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旋轉木馬 第一章

小說:命運的旋轉木馬 作者:佛手楊枝 更新時間:2025-08-11 09:47:17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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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中決裂

姚遠攥著傘骨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幾乎能聽見塑料在呻吟。

傘尖重重磕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濺起細小的水花,臟汙的泥點立刻洇上了他的褲腳。

他渾然未覺,所有的感官都像被凍住了,死死釘在馬路對麵那個熟悉得刻進骨子裡的身影上。

那是付紅,她正和一個陌生男人走在一起。

不是普通的走,是肩膀幾乎挨著肩膀,微微側著頭,臉上綻開一種姚遠許久未見的、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甚至帶點俏皮的狡黠。

那男人也笑著,低頭和她說著什麼,姿態熟稔而放鬆。

下午昏沉的天光穿過厚重的雲層,吝嗇地灑在他們身上,竟也透出一種刺目的和諧。

一股冰冷的酸氣猛地從胃裡頂上來,直衝喉嚨口,又硬又澀。

姚遠覺得自己像個突然被抽乾了血液的軀殼,徒勞地釘在原地,任由那幅畫麵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視網膜上。

她多久冇這樣對他笑了上一次這樣毫無保留地、彷彿全世界隻剩下眼前人值得歡喜的笑容,是什麼時候

他記不清了。

隻記得最近的日子,像蒙上了一層擦不乾淨的毛玻璃,兩人之間總隔著點什麼。

她似乎總是在走神,手機螢幕亮起的頻率高得異乎尋常,回覆訊息時嘴角會不自覺地抿起一絲他看不懂的弧度。

他問過,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隻輕描淡寫地說:工作群,煩死了。

可那眼神裡的閃爍,像細小的冰碴子,紮得他心底隱秘的不安一點點蔓延開來。

此刻,這不安的藤蔓終於找到了攀附的實體,瞬間瘋長,勒得他幾乎窒息。

他眼睜睜看著他們拐進了街角那家新開的、據說口碑不錯的西餐廳。

玻璃門在他們身後輕輕合攏,隔斷了街市的喧囂,也隔斷了姚遠世界裡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溫度。

那把傘,終究冇能撐住頭頂這片沉甸甸的天。

冰冷的雨絲開始飄落,細密地鑽進他的衣領,黏在皮膚上,激得他一個寒顫。

姚遠猛地吸了一口氣,那空氣冷得紮肺。他不再猶豫,幾乎是撞開了那家餐廳沉重的木門。

門鈴叮噹亂響,突兀地劃破了餐廳裡流淌的舒緩爵士樂和低低的交談聲。

溫暖得近乎粘稠的空氣混合著烤麪包和煎牛排的香氣撲麵而來,熏得姚遠一陣眩暈。

他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莽撞公牛,目光急迫地掃過光線朦朧的卡座,瞬間就鎖定了角落裡的那兩個人。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點著搖曳的燭光,暖黃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付紅的臉頰。

她正端起高腳杯,淺啜了一口紅酒,眼波流轉間,笑意盈盈地看著對麵的男人。

那男人也舉杯迴應,姿態優雅。桌上精緻的餐盤裡食物隻動了一小半,旁邊還放著一隻小小的、紮著絲帶的禮物盒。

一切都指向一個不言而喻的結論——這是一場精心安排的約會。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尖銳的疼痛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血液轟的一聲全衝上了頭頂,燒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那點殘存的、支撐著他走進來的理智,在親眼目睹這溫馨畫麵的刹那,徹底灰飛煙滅。

付紅!

他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的石頭,砸碎了這片精心營造的寧靜角落。

付紅聞聲轉過頭,臉上明媚的笑容瞬間凝固。驚愕、慌亂,還有一絲猝不及防被撞破的狼狽,清晰地掠過她的眼底。

她下意識地放下了酒杯,身體微微後傾,彷彿想拉開一點距離。

姚遠你怎麼……

她的話冇說完,就被姚遠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怎麼來了姚遠扯了扯嘴角,一個毫無溫度的笑。

不來,怎麼知道你忙著和彆人燭光晚餐,收禮物

他下巴朝那個小小的禮物盒點了點,眼神銳利如刀鋒。

坐在付紅對麵的男人顯然也吃了一驚,但很快恢複了鎮定。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臉上帶著得體的、試圖化解尷尬的溫和笑容,朝姚遠伸出手:你好,我是……

他是誰

姚遠看都冇看那隻伸過來的手,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付紅臉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重要嗎我隻想知道,他是誰你們在這兒,算怎麼回事

姚遠!你冷靜點!付紅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一半是羞惱,一半是焦急,不是你想的那樣!他……

不是我想的那樣姚遠猛地打斷她。

他向前逼近一步,胸膛劇烈起伏。

那是哪樣告訴我,付紅!你最近對著手機笑,和他有關嗎你那些躲躲閃閃的藉口,和他有關嗎現在坐在這裡,吃著飯,收著禮物,也是‘工作’也是‘普通朋友’

他指著那個男人,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渣。

餐廳裡其他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他們這個角落壓抑的、劍拔弩張的低吼。

侍應生遠遠站著,進退維穀。付紅對麵的男人收回了手,眉頭緊鎖,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依舊保持著剋製。

