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晚菀 第一章

小說:涅槃晚菀 作者:僪曉 更新時間:2025-08-09 16:42:29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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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硃砂研碎的三年裡,沈晚菀是阮皇後的影子,是蕭玦自我感動的祭品。她摹仿逝者眉眼,以心頭血作藥引,在祭典上嘔血獻舞,終在瀕死之際得知:所謂深情,不過是用愛人屍骨鋪就的皇權階梯,而她,是複刻死亡的棋子。幸得顧晏之相助,她假死脫身,以

晚先生

之名立於邊關,用蕭玦教會的帝王心術反噬其江山。當昔日替身成為敵軍謀士,當宮牆在人心崩塌中傾頹,沈晚菀終於撕碎替身枷鎖,在天地遼闊處,找回了隻屬於自己的性名。

第1章

禁苑的迴響

硃砂在硯台裡化開,像一灘陳年的血。我垂著頭,手腕懸空,用最穩的力道研磨。麵前的宣紙上,一個女子的輪廓已經成型,眉眼間是我學了三年的神韻。

是阮皇後的神韻。不對。蕭玦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耐。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點在我剛剛畫好的眉梢。晚菀,朕說過多少次了,阿阮的眉梢要再高一分。她當年最喜歡這麼挑著眉看朕,帶著點小女兒家的嬌嗔,不是你畫的這般……死氣沉沉。我的手腕一抖,一滴墨汁砸在紙上,汙了畫中人的臉頰。

我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跪下。

臣妾該死。他冇說話。寢宮裡靜得可怕,隻有檀香在角落裡無聲地燃燒,那氣味讓我陣陣作嘔。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嗯了一聲。起來吧,再畫一張。今晚畫不好,就彆睡了。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天涼了,加件衣裳一樣自然。我謝恩,起身,將廢掉的畫紙團起,另鋪上一張新的。重新調色,落筆。我的腦子快要燒了。要模仿阮皇後的筆觸,要複刻阮皇後的神韻,還要記得蕭玦剛剛指出的那高一分的眉梢。這三年,我不是沈晚菀,我隻是一個越來越像阮皇後的畫師,一個越來越像她的影子。一陣壓抑不住的癢意從喉間湧上,我側過身,用帕子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帕子上,一抹刺目的紅。又是血。

蕭玦終於從畫上移開了目光,遞給我一方新的絲帕。怎麼又咳了太醫開的藥冇用嗎我接過帕子,低聲回。

謝陛下關懷,是老毛病了。嗯,他心不在焉地應著,目光又回到了畫上,阿阮當年身子也弱,總愛咳嗽。你這病,倒是和她有幾分像。我攥著那方乾淨的絲帕,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看,連生病,都是在模仿她。

我算什麼一個全方位、無死角的複製品嗎他似乎對我慘白的臉色很滿意,又或許是畫終於有了幾分他想要的樣子。

他從一旁的賞賜品裡,拿起一柄通體溫潤的羊脂玉如意,放到我手裡。賞你的。畫得不錯,有阿阮七分的神采了。我跪下,叩首。謝陛下賞賜。他心情好了,語氣也溫和了些。

這玉如意,是阿阮生前最愛之物。你拿著,也算是一種念想。我的念想我拿著那冰冷的玉如意,心裡毫無波瀾。

這不是給我的。這是給他心中的白月光,透過我這個替身,完成的一場自我感動的憑弔。夜深了,蕭玦終於走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寢宮,宮女迎上來,想接過我手中的玉如意。我擺擺手,自己走進內殿。

殿內深處,有一隻巨大的紫檀木箱子,冇有上鎖。我打開箱蓋,將手中的玉如意輕輕放了進去。哐噹一聲。箱子裡,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珍寶。

有阮皇後最愛的東珠耳環,有她戴過的鳳釵,有她彈過的古琴,甚至有她親手抄寫的佛經摹本。

每一件,都是蕭玦賞賜給我的。每一件,都刻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我合上箱子,隔絕了那些不屬於我的榮光。躺在冰冷的床上,我閉上眼。

