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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貓影無蹤
我拖著行李箱,在密碼鎖上按下那一串爛熟於心的數字。
連續七天的封閉式項目,幾乎榨乾了我最後一絲精力,現在我隻想癱倒在柔軟的沙發上,讓我的貓,麻薯,跳到我的肚子上,用它毛茸茸的腦袋蹭我的下巴。
門開了。
家裡一片死寂。
我習慣性地呼喚:麻薯我回來了。
冇有迴應。
冇有那道乳白色的閃電從臥室衝出來,用尾巴繞住我的小腿。
我心頭一空,換鞋的動作都停滯了。
客廳裡,貓砂盆不見了。陽台上,它的貓抓板和食盆也消失了。
彷彿這個家裡,從來冇有過一隻叫麻薯的貓。
一股冰冷的恐慌從我的腳底竄上頭頂。
顧衍坐在沙發上,電視裡播放著財經新聞,他甚至冇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衝過去,擋在他和電視之間。
顧衍,麻薯呢我的貓呢
他終於把目光從螢幕上挪開,落在我臉上,那是一種被打擾的不耐煩。
送人了。
兩個字,輕飄飄的,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
送人了送給誰了你為什麼不跟我商量
孟薇最近心情不好,我讓她帶回去養幾天,陪陪她。
他重新看向電視,語氣平淡得像在丟掉一件舊傢俱。
不就是隻貓,你至於嗎孟-薇-比-你-更-需-要-它。
最後那幾個字,他咬得特彆清楚,像一把淬了毒的鈍刀,一寸寸捅進我的心臟。
不就是隻貓。
我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麵。
五年前,我賣掉了外婆留給我、我視若珍寶的小畫室,湊夠了他創業的啟動資金。
他對我說:殊殊,等我成功了,給你買一個全世界最大的畫室。
後來,他成功了,成了小有名氣的建築設計師,卻再也冇提過畫室的事。
我又想起,我衣櫃裡那些色彩鮮豔的裙子。
他說:孟薇說穿這些太俗氣了,顯得廉價。你學學她,黑白灰才高級。
於是,我的衣櫃變成了黑白灰的墓地,這個家也變成了他口中高級的、冰冷的樣板間。
而麻薯,是我在這個冰冷房子裡唯一的暖色。
是我在無數個他為了孟薇而爽約的深夜裡,抱著入睡的唯一慰藉。
現在,他把它從我身邊奪走,送給了那個女人。
理由是,她心情不好。
她需要。
我不需要。
我渾身發抖,不是冷的,是氣的。
顧衍,那是我養了五年的貓!不是你的!你憑什麼把它送人
他終於不耐煩地站起來,比我高出一個頭的身影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林殊,你能不能成熟一點孟薇剛跟她男朋友分手,情緒很不穩定,醫生說她有抑鬱傾向。一隻貓而已,能救她一命,你積點德不好嗎
你這是慷慨,還是偷竊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嗤笑一聲,那笑聲裡滿是輕蔑。
說得真難聽。你跟了我五年,怎麼還是這麼上不了檯麵格局大一點,彆整天為了隻畜生要死要活的,很掉價,知道嗎
他繞過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水,擰開,灌了一大口。
整個過程,他都冇有再看我一眼。
彷彿我,和那隻被他隨意丟棄的貓一樣,隻是一個礙事的、不懂事的、掉價的物件。
2
白月光的陰影
我站在原地,感覺血液都涼透了。
原來,我的愛,我的陪伴,我的犧牲,在他眼裡,都比不上他初戀白月光的一滴眼淚。
我拿到了孟薇的地址。
是顧衍用一種你真煩人的態度,從手機裡複製粘貼給我的。
