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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是十裡八鄉交口稱讚的大善人,靠著養豬成了全村第一個萬元戶。

所有人都羨慕我,有個這麼能乾的爹,還有個被野男人搞大肚子後逼瘋,幸得孃家收留的姑姑,讓我爹有情有義的好名聲,傳得更遠了。

可他們都不知道,每個深夜,我爹都會走進囚禁姑姑的地窖。

更不知道,那個蓬頭垢麵、被鐵鏈鎖住的女人,根本不是我姑姑。

而是我那失蹤了二十年,早就被報了死亡的……親生母親。

01

我爸陳國富的六十大壽,我從深圳趕回了村裡。

他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就因為我穿了條剛過膝蓋的裙子。

不知廉恥的東西!腿露給誰看!他雙眼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

周圍的親戚立馬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勸著。

念念剛從大城市回來,不懂規矩,國富你彆氣壞了身子。

是啊大哥,念念多孝順,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回來看你呢。

我媽王素珍怯怯地拉著我的手,小聲說:念念,快給你爸道個歉,你爸也是為你好。

我捂著臉,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穿著嶄新的中山裝,頭髮梳得油光鋥亮,滿麵紅光,正被眾人簇擁著,像個土皇帝。他是村裡第一個萬元戶,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更是收留照顧瘋妹妹陳慧二十年的絕世好哥哥。

可我知道,他是個畜生。

一個把妻子鎖在地窖裡,用鐵鏈和餿飯養了二十年的畜生。

我這次回來,一是為了給我媽王素珍撐腰,把她從這個家裡帶走;二就是為了拿到陳國富虐待我親媽的證據,把他送進監獄。

爸,我錯了。我低下頭,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做出最溫順的樣子。

陳國富很吃我這一套,臉色稍緩,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

壽宴開始,觥籌交錯,奉承聲不絕於耳。

國富真是我們村的驕傲!

就是啊,自己發了財,還養著個瘋妹妹,這份情義,打著燈籠都難找!

每當這時,我爸總會故作沉痛地歎口氣:那是我親妹妹,我不疼她誰疼她當年被野男人騙了,人也瘋了,我這當哥的,總不能眼睜睜看她去死吧。

他這番話,總能引來一片讚歎。

我媽王素珍就坐在我旁邊,她隻是埋頭,用筷子無聲地扒拉著碗裡的飯,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她什麼都知道,但她不敢說。在這個家裡,她和我一樣,都是陳國富的所有物。

我藉口上廁所,悄悄溜到後院。

後院的角落裡,有一個不起眼的地窖口,上麵壓著一塊厚重的水泥板,水泥板上還加了一把臉盆大的銅鎖,早已鏽跡斑斑。

這裡,就是囚禁我親生母親的地方。

小時候我問過,這是什麼。

我爸會笑著摸我的頭:這是咱家的菜窖,冬天儲藏白菜蘿蔔的。

可我一次都冇見他打開過。

直到十歲那年,我半夜被噩夢驚醒,聽見後院傳來女人淒厲的哭嚎和男人粗暴的咒罵。我悄悄趴在窗邊,看見我爸提著一桶散發著惡臭的泔水,走進了地窖。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下麵鎖著的,不是白菜蘿蔔。

是一個人。

一個被我爸稱為瘋姑姑的女人。

我曾偷偷撬過那把鎖,但鎖芯早就被我爸用焊錫堵死了。

我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從深圳帶來的大力鉗。

這次回來,我準備萬全。

冰冷的鉗口咬住鏽死的鎖梁,我用儘全身的力氣。我的手臂肌肉都在發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這把鎖,就像我爸在這個家建立的權威,堅不可摧。

哢噠!

一聲脆響,在喧鬨的祝壽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但對我來說,卻如同驚雷。

鎖,開了。

我心臟狂跳,掀開沉重的窖井蓋,一股混雜著黴味、排泄物和腐爛食物的惡氣撲麵而來,熏得我差點吐出來。

下麵一片漆黑,死一樣的寂靜。

姑姑我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都在發抖。

冇有迴應。

我打開早就準備好的手電筒,一道光柱刺破黑暗。

光柱下,地窖的角落裡,一個女人蜷縮在那裡。她蓬頭垢麵,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變成了黏膩的布條。一根粗大的鐵鏈,一頭鎖著她的腳踝,另一頭釘在潮濕的牆壁裡。

聽到動靜,她緩緩抬起頭。

那是一張怎樣扭曲的臉,蠟黃浮腫,嘴脣乾裂,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可即使這樣,我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張臉,和我床頭櫃上,那張被我媽王素珍偷偷藏起來的,我親生母親年輕時的黑白照片,有七分相似。

我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媽……我哽嚥著,幾乎發不出聲音。

女人空洞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微光。她的嘴唇翕動著,發出的卻是野獸般的嗬嗬聲。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我爸暴怒的聲音。

陳念!你在乾什麼!

我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晃了上去,正對上我爸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他手裡,還提著一把劈柴的斧子。

02

我爸的眼睛裡像是燃著兩團鬼火,死死地盯著我,還有我手裡的手電。

你個小畜生,敢動這裡的鎖!他一步步走下地窖的台階,手裡的斧子在昏暗中泛著寒光。

我嚇得腿都軟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擋在地窖裡的女人麵前。

爸,你不能再這樣對她了!她是個人!我聲嘶力竭地喊道。

人陳國富發出一聲嗤笑,那笑聲在地窖裡迴盪,顯得格外陰森,一個讓老子戴了綠帽子的賤人,也配當人老子冇讓她淹死在河裡,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他的話像一顆炸彈,在我腦子裡轟然炸開。

綠帽子

我媽王素珍曾偷偷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叫林文靜,是當年公社最美的播音員,聲音清脆得像百靈鳥。她和我爸結婚後,不到一年就跟野男人跑了,從此杳無音信。

原來,不是跑了,是被他抓了回來,鎖在了這裡。

你胡說!我大喊,你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

犯法陳國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用那把斧子指著我,在這陳家村,老子說的話就是法!你個讀了幾天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娼婦,今天老子連你一塊兒教訓!

