃尖叫:是‘鎮物’!她帶了‘鎮物’!

屋外的燈籠突然全滅了,石碾子轉動的聲音越來越近,伴隨著無數雙腳踩在泥地裡的咕嘰聲。守山老頭把林晚往屋裡推:快躲進地窖!隻有那裡能擋住它們!

地窖的門在灶台下麵,拉開時一股寒氣湧出來,帶著股土腥味。林晚和西裝男跳進去,守山老頭正要跟著進來,突然被什麼東西抓住了腳踝——是老太太,她不知何時出現在屋裡,青灰色的手死死攥著老頭的腳,揹簍裡的稻草人正對著地窖門,紅肚兜在黑暗裡亮得像團火。

你以為刻個‘鎮’字就能鎮住我們老太太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當年要不是你把‘養屍地’的土賣給外人,哪會有今天

守山老頭的柺杖掉在地上,他看著林晚,渾濁的眼睛裡流下兩行淚:告訴外麵的人,彆來瓦窯溝……這裡的人,早就不是人了。

地窖門被關上的瞬間,林晚聽見老頭髮出一聲慘叫,接著是骨頭被碾碎的哢嚓聲。

3

養屍地

地窖裡漆黑一片,隻有頭頂的木板縫隙透進點微光。

林晚摸索著找到個打火機,是她哥以前用的,上麵刻著個軍字。火苗竄起來,照亮了周圍的環境——地窖不大,堆著些土豆和紅薯,牆角有個草堆,草堆裡躺著個東西,蓋著件藍格子襯衫。

是她哥的襯衫。

林晚的手抖得厲害,打火機差點掉在地上。她掀開襯衫,下麵不是屍體,是個日記本,封麵上沾著點暗紅的血跡。她翻開第一頁,是她哥熟悉的字跡:

7月15日,雨。瓦窯溝的孩子很可愛,就是眼神有點怪,總盯著我脖子上的玉墜看。王婆婆說這玉墜能辟邪,讓我彆摘。

7月20日,晴。今天去後山采藥,發現片奇怪的地,土是黑的,種的玉米長得比人高,玉米粒是血紅的。守山老頭不讓我靠近,說那是‘養屍地’。

7月25日,陰。張蘭的兒子來了,就是十年前那個被送走的小孩。他說他媽當年得的不是鼓脹病,是被什麼東西咬了,肚子裡長了活物。

日記到這裡戛然而止,最後一頁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個倒過來的山字,和老太太揹簍裡稻草人的紅肚兜上的花紋一模一樣。

西裝男突然抓住林晚的手腕,他的手抖得厲害,後頸的青黑色斑擴散了,已經爬到耳後:這個符號……我孃的病曆上也有!醫生說這是‘屍斑’的標記,隻要出現這個符號,人就會變成……變成行屍!

他的手錶又響了,這次不是鬨鈴聲,是倒計時的滴答聲,螢幕上顯示著00:15:32。它在倒計時。西裝男的聲音發顫,從我們進瓦窯溝開始,它就在倒計時。時間一到,我們就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東西。

地窖頂上的木板突然傳來咚咚的響聲,像是有人在上麵跳。接著是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尖銳得刺耳。林晚把打火機湊近木板,看見無數隻青灰色的手從縫隙裡伸進來,指甲又尖又長,往他們身上抓。

快找找有冇有彆的出口!林晚喊道,她的手碰到草堆後麵的牆壁,發現是空的,像是塊鬆動的石板。

兩人合力推開石板,後麵是條狹窄的通道,僅容一人爬行。通道裡瀰漫著股甜膩的氣味,像腐爛的水果。林晚帶頭爬進去,打火機的光照向前方,發現通道兩側的土牆上嵌著無數雙眼睛,都是黑鈕釦做的,和小女孩的布娃娃一模一樣。

這些是……西裝男的聲音發緊。

是以前掉進地窖的人。林晚看著那些眼睛,突然明白過來,他們把眼睛挖出來,換成布娃娃的鈕釦,這樣就能‘看見’外麵的動靜。

通道儘頭有光亮,伴隨著流水聲。兩人爬出去,發現自己站在條小溪邊,溪水是黑的,上麵漂浮著些白色的東西,像撕碎的紙。林晚蹲下身,用手撈起一片,發現是張照片,上麵是個穿軍裝的男人,被無數隻手拖進水裡,正是她哥林建軍。

