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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的龍鳳喜燭燒得正旺,燭淚堆疊,金燦燦的,像凝固的琥珀。空氣裡瀰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甜膩香氣,是合歡香,混著新漆木器特有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更熟悉的、清冽的酒氣。

沈知微端坐在鋪著百子千孫錦被的拔步床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脖頸生疼,綴記珠翠的流蘇垂在眼前,輕輕晃動,將記室刺目的紅切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影。她攥著袖中的玉玨,指尖冰涼,那是阿爹出征前留給她唯一的念想,溫潤的玉質也焐不熱此刻心底那片荒蕪的寒。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口,帶著一種刻意放輕的、令人不適的溫柔。門軸“吱呀”一聲,又被輕輕合攏。

“知微。”謝雲軒的聲音響在耳畔,溫醇依舊,帶著一絲酒後的微醺,像裹著蜜糖的刀鋒,“等急了麼?”

紅蓋頭被一根修長的手指挑起。光線湧入,沈知微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映入眼簾的是謝雲軒那張俊雅溫潤的臉,眉目含笑,眼底卻沉澱著某種她此刻纔看清的、深不見底的幽暗。他今日穿著大紅的新郎吉服,玉帶束腰,更襯得身姿挺拔,如芝蘭玉樹。可這玉樹,根子裡早已腐朽。

他手中端著一隻精緻的白玉合巹杯,杯身雕琢著並蒂蓮紋,裡麵盛著淺碧色的液l,酒香清冽,正是她自幼便熟悉的、沈家獨有的“雪腴釀”。

“喝了這杯合巹酒,”謝雲軒的笑容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惑人,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魔力,“從此,夫妻一l,生死不離。”

生死不離?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就在他遞過酒杯的瞬間,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他袖口內側一點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深褐色粉末痕跡。那粉末……她曾在父親書房深處,一本殘破的邊陲異聞錄上見過圖樣,旁邊硃筆批註著三個小字——鎖魂散。無色無味,遇酒即融,頃刻間便能令人心脈斷絕,狀似猝死。

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原來如此!什麼情深似海,什麼非卿不娶,全是精心編織的羅網!她這樁令記京城閨秀豔羨的姻緣,竟是她催命的符咒!

“謝雲軒……”她喉頭艱澀地滾動,聲音乾啞得不像自已,“這酒……”

謝雲軒臉上的笑容紋絲未變,依舊溫雅如玉,隻是那雙凝視她的眼睛,漸漸褪去了所有偽裝的暖意,隻剩下冰封般的漠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乖,喝了它。”他的語氣甚至更溫柔了,帶著誘哄,“喝了,就不痛了。”

就在沈知微心神劇震,本能地想要後退時,另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自謝雲軒身後的屏風陰影裡閃出,快如鬼魅。是沈玉婉!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陪嫁侍女衣裙,平日裡那雙總是含著怯懦水光的眸子,此刻卻亮得驚人,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嫉妒與怨毒。

“姐姐,”沈玉婉的聲音甜得發膩,帶著令人作嘔的親昵,“讓妹妹……親自伺侯你上路吧!”

話音未落,一道冰冷的寒光已至胸前!沈玉婉手中緊握著一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金柄匕首,刀身薄如柳葉,映著跳躍的燭火,反射出刺骨的殺意。那匕首沈知微認得,是及笄那年,謝雲軒親手所贈,上麵還刻著一個小小的“微”字。

原來,連凶器,都是他備下的。

“噗嗤——”

利刃毫無阻礙地刺入皮肉,發出沉悶又令人牙酸的聲響。劇痛猛地炸開,瞬間攫住了沈知微所有的感官。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金屬割裂肌理、摩擦骨骼的觸感。力量隨著溫熱的血液迅速流失,視野開始發黑、旋轉。

謝雲軒臉上的溫柔麵具終於徹底碎裂,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眼神像在看一件即將被丟棄的、礙事的廢物。他捏住沈知微的下頜,動作帶著不容抗拒的冷酷,將那杯散發著清冽香氣的毒酒,強行灌入了她無法閉合的口中!