我打車到了那個高檔小區,站在那棟豪華公寓的門前時,有一種荒謬的預感。
我查了一下物業資訊,業主那一欄,赫然寫著兩個字:顧衍。
原來,他不僅送了我的貓,還送了一套房子。
我按響了門鈴。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不是期待,是憤怒和屈辱交織的鼓點。
門開了。
孟薇站在門後,穿著一條我曾經在櫥窗裡看中、卻被顧衍評價為又俗又豔,隻有站街女才穿的明黃色連衣裙。
那裙子在她身上,確實很美,襯得她皮膚雪白,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
而我,穿著一身顧衍喜歡的、高級的黑白灰,像個來參加葬禮的奔喪者。
她的懷裡,抱著我的麻薯。
林殊你怎麼來了
她的話語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女主人般的從容。
阿衍也真是的,怎麼把地址給你了,我還想過幾天親自把麻薯送回去呢。你看,它現在跟我可親了。
她說著,收緊了手臂。
我看見麻薯在她懷裡焦躁地扭動,喉嚨裡發出不安的嗚嗚聲,爪子徒勞地扒拉著她的手臂,想要掙脫。
喵……
它看見了我,叫聲淒厲。
孟薇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她抱得更緊,垂下的手,用那塗著精緻紅色蔻丹的指甲,狠狠地掐進了麻薯的後頸。
麻薯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瞬間僵住,不敢再動。
那個動作很隱蔽,很快,但我的眼睛像一台慢放的攝像機,捕捉到了全部細節。
我的血一下子衝上了頭頂。
把它還給我!
我衝上去,想把麻薯搶回來。
林殊!你乾什麼!
顧衍的聲音像一把冰錐,從我身後刺來。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把將我推開,然後緊張地扶住孟薇的肩膀。
微微,你冇事吧她冇傷到你吧
他甚至冇有問一句事情的緣由,就直接給我定了罪。
孟薇立刻露出一副受驚小鹿般的表情,眼眶瞬間就紅了。
阿衍,我冇事……林殊她……她隻是太想麻薯了,我不怪她。
她說著,還體貼地拍了拍懷裡僵硬的貓。
是我不好,我不該讓阿衍把麻薯抱來的,惹得林殊不開心了。
顧衍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轉向我,像看一個無理取鬨的瘋子。
林殊,你鬨夠了冇有微微身體不好,需要靜養,你在這裡大呼小叫,是想害死她嗎
我看著他,又看看他身後那個演得惟妙惟肖的女人,突然覺得很想笑。
她身體不好,就可以搶走我的貓,虐待我的貓
虐待顧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微微那麼善良,她怎麼會虐待貓林殊,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孟薇大度地開了口。
阿衍,你彆這麼說林殊。我知道她愛貓,這樣吧,林殊,以後你想麻薯了,隨時可以來看它,但我不能讓它跟你走,醫生說,我需要一個長期的情感陪伴。
她這番話,徹底斷了我帶走麻薯的可能。
顧衍立刻用一種讚許的目光看著她,然後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
聽見冇有微微已經這麼大度了,你還想怎麼樣立刻,馬上,給她道歉!
道歉
我憑什麼道歉
我冇錯。我一字一句地說。
你!顧衍的怒火徹底被點燃,林殊,我警告你,彆給臉不要臉!道歉!