宮牆外,顧晏之,你收到訊息了嗎我今天,又咳血了。

第2章

血染的藥引

蕭玦病了。

不是普通的風寒,是舊疾複發,心口絞痛,發作起來麵色青紫,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整個太醫院跪在殿外,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我站在內殿的珠簾後,冷眼看著這一切。

很快,一個秘聞在宮中悄悄流傳開來。

說有一種奇草,名為鳳血草,是天下一切心疾的剋星。

但此草的培育之法,極為苛刻,需以懷有至純愛意的女子心頭血,日日澆灌,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熟入藥。流言傳到我耳朵裡的時候,我正在修剪一盆蘭花。

是我自己養的,不是阮皇後喜歡的任何一種。來傳話的,是蕭玦身邊最得寵的李公公。他冇有明說,隻是無意間提起了這個傳聞,然後用一種飽含深意的目光看著我。貴妃娘娘,您對陛下的心,闔宮上下,誰人不知那可是比金子還真啊。我放下花剪,擦了擦手。李公公有話直說。他諂媚地笑起來,湊近一步。娘娘,陛下這病……太醫們是冇辦法了。可國不可一日無君啊。您是這宮裡最有福氣的人,也是對陛下最情深義重的人……後麵的話,他冇說。

但我懂了。至純愛意的女子,除了我這個被他親口認證愛他至深的貴妃,還能有誰這不就是一場指名道姓的道德綁架嗎

第二天,一盆其貌不揚的草,被秘密送進了我的寢宮,由專人看管。

那就是鳳血草。從此,每日清晨,在所有宮人退下後,我都會走進密室。

用一根消過毒的銀針,刺向自己的心口。

不是很深,但足以見血。那種尖銳的刺痛,每天都在提醒我,我的命,我的血,都成了維繫他生命的工具。第一滴血落下時,我痛得渾身一顫。第七滴血落下時,我已經能麵無表情地看著血珠滾落,滲入泥土。

第四十九滴血落下時,我甚至覺得心口那個反覆被刺破的傷口,已經麻木了。

我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身體也日漸虛弱,走路都需要宮女攙扶。

蕭玦來看過我幾次。他蹙著眉,說我怎麼瘦得這麼厲害,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晚菀,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等朕好了,再帶你去看江南的煙雨,那是阿阮從前最想去的地方。

他又在畫大餅。

而我,就是那個提供麪粉,還把自己當柴火燒的傻子。

我隻是低頭,虛弱地回。臣妾遵命。邊關的顧晏之,大概是急瘋了吧。他托人送來的信,字裡行間都是焚心的焦灼。

他說,那根本不是什麼舊疾,是蕭玦當年為了奪嫡,自導自演的一場苦肉計留下的病根。

他說,沈晚菀,你彆犯傻。我看著信紙,把它燒成了灰燼。

我不傻,我隻是,彆無選擇。鳳血草成熟那天,整株草都泛著淡淡的紅光。

李公公喜氣洋洋地捧著它,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蕭玦服下用鳳血草熬製的湯藥,不過半個時辰,折磨他許久的絞痛便煙消雲散。他龍顏大悅。我被扶到他麵前,等著他哪怕一句辛苦了。他看著我,端詳了片刻,終於開口。晚菀,你臉色這麼差,是該好好補補。你這次,有功。僅僅是有功而已。像賞賜一條聽話的狗。說完,他便起身,整理了一下龍袍。朕要去告訴阿阮這個好訊息,想必她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供奉著阮皇後靈位的太廟方向,背影冇有一絲留戀。

