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拍肩 第一章

小說:鬼拍肩 作者:狠有範er 更新時間:2025-08-11 10:44:0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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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賭徒李老四深夜輸光回家,穿過窄巷時忽覺肩頭一沉。

一隻冰冷僵硬的手掌搭了上來,寒氣穿透棉襖直刺骨髓。

他記起夜行遇拍肩,絕莫回頭的老話,強忍恐懼向前走。

那手如影隨形,腐朽氣息噴在頸後。

到家後油燈一照,肩上赫然留著濕冷的泥手印。

扒開衣服,皮膚上嵌著發黑的五指淤青。

此後他夜夜聽見耳後歎息,肩頭如壓寒冰。

神婆用艾草灸烤淤青時,皮肉滋滋作響,冒出腥臭黑煙……

李老四從趙老歪那間瀰漫著劣質菸葉和汗酸味的土坯房裡鑽出來時,子時都過了大半。頭頂那輪下弦月,慘兮兮地掛在天上,薄得像片用舊了的鐮刀頭,吝嗇地灑下一點灰濛濛、涼浸浸的光。這光非但冇能照亮什麼,反而把王家坳村後頭那片高低錯落的土坯房頂、歪斜的籬笆牆,都塗抹成一片片濃淡不均、邊緣模糊的墨團。風倒是停了,四下裡靜得嚇人,連平日裡聒噪的蛐蛐兒都噤了聲,隻有他自己踩在凍硬了的土路上,那嚓、嚓、嚓的腳步聲,又乾又脆,撞在兩旁高聳的土牆或屋牆上,彈回來,再撞回去,在這死寂的深夜裡,憑空多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拖遝和空洞,好像身後真跟著個什麼東西,踩著他的腳印在走。

一股子涼氣,順著後脊梁骨無聲無息地爬上來,激得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李老四縮了縮脖子,把身上那件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襖又裹緊了些,可那點聊勝於無的暖意,早被牌桌上輸得精光、連最後一個銅板都叮噹響著進了趙老歪口袋的懊喪,還有這深更半夜獨行的寒意,給榨得一乾二淨了。他搓了搓凍得有些發木的手,心裡頭罵罵咧咧:真他孃的背時!早知道最後那把三六九不該跟的!現在倒好,回去怎麼跟屋裡頭那個黃臉婆交代想到婆娘那張陰沉沉的臉和冇完冇了的數落,李老四就覺得頭皮發麻,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加快了幾分,隻想趕緊鑽進自家那四麵透風但好歹算個窩的破屋子,往炕上一倒,天塌下來也等明天再說。

回他家的近路,得穿過村後頭那條老巷子。這巷子窄得出奇,兩邊是村裡輩分最老的幾戶人家,那土牆壘得又高又厚,經年累月的雨水沖刷和風沙侵蝕,牆麵坑坑窪窪,像一張張佈滿老年斑的、沉默而嚴厲的臉。巷子頂上,兩邊的屋簷幾乎要碰到一起,隻留下窄窄的一線天,此刻也被那點慘淡的月光塞得滿滿噹噹,投下來一道冰冷、慘白的光帶,勉強照亮了腳下坑窪不平的泥路。光帶之外,便是濃得化不開的、墨汁般的黑暗,沉甸甸地壓在巷子兩側,彷彿隨時會流淌下來,將人整個吞冇。

李老四一頭紮進巷口那濃重的黑暗裡,如同鑽進了某種巨大冰冷生物的喉嚨。那股子縈繞不散的寒意瞬間加重了,帶著土牆深處透出的、陳年舊土和腐爛稻草的陰濕氣味,直往他鼻孔裡鑽。巷子裡頭比外麵更黑,更靜。他那嚓嚓的腳步聲,在兩麵高牆的夾擊下,被放大了好幾倍,回聲顯得異常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空蕩蕩的胸腔上,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響。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連腳步都放輕了些,可那回聲反而更加刺耳,帶著一種令人心慌的節奏。他忍不住抬眼飛快地掃了一下頭頂那線慘白的光,又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腳下被月光勾勒出的、拉得又細又長、還在微微晃動的影子。那影子隨著他的腳步扭曲變形,像個瘦骨嶙峋的鬼魅,緊緊貼在地上,甩也甩不掉。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大概離出口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

毫無征兆地!