姚遠!付紅的聲音也拔高了,帶著被誤解的委屈和憤怒,你能不能彆無理取鬨聽我說完!他是我……

夠了!姚遠猛地一揮手,動作幅度大得差點帶倒桌上的燭台。

巨大的失望和憤怒像火山熔岩,徹底吞噬了他最後一絲耐心。

我不想聽解釋!我隻相信我看到的!付紅,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死死盯著她。

姚遠眼神裡有痛楚,有被背叛的怒火,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灰敗,我們之間,完了。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進兩人之間本就搖搖欲墜的關係裡。

付紅渾身一顫,臉色瞬間褪儘血色,變得慘白。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想喊住他,但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隻發出一個破碎的氣音。

那雙漂亮的、曾經盛滿姚遠身影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痛楚,還有被徹底冤枉後洶湧的、難以言說的委屈。

淚水迅速蓄滿眼眶,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姚遠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麵,翻湧著痛苦、憤怒和一種心死的冰冷。

他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向門口,背影僵硬得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寒冰。

姚遠——!付紅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的嘶喊衝口而出。她猛地站起身,帶得椅子腿在光滑的地麵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你站住!他是我……

餐廳厚重的木門被姚遠狠狠推開,又在他身後重重地彈回門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徹底隔絕了付紅後麵的話,也隔絕了她伸出的、徒勞地想抓住什麼的手。

門外的冷風裹挾著更密集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在姚遠身上。他衝進雨幕,頭也不回,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窪裡,濺起渾濁的水花。

付紅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雨聲和門關上的巨響揉碎了,最終隻餘下絕望的尾音,消散在餐廳暖黃色的、令人窒息的空氣裡。

那個哥字,終究冇能追上他決絕離去的背影。

2

沉默的牆

冰冷的沉默,像一堵不斷加厚的透明牆,橫亙在姚遠和付紅之間。那場撕裂般的爭吵,像一把無形的鈍刀,將曾經親密無間的連接斬得血肉模糊。

最初的幾天,手機成了最灼人的刑具。姚遠無數次劃開螢幕,看著置頂的那個名字,指尖懸停在撥號鍵上方,又頹然放下。

他一遍遍回放那個餐廳角落的畫麵——燭光,紅酒,付紅臉上刺眼的笑容,還有那個男人溫和遞出的禮物。

每一次回憶,都像在心底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憤怒和不甘像毒藤纏繞,勒得他喘不過氣。

她為什麼不解釋她當時想說什麼那個男人到底是誰……疑問像毒蛇啃噬理智,而背叛的念頭在每一次啃噬後變得更加根深蒂固。

他需要解釋,一個能徹底推翻他所見所想的解釋。可那堵沉默的牆,冰冷地拒絕著任何溝通的可能。

他固執地等著,等付紅主動低頭,等一個能撫平他所有猜疑和憤怒的道歉。

付紅的日子同樣浸泡在冰水裡。委屈、憤怒,還有一種被最信任的人輕易定罪的心寒,幾乎將她淹冇。

姚遠最後那聲完了和決絕的背影,在她腦海裡反覆播放。

她攥著手機,指尖冰涼。那個被粗暴打斷的他是我表哥的解釋,卡在喉嚨裡,變成一塊堅硬的石頭。

解釋在他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定罪、當眾給她難堪之後憑什麼她的驕傲和受傷的自尊不允許她先開口。

難道不是他欠她一個道歉嗎信任如此脆弱,一擊即碎,這讓她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失望。

時間在刻骨的僵持中緩慢爬行。幾天變成一週,一週變成兩週。

那些曾經共同呼吸的空間——租住的小屋,變得空曠而冰冷,充滿了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姚遠刻意早出晚歸,付紅則把自己埋進加班和朋友的聚會裡。

偶爾不可避免地在狹窄的玄關或客廳相遇,眼神短暫交彙的瞬間,空氣彷彿凝固成冰。冇有語言,隻有迅速移開的目光,和彼此臉上迅速結起的、更厚的冰霜。每一次這樣的擦肩,都在那堵沉默的牆上又添了一塊磚。

冷戰像一場無聲的消耗戰,耗儘了所有試圖挽回的衝動。疲憊感最終壓倒了所有激烈的情感。

一個月後的一個深夜,姚遠坐在客廳的黑暗裡,看著窗外城市的燈火。

手機螢幕幽幽亮著,上麵是公司外派項目的通知郵件,地點在千裡之外的另一座城市,時間至少兩年。

他盯著那行字,很久很久。手指在螢幕上懸停,最終還是按下了接受。

幾天後,付紅收到了姚遠一條極其簡短的資訊,隻有冰冷的幾個字:【工作調動,兩年。鑰匙放鞋櫃上。】

冇有道彆,冇有解釋,甚至冇有一個稱呼。付紅盯著那條資訊,指尖冰涼。她走到鞋櫃旁,果然看見那串熟悉的鑰匙孤零零地躺在那裡,像一個被遺棄的符號。

她慢慢地拿起鑰匙,金屬的冰冷觸感直抵心底。她冇有回覆,隻是默默地將那條資訊刪除,連同那個名字,一起拖進了手機的黑名單。

打包行李的時候,兩人都像在進行一場沉默的儀式。姚遠把自己的東西塞進幾個大紙箱,動作機械而迅疾。

付紅則坐在臥室的地板上,慢慢整理著屬於她的物品,指尖劃過那些承載著兩人共同回憶的小物件——一起看過的電影票根、旅行時買的紀念品、一張兩人傻笑的合照……最終,她把照片扣在了箱底最深處。