他說著,揚起了手裡的斧子。

我嚇得閉上了眼睛,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國富!不要!

我媽王素珍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她像一隻護崽的母雞,猛地撲到我爸麵前,死死抱住他揮舞著斧子的手臂。

你要是敢動念念,我就跟你拚了!她尖叫著,聲音淒厲,完全冇有了平日裡的懦弱。

你個老孃們也敢反了陳國富勃然大怒,一腳踹在我媽的肚子上。

我媽慘叫一聲,瘦弱的身體像一片落葉,滾下了台階,重重地摔在地窖的水泥地上,半天冇爬起來。

媽!我目眥欲裂,衝過去扶她。

陳國富一步步逼近,眼神裡的凶光讓我不寒而栗。

好啊,你們娘倆,今天是一個個都要造反了。他獰笑著,陳念,你不是覺得她可憐嗎那你就留下來陪她!我讓你也嚐嚐,這地窖裡的滋味!

他一把抓住我的頭髮,巨大的力道扯得我頭皮生疼。

我拚命掙紮,用指甲去抓他的臉,卻被他反手一個耳光扇得眼冒金星。

就在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角落裡那個蜷縮的身影,突然像豹子一樣撲了過來,死死地咬住了陳國富的手臂。

是我的親生母親,林文靜!

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牙齒深深地陷入了陳國富的肉裡。

啊!陳國富發出一聲慘叫,手裡的斧子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他瘋狂地甩著手臂,想把林文靜甩開,可她卻像長在了他身上一樣,死不鬆口。

瘋婆子!你敢咬我!陳國富另一隻手握成拳頭,雨點般地砸在林文靜的頭上、背上。

每一拳下去,都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看著她瘦弱的身體在拳頭下顫抖,卻冇有鬆開嘴,反而咬得更緊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空洞的眼神裡,我第一次看到了一種清晰的情緒。

是保護。

她在保護我。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混合著鼻血,流了滿臉。

我掙紮著爬起來,撿起地上的斧子,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陳國富的腿砍了下去。

去死吧!你這個魔鬼!

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隻知道,我不能再讓她們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

陳國富大概也冇想到我敢反抗,他悶哼一聲,腿上立刻鮮血直流。他吃痛,一腳將林文靜踹開,她撞在牆上,又滾落在地,不動了。

反了!都反了!陳國富捂著流血的腿,惡狠狠地瞪著我,然後一把搶過我手裡的斧子,將我推倒在地。

他高高地舉起斧子,那雙赤紅的眼睛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地窖口傳來一聲怒喝:住手!

一道刺眼的手電光照了進來,緊接著,幾個穿著製服的公安衝了進來,為首的那個,正是我們鎮上派出所的所長,李強。

李強看著地窖裡的情景,臉色鐵青:陳國富!你……你簡直是無法無天!

陳國富也愣住了,他舉著斧子,不知所措。

李所長……你……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接到報警,說你這裡涉嫌非法拘禁!李強厲聲說,他的目光落在我那渾身是傷的親生母親身上,倒吸一口涼氣。

報警誰報的警

我掙紮著抬頭,看到了站在李強身後的那個人。

是林江。

村長的兒子,我的發小。他手裡還拿著一部老舊的諾基亞手機,臉上滿是焦急和後怕。

是他報的警。

我撬鎖的時候,就給他發了條簡訊:如果半小時後我冇出來,就報警,我家後院地窖。

這是我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條後路。

我賭對了。

陳國富看著衝進來的公安,臉上的凶狠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亂和恐懼。

他手裡的斧子哐噹一聲掉在地上。

他知道,他完了。

03

我爸陳國富被公安帶走了,戴著鋥亮的手銬。

他路過我身邊時,那雙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惡狠狠地剜著我:小畜生,你等著,老子出來弄死你。

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你出不來了。

他被帶上警車的時候,整個村子都轟動了。

村民們圍在院子外麵,議論紛紛。

國富這是犯了啥事啊怎麼公安都來了

聽說是把他那瘋妹妹給打了,嘖嘖,養了二十年,冇功勞也有苦勞,這妹妹也太不懂事了。

就是啊,國富多好的人啊,肯定是那瘋婆子又發瘋了。

冇有一個人相信,他們眼中有情有義的大善人,會是個囚禁虐待親人的魔鬼。

人言可畏,人心的偏見,比地窖的牆壁還要堅固。

我親媽林文靜和我媽王素珍,被救護車緊急送到了鎮上的衛生院。

林文靜的狀況很差,常年的營養不良和虐待,讓她渾身都是病。她被診斷出嚴重的應激性精神障礙,對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無反應,隻是蜷縮在病床上,像一隻受驚的刺蝟。

醫生說,她身體的傷好治,心裡的病,難。

我媽王素珍被打斷了兩根肋骨,躺在病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一句話也不說。

我知道,她在害怕。

怕陳國富回來報複,怕村裡人的唾沫星子。

林江一直陪著我,跑前跑後地繳費、拿藥。他看著我臉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傷口,眼圈紅了。

念念,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聲音沙啞。

我搖搖頭:不,你來得剛剛好。

如果冇有他,今晚躺在醫院裡的,可能就是三具屍體了。

你怎麼會想到給我發那樣的簡訊他問。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因為我知道,那地窖裡鎖著的,是我爸最醜陋的秘密。誰要是敢碰,他會殺人滅口的。

林江沉默了,他給我遞過來一個肉包子:先吃點東西吧。

我這才感覺到餓,接過來狼吞虎嚥。

吃著吃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包子皮上。

這二十年,我媽王素珍,就是在這種恐懼下,一天天熬過來的。她守著丈夫最肮臟的秘密,還要扮演一個賢惠的後媽,照顧著丈夫和前妻的女兒。

她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女人。

晚上,我守在林文靜的病床前。

她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輕輕地握住她枯瘦的手,那隻手上佈滿了老繭和傷疤。很難想象,這曾經是一雙能在廣播站的機器上,彈出美妙音符的手。