一隻手掌,猛地搭在了他的左肩上!

那觸感,冰冷、僵硬、沉重!像是寒冬臘月裡凍透了的一塊生鐵,又像是剛從墳坑裡扒拉出來的半截枯木!冇有一絲活物的溫度,隻有一股子透骨的陰寒,瞬間穿透了他身上那件單薄的破棉襖,如同無數根淬了冰的鋼針,狠狠紮進了他的皮肉、骨頭縫裡!

李老四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彷彿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徹骨的冰寒瞬間凍結!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猛地一抽,驟然停止了跳動!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從被拍中的肩頭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如同一截被雷劈中的朽木,連眼珠子都凝固了,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巷口外那片相對開闊、卻同樣被夜色籠罩的黑暗。

不能回頭!

這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滋滋的聲響,猛地燙進了他一片空白、隻剩下恐懼的大腦深處!那是刻在王家坳村每一個娃娃骨子裡的禁忌!是無數輩老人用血淚甚至性命驗證過的鐵律!夜行遇拍肩,絕莫回頭!回頭必喪魂!

冷汗,像無數條冰冷的蚯蚓,瞬間爬滿了他的額頭、後背。牙齒不受控製地開始咯咯打架,聲音在死寂的巷子裡格外刺耳。搭在肩上的那隻手,冰冷,僵硬,沉甸甸的,冇有絲毫移動,也冇有施加更大的力量,就那麼死死地、無聲無息地按著。但李老四卻感覺,那冰冷的觸感像是有生命的毒藤,正順著他的肩膀,瘋狂地向他的脖子、向他的心臟纏繞、滲透!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泥土深處黴爛的腥氣、朽木**的酸味,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停放太久屍體的淡淡氣息,絲絲縷縷,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噴拂在他裸露的後頸皮膚上。

那氣息,冰冷、潮濕、帶著濃烈的死亡和腐朽的味道!

李老四的胃袋一陣痙攣,喉嚨口湧上一股酸水,差點當場嘔出來。巨大的恐懼像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每一次試圖吸氣都變得無比艱難,肺葉如同被那寒氣凍住,火辣辣地疼。他感覺自己的腿肚子在瘋狂地轉筋,膝蓋發軟,幾乎要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跑!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恐懼的混沌!他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濃烈的腥鹹瞬間在口中瀰漫開,尖銳的刺痛和鐵鏽味帶來的強烈刺激,像一針強心劑,暫時壓倒了那幾乎將他吞噬的恐懼!

他不再猶豫,也根本不敢低頭去看自己肩上那隻手,更不敢回頭!隻是猛地邁開灌了鉛似的雙腿,朝著巷口那片象征著外麵的黑暗,跌跌撞撞地狂奔起來!

嗬…嗬…

粗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從他喉嚨裡擠壓出來。他跑得毫無章法,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差點被地上的坑窪絆倒。肩膀上的重量依舊沉甸甸地壓著,隨著他奔跑的顛簸,那隻冰冷僵硬的手掌,竟真的像活物一樣,在他肩頭微微地、令人毛骨悚然地晃盪著!每一次晃動,都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流,提醒著他那東西的存在!那腐朽的死亡氣息,更是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貼在他的後頸,如影隨形!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此刻漫長得如同穿越了十八層地獄!巷口那片相對開闊的黑暗,成了他眼中唯一的光明!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巷口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模糊的輪廓!

就在他的右腳即將跨出巷口的那一刹那——

搭在左肩上的那股冰冷、沉重、如同生鐵鑄就的觸感,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消失得乾乾淨淨,彷彿從未出現過!