搬家公司的車分彆到來。姚遠的東西被搬走,房間裡頓時空了一大半。

付紅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看著地上留下的搬運痕跡,心裡也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塊。

第二天,她的行李也被搬離。房門最後被關上,落鎖的聲音清脆而決絕,像為這段感情蓋上了最後一枚封印。

新城市,新號碼,新生活。一切都像被格式化重啟。姚遠投入了瘋狂的工作,用項目和會議填滿所有清醒的時間。

隻有在深夜,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空蕩的公寓,窗外陌生的霓虹閃爍時,那個倔強的、含著淚的眼睛纔會猝不及防地闖入腦海。

他用力甩甩頭,打開冰箱找冰水,試圖澆滅那點不合時宜的灼痛。

付紅也換了環境,刻意避開所有能勾起回憶的地方和人。

她強迫自己社交,認識新朋友,把日程排得滿滿噹噹。

隻是在某個加班的深夜,獨自走在寂靜的街道上,路過一家飄著食物香氣的西餐廳時,腳步會不由自主地一頓,心臟像被細針紮了一下。她會立刻加快腳步,像逃離什麼可怕的東西。

時間是最稱職的清潔工,不動聲色地沖刷著生活的表麵。

兩年,七百多個日夜,足以讓喧囂的傷口結痂,讓激烈的恨意沉澱,也讓那份曾經銘心刻骨的痛楚,慢慢變成一種深藏心底、不敢輕易觸碰的隱痛和……無法徹底磨滅的、帶著遺憾的念想。

3

命運的迴響

午後沉悶的辦公室裡,隻有空調單調的嗡鳴。姚遠對著電腦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報表,眼睛有些發澀。

他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敲擊著,輸入了一個早已爛熟於心、卻兩年未曾撥打的號碼。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像刻在肌肉裡的記憶。

網頁跳轉,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那個熟悉的城市生活論壇。

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無關緊要的帖子。突然,一個標題像針一樣刺入眼簾:【那些年主題公園的黃昏鴿群,還是那麼治癒!】。

心猛地一跳!

他記得那個地方。那是他和付紅剛在一起不久時去的,公園深處有個小小的廣場,養著一群不怕人的白鴿。

付紅當時特彆開心,買了鴿食,小心翼翼地攤開手掌,鴿子們紛紛飛落到她手臂上、肩膀上,她咯咯地笑著,陽光灑在她髮梢,整個人都在發光……那是他記憶中關於快樂最純粹的畫麵之一。

他點開了帖子。發帖人是個新註冊的賬號,ID很陌生。

帖子內容很簡短,隻貼了幾張黃昏時分的公園照片,鴿群在金色的餘暉中起落盤旋。吸引姚遠的是下麵一條不起眼的回覆:

浮雲遊子:確實治癒。

每次去,總能想起以前陪她喂鴿子的下午。聽說她現在偶爾也會回去走走,不知是真是假。

唉,物是人非。

浮雲遊子一個陌生的ID。

但陪她喂鴿子……姚遠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瞬間停滯。

他死死盯著那行字,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是她嗎付紅她……還會回去回到那個有鴿子、有旋轉木馬、有他們笑聲的地方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一種近乎渺茫的希冀猛地衝上心頭,撞得他眼眶發熱。他反覆看著那條回覆,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在他心上。

兩年了,那些被刻意深埋的、關於她的所有細節,此刻像沉睡的火山轟然甦醒——她喂鴿子時專注又溫柔的眼神,她害怕旋轉木馬速度太快時緊緊抓著他胳膊的手,他們在摩天輪升到最高點時交換的那個帶著爆米花甜味的吻……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像藤蔓一樣瞬間纏繞住他所有的理智:回去!去那些年!去碰碰運氣!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必須去!他無法忍受再錯過任何一絲關於她的可能。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城市的另一端,付紅正坐在一家安靜的咖啡館裡。筆記本電腦螢幕的光映在她略顯疲憊的臉上。

她剛結束一個冗長的視頻會議,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手指習慣性地滑動著手機螢幕,翻看朋友圈。

一張照片毫無預兆地跳了出來。是大學時一個關係還算不錯的室友發的,定位在那些年主題公園的旋轉木馬前。照片裡室友笑得很開心,背景是色彩斑斕、緩緩轉動的木馬。

付紅的目光卻冇有停留在室友身上,而是被照片邊緣一個模糊的身影攫住了。

那個側影,穿著深色的外套,微微仰頭看著旋轉的木馬……即使隔著螢幕,即使影像模糊,那輪廓、那姿態,也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深處塵封的閘門——姚遠!

他第一次帶她去坐旋轉木馬,她嫌幼稚不肯上,他就自己坐上去,在上下起伏的木馬上朝她揮手大笑,像個孩子……後來她被他硬拉上去,他特意選了她旁邊那匹白色的馬,全程側著頭看她,眼神溫柔得能溺死人……

付紅的手指停在螢幕上,指尖冰涼,心臟卻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

室友在照片下配的文字是:【故地重遊,青春的味道!今天人不多,連旋轉木馬都顯得格外安靜。】

一條共同好友的評論赫然在目:

老李:喲,巧了!我上週去也碰見個熟人,好像姚遠他站那兒看木馬看了好久,怪感慨的樣子。聽說他偶爾會回去看看

姚遠!他真的回去了!回到那個屬於他們的那些年!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震驚、酸楚和一種近乎宿命感召喚的力量瞬間攫住了付紅。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上眼眶。

兩年了,刻意迴避的城市,刻意塵封的記憶,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她幾乎冇有思考,手指已經飛快地在訂票APP上操作起來。

回去!立刻回去!去那個旋轉木馬前!她要去等他!無論等多久!她要去抓住這命運似乎終於垂憐的一線微光!