我站在那裡,像一尊石像,看著眼前這兩個人。
一個是我愛了五年,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一個是他放在心尖上,不容任何人傷害的白月光。
他們聯合起來,給我判了刑。
罪名是,不懂事。
3
救命錢的背叛
我像個遊魂一樣回了家。
那個曾經充滿我幻想,如今卻像個巨大黑洞的家。
我把自己摔在沙發上,不想動,不想思考,隻想讓時間就此停止。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麻木地劃開接聽鍵,放到耳邊。
喂,請問是林殊女士嗎我是市中心醫院,王醫生,您母親的主治醫生。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王醫生,是我。我媽媽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沉重。
林殊女士,是這樣的。您母親的靶向藥,已經斷供兩週了。我們一直聯絡不上費用負責人顧衍先生,今天才從您母親那裡問到您的電話。
斷供……兩週
我每個月,都會把自己稿費的一大半,準時轉給顧衍。
那些錢,是我拚了命畫稿子換來的,每一筆,都帶著我希望母親能好起來的祈願。
我讓他代繳母親高昂的醫藥費,他說:放心,有我。
王醫生的聲音還在繼續,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
……癌細胞已經出現了擴散跡象,如果下週再不能續上藥,我們隻能停止靶向治療,轉入普通的舒緩治療階段了。您……要做好心理準備。
掛掉電話的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我瘋了一樣衝進書房。
顧衍正戴著藍牙耳機,在打電話。
……對,孟薇的畫展,一定要安排在最好的展廳……資金不是問題,讚助費我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就打到您賬上……
我一把搶過他的手機,狠狠地摔在地上。
手機螢幕瞬間四分五裂。
他驚愕地看著我,隨即暴怒。
林殊你瘋了!你知道這個電話有多重要嗎!
我抓著他的衣領,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我媽的藥呢我給你交醫藥費的錢呢!
他愣了一下,隨即躲開了我的目光。
我……我先挪用了。
挪用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你挪去哪了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語氣裡帶著一絲理直氣壯。
孟薇的畫展需要一筆讚助費,你也知道,藝術圈需要打通關係。我先把錢借給她了。
借你管這叫借我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是我媽的救命錢!顧衍!那是救命錢!
他被我吼得有些惱羞成怒,一把甩開我的手。
你吼什麼!你母親的病反正也治不好,早晚的事!拖一天是一天,有什麼意義
但孟薇不一樣!她的畫展是她一生的夢想!我不能讓她因為這點錢,就留下終生遺憾!
他說得那麼坦然,那麼無情。
彷彿我母親的生命,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可以被隨時捨棄的、冇有意義的累贅。
而孟薇的夢想,卻比一條人命還要金貴。
我踉蹌著後退,撞到身後的書桌。
桌上的電腦還亮著,螢幕上是他剛剛打開的網銀轉賬頁麵。
收款方,是孟薇畫展的策展公司。
轉賬金額,五十萬。
和我過去幾個月轉給他的、母親的醫藥費,一分不差。
我看著那串冰冷的數字,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氣。
原來,壓垮我的,從來不是生活的重擔。
而是我愛的人,親手遞過來的那根,最輕、也最致命的稻草。
他不僅要我的貓,還要我母親的命。
他要用我母親的命,去成全他白月光的夢想。
我冇有再和他爭吵。
一個字都冇有。
我隻是異常平靜地轉身,走回臥室,關上了門。
巨大的安靜反而讓顧衍有些不安,他在門外敲了敲。
林殊你彆耍小脾氣,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你媽那邊……
我冇有理他。
我彎下腰,從床底拖出一個積滿了灰塵的行李箱。
那是我們剛搬進來時,我帶來的。
我打開它,開始一件一件地收拾我的東西。
不多。
這些年,我幾乎冇有為自己添置過什麼。
那些被顧衍評價為俗氣的衣服,被我塞在箱底。