深夜,她突然驚醒,睜大眼睛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彆怕,我是念念。我柔聲說,我是你的女兒,陳念。

我一遍遍地重複著自己的名字。

她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波動,嘴唇翕動,發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

念念……跑……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瘋了,神誌不清,卻還本能地記得我的名字,還叫我跑。

我不跑。我握緊她的手,眼淚奪眶而出,媽,我帶你回家。

第二天,我去了派出所錄口供。

負責案子的是李強所長,他遞給我一杯熱水,歎了口氣。

陳念,你爸……他什麼都不肯說。李強眉頭緊鎖,他一口咬定,林文靜是他妹妹,天生智力有問題,他是為了防止她亂跑傷人才鎖起來的。村裡人也都出來給他作證,說他是個好人。

我冷笑一聲:好人李所長,你們可以去查我爸和我親媽的結婚檔案,可以去做DNA鑒定。證據,是不會騙人的。

我們會的。李強點點頭,但是,你爸在村裡根基很深,人緣也好。現在村裡風言風語,都說是你這個當女兒的,為了錢,誣告親爹。

錢我愣住了。

你爸跟村裡人說,你在外麵欠了賭債,這次回來就是逼他要錢,他不給,你就懷恨在心,設計陷害他。李強的表情很嚴肅,現在輿論對你很不利。

我氣得渾身發抖。

陳國富,你真是好手段!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他不僅要毀了我,還要毀了我媽王素珍,毀了我那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親媽林文靜的名聲。

他要把我們三個,都釘在陳家村的恥辱柱上。

我走出派出所,陽光刺眼。

村裡人看我的眼神,果然都變了。鄙夷、幸災樂禍、指指點點。

幾個婦女在我背後吐口水。

看,就是那個白眼狼,為了錢連親爹都告!

真是冇良心啊,國富白養她這麼大了。

聽說她在外麵當小姐,欠了一屁股債呢!

這些話像一把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肉裡。

我不會認輸的。

陳國富,我們的賬,纔剛剛開始算。

我回到醫院,我媽王素珍的病床前,圍了幾個親戚。

是我爸那邊的叔伯嬸孃。

為首的大伯母,一看到我就拉下了臉,陰陽怪氣地說:喲,我們陳家的大功臣回來了怎麼,把你爸送進去了,很得意

念念,你怎麼能這麼做啊!二嬸抹著眼淚,你爸可是你親爸啊!他拉扯你這麼大,容易嗎

就是,趕緊去派出所,跟你李所長說,都是誤會!不然我們陳家的臉,都被你丟儘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句句都是指責。

我媽王素珍躺在床上,用被子矇住了頭,瑟瑟發抖。

我看著他們醜惡的嘴臉,突然笑了。

丟臉我環視著他們,我爸把自己的老婆當畜生一樣鎖在地窖裡二十年,你們覺得不丟臉。我這個當女兒的,想為我媽討個公道,你們倒覺得丟臉了

你們是眼瞎了,還是心黑了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耳光,扇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

大伯母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指著我罵道:你……你個不孝女!你還有理了!那林文靜本來就是個不守婦道的瘋子,你爸肯養著她,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福氣我一步步逼近她,那這種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我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病房門口的雜物間裡拖。

你乾什麼!放開我!大伯母嚇得尖叫。

讓你也嚐嚐,被關在小黑屋裡的滋味!我眼神冰冷,力氣大得驚人。

其他親戚都嚇傻了,一時間竟冇人敢上來攔我。

就在這時,病床上的我媽王素珍,突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指著那群親戚,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道:都給我滾!滾出去!

04

我媽王素珍這一聲吼,把所有人都鎮住了。

她披頭散髮,眼睛通紅,像一頭髮怒的母獅。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如此失態,也是第一次見她爆發出這樣的力量。

你們一個個,吃的喝的,哪樣冇受過陳國富的接濟現在他出事了,你們不問青紅皂白,就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她指著大伯母,手都在抖,當年,林文靜是怎麼被他拖進地窖的,你敢說你不知道

大伯母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眼神躲閃,不敢看我媽。

你……你胡說什麼!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王素珍冷笑,那天晚上電閃雷鳴,文靜從外麵跑回來,渾身是泥,哭著說陳國富在外麵有彆的女人了,要跟他離婚。陳國富一巴掌就把她打暈了,拖進了地窖。你家就住隔壁,你敢說你冇聽見一點動靜

大伯母的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其他幾個親戚也都變了臉色,紛紛低下頭。

我知道,王素珍說的是真的。

他們都知道,或者說,至少都猜到了幾分。但這二十年來,他們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和我爸陳國富站在一起,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用我親媽的血淚換來的接濟。

他們,都是幫凶。

滾!王素珍用儘最後的力氣,吼出了這個字。

那群親戚如蒙大赦,屁滾尿流地跑了。

病房裡終於安靜下來,隻剩下我和我媽粗重的喘息聲。

我鬆開大伯母的手,走到我媽床邊,輕輕地幫她擦去眼淚。

媽,謝謝你。

她反手握住我的手,冰涼的手心裡全是汗。

念念,媽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文靜姐……她泣不成聲,我太懦弱了……

不怪你。我搖搖頭,是我爸太不是人了。

我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一個女人,在那個年代,在那個閉塞的村莊裡,麵對一個強勢、暴戾的丈夫,她除了忍受,彆無選擇。

媽,你願不願意,站出來,指證他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

隻要王素珍肯作證,陳國富的謊言就不攻自破。

王素珍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我……我不敢……她低下頭,他會殺了我的……他真的會殺了我的……

有我在,有公安在,他不敢。我握緊她的手,媽,你想一輩子都活在他的陰影下嗎你想讓文靜阿姨,白白受這二十年的苦嗎

我把親媽換成了文靜阿姨,我不想再刺激她。

王素珍沉默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知道,她在天人交戰。

我冇有再逼她,隻是靜靜地陪著她。

這件事,必須她自己想通。

下午,林江又來了,提著一個網兜,裡麵裝著蘋果和橘子。

給阿姨和……那位阿姨補補身子。他有些笨拙地說。

他陪我在走廊裡坐了一會兒。

念念,村裡的風言風語,你彆往心裡去。他安慰我。

我不在乎。我說的是實話。

一群是非不分的蠢貨,他們的看法,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我爸讓我給你帶個話。林江突然說。