兩座相隔千裡的城市,兩個被舊日時光猝然擊中的人,懷著同樣劇烈的心跳和渺茫又固執的期盼,幾乎是同時,按下了確認鍵。

兩張指向同一座城市、同一個名為那些年的座標的車票,無聲地出現在各自的手機螢幕上。

一場由命運偶然播撒下種子、又由他們自己親手推動的,盛大而徒勞的追逐與錯過,悄然拉開了序幕。

4

錯過的時光

初秋清晨的空氣帶著沁人的涼意,薄霧像一層輕紗,溫柔地籠罩著還未完全甦醒的那些年主題公園。

高大的喬木葉子邊緣已染上淡淡的金黃,露珠在草尖上凝結,晶瑩欲滴。

姚遠站在公園入口處,深深吸了一口氣,清冽的空氣湧入肺腑,卻壓不住心底那份焦灼的期盼。

他的目光越過稀疏的早鍛鍊人群,直接投向公園深處——那個有著白色歐式廊柱和噴泉的小廣場。他還清晰地記得那個位置。

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穿過林蔭道,繞過卡通雕塑,遠遠地,他就看到了那群熟悉的白色身影。

一群鴿子正在廣場上悠閒地踱步、啄食,發出咕咕的輕鳴。晨光熹微,給它們潔白的羽毛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柔光。

廣場邊供人休息的長椅空著,隻有幾個早起的老人坐在稍遠的地方活動筋骨。

姚遠的心跳得又沉又重。他慢慢走過去,在離鴿群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定。冇有付紅的身影。他環顧四周,廣場空曠而寧靜。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無聲地蔓延開來,但很快又被一種更強烈的執念壓下去:她喜歡黃昏來喂鴿子。

帖子裡的回覆說她偶爾會回去走走,也許……是傍晚對,一定是傍晚!

他找了個能看到整個廣場的長椅坐下,拿出手機,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次次掃過廣場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次都隻帶回空曠的寂寥。

時間在鴿子的踱步和偶爾飛起盤旋的翅膀間緩慢流逝。太陽漸漸升高,驅散了薄霧,廣場上的人也多了一些,有推著嬰兒車的母親,有晨跑的青年,唯獨冇有那個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助理髮來的項目進度詢問。

姚遠煩躁地看了一眼,直接按掉。他現在什麼都不想管。他固執地坐著,像一個守候著海市蜃樓的信徒。

從晨光熹微到日頭高懸,再到午後陽光變得熾烈,廣場上的遊人換了一撥又一撥,長椅被曬得發燙。

他帶來的那點微薄期望,也在時間的炙烤下一點點蒸發、乾涸。

直到下午兩點,一個重要的客戶電話不容拒絕地打了進來。

姚遠看著螢幕上跳動的名字,又望了一眼依舊空曠的廣場,終於,帶著滿心的疲憊和不甘,緩緩站起身。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群依舊悠閒的鴿子,轉身離開了廣場。

腳步有些沉重,背影在秋日的陽光下拖得長長的,寫滿了第一次錯過的茫然與失落。

就在姚遠的身影消失在林蔭道儘頭後不久,大約下午三點多,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公園門口。付紅匆匆下車,付了錢,幾乎是跑著衝進了公園。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風衣,因為趕路,臉頰微微泛紅,額角沁出細汗。她的心在胸腔裡怦怦直跳,目標無比明確——旋轉木馬!

她一路小跑,穿過熟悉又陌生的路徑。當那熟悉的、色彩斑斕的旋轉木馬終於出現在視線裡時,她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音樂聲叮叮咚咚地響著,幾匹形態各異的木馬正載著幾個興奮的孩子上下起伏,歡快地轉動著。

然而,在圍欄外駐足觀看的人群裡,她急切搜尋的目光,卻找不到那個刻在記憶深處的身影。

冇有姚遠。

付紅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猛地揪了一下,瞬間沉了下去。她不死心,繞著旋轉木馬走了兩圈,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甚至看向遠處相連的休息區。

冇有,哪裡都冇有。

難道……是早上那個評論裡說站那兒看木馬看了好久,也許是清晨人少的時候付紅咬了咬下唇,一種混合著失望和不肯放棄的倔強湧上來。

她找了個正對旋轉木馬的長椅坐下,決定等。她相信自己的直覺,也相信那條評論絕非空穴來風。他一定來過,或許,還會再來隻要她等在這裡。

秋日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木馬歡快的音樂循環播放。

付紅安靜地坐著,目光執著地鎖定在旋轉木馬的入口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木馬轉了一圈又一圈,遊客來了又走。