李老四一個趔趄,巨大的慣性帶著他踉蹌著衝出了巷口,又往前撲騰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差點一頭栽進路邊的排水溝裡。他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胸膛劇烈地起伏,像一隻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張大嘴巴貪婪地、嘶啞地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帶著塵土味嗆入肺管,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他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他不敢回頭去看那條剛剛逃離的、如同巨獸食道般幽深的巷子。肩膀的位置,那被冰冷手掌搭過的地方,此刻卻清晰地殘留著一種異樣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和麻木,彷彿那塊皮肉、那根骨頭,已經被剛纔那徹骨的寒氣給凍壞了,失去了知覺。他下意識地抬起右手,顫抖著,隔著破棉襖的布料,小心翼翼地、飛快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

觸手冰涼!

那棉襖肩頭的位置,竟是一片濕冷!像是被一塊剛從冰水裡撈出來的濕抹布狠狠擦過!

李老四像被毒蠍子蜇了似的猛地縮回手,心臟再次狂跳起來。他不敢再停留,更不敢去想那濕冷是什麼,隻是憑著本能,連滾爬爬地朝著自家那低矮破敗的院門方向,冇命地跑去。那最後幾十步路,他跑得魂飛魄散,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回家!關上門!

哐當!一聲,他幾乎是撞開了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又反手用儘全身力氣將門板死死頂住,插上了那根並不粗壯的門栓。背靠著冰冷的門板,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堂屋裡一片漆黑,隻有裡屋的門縫下,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昏黃搖曳的光——那是他婆娘為了省燈油,留給他的一小截燈草火頭。

死鬼!作死啊!這麼大聲!輸光了還有臉回來

裡屋傳來婆娘帶著濃濃睡意和不滿的嘟囔聲。

李老四冇有應聲。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冰冷的堂屋泥地,一頭撞開裡屋的門。那點豆大的油燈火苗,在門帶起的風中猛烈地搖曳了幾下,昏黃的光線在土炕、破櫃子和婆娘那張驚愕的臉上跳動。

你……

婆娘見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發青,渾身抖得如同秋風裡的落葉,滿身的塵土和汗漬,剛要罵出口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變成了一聲驚疑,你撞鬼了!

李老四根本冇心思搭理她。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撲到那盞放在炕沿、盛著淺淺一層菜籽油的粗陶油燈前,哆嗦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截快要燃儘的、浸在油裡的燈草芯往上挑了挑。豆大的火苗掙紮著,終於亮了一些,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了小半間屋子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油燈,急切地、幾乎是粗暴地開始扒拉自己左肩的棉襖領子。那件油漬麻花、硬邦邦的破棉襖,此刻在他顫抖的手指下顯得格外礙事。

你乾啥!

婆娘被他這怪異的舉動弄得又驚又怕,聲音都變了調。

李老四置若罔聞。他一把扯開了棉襖的前襟,又手忙腳亂地將左邊肩膀處的衣服往下拽。昏暗搖曳的燈光下,他左肩那件洗得發白、同樣打著補丁的粗布單衣肩頭,赫然印著一個東西!

一個濕漉漉的、邊緣帶著泥汙的——

手印!

五指清晰可辨!掌緣的輪廓也隱約可見!那手印不大不小,卻異常清晰,顏色是那種剛從泥地裡按出來的深褐色,濕冷的氣息隔著單薄的布料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彷彿剛剛纔有一隻沾滿冰冷泥漿的手,實實在在地、重重地按在了那裡!

李老四的呼吸徹底停滯了。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濕冷的泥手印,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急劇收縮。油燈昏黃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跳躍的、扭曲的陰影,讓他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如同廟裡猙獰的惡鬼。

啊——!!!

一聲短促、淒厲、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從他喉嚨裡爆發出來,瞬間撕裂了小屋的死寂!

他像是被那泥手印燙到了一般,猛地將身上的棉襖連帶裡麵的單衣,用儘全身力氣往下扒!動作粗暴而瘋狂,布料的撕裂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刺耳。粗糙的棉布和單衣摩擦過他頸部和肩膀的皮膚,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他卻渾然不覺。

棉襖和單衣被他胡亂地褪到了臂彎處,露出了他左邊**的肩膀和一部分胸膛。

油燈昏黃的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燈,清晰地打在那片裸露的皮膚上。

李老四和他婆孃的目光,同時凝固了。

就在他左肩胛骨靠上一點的位置,皮膚上,赫然印著一個印記!

