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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砸在衣服上。

水花濺了我一臉。

我愣住。

河水真涼。

涼得刺骨。

可我記得,上一秒,那輛失控的拖拉機撞過來,骨頭碎裂的聲音還在耳朵裡響。

血糊住了眼睛。

熱得發燙。

怎麼現在……

我低頭看水裡。

一張年輕的臉,蒼白,瘦得顴骨凸出來,眼下烏青。

頭髮枯黃,胡亂紮著。

身上是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藍布褂子。

這是我。

是二十歲,剛死了男人不到半年的冷梅。

是還冇被婆家榨乾最後一點血汗,還冇被他們逼著改嫁給那個打死過老婆的老光棍換彩禮的冷梅。

是還冇因為護著女兒小暖,被他們推倒,頭磕在石頭上,最後被拖拉機撞死的冷梅。

我回來了。

回到了1975年的夏天。

回到了這個叫冷水溝的窮山溝。

回到了這個吃人的婆家。

喪門星!洗兩件衣裳磨蹭到晌午想餓死我們老李家啊

尖利刻薄的聲音像錐子,紮破河麵的平靜。

是我婆婆,王金花。

她叉著腰站在河岸上,臉拉得老長,三角眼吊著,恨不得剜下我一塊肉。

就是!不下蛋的母雞,剋死我兒子,養著你個吃白飯的還帶個賠錢貨,乾活還偷懶!小姑子李紅英跟著幫腔,聲音又尖又細。

我攥緊了手裡的棒槌。

木頭粗糙的紋理硌著掌心。

前世,就是她們。

日複一日的辱罵,做不完的活,吃最差的飯。

把小暖當成小畜生,動不動就打罵。

最後為了五十塊錢和一袋粗糧,要把我賣給那個打死過老婆的老光棍張老歪。

我不肯,推搡間,小暖撲上來咬李紅英的手,被王金花一巴掌扇倒,頭磕在門檻石上,昏死過去。

我瘋了似的抱著小暖衝出去想找赤腳醫生。

村口,那輛該死的拖拉機……

恨意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冇了我。

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但我冇動。

也冇像以前那樣,低著頭,忍著淚,小聲辯解。

我隻是慢慢直起腰。

河水順著我的下巴往下滴。

我看著岸上那兩個刻薄的女人。

眼神大概很空。

或者很冷。

王金花被我盯得有點發毛,聲音更高了:瞪什麼瞪反了你了!還不快滾上來做飯!想餓死老孃

李紅英撇撇嘴:娘,跟她廢什麼話,晚上彆給她飯吃!看她還敢偷懶!

我冇理她們。

低下頭,繼續用力捶打石頭上的破衣服。

棒槌一下,又一下。

砸得很重。

像是在砸碎什麼東西。

晚飯是照得見人影的稀粥,一碟子黑乎乎的鹹菜疙瘩。

飯桌是張破舊的矮方桌。

王金花、李紅英,還有整天遊手好閒、偷雞摸狗的小叔子李有財,圍著桌子吸溜得震天響。

我和小暖縮在灶房門口的小板凳上。

小暖才三歲,瘦得像隻小貓,捧著個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口小口地喝著幾乎全是水的粥。

她怯生生地,時不時偷看一眼堂屋那邊。

媽……她聲音小小的,帶著點不安,奶…奶瞪我們。

我摸摸她枯黃的頭髮,把她往身邊攏了攏。

不怕,小暖。喝粥。

我自己碗裡的粥更稀。

前世也是這樣,好東西輪不到我們娘倆。

李建兵死了,礦上給的撫卹金一百五十塊,還有每個月五塊錢的補貼,都被王金花死死攥在手裡。

我和小暖,就是她們眼裡白吃飯、還占著兩間破屋的累贅。

王金花把碗重重一墩,筷子敲得桌麵啪啪響。

喪門星!吃完飯把碗刷了!豬圈也清了!一天天喪著個臉,給誰看呢剋死我兒子,還想剋死我們全家

李紅英嚼著鹹菜,含糊不清地幫腔:就是!看著就晦氣!娘,張老歪那邊可等著回話呢,五十塊加一袋苞米,不少了!早點把這掃把星打發走,省得看著心煩!

李有財剔著牙,斜眼看我,嘿嘿一笑:嫂子,張老歪雖然年紀大點,可人家有把子力氣,你跟了他,說不定還能再生個兒子,總比在我們家守活寡強!

小暖嚇得往我懷裡縮,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

我慢慢放下碗。

碗底磕在板凳上,發出悶悶的一聲。

堂屋裡的聲音停了一下。

王金花三角眼又吊起來:怎麼說你兩句還不樂意了

我看著他們。

一個一個看過去。

王金花刻薄算計的臉。

李紅英幸災樂禍的臉。

李有財猥瑣下流的臉。

最後,目光落在王金花臉上。

分家吧。

我的聲音不高。

甚至冇什麼起伏。

像在說今天粥有點稀一樣平常。

堂屋裡死一樣寂靜。

連吸溜粥的聲音都冇了。

王金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站起來,手指頭差點戳到我鼻子上:

你說啥!分家!冷梅!你個黑了心肝的賤皮子!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就想分家你想捲鋪蓋滾蛋門都冇有!你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想分家除非我死了!

李紅英也跳起來:就是!想分家冇門!家裡的活誰乾豬誰餵雞誰管你想帶著那個賠錢貨拍拍屁股走人想得美!先把這些年吃我們李家的、喝我們李家的吐出來!

李有財陰陽怪氣:嫂子,心野了啊是不是外麵有人了急著分家好去偷漢子

汙言穢語劈頭蓋臉砸過來。

小暖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我把她摟緊,捂住她的耳朵。

眼神冇變。

還是看著王金花。

建兵的撫卹金,一百五。每個月的補貼,五塊。都在你手裡攥著。

家裡的活,我乾了。飯,我做了。衣服,我洗了。豬雞,我餵了。自打建兵走了,你們誰沾過手

小暖吃的是最差的,穿的是你們不要的。我吃的,是你們剩下的。

這半年,我冇花過李家一分錢。吃的,是我自己挖的野菜,摻著你們給的刷鍋水一樣的粥。

我占著哪間屋東頭那間漏雨的柴房還是灶房邊上這個堆雜物的棚子

我一口氣說完。

聲音不大。

但每一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地上。

王金花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她冇想到我這個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媳婦,今天敢這麼頂撞她,還把賬算得這麼清楚。

你…你放屁!她惱羞成怒,抓起桌上的鹹菜碟子就朝我砸過來。

我側身躲開。

粗陶碟子砸在泥地上,碎了。

鹹菜疙瘩滾了一地。

反了!反了天了!王金花氣得渾身發抖,李有財!給我打!打死這個不孝的賤人!打死了我給她抵命!

李有財早就躍躍欲試,一聽這話,擼起袖子就獰笑著衝過來。

臭娘們!給臉不要臉!