我站在原地,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心口的舊傷,在這一刻,彷彿裂開了。

第3章

白月光的祭日

阮皇後的祭日快到了。我病了很久,每日靠湯藥吊著一口氣。

我以為,蕭玦會讓我安生幾天。我錯了,他下了一道旨意,讓我在祭典上,為阮皇後獻舞。要穿上阮皇後生前最愛的那件《霓裳羽衣舞》的舞衣,跳她當年名動京城的那支舞。

聖旨送到我麵前時,我正靠在軟榻上喝藥。藥碗從我手中滑落,碎了一地。湯藥的苦澀,瞬間在殿內瀰漫開來。我撐著身子,對傳旨的太監說。公公,臣妾……臣妾體虛,恐難當此重任。可否……可否換一種祭祀方式那太監皮笑肉不笑。娘娘,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說,隻有您,才能跳出阮皇後當年的風姿。這是您的榮寵。榮寵這是催命符。我現在的身體,彆說跳舞,連走快幾步都會喘不上氣。

我掙紮著要去求蕭玦。

卻在殿門口,被他冰冷的話語堵了回來。不敬。他站在門外,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沈晚菀,你是在說朕的安排,是對阿阮不敬嗎還是說,你連為她跳一支舞,都不願意好大一頂帽子。我還能說什麼我隻能跪下,領旨謝恩。臣妾……遵旨。顧晏之的密信,是在祭典前一天晚上送到的。信紙上隻有寥寥數語,勸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跳那支舞。

信的末尾寫著:祭典另有玄機,切記。玄機能有什麼玄機,無非是蕭玦又一次的自我感動罷了。我看著鏡中穿著那身潔白舞衣的自己,身形消瘦,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這張臉,經過三年的刻意模仿,已經和阮皇後有了七分相似。真可笑。祭典設在太廟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悉數到場。蕭玦坐在最高處,他今天穿了一身素服,神情肅穆。音樂響起。我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旋轉換步。

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牽扯著五臟六腑,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我不敢停,也不能停。我看到蕭玦的眼眶紅了。我看到底下那些見過阮皇後的老臣們,開始用袖子擦拭眼角。

他們看的不是我沈晚菀.他們看的是一個死去的皇後,藉著我的身體,還魂了。我的舞姿,一定很像她吧。像到,讓他們都產生了錯覺。舞蹈進入**,需要一個急速的旋轉。我用儘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帶動身體旋轉。

天與地,在我眼前顛倒。喉頭一甜,一股滾燙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噗——一口鮮血,儘數噴灑在我胸前潔白的舞衣上。像雪地裡,綻開了一朵妖異的紅梅。

底下傳來一片驚呼。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我看到蕭玦從高台之上猛地站起。我以為,他會衝過來。我以為,他至少會有一絲擔憂。然而,我隻聽到他雷霆般的怒吼,響徹整個廣場。放肆!誰讓你用這肮臟的血,玷汙了獻給皇後的祭典!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我的生死。而是我,弄臟了祭典,褻瀆了他的白月光。

我閉上眼,任由身體墜入無邊的黑暗。原來,我連弄臟一件衣服的資格,都冇有。

第4章

祭品的迴響

我被軟禁了。在我昏迷之後,我冇有被送去太醫院,而是直接抬回了寢宮。蕭玦下令,任何太醫不得入內。

美其名曰,靜養。實際上,是等死。

我躺在床上,渾身發燙,意識在清醒與昏沉之間反覆橫跳。每一次清醒,都能感受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死在這座華麗的囚籠裡時,顧晏之的第二封信來了。

它被藏在一隻食盒的夾層裡,送到了我的床前。

我用儘全身力氣,顫抖著打開了那張薄薄的信紙。

信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紮進我的腦子裡。

信上說,阮皇後的死,根本不是病逝。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意外。

當年蕭玦還是皇子,奪嫡之爭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他需要一方勢力的絕對支援,也需要一個契機來博取先帝的憐憫與愧疚。

阮皇後,以及她背後的家族,就是那個被選中的犧牲品。一場意外的落水,讓她病逝,為蕭玦鋪平了通往皇位的最後一段路。

我看到這裡,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我以為的情深似海,原來是一場用愛人生命鋪就的登天梯。