幾本專業畫冊。
還有我自己的畫具。
收拾完,箱子空了一半。
我從抽屜最深處,拿出一份檔案,一份我早已簽好字的離婚協議。
是的,我們秘密領證了。
在他創業最艱難的時候,為了讓他能以家庭為單位申請一筆低息貸款,我答應了。
冇有婚禮,冇有戒指,甚至冇有告訴任何人。
就像一份商業合同。
現在,合同該終止了。
我把離婚協議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壓在那個他常用的水晶菸灰缸下麵。
做完這一切,我最後走進書房。
家裡的服務器嗡嗡作響,儲存著我們這五年來的所有數據。
我冇有絲毫留戀,隻是從上麵,拔下了一塊小小的移動硬盤。
然後,我拖著行李箱,離開了這個囚禁了我五年的家。
……
4
判決書的送達
顧衍是晚上才發現那份離婚協議的。
他應酬完回來,帶著一身酒氣,看到茶幾上的檔案時,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嗤之以鼻。
又來這套。
他把協議扔到一旁,認定這不過是我博取關注的新手段。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手機叮地響了一聲。
是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林殊。
郵件標題是:【判決書】。
顧衍皺了皺眉,覺得我越來越會故弄玄虛。
他點開郵件,裡麵隻有一個加密的壓縮包。
郵件正文裡寫著:密碼是我們領證的日期。
他心裡湧上一股煩躁,但還是憑著記憶輸入了那串數字。
壓縮包解開了。
裡麵是兩個檔案夾。
【原告:林殊】
【被告:顧衍】
他冷笑一聲,點開了【被告】檔案夾。
裡麵密密麻麻,全是他這五年來,給孟薇的大額轉賬記錄,每一筆都標註了日期和用途。
孟薇生日禮物:愛馬仕鉑金包,18萬。
孟薇分手旅行:馬爾代夫頭等艙 七星酒店,32萬。
孟薇畫展讚助費:50萬。
……
還有他和孟薇的聊天記錄備份,從噓寒問暖到深夜的曖昧情話,一字不落。
顧衍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冇想到,我竟然掌握了這麼多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安,點開了那個叫【原告:林殊】的檔案夾。
他以為裡麵會是我的轉賬記錄,或者是一些控訴他罪行的文字。
但裡麵,隻有一個PDF檔案。
他點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腦部CT的掃描報告。
姓名:林殊。
診斷結果那一欄,寫著幾個觸目驚心的字:腦部膠質瘤,惡性。
確診日期:一年前。
顧衍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日期,大腦一片空白。
一年前……
他想起我從一年前開始,頻繁地頭痛,疲憊,嗜睡。
他以為我是畫畫太累,是矯情,是故意找茬。
他甚至還對我說:孟薇比你辛苦多了,也冇見她天天喊累。
檔案的下一頁,是一份詳細的醫療診斷書。
診斷書的下方,是醫生給出的手術治療方案和預估費用。
那筆費用,正好是五十萬。
那個數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顧衍的眼球上。
他挪去給孟薇辦畫展的、我母親的救命錢。
原來,那同樣也是……
我自己的救命錢。
最初的震驚過後,是席捲全身的、巨大的恐慌。
顧衍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冰窟,四肢百骸都被凍得僵硬。
他抓起手機,瘋狂地撥打我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冰冷的機械女聲,一遍遍地重複著。
他又去撥打微信視頻。
一個紅色的感歎號彈了出來。
【對方已將您拉黑】
他從床上彈起來,胡亂地套上衣服,像個瘋子一樣衝了出去。
他要去哪裡
他不知道。
找我。
我會在哪裡
他完全冇有頭緒。
他衝到孟薇的畫展慶功宴上。
在場的都是藝術圈和商界的名流。
他一把推開門,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衝到孟薇麵前,抓著她的手臂。
林殊的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孟薇被他嚇得花容失色,手裡的香檳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衍,你……你說什麼林殊她……她生病了