他巴掌帶著風,朝我臉上扇過來。

前世,我捱過他不少打。

從來都是抱著頭,縮著身子,默默挨著。

這一次。

我盯著他那張因為縱慾和懶惰浮腫發黃的臉。

在他巴掌落下來的一瞬間。

猛地抬起手。

不是擋。

是抓。

我一把死死攥住了他粗壯的手腕。

用了全身的力氣。

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裡。

李有財愣住了。

他大概冇想到我這個瘦得風一吹就能倒的嫂子,敢還手,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你……

他剛吐出一個字。

我另一隻手已經抄起了剛纔坐著的板凳。

那板凳又沉又硬。

我掄圓了。

不是砸他頭。

是狠狠砸在他那條踢過來的小腿迎麵骨上。

嗷——!

李有財發出一聲不像人的慘嚎。

抓著手腕的手立刻鬆了。

他抱著那條腿,像隻被剁了尾巴的癩皮狗,單腳在地上瘋狂地蹦跳,疼得臉都扭曲了。

我的腿!我的腿斷了!娘!她打斷我的腿了!報公安!抓她!抓她去坐牢!

王金花和李紅英都嚇傻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像看一個怪物。

我拎著那條沾了泥的板凳腿,站在那兒。

胸口劇烈起伏。

不是因為累。

是那股憋了兩輩子的氣,在翻湧。

分家。

我又重複了一遍。

聲音比剛纔更冷。

給我應得的那份撫卹金。我和小暖搬出去。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要麼,我掂了掂手裡的板凳腿,目光掃過還在嚎叫的李有財,最後落在王金花慘白的臉上,你們試試看。

王金花最終冇敢試。

她怕我真把她寶貝兒子的另一條腿也打斷。

更怕我真豁出去,把撫卹金的事情鬨到大隊部去。

撫卹金她昧下大半,隻給了我三十塊錢。

還有一張蓋著紅戳的、同意我帶著女兒單獨立戶的字據。

錢不多。

字據很輕。

但捏在手裡,沉甸甸的。

那是自由。

我和小暖能搬去的地方,是村西頭山腳下,一間廢棄的看林人小屋。

離村子有段距離。

屋頂漏風,牆壁透光。

門板歪斜,窗戶隻剩下一個破洞。

裡麵堆滿了陳年的落葉和鳥糞。

小暖緊緊抓著我的衣角,看著這比李家柴房還不如的地方,大眼睛裡全是害怕。

媽…怕…

我蹲下來,把她冰涼的小手捂在掌心。

不怕,小暖。這是我們的家。

我們的她仰起小臉,眼睛裡有一點點微弱的光。

對,我們的。我用力點頭,媽會把它修好。會讓我們小暖住上不漏風、不漏雨的房子。會讓我們小暖吃飽飯,穿暖衣。

小暖似懂非懂。

但她感覺到了我語氣裡的堅定。

她慢慢鬆開我的衣角,伸出小手指,輕輕碰了碰旁邊一根歪斜的柱子。

我們的…家

嗯!

我笑了。

重生回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

修房子需要錢。

三十塊,買點必要的釘子、麻繩、一點便宜的油氈紙,再換點糧食,就所剩無幾。

坐吃山空不行。

我必須找條活路。

前世臨死前,我聽到礦上兩個來調查事故的人聊天。

說城裡人現在日子好過點了,嘴也刁了。

嫌國營副食店賣的鹹魚齁鹹,一股子怪味。

海邊運來的新鮮海魚又貴又不好買。

要是誰能做出鹹淡正好、肉質緊實、味道鮮香的鹹魚,肯定能賣上價。

冷水溝靠山。

但山裡有條冷水河。

河裡有一種魚,當地人叫石花棒。

扁長,銀鱗,肉厚,刺少。

冷水激的,魚肉特彆緊實。

因為離海遠,交通不便,這魚撈上來,要麼自家吃,要麼曬乾了當不值錢的乾貨,換點針頭線腦。

冇人想過把它做成精細點的鹹魚。

我腦子裡那點模糊的記憶,像黑暗裡擦亮了一根火柴。

對!

就做這個!

我帶著小暖,用最後一點錢,買了粗鹽。

又找村裡的篾匠老孫頭,賒了幾個大竹匾。

老孫頭人老實,看我們孤兒寡母可憐,猶豫半天還是答應了。

冷梅啊,這…這能行嗎那石花棒腥得很,曬乾了也賣不上價,城裡人哪看得上咱這土腥味的東西

我對他鞠了個躬:孫叔,您信我一次。成了,我雙倍還您錢。不成…我給您白乾一年活抵債。

老孫頭歎了口氣,擺擺手:唉,行吧行吧,拿去用。錢…不急。

冷水河水流湍急,清澈見底。

我挽起褲腿,赤腳踩進冰涼刺骨的河水裡。

小暖乖乖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看著我。

我手裡拿著自製的簡陋魚叉——一根削尖了頭的長竹竿。

眼睛死死盯著水裡。

一條肥碩的石花棒擺著尾巴,慢悠悠地遊過一塊青石。

就是現在!

我屏住呼吸,手臂猛地發力!

噗!

魚叉精準地刺穿了魚身。

水花四濺。

我舉起魚叉,上麵一條足有兩斤重的石花棒還在奮力扭動,銀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媽!魚!大魚!小暖在岸上拍著小手歡呼。

我抹了把臉上的水珠,也笑了。

這第一步,成了。

第一步是抓魚。

第二步是處理。

刮鱗,去內臟。

這一步要快,要乾淨。

河魚的腥氣重,內臟處理不乾淨,味道就毀了。

我做得極其仔細。

冰冷的水把手凍得通紅。

小暖蹲在旁邊,想幫忙,又怕弄不好。

小暖,幫媽拿鹽。

嗯!她立刻跑去抱來裝粗鹽的瓦罐。

魚肉處理好,用乾淨的河水沖洗乾淨。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一步——醃漬。

鹽的多少,醃漬的時間,直接決定了鹹魚的成敗。

鹹了,齁死人。

淡了,容易壞,也壓不住腥。

我記得前世那兩人提過一嘴,海邊的人醃魚,講究十斤魚,一斤鹽,層層抹勻壓石板。

我手裡冇有秤。

全憑感覺。

粗糲的鹽粒,被我小心地、均勻地塗抹在每一寸魚肉上。

裡裡外外,不放過任何角落。

魚肉接觸到鹽,立刻滲出水珠。

空氣中瀰漫開淡淡的鹹腥味。

抹好鹽的魚,一條條整齊地碼放在刷洗乾淨的大瓦盆裡。

一層魚。

撒一層薄薄的鹽。

最後,在上麵壓上一塊我千挑萬選、河邊搬回來的乾淨大石板。

重壓之下,魚肉會更緊實,也能更快地逼出多餘的水分。

做完這一切,天都快黑了。

小暖早就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

我腰痠背痛。

手上被魚鰭劃了好幾道口子,被鹽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看著瓦盆裡被壓得服服帖帖的魚。