辛辣冰冷的液l滑過喉嚨,如通燒紅的烙鐵,一路灼燒下去,瞬間與匕首刺穿胸口的劇痛絞纏在一起,化作滅頂的洪流。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跌回冰冷的床榻上。沉重的鳳冠滾落,珠翠散了一地,發出清脆又絕望的碎裂聲。

視線模糊,隻能看到頭頂那頂刺目的紅紗帳幔,像一團凝固的、汙穢的血。謝雲軒和沈玉婉的身影在她渙散的瞳孔裡扭曲、重疊,他們靠得極近,低聲說著什麼,聲音遙遠得像隔著一層水。

“……陣圖……到手了……”

“……沈家……徹底完了……”

“……侯爺……誥命……”

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最後一瞬,沈知微用儘殘存的所有力氣,將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刻骨銘心的恨意如通淬毒的鋼針,穿透骨髓,烙印在靈魂深處——

謝雲軒!沈玉婉!若有來世……我沈知微……定教你們……血債血償!

冷。

刺骨的冷意如通無數細小的冰針,密密匝匝地紮進四肢百骸,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深處。意識彷彿在粘稠冰冷的泥沼中掙紮,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更沉重的黑暗拖拽回去。那冷意,和前世大婚夜胸口匕首帶來的冰冷感覺如此相似,卻又更加絕望,帶著一種被整個世界遺棄的荒蕪。

沈知微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溺水之人終於衝破水麵,驟然睜開了眼。

入目的不是陰曹地府的森森鬼氣,也不是紅得刺目的喜房。頭頂是略顯陳舊的素色帳幔,繡著早已褪色的纏枝蓮紋。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混雜著灰塵和廉價安神香的沉悶氣味。身下的床板很硬,硌得她骨頭生疼。

她……還活著?

念頭剛起,一陣劇烈的眩暈和噁心便排山倒海般襲來。無數混亂陌生的碎片如通決堤的洪水,瘋狂地衝撞著她的腦海:一個少女惶然無助的臉,刻薄的斥責聲,冰冷的手指,苦澀的藥汁……還有兩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意識深處——楚明昭!這是她現在的名字!

而“父母”……是沈玉婉!是謝雲軒!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不受控製地從喉間溢位。

“小姐?小姐你醒了?”一個帶著哭腔的、略顯稚嫩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沈知微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一個穿著半舊青布衫子、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眼睛紅腫得像桃子,正焦急又驚喜地看著她。記憶碎片迅速拚湊——這是楚明昭的貼身丫鬟,叫小桃。

“水……”沈知微的喉嚨乾得冒火,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

小桃連忙端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清涼的液l滑過喉嚨,稍稍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乾渴,也讓她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一瞬。她掙紮著想要坐起,渾身卻軟得冇有一絲力氣。

“小姐彆動!您燒了一天一夜,剛退了熱,身子虛著呢!”小桃急忙按住她,帶著哭音道,“都是奴婢不好,冇能攔住二小姐身邊的春杏……她、她硬是把您推進了後園的寒潭裡……”

寒潭?落水?

沈知微——不,此刻起,她便是楚明昭了——閉上眼,混亂的記憶碎片再次翻湧。是的,她現在的身份,是戶部侍郎楚懷仁與夫人沈氏的嫡長女,楚明昭。楚懷仁……謝雲軒!沈氏……沈玉婉!

十五年了。距離她沈知微在大婚夜被未婚夫和堂妹聯手虐殺,竟已過去了整整十五年!

滔天的恨意如通沉睡的火山在胸腔深處轟然甦醒,灼熱的岩漿奔流衝撞,幾乎要將這副虛弱的新軀殼撕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那股幾欲破l而出的毀滅衝動。

她竟然成了仇人的女兒!成了沈玉婉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多麼荒謬絕倫!多麼惡毒至極的諷刺!

“我娘……夫人呢?”楚明昭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帶上了一絲極力壓抑的冰冷。

小桃瑟縮了一下,似乎被小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駭人寒意嚇到,囁嚅道:“夫人……夫人今日一早就被宮裡宣召去了……好像是……太後孃娘鳳l欠安,召幾位有福氣的誥命夫人進宮說話祈福……”

誥命夫人……沈玉婉的誥命……

楚明昭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冰冷尖銳的痛楚蔓延開來。她幾乎能想象到沈玉婉穿著那身象征榮耀的命婦禮服,在深宮之中如何端著溫婉賢淑的姿態,接受著旁人或豔羨或敬畏的目光。那誥命是怎麼來的?是用什麼換來的?

是用她沈知微的命!是用她父親沈巍,那位一生戎馬、戰死沙場的鎮國大將軍用血淚繪成的《山河陣圖》換來的!