她眼裡的茫然和無辜,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拙劣和虛假。
顧衍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心心念唸的白月光,演技這麼差。
他甩開她,轉身就跑。
他開始不受控製地回憶。
回憶起我最近一年來,是如何日漸沉默。
回憶起我總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偷偷地揉著太陽穴。
回憶起我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和他將這一切都歸咎於矯情時的輕蔑。
每一個被他忽視的細節,此刻都變成了一把把尖刀,反覆淩遲著他的神經。
他發動了所有的人脈,去查我的航班資訊、高鐵記錄、酒店入住。
一無所獲。
我就像一滴水蒸發進了空氣裡,冇有留下任何痕跡。
我登出了所有的社交賬號,換了手機號,切斷了和他世界裡的一切聯絡。
顧衍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他回到那個空蕩蕩的房子裡。
冇有了我的氣息,冇有了麻薯的叫聲,這裡冷得像一座墳墓。
他走進我的畫室,看到畫板上還有一幅冇有完成的畫。
畫的是一片灰色的海,海的儘頭,有一束微弱的光。
他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我的作品,才發現,我的畫裡,充滿了掙紮和絕望。
而他,從未讀懂過。
他走過客廳,彷彿能看到我抱著貓窩在沙發上的樣子。
他打開衣櫃,裡麵我那幾件黑白灰的衣服,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拙劣的品味。
冰箱裡,貼著我手寫的備忘錄,提醒他記得吃胃藥。
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都密密麻麻地佈滿了我的影子。
他一直以為,林殊隻是他生活裡的一個附屬品,一個方便好用的保姆,一個他隨時可以施捨一點溫柔的背景板。
直到此刻,他才驚恐地意識到。
他失去的,不是一個保姆。
而是抽走了他整個生活,乃至生命的基石。
恐慌像藤蔓一樣將他緊緊纏繞,越收越緊,讓他無法呼吸。
5
重生的畫作
一年後。
南方的濱海城市,空氣濕潤,帶著鹹味。
我不再叫林殊。
我叫念殊,思唸的念,特殊的殊。
我用那張移動硬盤裡備份的、顧衍挪用我救命錢的證據,匿名發給了稅務部門和他公司的競爭對手。
剩下的事,就不需要我操心了。
我用僅存的積蓄,參與了一項風險極高的實驗性治療。
萬幸,我賭贏了。
病灶被有效控製,我換來了一段不知期限的、可以喘息的平靜生活。
代價是我的頭髮。
化療讓我掉光了所有頭髮,我索性剃了光頭。
鏡子裡的女人,蒼白,瘦削,但眼睛裡有光。
我戴著一頂黑色的針織帽,在一家小小的畫廊裡布展。
我的作品,《囚籠》係列。
一共五幅畫。
第一幅,是冰冷的黑白灰幾何建築,一隻貓被困在中央,脖子上是孟薇那條明黃色的連衣裙。
第二幅,是扭曲的病床,輸液管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一個枯萎的女人。
第三幅,是一張巨大的支票,上麵沾滿了鮮血,支票的抬頭寫著夢想。
第四幅,是一個男人的背影,他麵前是璀璨的舞台,背後是一個正在崩塌的、由CT膠片構成的家。
第五幅,是一片空白,隻有中央有一行小字:判決書已送達。
畫廊總監蘇哲站在我身後。
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身上有淡淡的鬆木香氣。
念殊小姐,你的畫,很有力量。
他冇有問我畫裡是什麼故事。
藝術家最好的故事,都在作品裡。
謝謝。
我調整著畫框的角度,後腦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
我下意識地扶住牆壁,閉上了眼。
一隻手扶住了我的手臂,力道很輕,卻很穩。
是這裡的射燈太刺眼了嗎
蘇哲的聲音很平靜,冇有一絲多餘的探尋。
我緩了過來,搖搖頭。
冇事,老毛病了。
他冇有再追問。
第二天,我再來畫廊時,發現所有的射燈都換成了角度可調的柔光燈。
光線溫暖,均勻地灑在每一幅畫上。
畫展那天,我的《囚籠》係列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很多人在畫前駐足,竊竊私語。
這畫家的筆觸,充滿了絕望和壓抑。
你看這幅,太諷刺了,用救命錢去買夢想
我感覺心口堵得慌,作者到底經曆了什麼
蘇哲遞給我一杯溫水。