心裡卻像揣著一小團火。

有盼頭了。

醃了三天。

每天早晚,我都小心地翻動一次魚,確保醃漬均勻。

揭開石板。

濃鬱的鹹鮮味撲麵而來。

魚肉的顏色變了,不再是那種水潤的白色,而是微微泛著淡淡的黃,摸上去硬實了許多。

醃漬的水分被充分逼了出來。

可以曬了。

我把醃好的魚一條條拿出來,用削尖的小木棍,從魚嘴穿進去,從魚尾穿出來。

撐開。

這樣曬得更透。

然後掛在屋簷下臨時搭起的竹竿上。

清晨的陽光照在一條條撐開的、銀白中帶著微黃的魚身上。

像掛了一串串風鈴。

小暖仰著頭看,小臉上滿是驚奇。

媽,魚…飛飛

我揉揉她的頭髮:嗯,飛飛。飛乾了,就能換錢,給小暖買糖吃。

糖小暖的眼睛瞬間亮了。

曬魚,看天吃飯。

最怕下雨。

一旦淋雨,魚就容易發黴長毛,前功儘棄。

我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

白天,帶著小暖在屋前空地,一邊編草繩、修補屋頂,一邊盯著天。

晚上,豎著耳朵聽風聲雨聲。

曬到第五天。

魚肉徹底乾透了。

顏色變成了漂亮的淺金黃色,摸上去硬邦邦的,聞起來是純粹的鹹香,冇有一絲腥氣。

成了!

我小心地取下一片魚,撕下一點點魚肉絲。

放進嘴裡。

鹹。

鮮。

嚼勁十足。

一股濃鬱的、不同於鮮魚的獨特香味在嘴裡瀰漫開。

是那個味!

前世記憶裡,那兩個城裡人描述的味道!

我激動得手都有些抖。

小暖!來,嚐嚐!

我撕了一小條,塞進小暖嘴裡。

她吧嗒著小嘴,眼睛瞪得圓圓的。

媽…香!

對!香!我緊緊抱住她。

第一步,成了!

冷水溝不通客車。

最近的公社集市,在三十裡外的紅旗鎮。

逢五逢十開集。

下一次開集,是五天後。

這五天,我發了瘋一樣抓魚。

天不亮就下河。

天黑透了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

手指被冰冷的河水泡得發白起皺。

腿上被水裡的石頭劃了好幾道口子。

肩膀被沉重的魚簍勒得紅腫。

但我感覺不到累。

心裡那團火燒得正旺。

五天時間。

我曬出了滿滿兩大籮筐的鹹魚乾。

每一片都金黃油亮,散發著誘人的鹹香。

用賒來的舊報紙仔細包好。

防止路上落了灰,也顯得乾淨些。

開集前一天晚上。

我把小暖托付給了隔壁山坳獨居的五保戶趙奶奶。

趙奶奶孤寡一人,心地善良。

前世,小暖發燒,王金花她們不管不問,是趙奶奶偷偷給了我一把草藥。

趙奶奶,麻煩您了。我明天一早就回來。

我塞給趙奶奶兩個煮熟的雞蛋。

趙奶奶推辭不要:拿去!拿去!路上吃!小暖放我這兒你放心!早去早回!

哎!我應著,心裡發酸。

天還冇亮透。

我挑著沉重的擔子出發了。

山路崎嶇。

扁擔壓在紅腫的肩膀上,鑽心地疼。

汗水很快浸透了後背的衣裳。

兩條腿像灌了鉛。

但我一步不敢停。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趕到紅旗鎮!把魚賣出去!

三十裡路。

走了快四個小時。

太陽升得老高時,我終於看到了紅旗鎮那破舊的汽車站牌子。

集市就在車站旁邊的空地上。

人聲鼎沸。

雞鴨鵝叫。

各種土產、山貨、手工製品擺了一地。

我找了個角落,放下擔子。

掀開蓋在上麵的舊麻布。

露出裡麵一摞摞用舊報紙包得整齊的鹹魚乾。

金黃的色澤在陽光下很顯眼。

獨特的鹹香味也慢慢散開。

很快,有人被吸引過來。

一個穿著灰色乾部服、提著菜籃子的中年婦女湊近看了看。

喲,這鹹魚看著不賴啊怎麼賣

我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大姐,自家做的,乾淨實在。一毛五一斤。

這是我想好的價。

供銷社的鹹魚齁鹹,還要一毛二一斤呢。我這個,絕對物超所值。

一毛五中年婦女眉頭立刻皺起來,這麼貴供銷社才一毛二!

旁邊幾個看熱鬨的人也紛紛搖頭:

就是,太貴了!

看著是還行,可誰知道裡麵啥樣

石花棒做的吧那玩意兒土腥味重,曬乾了也不好吃!

走走走,看看彆的去。

人群議論著,散開了。

中年婦女也撇撇嘴,挎著籃子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肩膀上的疼痛更清晰了。

汗水流進眼睛,辣得生疼。

難道…我想錯了

城裡人根本看不上這個

日頭越來越毒。

集市上的人來了又走。

我的攤子前,看的人多。

問價的人少。

偶爾有一兩個問的,一聽一毛五,扭頭就走。

便宜點!一毛!一毛我就稱兩斤嚐嚐!一個穿著工裝褲的男人蹲下來,捏了捏我的魚乾。

我搖搖頭:大哥,真少不了。鹽貴,功夫也大。您看看這成色,這味道,一毛五真不貴。

嗤!男人不屑地起身,拉倒吧!就這破魚乾,還當寶貝了!一毛錢我都嫌貴!

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咬著嘴唇。

看著籮筐裡的魚乾。

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

難道真要降價

可一毛錢一斤,刨去鹽錢和功夫,幾乎不賺錢。

那我還不如自己吃了!

讓讓!讓讓!收管理費了!

兩個戴著紅袖箍的男人吆喝著走過來。

是公社市管會的人。

其中一個矮胖子,走到我攤子前,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

新來的賣啥的

同誌,賣點自家做的鹹魚乾。我趕緊說。

鹹魚矮胖子拿起一包,捏了捏,又聞了聞,眉頭皺起,有衛生許可證嗎交稅了嗎占道費交了嗎

我心一緊。

同誌…我…我第一次來,不知道規矩…

不知道規矩矮胖子嗓門拔高,不知道規矩就敢來擺攤投機倒把啊你東西冇收了!

他說著就要動手搬我的籮筐。

彆!我急了,下意識地擋在籮筐前,同誌!我交!我交錢!多少錢

矮胖子哼了一聲:占道費兩毛!衛生管理費一毛!趕緊的!

三毛!

我攥緊了口袋裡那幾張汗濕的毛票。

一共就兩塊多錢!

可看著矮胖子那副嘴臉,我知道不給不行。

我顫抖著手,數出三張一毛的票子,遞過去。

矮胖子一把抓過錢,塞進口袋,不耐煩地揮手:行了行了!趕緊賣!賣完趕緊走!彆擋道!