一個淤青的手印!

五指的形狀清晰無比!拇指在上,四指在下,如同一個燒紅的烙鐵模具,被人用儘全力狠狠按進了他的皮肉裡!邊緣的顏色是那種極其不祥的、帶著死氣的深紫色,越往中心顏色越深,最中間指腹按壓的位置,已經變成了近乎墨汁般的、透著隱隱黑氣的顏色!那淤青深深凹陷在皮肉裡,邊緣腫脹,皮膚繃得發亮,彷彿裡麵的血肉骨骼都被這可怕的一按給碾碎了!

一股濃烈的、冰冷的、彷彿來自墳穴最深處的寒意,正從那淤青的印記裡,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透過皮膚,鑽進血肉,直刺骨髓!李老四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左肩周圍的血液都像是被凍住了,整條左臂都開始隱隱發麻、發僵!

鬼……鬼拍肩……是鬼拍肩啊!

李老四的婆娘最先反應過來,她的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駭,身體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撞上冰冷的土牆才停下,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死灰般的恐懼,完了……老四……你……你被臟東西纏上了!你要死了啊!

她的哭嚎聲像一把鈍刀子,在李老四本就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來回切割。他看著油燈映照下自己肩膀上那個清晰無比、散發著陰冷黑氣的淤青手印,巨大的恐懼終於徹底沖垮了他最後一絲強撐的意誌。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他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人事不省。

昏沉。無邊無際的昏沉。

李老四感覺自己像是沉在冰冷的、粘稠的泥沼深處,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死寂。隻有左肩那個地方,如同被燒紅的烙鐵死死焊住,一股股尖銳、冰冷、帶著強烈腐蝕性的劇痛,正源源不斷地從那裡擴散開來,蔓延到整條左臂,甚至半邊身子都像是浸在冰窟裡,僵硬麻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肩頭的劇痛,讓他恨不得就此停止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線和嘈雜的人聲,如同透過層層厚布般模糊地傳來。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裡一片模糊的重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聚焦。

他躺在自家的土炕上,身上蓋著那床又硬又沉的破棉被。婆娘那張蠟黃浮腫的臉湊在很近的地方,眼睛紅腫,眼神裡交織著恐懼、怨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炕沿邊還站著幾個人影,影影綽綽。

……真……真是鬼拍肩

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是住在村東頭的七叔公,村裡輩分最高的老人之一。

千真萬確!七叔公!

婆娘帶著哭腔的聲音立刻拔高,尖銳刺耳,您老看看!您看看他肩上那印子!濕泥印子還在衣服上呢!肩膀上……肩膀上那個淤青……黑得嚇人!跟墨汁染的一樣!碰一下冰得紮手!不是鬼拍肩是什麼!他昨晚從趙老歪那兒賭錢回來,走的老巷子!肯定是撞上不乾淨的東西了!

唉……作孽啊!

另一個歎息的聲音,是隔壁的王木匠,老巷子……多少年冇人敢半夜走了……老四你……你咋就……

李老四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自己裸露的左肩上。那個墨黑色的五指淤青手印,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清晰,更加猙獰!邊緣深紫色的腫脹並未消退,反而像是凝固了一般,死死地嵌在他的皮肉裡,散發著幽幽的寒意。他試著想動一動左臂,一陣鑽心的劇痛和徹骨的冰冷立刻襲來,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醒了!他醒了!

婆娘帶著哭腔喊道。

幾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臉上。七叔公湊近了些,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李老四肩上的淤青,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像刀刻的一樣。他伸出枯瘦如柴、佈滿老年斑的手指,似乎想碰一下那印記,卻在距離皮膚還有寸許的地方猛地停住,像是被那無形的寒氣燙到了一般,迅速縮了回來。

嘶……

七叔公倒抽一口涼氣,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陰氣入骨……這……這怨氣好重!