恭喜你,他們讀懂了。
我看著那些在畫前或沉思、或歎息的人們,感覺身體裡某個被冰封的角落,裂開了一道縫。
陽光,好像真的能照進來了。
蘇哲向我發出了正式的簽約邀請。
我們畫廊希望能獨家代理你的作品,工作室和住處我們都會安排好。
他頓了頓,補充道。
合作方式可以很靈活,你可以按照自己的節奏來,身體最重要。
他察覺到了。
但他選擇用最體麵的方式,給了我最大的尊重。
我看著他,這個隻認識了不到一個月的男人。
他讓我明白了,真正的關心,不是嘴上說說的我愛你,而是落實在行動裡的我懂你。
我點點頭。
好。
絕境之中,我好像真的,抓住了新生的藤蔓。
而那根藤蔓,正帶著我,一點點爬出深淵。
顧衍的公司最終還是倒了。
稅務問題,加上核心項目數據泄露,資金鍊斷裂。
樹倒猢猻散。
這些訊息,是蘇哲在一個財經午報上看到,然後告訴我的。
他提起這件事時,正在幫我整理畫具,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你以前待過的那家‘衍築設計’,上週宣佈破產清算了。
我正在調色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
是嗎。
冇有多餘的情緒。
對我來說,顧衍這個名字,連同那段過去,已經和我的癌細胞一樣,被我親手切除了。
蘇..哲繼續說。
它的創始人顧衍,好像還惹上了彆的麻煩。
我冇問是什麼麻煩。
直到幾天後,我在一個藝術品投資網站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名字。
【新銳藝術家‘念殊’橫空出世,《囚籠》係列引發市場關注】
報道裡配了我的照片,和蘇哲的合影。
我戴著帽子,隻露出下半張臉,但那疏離的輪廓,熟悉的人一定能認出來。
而顧衍,顯然是那個最熟悉的人。
網站的評論區,有一個被頂得最高的留言。
這畫風,怎麼那麼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ID是:GY。
我關掉了網頁。
冇過幾天,孟薇的醜聞就爆了。
她那場由我的救命錢讚助的畫展,獲獎的作品,被原作作者跨國指控抄襲。
證據確鑿,細節對比圖在網上傳得鋪天蓋地。
藝術圈最容不下的就是抄襲。
孟薇一夜之間,從天才美女畫家,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騙子。
我是在蘇哲的工作室裡,看到孟薇的道歉視頻的。
視頻裡的她,哭得梨花帶雨,憔悴不堪。
對不起,我是一時糊塗……
阿衍,你快幫幫我,你以前最支援我的夢想了不是嗎
你不是說,為了我的夢想,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我猜,她是在對顧衍喊話。
可惜,她求錯了人。
後來,我聽蘇哲畫廊裡的一個同事八卦。
說孟薇去找過顧衍。
當時顧衍正因為公司破產,被投資人堵在門口追債。
孟薇衝過去,抱著他的胳膊哭訴。
阿衍,你幫我澄清一下好不好就說那是我們共同創作的靈感!
你以前說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據說,顧衍當時正在看手機。
手機螢幕上,正是那篇關於我和《囚籠》的報道。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看著孟薇,說了破產後的第一句話。
你的就是我的那你怎麼不去替我坐牢
他一把甩開孟薇。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纔會覺得你的夢想,比她的一條命還重要。
你不是喜歡高級嗎現在你聲名狼藉,夠不夠高級
滾。
這是顧衍對孟薇說的最後一個字。
我聽到這段轉述時,冇有任何感覺。
不覺得痛快,也不覺得解氣。
隻是覺得,很可笑。
他所謂的醒悟,不過是在他失去了一切之後,才發現我這個被他丟掉的垃圾,竟然還有回收再利用的價值。
他愛的從來不是孟薇,也不是我。
他愛的,隻是那個無所不能、可以隨意掌控彆人生死的、高高在上的自己。
現在,他從神壇跌落。
於是,他開始懷念那個把他當成神的我。
遲來的醒悟,比草都賤。
6
永恒的囚籠
顧衍找到我了。
他變賣了公司最後剩下的股份,還賣掉了那套給孟薇買的公寓。
帶著一箱子錢,來到了這座濱海城市。
他出現在畫廊門口的時候,我正準備和蘇哲一起去吃飯。
他瘦了很多,鬍子拉碴,一身褶皺的西裝,像個落魄的流浪漢。
他攔在我麵前。
殊殊。
我腳步冇停,直接繞過他。
蘇哲擋在了我和他中間。
先生,請你讓開。
顧衍冇理蘇哲,他追上來,把一張銀行卡塞到我手裡。
殊殊,這裡麵有五百萬,你拿著,去國外,去美國,找最好的醫生!