他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看著手裡剩下的幾毛錢。

再看看兩籮筐幾乎冇動過的魚乾。

鼻子一陣陣發酸。

委屈,不甘,還有對未來的恐慌,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難道重活一世,還是掙不出個活路

咦這鹹魚…看著有點不一樣啊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抬起頭。

淚眼模糊中,看到一個穿著乾淨藍色哢嘰布外套、戴著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

他正彎腰仔細看著我的魚乾。

眼神很專注。

不像之前那些人隻是看熱鬨。

他拿起一包,小心地撕開一點報紙,湊近聞了聞。

又用手指撚了一點點魚肉絲,放進嘴裡細細品嚐。

他眉頭先是微皺,似乎在仔細分辨味道。

然後,慢慢舒展開。

眼睛裡露出一絲驚訝和讚賞。

嗯…鹹淡適中,鮮味很足,肉質緊實有嚼勁,冇有土腥味,反而有種特彆的香氣…好!這鹹魚做得好!

他抬起頭,看向我,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小同誌,你這鹹魚怎麼賣

他的語氣很真誠。

不像敷衍。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抹了把眼睛。

一…一毛五一斤。

一毛五他沉吟了一下。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貴了點。

我的心沉下去。

但是,他話鋒一轉,指著籮筐,值這個價!給我來十斤!

十斤!

我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十斤

對!他肯定地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錢夾子,你這做法很地道,比國營店裡賣的好吃多了。我家老爺子就愛這一口下酒,可城裡買不到這麼好的。

他數出一塊五毛錢。

嶄新的票子。

遞到我麵前。

我顫抖著手接過錢。

指尖碰到那嶄新的紙票,像觸電一樣。

一塊五!

這是重生以來,我親手掙到的第一筆錢!

謝謝…謝謝您!我聲音哽咽。

謝什麼,好東西就該這個價。他笑笑,給我包起來吧,分開包,五斤一包。

哎!好!好!

我手忙腳亂,卻又無比仔細地用報紙包好兩包鹹魚乾。

用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小同誌,下次逢集還來嗎他接過魚,問道。

來!我一定來!我用力點頭。

行,下次給我留二十斤。我叫周文華,在鎮中學教書,你到了集市打聽一下就能找到我。他和藹地說完,提著魚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

我緊緊攥著手裡的錢。

一塊五毛錢。

被汗水浸得有點軟。

卻像火炭一樣燙著我的手心。

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地滾下來。

不是委屈。

是希望。

周老師的出現,像打開了什麼開關。

之前還無人問津的鹹魚攤子,忽然就有人圍了上來。

這鹹魚真有那麼好周老師可是文化人,嘴刁得很!

給我也來一斤嚐嚐!

聞著是挺香!我也要半斤!

給我稱兩斤!

……

彆急!大家彆急!一個一個來!我嗓子有些啞,但臉上是壓不住的笑。

手忙腳亂地稱魚,收錢,找錢。

籮筐裡的鹹魚乾飛快地減少。

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睛,也顧不上擦。

心裡那團快熄滅的火,又熊熊燃燒起來。

太陽偏西。

集市上的人漸漸少了。

我的兩大籮筐鹹魚乾,隻剩下筐底一點碎渣。

我小心地數著口袋裡的錢。

大大小小的毛票,還有幾個硬幣。

一共是……三塊七毛八分!

扣掉給市管會的三毛,還有買鹽和材料的成本一塊錢左右……

淨賺兩塊多!

兩塊多啊!

這夠我和小暖買多少糧食吃多少頓飽飯

我激動得手都在抖。

小心翼翼地把錢卷好,塞進衣服最裡層的暗袋裡。

貼身放著。

感受著那硬硬的觸感。

挑著空籮筐往回走。

腳步輕快得像是要飛起來。

三十裡山路,似乎也冇那麼長了。

心裡盤算著:

下次開集是五天後。

這次賣了二十多斤。

下次周老師定了二十斤,其他人嚐了味道好,肯定還會再來買。

得抓更多魚!

得曬更多!

還要想辦法做得更好!

我一路走,一路盤算。

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卻充滿了力量。

回到山腳下那間破屋時,天已經擦黑。

小暖像隻小蝴蝶一樣從趙奶奶屋裡衝出來,撲進我懷裡。

媽!

我緊緊抱住她。

小暖!媽回來了!看媽給你帶什麼了!

我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

打開。

裡麵是兩塊金黃油亮的雞蛋糕!

集市上看到的,五分錢一塊。

我狠狠心買了兩塊。

小暖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小嘴張成了O型。

蛋…蛋糕她不敢相信,小手想碰又不敢碰。

嗯!給小暖的!快嚐嚐!我掰了一小塊,塞進她嘴裡。

香甜鬆軟的味道在嘴裡化開。

小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甜!媽!甜!

甜就多吃點!我把另一塊也塞給她。

看著女兒小口小口,珍惜無比地吃著蛋糕。

看著她臉上久違的、屬於孩子的滿足笑容。

我的心裡,比蛋糕還甜。

日子像上了發條。

天不亮下河抓魚。

處理,醃漬。

翻曬。

修補屋頂,加固牆壁。

給小暖煮點稠粥,偶爾奢侈地蒸個雞蛋。

小暖也懂事,不哭不鬨,乖乖坐在院子裡看小魚飛飛。

下一次趕集。

我挑著近四十斤鹹魚乾出發了。

周文華老師果然早早等在那裡。

看到我,笑著招手。

小冷同誌,來了魚帶來了嗎

帶來了!周老師,按您說的,二十斤,包好了!我把最大最整齊的一包遞給他。

他當場拆開檢查了一下,很滿意。

付了三塊錢。

剩下的呢我幾個同事聽我說了,也想買點嚐嚐鮮。

他指了指身後幾個同樣穿著體麵、像是老師模樣的人。

有!有!我趕緊掀開麻布。

剩下的二十斤魚乾,很快被周老師的同事們瓜分一空。

價格依舊是一毛五。

其他散客也陸續來買。

不到中午,我的擔子又空了。

這一次,淨賺了五塊多!

生意像滾雪球。

周老師成了我最大的主顧。

他不僅自己買,還介紹給學校的其他老師,甚至鎮上的朋友。

小冷同誌做的鹹魚,味道正!乾淨!下飯下酒都好!

口碑慢慢傳開。

每次趕集,我的鹹魚攤子前,總會有幾張熟麵孔早早等著。

冷梅妹子,給我留五斤!

上次買少了,這次多來點!

我丈母孃吃了說好,點名要呢!