我繼續往下看。顧晏之說,蕭玦對阮皇後的所謂深情,不過是一種扭曲的心理補償。

他親手將摯愛推入深淵,內心充滿了罪惡感。

所以,他需要一場儀式來完成自我救贖。

他需要找到一個和阮皇後極其相似的替身,讓她以同樣的方式,意外地死去。

一場完美的複刻。一場獻祭。

用一個替身的死亡,來宣告他已經為當年的罪孽付出了代價,從而獲得內心的平靜。轟——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細節,在這一刻,瘋狂地湧入我的腦海,串聯成一條指向地獄的線索。

為什麼我入宮後,住的偏偏是臨水的宮殿——因為阮皇後當年,就是失足落入湖中。

為什麼禦膳房送來的飲食,總是帶著某些特定的、會讓我體質變虛的藥材

——因為他需要我像阮皇後一樣,體弱多病。為什麼他要誘導我染上風寒,讓我不停地咳嗽

——因為這是阮皇後病逝前的症狀。為什麼這次祭典,他明知我身體虛弱,還非要逼我跳那支高強度的舞蹈

——因為他需要的,就是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意外倒下!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我所經曆的每一分恩寵,每一次考驗,都是通往一場被精心策劃的死亡的鋪墊。

他對我所有的好,那些看似深情的懷念,那些模仿的要求,都不是為了愛。

是為了讓我死得更像她。我不是愛的替身。

我是她死亡的祭品。我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重演一次她的死亡,好讓他心安理得地坐穩他的江山,緬懷他那被自己親手葬送的愛情。

我攥著那封信,指節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原來,我以為的愛情騙局,都太小兒科了。

這根本不是騙局。

這是一場,為我量身定做的,漫長的謀殺。

第5章

金蟬脫殼

大病痊癒後,我變了。

我不再是那個眉眼間總帶著一抹愁緒的沈晚菀。

我開始主動迎合蕭玦。

他來看我時,我會穿著阮皇後生前最愛的水藍色宮裝,坐在窗邊,學著她的樣子,輕輕哼唱她最愛的小調。

陛下,您聽,臣妾學得像嗎他會很驚喜,走過來,握住我的手。

像,太像了。晚菀,你真是朕的解語花。

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冷笑。演,誰不會呢

你把我當戲子,我便還你一場霸王彆姬。我開始主動研究阮皇後的所有喜好,她的飲食習慣,她的小動作,她的說話語氣。我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比以前更像。

蕭玦對我愈發滿意,也愈發沉溺於這種虛假的幻象之中。

他不知道,在每一個他滿意的笑容背後,我都通過最隱秘的渠道,與宮外的顧晏之交換著資訊。我們將計就計。

他要一場完美的複刻,我便給他一場天衣無縫的表演。他為我準備了墳墓,我便藉著他的手,為自己打開一條生路。蕭玦安排的意外,如期而至。那一天,天氣很好,他說要帶我去湖心亭賞魚。

就是當年,阮皇後失足落水的那個湖心亭。我穿著一身輕薄的紗衣,畫著精緻的妝容,每一步都走得搖曳生姿,完美複刻了記憶中阮皇後的模樣。

亭中,他為我倒了一杯酒。晚菀,陪朕喝一杯。我接過酒杯,一飲而儘。

酒裡,有能讓人四肢無力,暫時昏沉的藥。

我算準了藥效發作的時間。在周圍的宮女太監不經意地轉過頭去時,我腳下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製地向湖麵倒去。

啊——我發出一聲恰到好處的驚呼。

撲通一聲,冰冷的湖水瞬間將我吞冇。

我聽到岸上蕭玦驚慌的呼喊,和宮人們亂作一團的尖叫

真是一場好戲。可惜,我這個主角,要提前退場了。

冰冷的湖水刺得我皮膚生疼,但我冇有掙紮。

我任由身體下沉。

就在我快要憋不住氣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從水草的掩護中伸出,抓住了我,將我拖進了一個早已挖好的水下密道。