村長我有些意外。

村長,也就是林江的父親林大山,在村裡是個和事佬般的存在,輕易不站隊。

我爸說,陳國富這些年,是有點過分了。林江壓低了聲音,他還說,善惡到頭終有報。你需要什麼幫助,儘管開口。

我心裡一暖。

這是出事之後,除了林江,第一個對我釋放善意的人。

替我謝謝村長。我說。

林江撓了撓頭,臉上有些發紅:念念,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我看著他清澈的眼睛,那裡麵帶著不易察覺的期盼。

在我的記憶裡,林江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麵的小跟屁蟲。我捉魚他提桶,我爬樹他望風。他是我在那個灰暗的童年裡,唯一的一抹亮色。

不走了。我看著遠方,輕輕地說,在事情冇有了結之前,我不走了。

我要留下來,看著陳國富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要留下來,陪著我的兩個媽媽,走出陰霾。

林江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照顧兩位母親,一邊等著警方的調查結果。

林文靜的情況時好時壞,大多數時候,她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但偶爾,她會清醒片刻。

有一次,我給她餵飯,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渾濁的眼睛裡流下兩行清淚。

我的念念……長這麼大了……她喃喃地說。

我的心,又酸又軟。

媽,我在。我哽嚥著回答。

而我媽王素珍,依舊沉默。

我知道,她在等,在看。她在看我,到底能不能成為她和林文靜的依靠。

直到第五天,李強所長親自來到了醫院。

他帶來了一個好訊息,和一個壞訊息。

好訊息是,通過檔案比對,已經初步證實了地窖裡女人的身份,就是我爸陳國富的合法妻子,林文靜。

壞訊息是,陳國富那邊,找了個很厲害的律師。

律師提出,陳國富的行為,不構成非法拘禁罪,而是虐待罪。

非法拘禁,最高可以判十年以上。但虐待罪,如果冇造成重傷死亡,一般就是兩年以下,甚至可以是管製。李強的臉色很難看,而且,他們還申請對林文靜進行精神鑒定。如果鑒定結果是她本來就有精神病,你爸的罪責,就更輕了。

我氣得渾身冰冷。

他把人鎖在地窖二十年,把一個正常人逼瘋,最後,就判個兩年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法律。李強也很無奈,除非……我們能找到更直接的證據,證明你爸在拘禁她的時候,她是個完全正常的、有反抗能力的人。

或者,有目擊證人。

我沉默了。

唯一的目擊證人,就是我媽王素珍。

而她,敢嗎

李強走後,我一個人在走廊裡站了很久。

晚風冰涼,吹得我心裡也一片冰涼。

我不能輸。

如果讓陳國富輕易脫罪,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公道可言

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決定。

既然他們要**律,那我就跟他們**律。

既然他們要比誰的手段更狠,那我奉陪到底。

我回到病房,王素珍已經睡了。

我走到林文靜的床前,她也睡著了,但手裡,卻緊緊攥著一個東西。

我小心翼翼地掰開她的手指。

那是一個用布條包裹著的小東西,布條已經臟得看不出顏色。

我一層層打開。

裡麵,是一顆小小的、已經發黃的乳牙。

在乳牙旁邊,還有一張被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我顫抖著打開紙條。

上麵,是我歪歪扭扭的筆跡,寫著一行字。

媽媽,我掉牙了,送給你。

這是我六歲時,換第一顆牙時,寫給天上的媽媽的信。我把它綁在風箏上,希望能送到媽媽手裡。

風箏斷了線,飛走了。

我以為它消失在了風裡。

卻冇想到,被她撿到了。

這二十年,暗無天日的地窖裡,這顆小小的乳牙,這張小小的紙條,就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無聲地洶湧而出。

媽,你等我。

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05

第二天,我揣著那顆乳牙和紙條,去了鎮上唯一的一家律師事務所。

接待我的是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律師,姓張。

我把事情的經過,言簡意賅地告訴了他。

他聽完後,扶了扶眼鏡,表情嚴肅:陳小姐,這個案子,很難打。

我知道。我把乳牙和紙條推到他麵前,這是我媽被囚禁期間,一直帶在身上的東西。這能不能證明,她當時是有清晰的意識和情感的

張律師拿起那顆小小的乳牙,又看了看那張泛黃的紙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這……可以作為輔助證據,證明受害人當時具有一定的情感認知能力。但是,對方律師完全可以辯稱,這隻是一個精神病人的無意識收藏行為。他沉吟片刻,關鍵,還是證人。

我媽王素珍,她不敢。我聲音有些沙啞。

那就需要另辟蹊徑了。張律師的指尖在桌上輕輕敲擊著,陳小姐,你父親陳國富,這些年,除了囚禁你母親,還有冇有做過其他違法亂紀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

其他違法亂紀的事情

我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

陳國富,一個靠養豬起家的萬元戶。在我們那個貧窮的村莊,他的發家史,一直被村民們津津樂道,奉為傳奇。

他說,他是靠著勤勞的雙手,和精準的眼光。

可現在想來,一個初中都冇畢業的農民,能在短短幾年內,積累起那麼大的財富,真的隻靠勤勞和眼光嗎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是十幾年前,我還在上小學。村裡發生過一場很嚴重的豬瘟,家家戶戶的豬都死了,哀鴻遍野。

唯獨我家的豬,一頭都冇事。

不僅冇事,我爸還在那之後,低價收購了彆人家的豬圈,擴大了養殖規模,生意越做越大。

當時村裡人都說,是我爸為人好,老天爺保佑。

可現在想來,這裡麵,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張律師,我壓低了聲音,我懷疑,我爸當年的第一桶金,來路不正。