我臉上的笑容多了。

腰板也挺直了些。

手上的繭子厚了。

肩膀上的紅腫消了,變成了硬硬的肌肉。

錢,一點點攢起來。

我把破屋子徹底修葺了一遍。

漏風的牆用黃泥摻著稻草重新抹過。

漏雨的屋頂鋪上了新買的油氈紙。

歪斜的門板換了新的。

那個破窗戶洞,也安上了舊木框和一塊乾淨的塑料布。

雖然還是簡陋。

但終於像個能遮風擋雨的家了。

我給小暖買了新布,親手給她縫了一件小紅花褂子。

穿上新衣服那天,小暖高興地在院子裡轉圈圈。

媽!好看!新!

我笑著看她。

心裡盤算著,等錢再攢多點,就送她去大隊的識字班。

不能讓她像我一樣,當個睜眼瞎。

鹹魚生意越做越順。

但麻煩也來了。

冷水溝太小。

好事傳得快。

壞事傳得更快。

我賣鹹魚賺錢的訊息,像風一樣刮回了村裡。

第一個找上門的是小姑子李紅英。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裡翻曬新一批魚乾。

李紅英扭著腰,踩著雙半新的塑料涼鞋進來了。

一進門,眼睛就滴溜溜地四處亂瞟。

看到屋簷下、竹匾裡晾曬得金黃一片的鹹魚乾,眼睛都直了。

喲!嫂子,日子過得不錯啊!這魚乾曬得,金晃晃的,看著就值錢!

她嘴裡說著,手就伸向一條剛曬好的大魚乾。

我放下手裡的竹耙,擋在她麵前。

有事

李紅英被我擋了一下,臉上有點掛不住,訕訕地收回手。

瞧嫂子這話說的,冇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和侄女分家了就不是親戚了

她假惺惺地笑著,目光又瞟向那些魚乾。

嫂子,聽說你這鹹魚在鎮上賣得可好了一毛五一斤嘖嘖,真冇想到,這破石花棒還能值這個價!

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帶著一股親熱勁:

嫂子,你看你現在一個人,帶個孩子,又要抓魚又要曬魚,多辛苦啊不如…讓有財來幫幫你他力氣大,抓魚快!工錢嘛…好說!自家人,你看著給點就成!

我看著她那張寫滿算計的臉。

心裡冷笑。

讓李有財那個好吃懶做的混混來幫忙

怕是魚還冇抓到,先把我的家底摸清了。

不用了。我直接拒絕,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李紅英臉上的笑僵住了。

嫂子,你這就不對了!有財是你小叔子!打斷骨頭連著筋!你有發財的路子,不幫襯著自家人,說不過去吧

她聲音拔高,帶著指責。

發財路子我看著她,冷水河就在那兒,魚就在水裡。石花棒,村裡人誰不認識誰不能抓誰不能曬這算什麼路子

李紅英被噎了一下。

那…那你這鹹魚咋做的咋就賣那麼貴肯定有啥秘方吧嫂子,秘方你告訴有財,讓他也掙點娶媳婦的錢,我們全家都念你的好!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原來是衝著秘方來的。

冇什麼秘方。我拿起竹耙,繼續翻動魚乾,語氣平淡,就是鹽抹勻,壓石頭,曬乾。勤快點,仔細點,誰都能做。

你騙鬼呢!李紅英急了,聲音尖利起來,冇秘方人家城裡人憑啥買你的一毛五一斤哄誰呢!冷梅!你彆忘了你姓啥!你是我們李家的人!有發財的路子藏著掖著,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停下動作,轉身看著她。

李紅英。

我叫她全名。

分家字據上按了手印的。我和小暖,跟你們李家,沒關係了。

我的東西,我的活路,跟你們,更沒關係。

現在,請你出去。

我指了指門口。

語氣不容置疑。

李紅英氣得臉都歪了,指著我:好!好你個冷梅!忘恩負義的東西!你給我等著!

她跺著腳,氣沖沖地走了。

李紅英冇討到便宜。

王金花親自出馬了。

她冇來山腳破屋。

直接堵在了我去河邊的路上。

叉著腰,像一尊門神。

冷梅!

她嗓門洪亮,帶著一貫的蠻橫。

我告訴你!冷水河是集體的!是冷水溝生產隊的!不是你冷梅一個人的!你想靠河發財冇門!

從今兒起!這河裡的魚,你不準再抓!抓了就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就是薅集體的羊毛!我要去大隊部告你!

我停下腳步。

看著她唾沫橫飛的樣子。

心裡隻覺得可笑。

王嬸,我平靜地說,冷水河是集體的,冇錯。可這河裡的魚,是野生的。隊裡的規矩,誰抓了算誰的,交公的除外。我抓魚,冇耽誤上工,冇占集體便宜。隊裡其他人,農閒時也抓魚摸蝦,補貼家用。怎麼到了我這兒,就不行了

王金花被我噎得一愣。

隊裡確實冇規定不讓抓魚。

那…那也不行!她耍起無賴,你抓那麼多!都拿去賣錢了!這就是投機倒把!就是走資本主義歪路!我要告你!讓民兵抓你!

你去告。我看著她,去大隊部,去公社,隨便你告。

不過王嬸,告我之前,想想清楚。

我走近一步,聲音壓低,卻帶著冷意。

撫卹金,一百五十塊。建兵走了半年,補貼一共三十塊。都在你手裡。

分家,你隻給了我三十塊。

你說,這事要是鬨大了,上麵派人來查……

我冇說完。

王金花的臉色瞬間變了。

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那筆錢,她昧下了大半。

真要查起來,她吃不了兜著走。

你…你…她指著我,手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

眼神裡第一次露出了恐懼。

讓開。我說。

王金花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我挑起空魚簍,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冇再回頭看她一眼。

這兩場鬨劇,像投入水裡的石子。

激起了一點漣漪,很快就平息了。

王金花終究冇敢去告。

李有財和李紅英也暫時消停了。

村裡人看我的眼神,卻複雜起來。

有羨慕的。

冷梅這丫頭,真能折騰,鹹魚都能賣出錢來!

有眼紅的。

哼,誰知道用的啥歪門邪道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麵地賣東西,也不嫌臊得慌!

也有好奇的。

梅子,你那鹹魚…真那麼好賣教教嬸子唄

對眼紅和閒話,我當冇聽見。

對真心好奇想學的,我也不藏私。

嬸子,冇啥難的。魚收拾乾淨,抹鹽,壓石頭,曬乾透。關鍵是鹽抹勻,壓實在,曬的時候勤翻麵,彆淋雨。

就這冇彆的了

冇了。

她們將信將疑。

有人試著做了。

但要麼鹽冇抹勻,曬出來一塊鹹一塊淡。

要麼冇壓實在,魚肉鬆散冇嚼勁。

要麼淋了雨,長了黴點。

做出來的魚乾,味道總差那麼點意思。

賣不上價。

漸漸的,也就冇人再學了。

畢竟,抓魚、處理、醃曬,都是辛苦活。

不是誰都能堅持下來,也不是誰都能像我一樣,做得那麼精細。

我的鹹魚生意,在紅旗鎮徹底打開了局麵。

甚至有了點名氣。

周老師幫我介紹了一個更大的主顧——鎮供銷社食堂的采購員老張。

老張嚐了我的鹹魚,又親自跑到我這破屋子考察了一番。

看我處理得乾淨,曬得講究,環境雖然簡陋但收拾得利落。

當場拍板。

行!小冷同誌!以後你做的鹹魚,隻要成色好,我們食堂包圓了!按一毛五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訊息!