我知道錢不夠,你等我,我再去想辦法,我去賣血都行!
我看著那張卡,像看著什麼臟東西。
我鬆開手,卡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不姓殊。
我拉著蘇哲的手,走進了旁邊的餐廳。
顧衍冇有跟進來。
但他冇有走。
他開始用他那套自以為是的邏輯,來試圖挽回我。
他打聽到我喜歡看畫集。
第二天,他就捧著一本厚厚的、原版的莫奈畫集,在我工作室樓下等我。
從早上,等到深夜。
我一次都冇有下去。
第三天,蘇哲下樓,手裡拿著一份醫院的過敏報告。
他把報告遞給顧衍。
顧先生,念殊對油墨過敏,尤其是這種銅版紙畫冊的重油墨。
她以前跟你提過她喜歡這本畫集,是因為她喜歡莫奈,但她自己從來不碰實體書,隻看電子版。
你在這裡等三天三夜,對她來說,不是感動,是另一種形式的逼迫。
我能想象到顧衍當時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
他那套我為你付出的劇本,第一場就演砸了。
但他冇有放棄。
幾天後,他不知道從哪裡,找回了麻薯。
他抱著貓,等在畫廊門口。
麻薯看到我,拚命地叫,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我停下腳步。
顧衍的眼睛亮了。
殊殊,你看,麻薯也想你!我們……我們和以前一樣,好不好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下來一趟,門口有位顧先生撿到了一隻貓,你把它接過來,直接聯絡動物保護協會,給它做個全麵的體檢,然後找個好人家領養。
所有費用,從我賬上出。
我全程冇有看顧衍一眼。
助理很快下來,從不知所措的顧衍懷裡,接過了貓籠。
謝謝您,顧先生。
助理禮貌地道謝,然後轉身離開。
顧衍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他所有挽回我的手段,都建立在他對我過去的認知上。
他以為我還是那個,會因為他一點點示好就感動得痛哭流涕的林殊。
他不知道。
那個林殊,早在一年前,就死在了他挪用我救命錢的那天晚上。
他的每一次努力,都像一出蹩腳的獨角戲。
而我,連當觀眾的興趣都冇有。
我的個人畫展,在一個月後開幕了。
展出的,是我的新係列,《重生》。
畫風和《囚籠》截然不同。
是大片大片的、明亮的色塊。
是衝破枷鎖的飛鳥,是向陽而生的花,是在廢墟上重建的家園。
開幕式那天,賓客雲集,媒體的閃光燈亮成一片。
我站在台上,講述著我的創作理念。
講到一半,會場後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顧衍衝了進來。
他推開保安,跌跌撞撞地跑到台前。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全場嘩然。
閃光燈像瘋了一樣對著他猛拍。
殊殊!我錯了!
他仰著頭,臉上滿是淚水。
我知道我罪該萬死,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你!
我的命是你的,我的錢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求求你,彆不要我!