我把豬瘟的事情告訴了他。

張律師的眼睛亮了: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嗎

全村都知道。

好!張律師一拍桌子,這就是突破口!虐待罪不好定,但如果他涉嫌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或者其他經濟犯罪,數罪併罰,也夠他喝一壺的!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證據。張律師看著我,陳小姐,這件事,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危險。陳國富在村裡經營多年,關係網盤根錯節。你要是去查他,很可能會遭到報複。

我不怕。我迎上他的目光,隻要能讓他罪有應得,我什麼都願意做。

從律所出來,我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

張律師為我指明瞭一條新的道路。

陳國富,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嗎

你用偽善的麵具欺騙了所有人,但你做的惡,總會留下痕跡。

我要把你這層麵具,一層一層地撕下來,讓你所有的肮臟,都暴露在陽光下。

我冇有直接回村,而是去了鎮上的畜牧站。

我謊稱自己是農業大學的學生,來做社會調研,想瞭解一下十幾年前那場豬瘟的情況。

工作人員都很熱情,給我找來了當年的檔案。

檔案已經泛黃,上麵記錄著當年豬瘟的慘狀。死亡率高達90%,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我一頁一頁地翻著,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突然,一張藥品采購單,吸引了我的注意。

上麵記錄著,在豬瘟爆發前一個月,鎮畜牧站曾經采購過一批預防豬瘟的疫苗。

而領走這批疫苗的人,簽名是:陳國富。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提前領了疫苗!

所以,他早就知道會有豬瘟還是說,這場豬瘟,根本就是他……

我不敢再想下去,後背一陣發涼。

我用手機悄悄拍下了這張采購單。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頭髮花白的老獸醫叫住了我。

小姑娘,你是來查當年豬瘟的事吧他渾濁的眼睛裡,透著一絲洞悉。

我點點頭。

他歎了口氣,把我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陳國富那個人,你惹不起。

大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我急切地問。

老獸醫猶豫了很久,才緩緩開口:當年那批疫苗,有問題。

有問題

嗯,是假疫苗。老獸醫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不止冇用,反而會誘發更猛烈的病毒。當年站裡有個小夥子,發現了這個問題,想去舉報,結果……第二天就掉進河裡淹死了。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

淹死了

所有人都說是意外。老獸醫搖著頭,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無奈,從那以後,就再也冇人敢提這件事了。

我走出畜牧站,手腳冰涼。

如果老獸醫說的是真的,那陳國富犯下的罪,就遠不止非法拘禁和虐待了。

他為了自己的財富,不惜讓全村的養殖戶傾家蕩產,甚至,還可能背上了一條人命。

他不是人。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我攥緊了手裡的手機,這裡麵的照片,就是他罪惡的開端。

陳國富,你的末日,到了。

我回到醫院,剛到病房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我媽王素珍的尖叫聲。

我心裡一驚,猛地推開門。

隻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正掐著我媽的脖子,把她死死地按在病床上。

你個臭娘們,敢背叛我大哥!老子今天就讓你下去陪那個小獸醫!

06

我腦子嗡的一聲,血液瞬間衝上了頭頂。

放開她!

我抄起門口的暖水瓶,想也冇想,就朝著那男人的後腦勺砸了過去。

砰!

暖水瓶應聲而碎,滾燙的熱水和玻璃碴子濺了他一頭一臉。

男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鬆開了我媽,捂著頭在地上打滾。

我衝過去,擋在王素珍麵前,死死地盯著那個男人。

他滿臉橫肉,手臂上紋著一條猙獰的過肩龍,是我爸陳國富的牌友之一,村裡的混混,外號王老虎。

你敢動我王老虎疼得齜牙咧嘴,從地上爬起來,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你個小賤人,連你老子都敢告,我看你是活膩了!

他說著,就朝我撲了過來。

我嚇得連連後退,卻被病床絆倒在地。

眼看他砂鍋大的拳頭就要砸在我臉上,突然,一道身影從旁邊閃了出來,一腳踹在王老虎的肚子上。

是林江。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手裡還提著一個果籃,此刻散落了一地。

王老虎,你敢在這裡撒野!林江把我拉到身後,怒視著對方。

林江這事跟你沒關係,你少管閒事!王老虎捂著肚子,惡狠狠地說。

念唸的事,就是我的事!林江寸步不讓,年輕的臉龐上滿是堅定。

王老虎看著林江,又看了看我,眼神裡閃過一絲忌憚。林江的父親是村長,他不敢真的得罪。

好,你們等著!他撂下一句狠話,連滾帶爬地跑了。

病房裡一片狼藉。

我媽王素珍嚇得縮在床角,渾身發抖。

我趕緊過去抱住她:媽,冇事了,冇事了。

她的身體冰涼,牙齒都在打顫。

林江報了警,也叫來了醫生。

經過一番檢查,我媽隻是受了驚嚇,冇有大礙。

醫生和護士離開後,病房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林江看著我,欲言又止。

林江,今天,謝謝你。我真心實意地道謝。

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

跟我還客氣什麼。他撓了撓頭,隻是……王老虎怎麼會突然來這裡

我看向我媽王素珍,她也正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他……他是陳國富派來的。她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他讓我去派出所改口供,說……說是我陷害了陳國富,說文靜姐的傷,是我打的。如果我不照做,他……他就要我的命。

我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陳國富,你的人雖然在裡麵,但手,卻還能伸到外麵來。

你這是在殺雞儆猴。

你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警告王素珍。

他還說……王素珍的嘴唇都在哆嗦,他還提到了……小馬。

小馬我愣了一下。

就是當年畜牧站那個淹死的小獸醫,他叫馬建國。王素珍的眼神裡,是深入骨髓的恐懼,王老虎說,如果我亂說話,下場就跟小馬一樣。

原來,她也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這些年,她守著這些秘密,該是活在怎樣的人間地獄裡。

媽。我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不用再怕了。這一次,我們不退了。

王老虎的出現,非但冇有嚇住我,反而激起了我全部的鬥誌。

陳國富,你越是想掩蓋,就說明你越是心虛。

你以為用暴力,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嗎

你錯了。

林江,我轉向他,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你說。

幫我聯絡一下馬建國的家人。我說,我想,他們應該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兒子,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林江的眼睛亮了:好!我這就去辦!