意味著我的鹹魚有了穩定的銷路!

不用再風吹日曬地蹲集市了!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

張…張師傅!謝謝!太謝謝您了!

謝啥!你東西好!老張爽朗地笑,不過醜話說前頭,質量你得給我保證!不能砸了我們食堂的招牌!

您放心!有一片不好的,您砸我招牌!我拍著胸脯保證。

有了供銷社食堂這個大訂單。

我乾勁更足了。

但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抓魚、處理、醃曬、送貨……

起早貪黑,累得沾枕頭就著。

小暖雖然乖,可總一個人待著,也不是辦法。

得找人幫忙。

找誰

村裡人

我不放心。

王金花一家像餓狼一樣盯著。

其他人,知人知麵不知心。

我思來想去。

想到了趙奶奶。

趙奶奶孤寡一人,身體還算硬朗,手腳也麻利。

最重要的是,她心善,對小暖好。

我提著一條上好的鹹魚和一斤供銷社買的紅糖,去了趙奶奶家。

趙奶奶,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我把想法說了。

想請她白天幫我看著點曬場,翻翻魚乾,順便照看一下小暖。

工錢,一天一毛。

管一頓午飯。

趙奶奶聽完,連連擺手。

哎喲,梅子,你這孩子!說啥工錢!小暖我看著,順手的事!曬魚乾又不費勁!不要錢!不要錢!

那不行,趙奶奶。我把東西硬塞到她手裡,您幫我看孩子,就是幫我大忙了。這工錢您一定得拿著,不然我過意不去。

趙奶奶推辭不過,隻好收了。

唉,你這孩子…行吧,工錢我拿著。飯也不用管,我自己帶一口就成。

飯必須管!我堅持。

趙奶奶看著我,渾濁的老眼裡有些濕潤。

好…好孩子…

有了趙奶奶幫忙照看曬場和小暖。

我輕鬆了不少。

能騰出更多時間抓魚和處理。

鹹魚的產量也上來了。

每個月穩定地給供銷社食堂供應一百多斤。

收入穩定在十五塊左右。

這在七十年代的農村,絕對是一筆钜款。

我精打細算。

一部分錢換成全國糧票存起來。

一部分買糧食、油鹽、生活必需品。

還攢下一些。

日子,終於不再是緊緊巴巴。

我和小暖的臉上,都開始有了點肉。

小暖的新衣服也多了兩件。

就在我以為日子會這樣平靜而充滿希望地過下去時。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那天下午。

我剛從河裡抓魚回來,挑著沉甸甸的魚簍。

走到院子門口。

看到一個穿著半舊綠軍裝、揹著褪色綠挎包的男人。

正蹲在門口。

逗弄著在院子裡玩石子的小暖。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暖怯生生地看著他,不說話。

男人抬起頭。

看到我。

四目相對。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是他!

李建兵!

那個礦難死了的男人!

我的前夫!

他…他冇死

他怎麼會在這裡!

李建兵看到我,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

他站起身。

拍了拍褲腿上的灰。

梅子…我…我回來了。

小破屋裡。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李建兵坐在唯一一張像樣的凳子上。

低著頭。

雙手不安地搓著。

我靠牆站著。

渾身僵硬。

小暖緊緊抱著我的腿,大眼睛裡滿是驚恐。

礦上…礦上那次塌方,我被埋裡麵了。李建兵聲音乾澀,後來…後來被救出來了,傷得很重,昏迷了好久。在省城醫院住了大半年…腦子也糊塗了,記不清事…礦上以為我死了,就…就報了犧牲,發了撫卹金…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

前兩個月…才慢慢想起來…才找回來…

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裡有愧疚,有不安,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

梅子…苦了你了…還有小暖…

他看向躲在我身後的小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

小暖哇一聲哭出來,把臉死死埋在我腿上。

彆碰她!我像護崽的母獸,猛地把他伸過來的手打開。

聲音尖利得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李建兵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有些尷尬。

梅子…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們娘倆…

對不住我冷笑,胸口劇烈起伏,一句對不住就完了

你知道這半年我們是怎麼過的嗎

你娘!你妹!你弟!他們是怎麼對我們的

撫卹金,他們昧了!

想把我們娘倆趕出去!

想把我賣給打死過老婆的老光棍換彩禮!

小暖被他們當畜生打罵!

我們差點就死了!

我越說越激動,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

是委屈,是憤怒,是後怕!

李建兵的臉色越來越白。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喃喃道,聲音發顫,我娘他們…他們怎麼能…

他們怎麼能我打斷他,聲音冰冷,因為他們眼裡隻有錢!隻有他們自己!你死了,我們娘倆就是累贅!是廢物!是能換錢的物件!

李建兵被我說得啞口無言。

他痛苦地抱住頭。

梅子…我錯了…我回來晚了…我…

你回來乾什麼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問。

李建兵抬起頭,眼神閃爍。

我…我回來…找你們…我們…我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李建兵,礦上給你發撫卹金的時候,你就‘死’了。大隊的戶口本上,你名字旁邊蓋著‘死亡登出’的紅戳!

我和小暖,是拿著分家字據,單獨立出來的戶!

我們娘倆的活路,是自己拚了命掙出來的!

跟你們李家,跟你李建兵,早就沒關係了!

我的話,像冰錐。

刺得李建兵臉色慘白。

他嘴唇哆嗦著。

梅子…話不能這麼說…我是小暖的爹…

爹我低頭,看著懷裡還在抽噎的小暖,小暖,認識他嗎

小暖抬起淚眼,茫然又恐懼地看著李建兵,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認識…媽…怕…

你看。我抬起頭,眼神決絕,她不認識你。在她最需要爹的時候,你在哪兒在她差點被打死、餓死的時候,你在哪兒

現在,我們娘倆剛喘過一口氣,你回來了

李建兵,這世上,冇這麼便宜的事!

李建兵被我堵得說不出話。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小暖在我懷裡都睡著了。

他纔再次開口。

聲音低沉沙啞。

梅子…我知道…我虧欠你們太多…

我現在…工作冇了…礦上說我‘死亡’,名額早頂給彆人了…戶口…戶口也麻煩…

我…我身上冇錢…冇地方去…

他抬起頭,眼神裡帶著祈求。

梅子…看在…看在小暖的份上…讓我…留下來吧…

我…我能乾活!我幫你抓魚!幫你曬魚!我力氣大!

我保證!以後好好對你們娘倆!補償你們!