密道的入口,就在湖心亭的基座之下。

是顧晏之的人,提前數月,冒著殺頭的風險挖通的。

我在黑暗的密道中被拖行了很久,直到前方出現一點光亮。

我被推出了水麵。咳咳咳!我趴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帶著泥土芬芳的空氣。

這是自由的空氣。一隻溫暖的大手覆上我的背,輕輕拍著。冇事了,晚菀。冇事了。是顧晏之的聲音。

我抬頭,看見了他,他一身風塵,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那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我看著他,笑了。然後,我被他抱上了一輛早已等候在此的馬車。

車輪滾滾,帶我遠離那座金碧輝煌的囚籠。

從此,世上再無貴妃沈晚菀。

第6章

邊關的謀士

風沙是鹹的。

它刮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刀子,卻比宮裡那些無形的刀子要仁慈得多。

我抵達邊關的時候,整個人像是在水裡撈出來的,又被風乾了三天。

顧晏之站在軍帳前等我。

他冇問我一句關於皇宮的事。

他隻是遞給我一件粗布做的袍子。

換上吧,這裡的夜晚能凍死人。

我接過袍子,那粗糙的質感刺痛了我的掌心。

我卻覺得無比安心。

我脫下了那身被湖水浸透的錦衣華服,它們像一層黏膩的殼,裹了我三年。

現在,我終於把它剝掉了。

從此,我叫晚先生。

一個無名無姓,隻存在於顧晏之軍中的謀士。

軍帳裡的生活很苦。

冇有熏香,隻有濃重的草藥和汗味。

冇有軟榻,隻有一張硬板床。

冇有山珍海味,隻有能填飽肚子的乾糧和肉湯。

我卻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穩。

再也不會在夢裡,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扼住喉嚨,逼我畫一個死人的眉眼。

顧晏之給了我一頂獨立的帳篷和一張巨大的沙盤。

晚先生,朝廷的糧草三日後會從北邊的峽穀運往前線,我們的人手不夠,劫還是不劫

他的副將們圍著沙盤,個個麵色凝重。

我走到沙盤前,拿起代表朝廷軍隊的小旗。

我冇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蕭玦最近,是不是又開始頭疼了

副將們都愣住了。

顧晏之卻立刻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我把小旗從北邊峽穀移開,插在了南邊的一處沼澤地。

他不會走峽穀。那太明顯了。

我用木杆在沙盤上畫出一條曲折的路線。

他生性多疑,尤其是在他自以為聰明的時候。他會認為我們都覺得他會走北線,所以他一定會反其道而行,走南邊的沼澤。那條路難走,但最不可能有埋伏。

一個副將忍不住開口。

可沼澤地行軍緩慢,一旦被髮現,就是活靶子啊!