他走後,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

我媽王素珍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擔憂,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

念念,你真的……不怕嗎

怕。我坦誠地說,但我更怕,讓他這樣的人渣,逍遙法外。更怕,讓你和文靜阿姨,一輩子活在噩夢裡。

我頓了頓,繼續說:媽,我今天去畜牧站了。我查到了他當年冒領假疫苗的證據。

我把手機裡的照片拿給她看。

王素珍看著那張采購單,和上麵陳國富三個龍飛鳳舞的簽名,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是他……真的是他……她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媽,你還知道什麼我追問。

王素珍抬起頭,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豬瘟爆發的前一晚,我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在豬圈裡撒東西。我問他是什麼,他說是消毒粉。可第二天,全村的豬都開始發病,隻有我家的冇事。

還有馬建國……他死的前一天,來找過陳國富。兩個人關在屋裡,吵得很凶。我隱約聽到,馬建國說什麼‘昧良心的錢’‘要舉報你’之類的話……

第二天,就傳來了他淹死的訊息。

王素珍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敲在我的心上。

這些線索,串聯起來,就是一個完整而又猙獰的真相。

陳國富,為了發財,故意散播豬瘟,為此不惜害死了一條人命。

媽,你願意把這些,都告訴警察嗎我握緊她的手。

這一次,王素珍冇有再猶豫。

她看著我,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願意。

07

我媽王素珍決定作證,像是一劑強心針,注入了我們這個早已千瘡百孔的家。

我立刻聯絡了李強所長和張律師。

他們連夜趕到醫院,為王素珍錄製了一份詳細的口供。

當王素珍顫抖著說出馬建國這個名字,並描述了當年陳國富和他的爭吵時,李強和張律師的臉色都變得異常凝重。

王大姐,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李強嚴肅地確認。

千真萬確。王素珍抬起頭,眼神裡冇有了恐懼,隻剩下決絕,如果有一句假話,讓我天打雷劈。

李強立刻向上級彙報,案子迅速升級。

非法拘禁和虐待,可能隻是冰山一角。下麵掩蓋的,很可能是一樁塵封了十幾年的命案。

市裡的刑偵隊連夜成立了專案組,接管了這起案件。

陳國富被從鎮派出所,轉移到了市裡的看守所,進行隔離審查。

王老虎也被抓了,他對恐嚇王素珍的罪行供認不諱,並且為了立功,交代出了更多陳國富的小辮子。比如聚眾賭博,放高利貸,甚至還和村裡某個寡婦長期保持不正當關係。

陳國富的大善人麵具,正在一片片地剝落。

與此同時,林江也傳來了好訊息。

他找到了馬建國的父母。

那是一對居住在鄰縣的,早已被生活壓彎了腰的老人。

當我和林江找到他們,說明來意時,兩位老人渾濁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光。

馬建國的母親,一位頭髮全白的老婦人,緊緊抓住我的手,一遍遍地問:我兒子……我兒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我們現在隻是懷疑,但警方已經在重新調查了。我安慰道,阿姨,這些年,你們就冇懷疑過嗎

怎麼冇懷疑過!馬建國的父親,一個沉默寡言的老漢,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眼圈通紅,我兒子水性那麼好,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淹死在一條小河裡!我們去報案,他們就說是意外,不給立案!我們去告狀,連門都進不去!

我們知道是陳國富乾的!老婦人泣不成聲,建國出事前,就跟我們說,他發現了陳國富的秘密,要去舉報他。我們勸他,說陳國富不是好人,讓他彆去。可我那傻兒子,一根筋,非說不能看著全村人被他坑害……

十幾年的冤屈和思念,在這一刻,全部化作了悲憤的淚水。

我向他們保證,這一次,一定會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在征得他們同意後,張律師代表馬家,向司法機關提交了重新調查馬建國死因的申請。

一時間,整個陳家村,乃至整個鎮,都風聲鶴唳。

所有人都冇想到,陳國富的案子,會牽扯出這麼多陳年舊事。

村民們的風向也開始變了。

那些曾經對我指指點點的人,現在看到我,都繞道而行。他們的眼神裡,不再是鄙夷,而是畏懼。

他們怕的不是我,而是怕自己當年和陳國富走得太近,會被牽連進去。

人性,真是可笑又可悲。

隻有林大山,村長,親自來醫院看望了我媽。

他放下果籃,歎了口氣:王妹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他又對我說:念念,你放心,邪不壓正。村委會這邊,會全力配合警方調查。

他的表態,像是一顆定心丸。

我知道,陳國富在村裡最後的根基,也開始動搖了。

案子的調查,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警方在當年馬建國淹死的小河附近,進行了重新勘查。據說,有村民提供了新的線索,說當年曾在深夜,看到陳國富的拖拉機出現在河邊。

同時,專案組也開始調查陳國富的資金來源。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他名下的資產,遠不止一個養豬場和一個萬元戶的頭銜。他在鎮上,在縣裡,都有房產和商鋪。這些財產,很多都登記在他那些親戚的名下。

那群曾經對我耀武揚威的叔伯嬸孃,現在一個個都成了驚弓之鳥,被輪番叫去問話。

樹倒猢猻散。

為了自保,他們開始互相推諉,互相揭發。

陳國富當年是如何偷稅漏稅,如何勾結某些乾部騙取補貼,如何用不正當手段打壓競爭對手……

一樁樁,一件件,都被翻了出來。

一張由金錢和利益編織的黑色大網,逐漸浮出水麵。

而我的親媽林文靜,在換了環境和得到精心治療後,情況也一天天好轉。

她不再整日蜷縮,偶爾會在我的攙扶下,在病房的走廊裡慢慢地走一走。

她還是不怎麼說話,但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清明,越來越溫柔。

有一次,護士給她抽血,她嚇得直往我懷裡躲。

我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哄一個孩子。

彆怕,媽,打完針,我們就去看桃花。

她在我懷裡,點了點頭。

那一刻,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我們身上。

我突然覺得,這麼多天的奔波和戰鬥,都值了。

黑暗,終將過去。

黎明,正在到來。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陳國富的瘋狂。

就在我們都以為大局已定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是那個被陳國富長期包養的寡婦,她叫李桂香。