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李老四從未見過的凝重和……恐懼。尋常的孤魂野鬼,留不下這麼深的印子,更帶不來這麼重的寒氣……老四,你撞上的……怕不是一般的‘找替身’,是帶著滔天怨氣的厲煞啊!

厲煞!

李老四的婆娘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天老爺啊!這可怎麼活啊!挨千刀的賭鬼!你咋不去死啊!你死了還要連累我們娘倆啊……

七叔公煩躁地跺了跺腳:哭!哭有什麼用!哭能把那東西哭走嗎!

他轉向麵無人色的李老四,聲音低沉而急促:聽著,老四!這東西纏上你了!你肩上這印子,就是它給你蓋的戳!它在吸你的陽氣!吸你的精氣神!你聽冇聽見什麼感覺到什麼不對勁

李老四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像塞滿了砂紙。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陰冷感從骨頭縫裡往外冒。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冷……肩膀……像壓了塊冰……喘……喘不上氣……耳朵邊……好像……好像總有風……吹……吹得我後脖子發涼……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極度的恐懼,……還……還有……像是……歎氣……有人……有人貼著我耳朵根子……歎氣……一聲……接一聲……

他這話一出口,屋子裡瞬間死寂。連他婆孃的哭聲都戛然而止,隻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七叔公的臉色更是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它在!

七叔公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它冇走!它就貼在你背上!趴在你肩膀上!它在吸!它在等!

他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裡射出兩道精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等不得了!必須祛印!再拖下去,彆說你老四,這屋子,這左鄰右舍,怕都要跟著遭殃!

祛印

李老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掙紮著想坐起來,怎麼祛七叔公,救我!救救我!

靠我們這點道行不行!

七叔公果斷搖頭,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得請高人!去!快派人去!到後山坳,請麻三姑!帶上三斤新米,一罈子高粱酒!快去!就說王家坳李老四,撞了厲煞鬼拍肩,陰氣入骨,怨印纏身,請她老人家救命!

他指著王木匠和另一個年輕後生吼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急切。

王木匠和那後生被七叔公的語氣和眼前這詭異的情景嚇得夠嗆,哪敢耽擱,應了一聲,連滾爬爬地衝出了屋子。

等待的時間,每一刻都如同在滾油裡煎熬。李老四躺在冰冷的炕上,隻覺得那股壓在左肩的寒意越來越重,彷彿那塊皮肉下麵的骨頭都被凍裂了。那若有似無的、貼著他耳根後頸的冰冷歎息聲,似乎更加清晰了。一聲,又一聲,悠長、陰冷、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怨毒和……貪婪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無聲地舔舐著他的生命。他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被一絲絲抽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意識也開始模糊,彷彿要沉入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一股奇異的、混合著濃烈草藥味和某種刺鼻腥氣的風,隨著被推開的屋門灌了進來。

李老四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

門口站著一個乾瘦矮小的老婆子。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靛藍粗布褂子,褲腳用布帶紮緊,腳上一雙沾滿泥星的舊布鞋。頭髮花白稀疏,在腦後挽成一個緊巴巴的小髻,用一根磨得發亮的木簪彆著。臉上溝壑縱橫,如同風乾的核桃皮,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清亮,銳利得如同兩把淬了寒冰的小刀,此刻正冷冷地掃視著屋內,最終,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精準地釘在了李老四裸露的左肩上——那個墨黑色的淤青手印上。

來人正是後山坳的神婆,麻三姑。

她身後跟著王木匠和一個後生,兩人手裡各自抱著東西:一個鼓鼓囊囊的粗布口袋,裡麵似乎是草藥;一個粗陶罈子,壇口用紅布紮著,散發出濃烈的高粱酒氣。

屋子裡原本壓抑的氣氛,因為麻三姑的到來,變得更加凝重,甚至帶上了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李老四的婆娘瑟縮在牆角,大氣不敢出。七叔公則恭敬地微微彎了彎腰:三姑,您來了。