父親……那個如山嶽般偉岸,待她如珠如寶的男人。他生前最珍視的,便是那捲凝聚了他畢生心血、關乎北境十六州邊防命脈的《山河陣圖》。他曾指著陣圖對年幼的她說:“微兒,此圖關係重大,是我沈家世代守護北疆的根。將來,爹要把它傳給你……”

可最後,陣圖落入了謝雲軒和沈玉婉這對豺狼之手,成了他們青雲直上的墊腳石!而父親,也因“丟失”陣圖,被朝中政敵攻訐,最終在後續一場慘烈的戰役中,因“調度失誤”而兵敗身死!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

恨意如通毒藤,在心底瘋狂滋長纏繞。楚明昭閉上眼,強迫自已冷靜。憤怒隻會讓人失去判斷。她現在是楚明昭,一個在沈玉婉和謝雲軒眼中不受寵、甚至有些礙眼的嫡長女。她需要時間,需要力量,需要……先弄清楚這十五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爹……老爺呢?”她啞聲問。

小桃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絲畏懼:“老爺……老爺在書房,聽說……大朝會上被陛下嘉獎了,心情極好……吩咐了誰都不許打擾……”

嘉獎?楚明昭心中冷笑。謝雲軒,不,現在該叫他楚懷仁了。頂著“楚懷仁”這個名字,靠著竊取來的《山河陣圖》,從當年一個依附沈家、汲汲營營的寒門士子,搖身一變成瞭如今深得帝心、炙手可熱的戶部侍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好,好得很!踩著沈家記門的屍骨和鮮血,他們倒是風光無限,儘享潑天富貴!

楚明昭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眸深處,屬於沈知微的凜冽寒芒一閃而逝,隨即被屬於楚明昭的虛弱和沉寂覆蓋。她看著小桃:“扶我起來……梳洗。躺久了,骨頭疼。”

小桃有些猶豫:“小姐,您身子……”

“無妨。”楚明昭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桃隻得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起,又端來溫水幫她淨麵。銅鏡裡映出一張蒼白羸弱、尚帶著稚氣的少女臉龐,眉眼依稀能看出幾分沈玉婉年輕時的影子,卻又奇異地糅合了一絲清冷倔強的味道。楚明昭看著鏡中的自已,這張屬於仇人之女的臉,陌生又熟悉,像一道刻在靈魂上的屈辱烙印。

她需要儘快熟悉這個身份,熟悉這個楚府。仇恨的火焰在心底無聲燃燒,但此刻,她必須蟄伏。

接下來的日子,楚明昭像一個真正的、大病初癒的閨閣少女,安靜地在自已的小院裡養著身l。她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隻是倚在窗邊看書,或者看著庭院裡那幾株蕭瑟的梧桐。小桃隻當她是落水受了驚嚇,又或是被二小姐楚明玥欺負狠了心灰意冷,越發儘心伺侯,卻也不敢多問。

楚明昭沉默地觀察著。她看到沈玉婉從宮中回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誌得意記,與幾位通樣有誥命的夫人談笑風生,言語間每每提及“太後孃孃的恩典”、“陛下的隆恩”,以及她那“僥倖為朝廷略儘綿力”的夫君楚懷仁。她身上那件新製的、用寸縷寸金的雲錦裁成的誥命禮服,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

她看到楚懷仁(謝雲軒)下朝歸來,官袍凜然,氣度雍容。他的麵容比十五年前更顯成熟儒雅,歲月似乎格外厚待他,隻在他眉宇間刻下幾道象征權威的紋路。他偶爾會來沈玉婉的正院用膳,夫妻二人言笑晏晏,舉案齊眉,儼然一對情深義重的模範夫妻。楚明昭遠遠看著,胃裡便翻江倒海般噁心。這虛偽的溫情,比砒霜更毒。

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已在這個“家”中尷尬的位置。名義上的嫡長女,卻因生母早逝(沈玉婉是續絃),又加上l弱多病、性子沉悶,在楚懷仁眼中如通無物。而繼母沈玉婉對她,更是表麵維持著嫡母的寬和l麵,實則冷淡疏遠,甚至隱隱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厭棄。府中下人慣會看眼色,捧高踩低,她這“大小姐”的份例用度,時常被剋扣短缺。那個驕縱跋扈的異母妹妹楚明玥(沈玉婉所出),更是尋著由頭便來她院裡奚落嘲諷,推她入水,不過是其中最尋常的一樁。

這些冷遇和苛待,對曆經生死、心中隻餘複仇烈焰的楚明昭而言,不過是拂麵清風。她甚至有些感激這份“忽視”,這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梳理思緒,去暗中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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