她帶來了陳國富從看守所裡,托人傳出來的一句話。

他讓我告訴你,李桂香的臉上冇有一絲血色,眼神裡全是恐懼,他說,你要是再揪著不放,他就算出不來,也有的是辦法,讓你和你的兩個媽,一起給他陪葬。

08

李桂香的話,像一盆冰水,從我頭頂澆下。

我看著她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心裡一片冰冷。

他怎麼聯絡上你的我問。

是他弟弟,陳國強。李桂香的聲音都在發抖,陳國強給了我一筆錢,讓我來傳話。他說,如果我不來,就……就把我和國富的事,捅到我兒子學校去。

好一個陳國富。

好一個陳國強。

這對兄弟,一個在裡麵,一個在外麵,配合得倒是天衣無縫。

他們知道直接威脅我冇用,就用這種迂迴的方式,試圖擊潰我的心理防線。

他還說什麼了我追問。

他還說……李桂香不敢看我的眼睛,他說,他手裡,有你媽王素珍的把柄。

我心裡一沉:什麼把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桂香拚命搖頭,他隻說,王素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為了嫁給他,也做過虧心事。你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就把所有事都抖出來,大家一起完蛋。

我讓李桂香走了。

她隻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傳聲筒。

但我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王素珍的把柄

她能有什麼把柄,落在陳國富手裡

當年為了嫁給他,做過虧心事

一個個疑問,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

我不敢去問王素珍。她的精神剛剛穩定下來,我怕這個訊息會讓她再次崩潰。

我隻能把這件事,告訴了張律師。

張律師聽完,沉默了很久。

兵不厭詐。他緩緩開口,這很可能是陳國富的心理戰術,想讓你自亂陣腳,逼你妥協。

但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他補充道,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陳念,你回去,好好安撫你母親的情緒。剩下的事,交給我和警方。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醫院。

剛到病房門口,就看到林江正陪著林文靜,在走廊裡曬太陽。

林江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風車,舉在手裡,風一吹,五顏六色的葉片呼呼地轉。

林文靜像個孩子一樣,伸出手,去觸摸那轉動的色彩,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純粹的笑容。

看到這一幕,我心裡的陰霾,被驅散了不少。

看,念念回來了。林江笑著說。

林文靜轉過頭,看到我,也笑了。她朝我伸出手,嘴裡發出模糊的音節:念……念……

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媽,我回來了。

不管陳國富還有什麼後手,不管王素珍身上是否真的有秘密,我都不會放棄。

為了眼前這個笑容,我願意付出一切。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陳國富的案子,在警方的深入調查下,證據鏈越來越完整。

馬建國的死,也被重新定性為刑事案件。雖然直接證據不足,但結合王素珍的證詞和當年的各種間接證據,已經足以將陳國富列為第一嫌疑人。

數罪併罰,他這輩子,是註定要老死在監獄裡了。

我以為,我們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

直到開庭的前一天,張律師突然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陳念,出事了。

陳國富那邊,向法庭提交了一份新的證據。

是一盤錄音帶。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什麼錄音

電話那頭,張律師的聲音艱澀而又沉重。

是……是你母親王素珍的。

錄音裡,王素珍親口承認,是她……是她當年為了能和陳國富在一起,偷偷換掉了給林文靜治產後抑鬱的藥,才導致了林文靜的精神徹底失常。

轟——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09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掉電話,怎麼走到王素珍的病床前的。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張律師的話,在反覆迴響。

是她……偷偷換掉了給林文靜治產後抑鬱的藥……

王素珍正坐在床邊,低著頭,一針一線地縫補著一件我的舊衣服。那是很多年前,我最喜歡的一件外套,後來穿小了,就一直壓在箱底。

她縫得很認真,神情專注,彷彿這世界上,隻剩下她和手裡的針線。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抬起頭,對我笑了笑。

念念,你回……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因為她看到了我煞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睛。

怎麼了,念念她慌了,放下手裡的衣服,想來拉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個微小的動作,像一把刀,深深地刺進了她的心裡。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你……你都知道了她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隨時都會散去。

我冇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我哭的,不是她的背叛。

我哭的,是林文靜那二十年暗無天日的苦難。

我哭的,是我自己這二十年被矇在鼓裏的愚蠢。

我一直以為,她是和我站在一起的受害者。

卻冇想到,她也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

為什麼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王素珍的眼淚也湧了出來,她癱坐在床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泣不成聲,當年,我隻是……隻是太愛他了……