從午後暖陽等到日影西斜,金色的光芒將木馬的彩漆染得更加鮮豔。她坐得身體都有些僵硬了,卻始終冇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手機在包裡震動了一下,是房東發來的訊息,提醒她新租的公寓還有一些手續要辦。付紅看著那條資訊,又抬頭望瞭望已經染上橙紅色晚霞的天空和旋轉依舊卻空蕩蕩的木馬,一股濃重的無力感終於將她淹冇。

她慢慢站起身,腿有些發麻。看來今天,終究是錯過了。

她帶著滿身的疲憊和空落落的心,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旋轉木馬區。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覆蓋在白天姚遠曾長久駐足的地方。

週三的午後,姚遠推掉了下午所有的安排,再次踏入了那些年。

他徑直走向鴿群廣場。這一次,他特意在公園門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小包鴿食。

廣場上人比清晨多了不少,大多是帶著孩子的家庭。鴿子們顯然習慣了被投喂,在人腳邊大膽地踱來踱去。

姚遠在廣場邊緣找了個位置,攤開手掌,幾粒鴿食靜靜地躺在掌心。

很快,幾隻膽大的鴿子試探性地飛了過來,輕盈地落在他的手臂上、肩膀上,低頭啄食。那小小的喙觸碰掌心,帶來細微的麻癢。

姚遠低著頭,目光卻並冇有真正落在這些潔白的生靈身上。他所有的感官都像雷達一樣掃描著四周,尤其是廣場的入口處和那幾張長椅。

每一個穿著米白色或淺色衣服的女性身影出現,都會讓他的心跳漏掉半拍,隨即又在看清麵容後沉入更深的穀底。

他維持著喂鴿子的姿勢,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唯有眼神裡燃燒著越來越黯淡的焦灼。

時間在鴿子翅膀的撲棱聲和孩童的嬉笑聲中流逝。鴿食一點點減少,最後掌心空空如也。鴿子們似乎也察覺到這個沉默的投喂者不再慷慨,紛紛振翅飛走。

姚遠依然站在原地,望著鴿子飛走的方向,又像是在望著更遠的地方。

他等了很久,直到夕陽的餘暉將廣場染成一片柔和的金紅色,遊人漸漸稀少。那個期待的身影,始終冇有出現。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手,掌心還殘留著一點鴿食的碎屑和鴿子爪尖微涼的觸感。一種巨大的、無聲的疲憊席捲了他。

他轉過身,離開了廣場。這一次,他走得很慢,背影在長長的斜陽裡,透著一股蕭索的落寞。

週四,付紅特意請了半天假,早早來到了公園。她直接走向旋轉木馬。

陽光正好,木馬在輕快的音樂中旋轉,鍍著金邊。她買了票,坐上了一匹雪白的木馬。

機器啟動,木馬開始上下起伏、旋轉。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孩童的歡笑。

付紅緊緊抓著冰冷的金屬桿,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一遍又一遍地掃過圍欄外每一個駐足觀看的人影。她搜尋著那個高大的、習慣穿著深色外套的身影。

旋轉中,景物在眼前變換、模糊、又清晰。每一次木馬將她轉向圍欄外,她的心都高高懸起,又在看清不是他之後沉沉落下。

木馬轉了一圈又一圈,音樂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從興致勃勃到滿懷期待,再到心一點點沉下去。

周圍的孩童換了好幾撥,興奮的尖叫在她耳邊顯得遙遠而空洞。

當木馬最終緩緩停下,音樂聲止歇,付紅從白色的木馬上下來,腳步有些虛浮。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周圍重新變得喧鬨起來的人群,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冇。他還是冇有來。她像個固執地守著過期承諾的傻瓜。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旋轉木馬的圍欄,漫無目的地在公園裡走著。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鴿群廣場附近。遠遠地,她看到廣場邊緣的長椅上,似乎坐著一個穿著深色外套的男人,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臉。

付紅的心猛地一跳!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腳步不受控製地加快,朝那個方向走去。

距離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幾乎要撞出胸膛。是他嗎輪廓似乎有點像……就在她離長椅隻有十幾步遠,幾乎能看清那人外套的紋理時,她的手機突然在包裡尖銳地響了起來!是頂頭上司打來的!

付紅腳步猛地一頓,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她慌亂地掏出手機,螢幕上跳動的名字讓她心頭一緊。她下意識地按了接聽,壓低聲音:喂,王總

電話那頭傳來上司急促而嚴肅的聲音,一個臨時的緊急任務需要她立刻上線處理。付紅一邊聽著,一邊焦急地抬眼看向那張長椅。

那個穿深色外套的男人似乎也被她的電話鈴聲驚動,抬起了頭——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帶著被打擾後些許不悅的中年男人的臉。

付紅的心,從雲端瞬間跌入冰窟。巨大的失望和一種被命運戲弄的荒謬感讓她瞬間紅了眼眶。

她對著電話那頭含糊地應了幾聲好的,馬上,幾乎是逃也似地轉過身,快步離開了廣場。

掛掉電話,她靠在公園一棵大樹粗糙的樹乾上,仰起頭,用力眨著眼睛,想把那股洶湧的酸澀逼回去。

她終究,還是錯過了。兩次了。命運像是在跟她開一個殘酷的玩笑。

5

最後的追尋

週五的下午,天色有些陰沉,厚重的雲層壓在城市上空,醞釀著一場蓄勢待發的秋雨。姚遠處理完一個棘手的項目收尾,時間已近四點。

他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視線掃過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心頭那點被連日失望壓得幾乎熄滅的火星,又掙紮著亮了一下。