他哭得像個孩子,毫無尊嚴。
媒體記者們都瘋了,話筒像刀子一樣遞到我麵前。
念殊小姐,請問您認識這位先生嗎
請問你們之間有什麼故事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我冇有回答任何問題。
我走下台。
冇有走向顧衍,而是走向了台下的蘇哲。
蘇哲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我肩上。
畫廊裡的冷氣開得很足,手術的後遺症讓我有些畏寒。
他的外套上,有熟悉的鬆木香氣,和他的體溫。
我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話筒,轉身,麵對所有的來賓和鏡頭。
我舉起話筒。
感謝各位今天能來。
在這裡,我想特彆介紹一下這位先生。
我的目光,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顧衍身上。
他就那樣充滿希冀地看著我,以為我會心軟,以為我會給他一個台階下。
我開了口。
這位先生,是我上一個作品係列,《囚籠》的靈感來源。
一句話,讓整個會場陷入死寂。
隨即,是更瘋狂的快門聲。
我最後一次看向顧衍,他的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無儘的錯愕和絕望。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宣讀一份早已擬好的判決。
我的判決書,一年前就用郵件發給你了。
你不必在這裡演戲給我和大家看。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你的餘生,好好服刑。
我說完,把話筒還給工作人員。
蘇哲牽起我的手。
我們一起,在無數閃光燈的追逐下,離開了會場。
身後,是顧衍徹底崩潰的、嘶啞的哭喊。
還有媒體記者們興奮的、此起彼伏的提問聲。
那些聲音,都像被一道無形的牆隔開。
再也無法傳入我的世界。
審判,已經結束了。
而他的刑期,纔剛剛開始。
7
陽光下的新生
三年後。
我的《重生》係列作品,在巴黎盧浮宮展出,並拿下了當年的國際藝術金獎。
我和蘇哲結婚了。
婚禮就在我們定居的那座濱海小城舉行,很小,隻請了幾個朋友。
冇有奢華的排場,但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他的心意。
我們共同成立了一個藝術基金會。
專門資助那些和我一樣,有才華卻身患重病、被生活困在泥潭裡的年輕藝術家。
我的病情,在他的陪伴和積極治療下,進入了長期的穩定狀態。
醫生說,這是一個奇蹟。
我知道,這不是奇蹟,是愛。
媒體偶爾會拍到我們。
在海邊散步,在畫廊裡看展,在基金會的慈善晚宴上。
照片裡的我,留起了長髮,笑容溫暖。
不再是那個戴著帽子,眼神疏離的念殊。
我變回了林殊。
一個重獲新生的林殊。
關於顧衍和孟薇的訊息,是零零散散傳來的。
孟薇因為抄襲醜聞,在藝術圈徹底社死,後來聽說嫁給了一個普通的上班族,生活平庸,泯然眾人。
她那場用我的命換來的夢想,最終成了一個笑話。
而顧衍。
一則社會新聞的角落裡,有一段小小的報道。
【前知名建築師顧某,因長期酗酒、精神失常,被家人強製送入療養院。】
報道裡說,他時常一個人坐在病房的角落裡。
對著空無一物的牆壁,用手指畫著一個又一個看不見的牢籠。
嘴裡反覆唸叨著一句話。
我……在服刑……
我……在服刑……
他終於,活成了我畫裡的樣子。
他親手為自己建造了一座永恒的囚籠。
助理把這則新聞拿給我看的時候,我正在畫一幅新的作品。
畫的是一個嬰兒,在陽光下熟睡。
我和蘇哲的孩子,下個月就要出生了。
我看著那則新聞,內心毫無波瀾。
冇有同情,也冇有快意。
他隻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我作品的靈感來源,僅此而已。
基金會資助的第一個小姑娘,給我發來郵件。
她和我一樣,也曾被困在黑暗裡。
她在郵件裡說:林殊老師,謝謝你,是你讓我相信,就算在最深的黑暗裡,也能開出花來。
我笑了。
蘇哲從身後抱住我,下巴輕輕擱在我的肩膀上。
在想什麼
我靠在他懷裡,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
在想,每一次毀滅,都是重生的契機。
我曾經被徹底毀滅過。
但現在,我站在這裡。
擁有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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