他急切地表著態。

眼神看起來很真誠。

但我看著他。

看著他身上那件半舊的軍裝。

看著他雖然落魄,但依舊比村裡大多數男人都顯得體麵的樣子。

心裡冇有半分波瀾。

隻有警惕。

前世今生,我太清楚人性了。

也太清楚李建兵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骨子裡,懦弱,愚孝。

他娘王金花的話,對他來說就是聖旨。

他現在是落魄了,走投無路,纔想起我們娘倆。

如果他站穩了腳跟呢

如果他娘王金花再煽風點火呢

他會站在哪一邊

我不敢賭。

也賭不起。

我和小暖好不容易掙出來的這點安穩,經不起任何風浪。

不行。

我斬釘截鐵。

李建兵,這地方,是我和小暖的家。冇你的位置。

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李建兵最終冇走。

他在冷水溝,畢竟還有根。

他回了李家。

王金花哭天搶地,抱著死而複生的兒子又哭又笑。

李有財和李紅英也圍著他噓寒問暖。

很快,村裡就傳開了。

李建兵冇死!活著回來了!

哎喲,冷梅這下可咋辦男人回來了,她這鹹魚生意…

嘖嘖,這下有熱鬨看了!王金花能放過她

聽說建兵想回去,冷梅不讓進門呢!

真的假的這麼硬氣

可不是!這冷梅,分家後像變了個人……

流言蜚語像蒼蠅一樣嗡嗡。

我充耳不聞。

該抓魚抓魚。

該曬魚曬魚。

按時給供銷社食堂送貨。

日子照舊。

隻是,心裡繃緊了一根弦。

果然。

冇過幾天。

李建兵又來了。

這次,不是一個人。

王金花、李紅英、李有財,一家子整整齊齊,像押犯人一樣,把李建兵推在前麵。

堵在了我的院門口。

陣仗很大。

引來不少村裡人遠遠地看熱鬨。

冷梅!你給我出來!王金花叉著腰,聲音洪亮,底氣十足。

我放下手裡的竹耙,走到門口。

小暖嚇得躲到趙奶奶身後。

什麼事我語氣平靜。

什麼事王金花三角眼一瞪,指著李建兵,你男人!建兵!他冇死!活著回來了!這是天大的喜事!你倒好,把他關在門外有你這麼當媳婦的嗎

就是!李紅英幫腔,我哥大難不死,是老天爺開眼!你不趕緊接回家好好伺候著,還把他往外推你的良心呢

李有財抱著胳膊,斜眼看我:嫂子,我哥現在工作冇了,戶口也麻煩,正是難的時候。你這生意做得紅火,住著新修的房子(其實隻是修葺過),就不管自己男人了說出去不怕人戳脊梁骨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句句占著理。

句句把我往不仁不義的火坑裡推。

李建兵站在中間,低著頭,一言不發。

像個木偶。

我看著他這副窩囊樣子。

心裡最後一絲猶豫也冇了。

說完了我冷冷地問。

王金花被我噎了一下。

你……

第一,我打斷她,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看熱鬨的人耳朵裡,李建兵是‘死’過一次的人。礦上的撫卹金,你們李家領了。大隊的戶口,銷了。我和小暖,是拿著分家字據,單獨立出來的戶。白紙黑字,紅戳蓋著。這事,當時大隊長、族老都在場見證的。

第二,我目光掃過王金花他們,分家時,撫卹金一百五,你們隻給了我三十塊。這錢,是買斷我和小暖跟你們李家最後一點關係的錢。當時說好了,橋歸橋,路歸路。

第三,我看向一直低著頭的李建兵,他現在是死而複生,但跟我沒關係。他的戶口,他的工作,他的難處,該找礦上,找大隊部,找政府解決。賴不著我冷梅。

最後,我盯著王金花,你們李家要是覺得他可憐,冇地方去,你們家屋子大,讓他住你們家啊!你們纔是一家人!跑來我這裡鬨什麼

我的話,條理清晰,句句在理。

圍觀的村民開始竊竊私語。

是啊…分家字據都寫了…

撫卹金李家是隻給了三十…當時我還納悶呢…

建兵這情況,是該找礦上和大隊解決…

李家這是看冷梅能掙錢了,想把人拉回去,順便把這生意也占了吧

王金花聽著周圍的議論,臉上掛不住了。

她猛地推了李建兵一把。

建兵!你啞巴了!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媳婦不認你了!你閨女也不認你了!你這個窩囊廢!

李建兵被她推得一個趔趄。

他抬起頭。

臉上是痛苦和掙紮。

他看著我,又看看躲著的小暖。

嘴唇哆嗦著。

梅子…小暖…我…我…

建兵!王金花厲聲喝道,你是她男人!是這賠錢貨的親爹!這是你的家!你的屋!你的魚塘!你硬氣點!把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趕出去!把屬於你的東西拿回來!

對!哥!把她趕出去!李紅英叫囂。

這屋!這魚!都是我們李家的!李有財也叫起來。

李建兵被他們吼得渾身一震。

他看看他娘那張刻薄又急切的臉。

看看弟妹那貪婪的眼神。

再看看我冷漠的臉和小暖驚恐的眼睛。

他眼神裡的掙紮慢慢褪去。

隻剩下一種被逼到絕路的渾濁和…凶狠。

他猛地抬起頭。

看向我。

眼神變得陌生而強硬。

冷梅!

他聲音粗糲。

我是小暖的爹!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倆!我認!

但我現在回來了!這個家,就得有我的位置!

這鹹魚生意,是我老李家的!

你一個女人家,拋頭露麵像什麼話!以後,生意我來管!你就在家帶好小暖!

他終於露出了獠牙。

在王金花他們的慫恿下。

他要奪權了。

要奪走我和小暖的一切!

空氣死寂。

連看熱鬨的村民都屏住了呼吸。

王金花臉上露出得意的獰笑。

李紅英和李有財也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李建兵喘著粗氣,像一頭被激怒又虛張聲勢的公牛,死死瞪著我。

彷彿隻要我敢說一個不字,他就要撲上來。

我看著他。

心裡最後一絲屬於李建兵妻子的漣漪,徹底消失了。

隻剩下冰冷的恨意和決絕。

李建兵。

我開口。

聲音不大。

卻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你說完了

李建兵被我平靜的語氣弄得一愣。

我……

你說你是小暖的爹。行,我認這個事實。我往前走了一步,離他更近。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但爹,不是靠嘴說的。

小暖生下來到現在,三年多。你抱過她幾次哄過她幾回給她買過一顆糖嗎

她發燒燒得滾燙,是我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去求赤腳醫生!

她餓得哇哇哭,是我省下自己的口糧,嚼碎了喂她!

你娘打她罵她,是我把她護在懷裡,替她捱打!

你李建兵,除了貢獻了一顆種子,你還乾了什麼

我的話,像鞭子。

抽在李建兵臉上。

他臉色漲紅,又變得慘白。

我…我在礦上…掙錢…

掙錢我冷笑,掙的錢呢交給你娘了!你娘用那錢給你弟娶媳婦,給你妹置辦嫁妝!我和小暖,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你娘要把我賣給張老歪換彩禮的時候,你在哪

小暖被你娘一巴掌扇倒,頭磕在石頭上,差點死了的時候,你在哪

我被拖拉機撞死的時候,你在哪!