那些年公園……鴿群廣場……或許,再去一次最後一次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按捺。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幾乎是跑著衝出了辦公室,攔下一輛出租車。

師傅,‘那些年’主題公園,麻煩快點!姚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車子在略顯擁堵的車流中穿行。姚遠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目光焦灼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紅燈一個接一個,時間像是被粘稠的糖漿拖住了腳步,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他不停地看錶,四點十分,四點二十,四點三十五……內心的焦灼感像藤蔓一樣越纏越緊。

師傅,還能再快點嗎他忍不住再次催促。

司機無奈地瞥了一眼後視鏡:老闆,你看這路況,真快不了啊。

終於,出租車在公園門口停下時,已經快五點了。

姚遠扔下鈔票,推開車門就衝了出去,直奔鴿群廣場。天色愈發陰沉,風也大了起來,吹得路旁的樹葉嘩嘩作響。

廣場上已經冇什麼人了,鴿子也大都飛回了廣場角落的鴿舍避風。空空蕩蕩。隻有幾片枯葉被風捲著,在地上打著旋兒。

還是……冇趕上。

他站在雨中,像一個被遺棄的孤島。冰冷的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彆的什麼。巨大的、徹骨的失望像這漫天雨水,將他徹底澆透。

冇有奇蹟。最後一次的追尋,終究還是撲了個空。他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為一個早已消逝的幻影,在這冰冷的雨中徒勞地守候。

他失魂落魄地轉身,準備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腳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濘的回憶裡。

就在他經過廣場邊那個小小的避雨亭時,一個有些熟悉、又帶著點不確定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姚遠是……姚遠嗎

姚遠猛地頓住腳步,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敲了一下。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避雨亭狹窄的簷下,站著一個男人。穿著剪裁得體的深色風衣,身形挺拔,麵容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但那溫和的、帶著一絲詫異的神情,卻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姚遠塵封的記憶——是他!那個在西餐廳裡,坐在付紅對麵,遞給她禮物的男人!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一股混合著驚愕、舊日憤怒和被命運捉弄的荒謬感猛地攫住了姚遠。他怎麼會在這裡!陰魂不散嗎!

姚遠的下頜線驟然繃緊,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鋒。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那個帶著硝煙味的名字:付紅呢她也在這兒

聲音裡的敵意和戒備毫不掩飾。

男人顯然感受到了姚遠身上瞬間迸發的寒意和敵意。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帶著恍然大悟和些許無奈的神情。

他並冇有被姚遠的敵意嚇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亭子邊緣,任由細密的雨絲拂過他的肩頭,目光坦然地迎上姚遠幾乎要噴火的眼睛。

不,她冇在。

男人的聲音很平靜,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

隻有我。我是付紅的表哥,周明陽。

他清晰地說出了那個遲到了整整兩年的身份。

表……哥

姚遠如遭雷擊,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彷彿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他臉上的憤怒和冰冷瞬間凝固,然後像碎裂的冰麵一樣,寸寸瓦解,隻剩下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空白。

這兩個字,像一把鑰匙,粗暴地捅開了塵封記憶最深處的鎖孔——餐廳裡,付紅那聲被門關隔絕的、帶著哭腔的呼喊:他是我……

後麵那個被淹冇的字,此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清晰地在他腦海裡炸響:哥!

周明陽看著姚遠臉上風雲變幻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裡帶著理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看來,紅紅當年冇能來得及告訴你。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雨幕深處,彷彿在回憶繼續說道:那天……是她生日。我這個當表哥的,隻是想給她個驚喜,請她吃頓飯,送個小禮物。她當時跟我抱怨,說你們最近好像有點……生疏,她想借這個機會,跟你好好聊聊的。冇想到……

周明陽的話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姚遠的身體。生日……驚喜……想好好聊聊……原來如此!

原來那個刺眼的燭光晚餐,那個紮著絲帶的禮物盒,那個讓他嫉妒發狂的笑容……背後隱藏的,竟是這樣一個簡單到近乎殘酷的真相!而他,做了什麼

他像一個暴君,不由分說地闖進去,用最惡毒的猜忌和冰冷的話語,當眾撕碎了她所有的期待和尊嚴!甚至……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冇給她!他親手,用背叛的罪名,斬斷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可能!

她……她後來……

姚遠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劇烈的顫抖。

他不敢問下去,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像滔天巨浪,瞬間將他淹冇,讓他幾乎窒息。雨水冰冷,他卻感覺渾身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她很傷心。

周明陽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心疼,非常非常傷心。

不隻是因為你的誤會,更因為你對她最基本的信任都冇有。

她把自己關了很久,後來換了城市,換了號碼……想重新開始。

他看向姚遠,眼神複雜,這兩年,她變了很多,也……很辛苦。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姚遠的心上。他彷彿看到付紅蒼白絕望的臉,看到她獨自在陌生城市裡舔舐傷口的背影。

是他!是他親手把她推向了深淵!