這是‘養屍地’的溪流。西裝男指著溪水上遊,那裡有片黑土地,長著茂密的玉米,玉米稈是青黑色的,玉米穗垂下來,露出血紅的玉米粒,我孃的病曆上說,這裡的水能讓屍體不腐爛,還能讓它們……活過來。

溪對岸突然傳來小孩的笑聲,是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她正蹲在水邊,把布娃娃往水裡按,嘴裡唸叨著:洗乾淨,就能回家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林晚喊她。

小女孩抬起頭,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娃娃說,隻要把它洗乾淨,我娘就會來接我。她的布娃娃已經濕透了,黑鈕釦眼睛掉光了,露出兩個黑洞,像在流淚。

溪水突然漲了起來,黑水裡冒出無數隻手,抓住小女孩的腳踝往水裡拖。小女孩冇掙紮,反而笑著把布娃娃扔進水裡:你看,它先回家了。

林晚想衝過去救她,卻被西裝男拉住:彆去!那不是普通的小孩!他指著小女孩的影子,在溪水的倒影裡,她的影子冇有頭,脖子下麵空蕩蕩的,她十年前就掉進溪裡淹死了。

4

替身

小女孩的笑聲在溪水上飄了很久,像片羽毛落在黑水錶麵,盪開一圈圈漣漪。那些抓住她腳踝的手慢慢縮回水裡,隻留下個空蕩蕩的羊角辮,在水麵上輕輕浮動,像條黑色的水藻。

她為什麼不掙紮林晚的聲音發顫,打火機的火苗在風裡抖得厲害,照亮了溪水裡漂浮的另一樣東西——是個布娃娃的殘骸,棉花從破口處露出來,混著黑泥,像團腐爛的內臟。

因為她早就不是人了。西裝男盯著自己的手錶,倒計時已經跳到00:09:17,他後頸的青黑色斑已經蔓延到臉頰,像塊正在融化的淤青,‘養屍地’的水會複製人的樣子,但複製出來的隻是空殼,裡麵填的是這片山的怨氣。

他突然抓住林晚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後頸的斑上:你摸,是涼的,像塊冰。這不是普通的屍斑,是‘印記’,隻要接觸過這裡的水或土,就會被打上印記,時間一到,就會變成它們的‘替身’。

林晚猛地縮回手,指尖沾著點黏膩的液體,在火光下泛著油光。她突然想起揹包裡的那顆臼齒,還有老太太投幣箱裡的暗紅色東西——那根本不是硬幣,是塊帶血的指甲。

你哥的玉墜呢西裝男突然問,日記裡說他戴著玉墜,那東西能辟邪。

林晚這才發現,自己的帆布包不知何時敞開著,裡麵的相框倒在一邊,照片上哥哥脖子上的玉墜明明滅滅,像顆跳動的血珠。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脖子——臨行前嫂子把玉墜給了她,說建軍的東西,能護著你,可現在玉墜不見了,隻剩下根斷了的紅繩,繩頭還沾著點黑泥。

掉在剛纔的地窖裡了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日記裡說玉墜能辟邪,現在冇了它……

不。西裝男指著溪水上遊,黑土地的玉米稈之間,有個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在那裡。

兩人沿著溪岸往上走,玉米葉擦過衣服,發出沙沙的響,像有人在耳邊低語。林晚發現玉米稈上纏著些布條,有藍格子襯衫的碎片,有白大褂的衣角,還有塊紅肚兜的殘片,上麵繡著的軍字被血浸透了,變成了紫黑色。

玉墜就掛在最粗的那根玉米稈上,翠綠的玉被血染成了暗紅,像塊凝固的血瘤。林晚剛要伸手去摘,玉米稈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黑土地裡冒出無數根鬚,像蛇一樣纏上她的手腕。

彆碰!西裝男拽住她往後退,這不是玉墜,是‘養屍地’結的‘果’!你看它的紋路!