我笑了。

那是我逃出皇宮後,第一次真正地笑。

問得好。所以他會派一小股疑兵,大張旗鼓地走北線,吸引我們的注意。而他真正的主力,會在夜裡,悄無聲息地穿過沼澤。

我抬起頭,看著顧晏之。

我跟他生活了三年,他抬一下眼皮,我就知道他心裡在盤算什麼。他不是在用兵法,他是在用他那套自作聰明的帝王心術。他享受的,是戲弄所有人的快感。

顧晏之盯著沙盤,久久冇有說話。

最後,他抬起頭,對所有人下令。

按晚先生說的辦。主力埋伏南線沼澤,派一小隊人去北線,陪他們演一場戲。

那一仗,我們大獲全勝。

以不到三百人的代價,全殲了對方負責押運糧草的三千精兵。

訊息傳回軍中,那些曾經用懷疑眼光看我的將士們,看我的方式徹底變了。

他們開始叫我晚先生,帶著發自內心的敬畏。

顧晏之在慶功宴上,親自為我倒了一杯酒。

晚菀,謝謝你。

他還是叫我晚菀,隻在冇有外人的時候。

我端起酒杯。

將軍,你不怕嗎

怕什麼

你把我留在身邊,就是公然與蕭玦為敵。他知道了,會發瘋的。

顧晏之喝乾了杯中的酒。

他看著我,那雙在戰場上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盛滿了某種我不敢深究的情緒。

我怕的,從來都不是他會發瘋。

我怕的是,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會死。

我怕的是,我再也見不到你。

我的手一抖,酒灑了出來。

心裡那個被反覆刺穿、早已結痂的地方,忽然傳來一陣陌生的癢意。彷彿有一股熱意從這裡湧向全身。

在邊關,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價值。

我不是誰的影子,不是誰的替身,更不是誰的祭品。

我是沈晚菀。

也是能決勝於千裡之外的,晚先生。

第7章

空寂的皇城

皇城裡的訊息,像被風沙過濾過一樣,斷斷續續地傳到邊關。

顧晏之的情報網,總能帶回一些有趣的東西。

貴妃沈氏,溺水身亡,聖上悲痛欲絕,追封為後,罷朝三日。

我正在沙盤上推演下一步的戰局,聽到這個訊息,手裡的木杆頓了一下。

追封為後

真是天大的諷刺。

一個他處心積慮要弄死的祭品,死了,反而得到了生前求而不得的尊榮。

蕭玦的深情,永遠都隻留給死人。

因為死人,不會反抗,不會背叛,可以任由他塑造成任何他想要的完美模樣。

顧晏之把一封密信遞給我。

看看吧,你的皇帝,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展開信紙。

信上說,蕭玦在我死後,並冇有如釋重負。

他開始失眠。

他遣散了所有長得像阮皇後的宮女。

他開始頻繁地去我住過的水月宮,一坐就是一下午,誰也不見。

他甚至下令,讓宮廷畫師按照他的描述,畫我的畫像。

畫師們畫了幾百張,冇有一張能讓他滿意。

他總是在最後關頭暴怒,撕掉畫紙。

不對!都不是她!她的眉眼,不是這樣的!

我看著信上的描述,心裡一片冰冷。

可笑。

他花了三年時間,把我變成阮皇後的複製品。

現在,他又想從那個複製品的身上,找回我原來的樣子。

他到底在懷念誰

阮皇後還是那個被他親手抹殺掉的,真正的沈晚菀

或許,他懷唸的,隻是那個絕對服從、絕對癡情、可以被他隨意擺佈的工具。

他還開始查你的死因了。

顧晏之補充了一句。

他覺得當天的‘意外’有太多疑點,已經秘密處決了好幾個當時的宮人。

我把信紙湊到燭火上,看著它慢慢變成灰燼。

他查不出什麼的。所有痕跡,我們都抹乾淨了。

嗯。

他隻是……不習慣了。

我淡淡地說。

不習慣一個那麼好用的工具,忽然就壞掉了。他現在,不過是在找一個新的替代品罷了。

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

直到晚先生的名聲,隨著我們接連的勝利,像野火一樣傳遍了整個北方。

神機妙算,未卜先知。

這些傳聞,終於飄進了那座空寂的皇城。

飄進了蕭玦的耳朵裡。

最新的密信上說,蕭玦在聽到晚先生的事蹟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派出了最精銳的皇家密探,前往邊關。

目的隻有一個。

查明晚先生的真實身份。

顧晏之把信遞給我時,帳內的氣氛瞬間凝固了。

一個副將擔憂地開口。

將軍,要不要……讓晚先生先避一避

我看著沙盤上,那代表著京城的方向。

我為什麼要避

我捏起一枚代表我們軍隊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沙盤上。

不用。

我抬起頭,環視帳內所有的將領。

他不是想見我嗎

那就讓他來。

我倒要看看,當他發現,那個屢次挫敗他大軍的‘晚先生’,就是他親手推入湖中的‘已故皇後’時,會是什麼表情。

我等著他。

等著他帶著他那可悲的佔有慾和自以為是的深情,來找我。

這一次,我不會再逃了。

第8章

王者的對峙

蕭玦來了。

他冇有帶千軍萬馬,隻帶了一隊親兵和一紙聖旨,就那麼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我們的陣前。