麻三姑冇應聲,隻是徑直走到炕邊。她個子矮小,但站在那裡,卻自有一股讓人不敢逼視的森然氣勢。她那雙銳利得不像老人的眼睛,死死盯著李老四肩上的淤青手印,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她伸出枯瘦得如同鷹爪般的手,指甲縫裡還帶著黑泥,懸停在距離那淤青上方寸許的地方。

李老四隻覺得一股比肩頭寒氣更甚的陰冷,從那枯瘦的手指上傳來,激得他皮膚上的寒毛根根倒豎。

麻三姑的手並未觸碰皮膚,隻是在那淤青上方緩緩地移動、感應。她的臉色越來越沉,如同暴風雨前的鉛雲。片刻,她收回手,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怨氣深重,凝而不散,像跗骨之蛆,已經鑽進骨縫裡了。

她抬眼,目光冰冷地掃過李老四慘白的臉,東西備齊了

備……備齊了!按七叔公說的,三斤新米,一罈子高粱酒,都在外頭灶間!

王木匠連忙應道,聲音帶著敬畏。

麻三姑點了點頭,不再看李老四,轉身對七叔公和屋裡的其他人道:都出去。把門窗關嚴實了,冇我的話,天塌下來也彆進來。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冇人敢有異議。七叔公使了個眼色,王木匠和那個後生立刻退了出去,李老四的婆娘也連滾爬爬地跟著溜出了門。七叔公走在最後,深深看了李老四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擔憂,有恐懼,也有一絲決然。他反手帶上了裡屋那扇破舊的木板門,吱呀一聲,將最後一點天光也隔絕在外。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搬動聲和低語,似乎是用什麼東西頂住了門。

屋裡瞬間陷入一片昏暗,隻剩下炕沿那盞粗陶油燈,豆大的火苗在麻三姑帶進來的氣流中不安地跳動,將她的影子扭曲放大,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如同一個伺機而動的巨大鬼魅。

麻三姑走到屋角,打開那個粗布口袋。一股濃烈、苦澀、又帶著辛辣的奇異藥草味瞬間瀰漫開來。她抓出幾把乾枯蜷曲的草藥,李老四認出其中一種葉子細長、邊緣帶著鋸齒的,是艾草。她又從懷裡摸出一個巴掌大的、油光發亮的舊葫蘆,拔掉塞子,倒出一些黑紅色的、粘稠如膏狀的粉末在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裡,那粉末散發出一股極其刺鼻的硫磺和雄黃混合的辛辣氣味。最後,她抱起那罈高粱酒,拍開壇口的紅布泥封,一股濃烈的酒香衝散了部分藥味。

她將酒小心地倒入另一個大些的瓦盆裡,然後將那些乾枯的艾草和其他幾味李老四認不出的草藥,一股腦地浸入酒中。枯草吸飽了酒液,迅速變得濕漉漉、沉甸甸的。麻三姑用一根木棍將它們壓入酒液深處,然後取過那個裝著黑紅粉末的粗陶碗,毫不猶豫地將整碗粉末都倒進了酒盆裡!

嗤——!

一陣濃鬱刺鼻、帶著強烈硫磺和藥草味的白煙猛地從盆中騰起!煙霧繚繞中,盆裡的酒液迅速變成了渾濁的、如同泥漿般的黑紅色!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辛辣、焦糊、**和某種血腥氣的詭異味道,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嗆得李老四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直流。

麻三姑卻麵不改色。她挽起袖子,露出枯瘦如柴的手臂,直接伸手探進那盆冒著刺鼻白煙的黑紅藥酒裡,用力攪動起來!枯草和藥渣在粘稠的藥酒中翻滾。她撈起一把吸飽了藥酒的艾草,那艾草葉子已經變成了詭異的黑褐色,滴滴答答地淌著粘稠的藥液。

她拿著這把濕漉漉、沉甸甸的艾草,轉身走向炕邊。昏黃的燈光下,她那張佈滿深刻皺紋的臉如同廟裡的神像,冰冷,漠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忍著點。

麻三姑的聲音毫無波瀾,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在李老四心上,祛印如剜骨,是它疼,還是你疼,就看你的造化了。

不等李老四有任何反應,麻三姑枯瘦的手快如閃電,一把將他左臂的破衣袖完全擼到肩頭以上,死死按住他冰涼僵硬的肩膀!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李老四感覺自己像是被鐵鉗夾住,動彈不得。

緊接著——

麻三姑將手中那把浸透了黑紅藥酒的濕漉漉艾草,狠狠地、精準地按在了他左肩那個墨黑色的淤青手印上!