林晚湊近一看,玉墜表麵的紋路根本不是天然的,是無數細小的人臉疊在一起,眼睛和嘴巴的位置凹陷下去,像被無數隻手指摳過。她突然想起小女孩的布娃娃——那些黑鈕釦眼睛,和玉墜上的人臉眼睛一模一樣。

黑土地突然裂開道縫,裡麵鑽出個東西,穿著藍格子襯衫,身形和她哥一模一樣。但他的臉是青灰色的,眼睛裡冇有瞳孔,隻有兩個黑洞,正死死盯著林晚脖子上的紅繩。

哥林晚的聲音發顫,打火機差點掉在地上。

玉……給我……那東西張開嘴,牙齒上沾著血紅的玉米粒,每說一個字,嘴裡就掉出幾顆,要玉……才能變完整……

他伸出手,指甲縫裡全是黑泥,往林晚的脖子抓來。西裝男突然把她推開,自己撞了上去,兩人滾進黑土地裡,玉米稈被壓倒一片,發出哢嚓的脆響。

快跑!西裝男的聲音從玉米叢裡傳來,帶著痛苦的嘶吼,我快冇時間了……記住,彆回頭!

林晚看著他後頸的青黑色斑已經蔓延到眼睛,瞳孔變成了渾濁的灰,像老太太的眼睛。她咬咬牙,轉身往溪邊跑,身後傳來玉米稈斷裂的聲音,還有哥哥的嘶吼,像頭被激怒的野獸。

跑到溪邊時,她看見水裡的倒影——自己的後頸也出現了塊青灰色的斑,像個小小的倒山字。

5

司機

老周把公交車停在鬼彎腰的彎道處,引擎還在空轉,像頭喘氣的老牛。

他從座位底下摸出個鐵皮盒,裡麵不是煙,是十幾張照片,都是以前的乘客,有的笑著,有的麵無表情,每個人的額角都貼著塊紅布。最上麵那張是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揹簍裡露出個稻草人,紅肚兜在照片裡亮得刺眼。

又來一個。老周對著照片喃喃自語,從懷裡掏出塊紅布,往自己額角貼。紅布上繡著個小小的守字,是他開末班車的第一年,瓦窯溝的老支書給的,說貼了這個,就能平安過‘鬼彎腰’。

車窗突然被什麼東西敲響了,是林晚,她的衣服被劃破了,後頸的青灰色斑露在外麵,像塊臟東西。

師傅!開門!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身後的玉米地裡傳來沙沙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

老周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開門鍵。林晚跌上車,摔在過道上,手裡還攥著根斷了的紅繩。

快開車!她爬起來去拽方向盤,它們要來了!

晚了。老周指了指車外,玉米地的邊緣站著無數個人影,都是青灰色的,手裡舉著玉米稈,像舉著武器。最前麵的是穿藍格子襯衫的男人,他的臉一半是林建軍,一半是青灰色的屍斑,手裡攥著塊染血的玉墜。

公交車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車頂傳來咚咚的響聲,像是有人在上麵跳。林晚往車頂看,發現天窗的玻璃上貼著無數張臉,都是末班車以前的乘客,每個人的額角都冇有紅布,眼睛黑洞洞的,正對著她笑。

你以為紅布真能辟邪老周突然笑了,摘下自己額角的紅布,下麵的皮膚是青灰色的,刻著個和老太太揹簍裡一樣的倒山字,這是‘標記’,告訴它們,我是‘自己人’。

林晚的後背撞在投幣箱上,箱底的暗紅色東西滾了出來,不是指甲,是顆牙齒,和她揹包裡掉出來的那顆一模一樣,上麵還沾著點紅血絲。

前幾任司機都想跑。老週轉動鑰匙,引擎發出哢哢的響聲,卻冇啟動,但跑不掉的。瓦窯溝需要個司機,把外麵的人‘請’進來當替身,這樣裡麵的‘東西’才能永遠活著。

他指了指車廂裡的照片:這些都是我的‘業績’。那個穿西裝的,他娘當年就是我拉來的,現在他來替她了;那個小女孩,她娘十年前坐過我的車,掉了個布娃娃在座位底下,現在她來替娃娃了。

林晚突然想起哥哥日記裡的話:王婆婆說這玉墜能辟邪,讓我彆摘。王婆婆就是那個揹簍裡裝著稻草人的老太太,她根本不是在保護哥哥,是在養著他,等合適的替身處出現。

車頂的響聲越來越大,天窗的玻璃裂開了道縫,一隻青灰色的手伸進來,抓住了林晚的頭髮。她看見車外的林建軍正對著她笑,手裡的玉墜在月光下泛著紅光,像顆跳動的心臟。

你哥很‘聽話’。老周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他知道隻要等你來了,他就能解脫。你們是親兄妹,血脈最像,最適合當替身。

林晚突然抓起地上的鐵皮盒,往老周頭上砸去。鐵皮盒裡的照片散落一地,被風吹得貼在車窗上,和外麵的人影重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照片,誰是東西。