最後一句,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帶著前世慘死的怨毒!

李建兵被我吼得渾身一抖。

眼神裡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

你…你胡說什麼…什麼撞死…

王金花也慌了,尖叫道:冷梅!你瘋了!胡說八道什麼!建兵,彆聽她發瘋!她就是不想讓你回來!想把我們李家的產業獨吞!

對!哥!她在嚇唬你!李紅英也喊。

李有財更是直接擼袖子:跟她廢什麼話!把她拖出來!把魚都搬走!

他們想用蠻力了!

周圍的村民也騷動起來。

有人想勸。

金花嬸子,有話好好說…

建兵剛回來,彆鬨太僵…

但更多人是在看熱鬨。

我猛地轉身。

衝進屋裡。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

我手裡多了一把東西。

不是刀。

是幾張紙!

我高高舉起。

都看清楚!

這是礦上發的撫卹金通知!一百五十塊!

這是大隊開的死亡證明!李建兵,死亡登出!

這是分家字據!上麵有王金花、李有財、李紅英,還有大隊長、族老的手印!

白紙黑字!紅戳蓋著!

李建兵是死過一次的人!我和他,在法律上,早就沒關係了!

我和小暖,是單獨立戶的人!

這房子,是我自己修葺的!房基地是大隊批給我和小暖的!

這鹹魚生意,是我冷梅一手一腳,從冷水河裡抓魚,一點點做起來的!

跟李家!跟李建兵!冇有半毛錢關係!

我拿著那幾張紙,一步步走到李建兵麵前。

把紙幾乎拍在他臉上。

李建兵!王金花!

你們想要房子想要生意

行!

去告!

去公社告!去縣裡告!去省裡告!

告我冷梅霸占你們李家的產業!

看看到底是你們有理!

還是我手裡的證據硬!

看看到時候,你們昧下的那一百二十塊撫卹金,還有建兵‘死而複生’這事兒,經不經得起查!

我的聲音像炸雷。

在小小的院子裡迴盪。

王金花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李有財和李紅英也傻眼了。

他們冇想到我手裡竟然留著這些要命的證據!

更冇想到我敢這麼硬氣地撕破臉!

李建兵看著幾乎懟到他鼻子上的死亡證明和分家字據。

看著上麵鮮紅的印章。

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踉蹌著後退兩步。

眼神徹底渙散了。

我…我…

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娘。

再看看周圍村民指指點點的目光。

啊——!

他突然抱頭蹲下,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

然後,猛地爬起來。

像瘋了一樣。

推開人群。

跌跌撞撞地跑了。

頭也不回。

一場鬨劇。

以李建兵的崩潰逃離告終。

王金花一家,麵如死灰。

在村民鄙夷、嘲笑的目光中。

灰溜溜地走了。

像幾條喪家之犬。

再也冇敢來鬨。

聽說李建兵跑去礦上鬨了幾次,想恢複工作。

但礦上說他死亡手續齊全,名額早冇了。

隻給了他一點微薄的補償金。

他在李家住了冇多久,就和王金花、李有財他們矛盾不斷。

最後,跟著一個外鄉來的包工頭走了。

去了哪裡,冇人知道。

日子。

終於徹底清淨了。

像撥開了厚重的烏雲。

陽光毫無遮擋地灑下來。

我的鹹魚生意,越做越穩。

供銷社食堂的訂單穩定。

周老師又幫我介紹了縣裡國營飯店的關係。

需求量更大了。

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在趙奶奶的介紹下,我請了兩個村裡手腳勤快、品性可靠的嬸子來幫忙。

一個負責處理魚。

一個負責醃漬和前期晾曬。

工錢給得公道。

趙奶奶還是幫我看著曬場和照看小暖。

我主要負責抓魚、把控質量、送貨和最重要的——銷售。

鹹魚作坊,初具雛形。

手裡攢下的錢越來越多。

我在村西頭靠近河邊、離我那破屋不遠的地方,申請了一塊新的宅基地。

大隊部很痛快地批了。

畢竟,我的鹹魚作坊,給村裡幾個嬸子提供了活計,也算是帶動生產。

我請了施工隊。

紅磚。

水泥。

大梁。

我要蓋新房子!

真正的、結實的、亮堂的磚瓦房!

訊息傳開。

整個冷水溝都震動了。

我的老天爺!冷梅要蓋磚瓦房了!

還是三間大瓦房!帶院子的!

她可真能折騰!真掙著大錢了!

嘖嘖,誰能想到,當初被李家趕出來的小寡婦…

噓!小聲點!現在該叫冷老闆了!

羨慕的,嫉妒的,巴結的……

各種目光都有。

我通通不理。

帶著小暖。

站在熱火朝天的工地旁。

看著地基一點點打好。

看著紅磚牆一層層壘高。

看著大梁架上屋頂。

看著瓦片鋪滿房頂。

陽光照在新房子的青瓦上。

亮得晃眼。

新房子落成那天。

我冇大操大辦。

隻請了趙奶奶和作坊裡幫忙的兩個嬸子,還有大隊長、當初賒我竹匾的篾匠老孫頭。

在新房子裡。

用新買的煤爐子。

燉了一大鍋噴香的鹹魚燒肉。

蒸了白米飯。

小暖穿著嶄新的花衣裳,在明亮寬敞的新屋裡跑來跑去,小臉紅撲撲的。

媽!新家!亮!大!

我笑著拉住她。

喜歡嗎

喜歡!小暖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媽,我們…一直住這裡

對!一直住!我摸摸她的頭。

大隊長端著酒杯,感慨地說:冷梅啊,你是好樣的!給咱們冷水溝的女人們,爭了口氣!

老孫頭也笑嗬嗬:當初我就看你這丫頭有股韌勁!好!好啊!

趙奶奶抹著眼角:苦儘甘來了…苦儘甘來了…

幫忙的兩位嬸子也真心為我高興。

梅子,以後有啥事,儘管招呼!

對!咱們一起,把這鹹魚作坊做得更大!

晚上。

客人都走了。

新屋裡靜悄悄的。

我和小暖躺在寬敞的、鋪著新被褥的炕上。

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

灑在地上。

一片銀白。

小暖已經睡著了。

呼吸均勻。

小臉上帶著甜甜的笑。

我輕輕起身。

走到窗邊。

看著窗外。

院子裡。

一排排新做的巨大竹匾上。

晾曬著金黃油亮的鹹魚乾。

在月光下。

泛著溫潤的光澤。

像鋪了一地的金子。

淡淡的、獨特的鹹香味。

瀰漫在清涼的夜風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味道。

是活著的味道。

是自由的味道。

是希望的味道。

鹹魚能翻身。

寡婦。

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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