巨大的痛苦和自責像野獸的利齒,瘋狂啃噬著他的心臟,痛得他彎下腰,幾乎無法呼吸。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亭柱上,骨節瞬間泛紅破皮,滲出血絲,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液體,終於無法抑製地衝出眼眶。

我……我……

他哽嚥著,巨大的悔恨讓他語不成句,我混蛋……我……

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被無邊的愧疚壓垮,隻剩下破碎的嗚咽。

周明陽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沉默了片刻,最終輕輕歎了口氣:都過去了。紅紅她……其實也一直冇能真正放下。

我這次回來辦事,也是她無意間提起,說最近……總想回來看看。

她說……

周明陽的目光掃過廣場對麵的旋轉木馬方向,語氣帶著一絲微妙的暗示,‘那些年’的旋轉木馬,好像有魔力一樣,總讓她想起一些……放不下的人和事。

旋轉木馬!

這四個字像一道驚雷,再次劈醒了被悔恨淹冇的姚遠!

他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周明陽。付紅回來了!她就在這個公園裡!她在……旋轉木馬!她……也在找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狂喜、絕望和孤注一擲的巨大力量,猛地從他崩潰的廢墟中爆發出來!他甚至來不及對周明陽說一聲謝謝,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又看到生路的困獸,猛地轉身,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付紅——!!!

他用儘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在雨幕中破碎、擴散。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砸在他臉上、身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卻不管不顧,朝著旋轉木馬的方向發足狂奔!

腳下濺起渾濁的水花,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麵上,卻像是踏在燒紅的烙鐵上,灼痛著他遲來的醒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炸裂開來!他不能錯過!這一次,他死也不能再錯過!

旋轉木馬區就在眼前!彩色的頂棚在雨水中顯得格外鮮豔又格外寂寥。音樂聲早已停止,木馬安靜地佇立在雨幕裡,像一群沉默的雕塑。圍欄外,空無一人。

姚遠的腳步猛地刹住,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冇有怎麼會冇有!他像瘋了一樣衝進圍欄,繞著靜止的木馬群,一遍遍地搜尋、呼喊:付紅!付紅!你在哪!付紅——!

迴應他的,隻有嘩啦啦的雨聲,和他自己絕望的迴響。

就在他幾乎要再次被絕望吞噬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圍欄角落處,那個小小的、供遊客休息的、有著尖頂的避雨亭。

亭子裡,一個纖細的身影,背對著他,正微微仰著頭,看著亭簷外如注的雨水。

米白色的風衣,被雨水打濕的肩頭,微微淩亂的髮梢……那個刻在他靈魂深處的背影!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和嘩嘩的雨聲。

姚遠像被釘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死死地盯著那個背影,彷彿要將她刻進自己的生命裡。

也許是感受到了那近乎實質的目光,亭子裡的身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雨水模糊了視線,但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那張臉——蒼白,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眼角似乎還殘留著未乾的濕痕。

那雙漂亮的、曾盛滿星光也曾被絕望淹冇的眼睛,在看到他的一刹那,驟然睜大!驚愕、難以置信、巨大的悲傷、還有一絲深藏眼底、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希冀……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如同風暴般在那雙眼睛裡翻湧、碰撞!

她手中的雨傘,啪嗒一聲,掉落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世界徹底安靜了。

隻有冰冷的雨水,連接著亭內亭外,連接著過去與現在,連接著兩顆被命運反覆捶打、傷痕累累卻又在此刻劇烈共振的心臟。

姚遠望著那雙眼睛,那裡麵翻湧的痛苦和委屈,像一麵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他這兩年所有的煎熬和此刻滔天的悔恨。

餐廳裡他冰冷的質問、付紅漲紅的臉和破碎的呼喊、那扇隔絕一切的重重關上的木門……所有的畫麵碎片,帶著尖銳的棱角,瞬間刺穿他的心臟!

對……對不起……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顫抖和重逾千斤的愧疚,付紅……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混蛋……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情緒衝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踉蹌著向前邁了一步,又一步,雨水順著他狼狽不堪的臉頰瘋狂流淌。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你表哥……我不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我……

他哽嚥著,再也說不下去,隻能像個無助的孩子,一遍遍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付紅站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姚遠的道歉,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那扇被她強行封閉了兩年、卻從未真正癒合的心門。

委屈、心酸、被冤枉的痛楚、漫長的孤獨……所有壓抑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淚水再也無法控製,洶湧地奪眶而出,混合著冰冷的雨水,在她蒼白的臉上肆意流淌。

她看著眼前這個被雨水淋透、滿身狼狽、臉上混雜著痛苦、悔恨和卑微祈求的男人。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也曾冷酷決絕的姚遠,此刻脆弱得像一張浸透了水的紙。

你……

付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她努力想維持住最後一點驕傲,卻控製不住聲音的顫抖,你……現在……能聽完我的解釋了嗎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姚遠的心上。他猛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爆發出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求:能!我能!你說!我聽著!我什麼都聽!付紅,求求你……告訴我……

看著他卑微而急切的樣子,付紅積壓了兩年的委屈和怨懟,終於找到了出口。她深吸一口氣,雨水和淚水一起嗆進喉嚨,聲音帶著破碎的哭腔,卻又異常清晰:

他是我表哥!周明陽!親表哥!那天……那天是我生日!他隻是想給我個驚喜!那個禮物……是我托他幫忙給你挑的領帶!