在她的哭訴中,一段被塵封的往事,被殘忍地揭開。

當年,王素珍和陳國富、林文靜都是一個村的。

她先認識的陳國富,並且深深地愛上了他。可陳國富,卻被貌美如花、身為公社播音員的林文靜迷住了。

陳國富娶了林文靜。

王素珍心如死灰,嫁給了鄰村一個不愛的男人。

後來,林文靜生下了我,患上了很嚴重的產後抑鬱。陳國富一開始還很有耐心,但漸漸地,就變得不耐煩,甚至開始夜不歸宿。

而王素珍的丈夫,因為酗酒,意外去世了。她成了寡婦。

一個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一個愛而不得的寡婦。

命運,讓兩個女人,再次產生了交集。

陳國富開始頻繁地來找王素珍,向她傾訴婚姻的不幸,抱怨林文靜的無理取鬨。

王素珍在同情和暗喜中,越陷越深。

她開始幫陳國富照顧林文靜,也負責去鎮上給她拿藥。

魔鬼,就是在那時,住進了她的心裡。

她把醫生開的抗抑鬱藥,偷偷換成了讓她精神萎靡的安眠藥。

她以為,隻要林文靜安靜下來,陳國富就會多看她一眼。

她冇想到,她的行為,加上陳國富的冷暴力,徹底摧毀了林文靜的精神。

直到那天晚上,林文靜發現了陳國富和王素珍的私情,徹底爆發。

再後來的事,就和我之前知道的一樣了。

陳國富把林文靜拖進了地窖。

不久之後,王素珍就帶著拖油瓶的我,嫁給了陳國富,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

那盤錄音帶,是……是他有一次喝多了,逼我錄下的。王素珍的聲音裡充滿了絕望,他說,這是我們倆共同的秘密,誰也彆想跑。

原來,這纔是陳國富真正的底牌。

他不是要和我同歸於儘。

他是要用王素珍,來換他自己的自由。

他篤定,我為了保護王素珍,會選擇妥協。

我看著眼前這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女人,心裡五味雜陳。

我該恨她嗎

我恨。我恨她當年的自私和歹毒,毀了林文靜的一生。

可我能眼睜睜看著她,也被送進監獄嗎

她是養育了我二十年的母親。

這二十年裡,她的每一份關心,每一份愛護,都是真的。

她也是一個可憐人,被一個魔鬼玩弄於股掌之間,最終,也成了魔鬼的幫凶。

我該怎麼辦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林文靜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個蘋果,那是林江剛剛削好給她的。

她看到我和王素珍都在哭,有些不知所措。

她走到我麵前,把手裡的蘋果,遞給了我。

然後,她又走到王素珍的床邊,笨拙地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王素珍的肩膀。

她的眼神,依舊有些混沌。

但那份善良,卻是發自本能。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一個被傷害得最深的人,卻還在用最純粹的方式,去安慰傷害過她的人。

王素珍抬起頭,看著林文靜,看著她眼神裡的清澈,她再也忍不住,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文靜姐!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她跪倒在地,死死地抱著林文靜的腿,懺悔的淚水,打濕了地麵。

我看著她們,突然就做出了決定。

我擦乾眼淚,拿出手機,撥通了張律師的電話。

張律師,明天開庭,正常進行。

至於那盤錄音帶……

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

讓它成為,壓垮陳國富的,最後一根稻草。

10

法庭上,氣氛莊嚴肅穆。

我坐在原告席上,身邊是林江陪著。我的身後,坐著馬建國的父母。

被告席上,陳國富穿著囚服,剃了光頭,早已冇了往日的囂張氣焰,麵如死灰。

庭審的過程,漫長而又煎熬。

當檢察官列舉出陳國富非法拘禁、虐待、故意傷害、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等多項罪名時,旁聽席上傳來陣陣抽氣聲。

陳國富的律師,依舊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他抓住虐待罪和非法拘禁罪的認定模糊點,試圖為陳國富脫罪。

就在這時,檢察官向法庭,提交了最後一份證據。

就是那盤錄音帶。

當王素珍那顫抖的、充滿悔恨的聲音,在法庭上響起時,全場一片死寂。

……是我,我把文靜姐的藥給換了……我不是人……我對不起她……

陳國富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檢察官,又看向我。

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暴怒。

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他的親生女兒,會親手把這份能為他脫罪的王牌,變成送他上路的催命符。

反對!我反對!陳國富的律師立刻站了起來,這份錄音,是我的當事人,在非正常狀態下,誘導、逼迫王素珍錄製的,不能作為證據!

檢察官看向他,眼神銳利如刀。

哦那請問被告,你為什麼要誘導、逼迫王素珍,錄下這樣一份錄音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王素珍換藥的事實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利用了王素珍對你的感情,把她當成你犯罪的工具和幫凶

你非但冇有阻止,反而樂見其成,並以此為把柄,控製了她二十年!

這,難道不是更惡劣的犯罪嗎

檢察官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陳國富的臉上。

他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想用這盤錄音帶,把王素珍拖下水,來證明林文靜的精神失常,與他無關。

卻冇想到,這盤錄音帶,反而成了他主觀惡性極深、無情利用他人的鐵證!

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庭審的最後,我作為受害人家屬,站上了發言席。

我看著被告席上那個麵如死灰的男人,那個給了我生命,卻又毀了我一切的父親。

我的聲音,異常平靜。

法律,會給你應有的審判。

但你欠林文靜的,欠王素珍的,欠馬建國的,欠所有被你傷害過的人的,你用一輩子,都還不清。

我今天站在這裡,不是為了複仇。

而是為了告訴所有人,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作惡者,必自斃。

最終,法庭宣判。

陳國富數罪併罰,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宣判的那一刻,馬建國的母親,再也控製不住,失聲痛哭。

我也哭了。

而陳國富,在被法警帶離法庭時,突然像瘋了一樣,衝著我嘶吼:陳念!你這個畜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冇有回頭。

因為,他已經不配,再得到我的任何一個眼神。

至於王素珍,因為有重大立功表現,並且主動認罪悔罪,最終,因虐待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

宣判後,她當庭向林文靜下跪道歉。

林文靜看著她,冇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把她扶了起來。

走出法院,陽光正好。

林江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念念,都結束了。

我點點頭,看著湛藍的天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是啊,都結束了。

後來,我把鎮上的房子賣了,帶著林文靜和王素珍,離開了那個承載了太多痛苦和仇恨的地方。

我們在一個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租了一套帶院子的房子。

我在院子裡,種滿了林文靜最喜歡的桃花。

王素珍的緩刑考驗期,就在這個小院裡度過。她每天負責給我們做飯,打掃衛生,把林文靜照顧得無微不至。

她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

大多數時候,她們都沉默著,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就能心領神會。

也許,仇恨的儘頭,是寬恕。

也許,救贖的開始,是原諒。

林文靜的病,在我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轉。她開始能說一些簡單的句子,會對著我笑,會拉著我的手,去逛公園。

林江考上了我們這個城市的公務員,每個週末都會來看我們,陪我說說話,陪林文靜放風箏。

我的生活,終於迴歸了平靜,有了溫度。

隻是在每個深夜,我依然會想起那個陰暗的地窖,想起那根冰冷的鐵鏈,想起那雙空洞的眼睛。

我知道,有些傷疤,會伴隨一生。

但我也知道,隻要心中有光,就能照亮前行的路。

而我,就是我生命裡,那道最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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