老周的頭流出血來,青灰色的皮膚下,血管是黑的,像蚯蚓在爬。他撲向林晚,嘴裡發出嗬嗬的響聲,和溪水裡的東西一模一樣。

林晚躲開他的撲擊,跌跌撞撞地跑到車門邊,按下了開門鍵。外麵的人影湧了過來,玉米稈摩擦的沙沙聲像無數條蛇在爬。她突然抓起座位底下的布娃娃——是那個小女孩掉的,鈕釦眼睛雖然掉了,但嘴角的縫補線還在,像個詭異的笑。

你們要的是這個,對不對林晚把布娃娃舉起來,對著外麵的人影,它纔是你們的‘替身’!

穿藍格子襯衫的人影突然停住了,手裡的玉墜掉在地上,發出叮的脆響。老周也不動了,青灰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布娃娃,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林晚把布娃娃扔出車外,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黑土地裡。所有的人影都跟著撲了過去,玉米稈被踩得稀爛,發出哢嚓的響聲,像在爭搶什麼珍寶。

她趁機跳下車,往鬼彎腰的另一側跑,那裡有老周說過的盤山公路,能通到山外。身後傳來公交車的爆炸聲,火光染紅了半邊天,照得玉米地裡的人影像群燃燒的鬼。

6

末班車

林晚沿著盤山公路跑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纔敢停下來喘口氣。

她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摸了摸後頸的青灰色斑,已經淡了很多,像塊快要洗乾淨的汙漬。山風吹過,帶著鬆針的清香,冇有了瓦窯溝的黴味和血腥味,讓她恍惚覺得昨晚的一切都是場噩夢。

遠處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是輛綠色的公交車,車身上寫著盤山1路。林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躲到石頭後麵,看著公交車慢慢駛來。

司機是個陌生的年輕人,穿著藍色的工作服,哼著不成調的歌。車廂裡坐著幾個乘客,有穿西裝的,有戴鬥笠的,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懷裡抱著個布娃娃,娃娃的眼睛是兩顆黑鈕釦,正對著窗外。

公交車在她剛纔坐過的石頭旁停下,車門嗤地打開。年輕人探出頭,笑著問:姑娘,去哪兒末班車,再不上就等明天了。

林晚看著他額角的紅布,上麵繡著個小小的守字,和老周的一模一樣。她突然注意到,年輕人的後頸有塊淡淡的青灰色斑,像個冇長開的倒山字。

小女孩從車窗裡探出頭,舉著布娃娃對她笑:姐姐,你的玉墜掉了。她的布娃娃手裡,攥著塊染血的玉墜,翠綠的底色上,無數張人臉在慢慢蠕動。

林晚猛地站起來,往山下跑。身後傳來公交車的喇叭聲,一聲,兩聲,三聲,像老周過鬼彎腰時按的那樣。她不敢回頭,隻是拚命地跑,石子劃破了腳底,滲出血來,滴在公路上,像串紅色的標記。

跑到山腳時,她遇見個晨練的老人,手裡牽著條黃狗。黃狗對著盤山公路的方向狂吠,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咽。

姑娘,你從山上下來老人皺著眉,這幾天彆上山,盤山1路的末班車早就停了,十年前山洪衝死了一整車人,司機和乘客都冇撈上來。

林晚的心臟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她摸了摸帆布包,裡麵的相框還在,照片上的哥哥笑得露出兩顆虎牙,脖子上的玉墜閃著光。但照片的背麵多了行字,是用紅血絲寫的:

下一班車,等你當司機。

遠處的盤山公路上,綠色的公交車緩緩駛下來,年輕人的歌聲順著風飄過來,不成調,卻很熟悉——是老周總在哼的那首《山路十八彎》。車廂裡的乘客們對著窗外笑,青灰色的臉上,眼睛黑洞洞的,像無數個等待填補的洞。

林晚突然想起守山老頭的話:告訴外麵的人,彆來瓦窯溝……這裡的人,早就不是人了。

可她知道,已經晚了。隻要還有盤山公路,還有末班車,就會有人上山,有人成為新的替身,像顆被種下的種子,在養屍地的黑土裡慢慢發芽,等待著下一個摘果人。

她最後看了眼盤山公路的儘頭,那裡雲霧繚繞,像塊化不開的墨。公交車的影子在霧裡若隱若現,喇叭聲再次響起,悠長而詭異,像在對她說:

下一站,瓦窯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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