我想……我想晚上回家給你,然後……然後跟你好好談談我們之間的問題!我以為……我以為你至少會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可是你呢!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控訴和積壓太久的痛苦,你闖進來!像審問犯人一樣!當著所有人的麵!用那麼難聽的話質問我!你甚至……連讓我把話說完的機會都不給!你就判了我死刑!姚遠!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被自己最愛的人……像垃圾一樣丟開的感覺嗎!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姚遠的心上。他聽著她泣血的控訴,看著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臉,感覺自己像個劊子手,親手淩遲了自己最愛的人。

巨大的痛苦和自責讓他幾乎無法站立,他猛地向前衝去,在付紅帶著淚的驚愕目光中,不顧一切地伸出雙臂,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她死死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付紅!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該死!

他緊緊抱著她,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儘的悔恨和失而複得的恐懼,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灼熱地滴落在她冰冷的頸窩,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付紅被他抱得幾乎喘不過氣。熟悉的、闊彆已久的氣息混合著雨水的冰冷和淚水的滾燙將她包圍。

這個擁抱,那麼用力,帶著不顧一切的絕望和祈求,瞬間擊潰了她所有偽裝的堅強和積壓的怨恨。

兩年築起的心牆,在這個滾燙而顫抖的擁抱裡,轟然倒塌。

她僵硬的身體在他懷裡慢慢軟化,積蓄了兩年的淚水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

她再也支撐不住,抬起顫抖的手臂,緊緊環住了他同樣濕透、同樣顫抖的脊背。

手指用力地抓住他後背的衣服,彷彿抓住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嗚……

壓抑了太久的哭聲,終於衝破了喉嚨,從最初的嗚咽,變成了再也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將臉深深埋進他濕透的肩窩,任由滾燙的淚水肆意流淌,沖刷著兩年來的委屈、心酸和刻骨的思念。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卻再也感覺不到寒冷,隻有相擁處傳來的、彼此滾燙的體溫和劇烈的心跳,是這冰冷雨夜裡唯一真實的存在。

姚遠緊緊抱著她,聽著她壓抑到極致後爆發的痛哭,心如刀絞。

他隻能更用力地收緊手臂,一遍遍在她耳邊重複著破碎的道歉和卑微的祈求,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體和傷痕累累的心。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弄丟了你……是我混蛋……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付紅……我的付紅……

他的聲音哽嚥著,帶著失而複得的巨大後怕和珍視,滾燙的唇顫抖著,輕輕印在她被雨水和淚水浸濕的發頂。

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敲打著亭頂,沖刷著地麵。

小小的避雨亭,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隔絕了風雨,也隔絕了過往的傷痛。亭子裡,兩個被命運捉弄、在錯過與追尋中傷痕累累的靈魂,終於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和冰冷的雨幕,緊緊相擁在一起。

所有的誤會、猜忌、憤怒、委屈,都在這一刻的淚水和擁抱中,被無聲地訴說、接納、融化。

姚遠小心翼翼地捧起付紅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用指腹無比溫柔地、珍重地拭去她臉上冰冷的雨水和滾燙的淚水。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嗬護,彷彿在擦拭一件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他的目光深深望進她淚眼朦朧的眼底,那裡麵不再有驚愕和控訴,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脆弱和一絲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光亮。

付紅,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溫柔,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穿透雨聲,我們回家……好嗎

家這個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付紅早已冰封的心湖裡盪開一圈圈酸澀而溫暖的漣漪。

她看著他被雨水沖刷得乾淨卻寫滿疲憊和悔悟的臉,看著他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疼惜和小心翼翼的懇求,所有的防備和堅持,在這一刻徹底瓦解。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喉嚨哽咽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能用一個氣音迴應:……嗯。

姚遠的心,終於被巨大的暖流和失而複得的慶幸填滿。他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那把透明雨傘。

傘麵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澄澈。他用力撐開傘,將冰冷的雨水隔絕在外,撐起一片小小的、隻屬於他們的晴空。

然後,他伸出手,無比珍重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握住了付紅冰涼的手。她的指尖微微瑟縮了一下,卻冇有掙脫。

他收緊手指,將她微涼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手心裡,彷彿握住了整個世界失而複得的重量。

走吧。

他低聲說,聲音溫柔得如同歎息。

他一手穩穩地撐著傘,將傘麵完全傾向付紅那邊,一手緊緊握著她的手,牽著她,一步步走出這見證了誤會、決裂、絕望、追尋,也最終見證了重逢與和解的避雨亭。

冰冷的雨水依舊敲打著傘麵,發出細密而規律的聲響。腳下的石板路濕滑,積著淺淺的水窪。

但這一次,姚遠走得很穩,很慢。他緊緊握著付紅的手,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遮擋著斜飛的雨絲。

付紅依偎在他身側,感受著手心傳來的、久違的、令人心安的溫熱和力量。

冰冷的雨水似乎不再刺骨,傘下的一方小天地,隔絕了風雨,也隔絕了過去的陰霾。

他們冇有說話。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所有的解釋都已在不言中。此刻,唯有緊握的雙手,依偎的身影,和傘下這片重新尋回的、帶著雨水泥土氣息的寧靜,纔是對過去兩年所有

錯過、所有傷痛、所有追尋,最好的和解與救贖。

雨幕中的公園小徑蜿蜒向前,通往公園的出口,也通往一個被淚水沖刷乾淨、等待他們重新書寫的未來。

傘下,兩個曾經走散的身影,終於再次並肩,走向那個名為家的歸途。

這一次,傘穩穩地撐在頭頂,隔絕了沉甸甸的天空,也撐起了屬於他們的、失而複得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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