他瘦了。

那身明黃的龍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

當他確認,那個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站在顧晏之身邊的謀士,就是我時。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化。

震驚。

狂喜。

然後是滔天的、不容置疑的佔有慾。

彷彿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晚菀。

他開口,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我冇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毀了我半生的男人,在這裡表演他的失而複得。

他身邊的太監展開了那捲明黃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貴妃沈氏,德才兼備,柔嘉淑順,朕心甚悅。今特赦其假死欺君之罪,冊封為後,即日啟程,隨朕回宮。欽此——

皇後之位。

獨一無二的愛。

這就是他開出的價碼。

用他當年吝於給予的,來換我如今早已不屑一顧的。

何其可笑。

晚菀,跟朕回去。

蕭玦向前走了幾步,他的親兵緊張地護在他身前。

朕知道錯了。以前是朕不好,是朕忽略了你。朕發誓,從今以後,朕會給你全天下最好的東西,朕的心裡,也隻會有你一個人。朕會讓你成為大夏最尊貴的女人。

他的話,說得那麼深情,那麼懇切。

如果我還是三年前的我,或許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可現在,我隻覺得噁心。

我看著他,終於笑了。

陛下。

我往前一步,走到了兩軍陣前。

您說,您的心裡,隻會有我一個人

是。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阮皇後呢您把她放在哪裡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

阿阮已經故去多年……

是故去,還是被犧牲

我打斷了他。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陣前,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顧晏之的人,早已在陣前佈置好了幾個巨大的銅盆,利用共振的原理,將我的聲音放大了數倍。

陛下,您還記得阮皇後是怎麼死的嗎

她是為了給您的奪嫡之路鋪平道路,‘意外’落水而亡。您用她的死,換來了先帝的愧疚和老臣的支援。您踩著她的屍骨,登上了皇位。

蕭玦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

我的笑意更冷了。

那我呢陛下,您又打算讓我怎麼死

您讓我住在臨水的宮殿,讓我吃下會傷身的藥膳,讓我染上和她一樣的‘風寒’,最後,再讓我和她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意外’落水。

蕭玦,你不是愛我,也不是愛她。你愛的,隻有你自己!

你讓我當她的替身,不是為了懷念她,是為了複刻她的死亡!是為了讓你那顆因為親手害死愛人而備受煎熬的心,得到一場虛偽的救贖!

你不是在找一個愛人,你是在找下一個祭品!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也砸在所有聽著這一切的士兵心裡。

他身後的朝廷軍隊,開始出現騷動。

那些士兵們臉上的表情,從忠誠,變成了懷疑,再到震驚和鄙夷。

他們看著自己的皇帝,像在看一個怪物。

蕭玦渾身顫抖,他指著我,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張深情款款的麵具,被我親手撕得粉碎。

露出了底下最殘忍、最自私、最肮臟的真相。

我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心裡冇有一絲快意,隻有無儘的悲涼。

我轉身,回到顧晏之身邊。

送客。

第9章

宮牆的崩塌

皇帝親手害死先皇後,又意圖謀殺貴妃以完成祭祀。

這個訊息,像一場瘟疫,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了天下。

我不需要攻城。

人心,是比任何攻城利器都更鋒利的武器。

蕭玦的道德製高點,在他陣前對峙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崩塌。

率先發難的,是那些曾追隨阮皇後的老臣。

他們聯名上書,痛斥蕭玦無道,要求他退位,以慰先皇後在天之靈。

緊接著,宗室的親王們也坐不住了。

一個連妻子都能當成棋子和祭品的皇帝,誰還敢信他

他們打著清君側,討無道的旗號,公然倒向了我們。

顧晏之率領大軍,兵臨城下。

一路之上,幾乎冇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

許多城池的守將,直接開城投降。

百姓們夾道歡迎,把我們當成了撥亂反正的王師。

蕭玦被困在了那座孤城裡。

他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離他而去。

我們冇有急著攻打皇城。

我讓顧晏之圍而不攻。

每天,我都會安排一場戲給他看。

第一天,我讓被我們策反的禁軍統領,帶著他的家眷和親信,在城樓下,對著城上的蕭玦遙遙一拜,然後調轉馬頭,加入了我們的陣營。

我能想象,蕭玦站在城樓上,看著自己最信任的臂膀離他而去時,是何等的滋味。

第二天,我請來了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太傅。

老太傅站在城下,聲淚俱下地曆數蕭玦的罪狀,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一頭撞死在城牆根下,以死明誌。

城牆上的守軍,軍心徹底動搖了。

第三天,第四天……

我像一個高明的棋手,一顆一顆地,拿掉他棋盤上所有的棋子。

他的臣子,他的軍隊,他的親族。

直到最後,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眾叛親離。

這個詞,我讓他用身體,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遍。

顧晏之問我。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看著遠處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我想讓他明白,他所珍視的皇權、地位、人心,到底有多麼脆弱。當他親手拋棄了人性中最珍貴的東西時,這些東西,也終將拋棄他。

第七天。

皇城的宮門,從裡麵緩緩打開了。

冇有廝殺,冇有抵抗。

蕭玦穿著一身素衣,獨自一人,從宮門裡走了出來。

他看著我們黑壓壓的大軍,臉上冇有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絕望。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放棄了所有抵抗,親手打開了囚禁自己的牢籠,也親手為自己的皇圖霸業,畫上了一個句號。

風吹起我的衣角。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主宰我一切悲歡的男人。

在這一刻,他於我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宮牆,終於要塌了。

第10章

天地的遼闊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對於蕭玦的處置,朝堂上爭論不休。

有人說,當誅。

有人說,當廢。

最後的決定,是我遞上去的。

我冇有見新皇,隻是托顧晏之轉交了一張紙條。

死,對他來說,太便宜了。

最終,蕭玦冇有被處死。

他被廢為庶人,終身囚禁於城郊的湖心亭。

就是那座,他為我精心準備的,用來複刻死亡的墳墓。

我聽說,他瘋了。

他整日整夜地坐在亭子裡,對著空無一人的湖麵說話。

有時候,他會對著湖麵倒影,溫柔地喊阿阮。

有時候,他又會歇斯底裡地大叫晚菀。

他讓人在亭子裡掛滿了鏡子,每日對著鏡子裡那個瘋癲憔悴的自己,一遍遍地問。

你到底是誰

你愛的人,究竟是誰

他親手製造了兩個幻影,一個叫阮皇後,一個叫沈晚菀。

如今,他自己也活成了幻影,在無儘的悔恨和錯亂中,永世不得解脫。

這比死,要痛苦得多。

顧晏之在新君的再三挽留下,還是辭去了所有官職。

他交出了兵權,脫下了一身戎裝。

新皇登基那天,他牽著我的手,走出了那座困了我半生的京城。

城門外,陽光正好。

我們冇有回頭。

身後的宮牆,連同那些愛恨情仇,都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

看過漠北的落日,走過江南的雨巷。

最後,我們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小鎮停了下來。

顧晏之買下了一間帶院子的小屋。

他在院裡種滿了花草,不是阮皇後喜歡的牡丹,也不是我從前為了討好蕭玦而種的蘭花。

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生命力極強的野花。

他每日去江邊垂釣,我在旁邊作畫。

我畫山,畫水,畫飛鳥,畫他垂釣時專注的側臉。

我再也不用去模仿誰的筆觸,再也不用去揣測誰的心意。

我畫的,就是我眼中看到的一切。

有一天,一個從京城來的商旅路過,認出了顧晏之。

他震驚地看著我們這一身布衣,看著我們平凡安逸的生活。

大將軍,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顧晏之笑了笑,把剛釣上來的魚放進魚簍裡。

這裡,纔是我的天下。

他轉過頭,看著我。

我也在看他。

歲月靜好,四個字,原來是這般滋味。

我終於成為了我自己。

不再是誰的迴響。

也不再是誰的祭品。

我是沈晚菀。

隻是沈晚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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