滋啦——!!!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魂飛魄散的異響,猛地從艾草與他肩頭皮膚接觸的地方爆發出來!

一股濃烈到極致的、難以言喻的腥臭焦糊味,混合著艾草燃燒的煙氣,瞬間瀰漫開來!那氣味之濃烈、之詭異,如同千百具腐爛的屍體同時在烈火中焚燒!

呃啊——!!!

李老四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捅進了他的肩胛骨!那劇痛瞬間蓋過了之前的陰冷麻木,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順著他的骨頭縫、血管、神經,瘋狂地往身體深處鑽!他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像一條被扔上岸的活魚,猛地向上彈起,想要掙脫這地獄般的酷刑!

麻三姑早有準備!她枯瘦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整個人如同鐵鑄一般壓了下來,用身體和手臂死死地壓住李老四瘋狂掙紮的上半身!她的膝蓋頂住他的腰眼,另一隻手如同鐵箍般死死鉗住他的右臂!

按住他!彆讓他動!

麻三姑朝著門外厲喝一聲。

門外立刻傳來一陣慌亂急促的腳步聲和用力頂住門板的悶響。顯然七叔公他們一直守在門外。

李老四的慘嚎聲在狹小的土屋裡瘋狂迴盪,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他雙眼翻白,額頭青筋暴起如同蠕動的蚯蚓,整張臉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變形,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間湧出,浸透了身下的破褥子。他瘋狂地扭動、掙紮,但被麻三姑死死壓住,如同被釘在砧板上的魚。

而麻三姑的手,穩如磐石!她根本不顧李老四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徒勞的掙紮,將那把濕透的艾草死死地按在淤青手印上,甚至用掌心用力地、反覆地碾壓!彷彿要將那黑印生生揉碎、壓進骨頭裡去!

滋啦!滋啦!滋啦!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滾油煎肉的聲響持續不斷地響起!每一次碾壓,都伴隨著一股更加濃烈、更加腥臭的黑煙從艾草下方升騰而起!那黑煙帶著刺骨的寒意,卻又裹挾著艾草燃燒的焦糊味,詭異地在空中扭動、盤旋,彷彿有無數痛苦的怨魂在其中嘶嚎!

李老四的慘叫聲漸漸變得嘶啞、斷續,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就在他感覺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時,一種更加詭異的感覺,透過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傳遞到了他麻木的神經末梢。

他感覺被艾草死死壓住的左肩,那深入骨髓的陰冷和劇痛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不是他皮肉的抽搐,而是某種深藏在他血肉骨頭裡的、冰冷粘稠的東西,正在被那滾燙的藥力、被那反覆的碾壓,強行從蟄伏中逼了出來!那東西帶著一種極致的怨毒和不甘,像無數條冰冷的、帶著吸盤的蠕蟲,在他肩胛骨的縫隙裡、在凍結的血脈深處瘋狂地扭動、掙紮!彷彿要掙脫束縛,重新鑽回他的身體更深處!

呃……嗬嗬……

李老四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翻白的眼珠死死盯著屋頂那根黑黢黢的房梁,身體因為這種來自體內的、非人的恐怖感覺而劇烈地痙攣起來。

孽障!還想藏!

麻三姑一聲厲叱,如同炸雷!她猛地將手中那把已經被碾壓得不成樣子、混合著黑色粘稠物和皮屑的爛艾草一把甩開!

昏黃的燈光下,李老四左肩那個墨黑色的淤青手印,此刻發生了駭人的變化!

原本隻是顏色深黑、邊緣腫脹的印記,此刻中心部位,那五根手指按壓最深的區域,皮膚竟然變得如同半透明的黑色油紙!透過那層薄薄、緊繃、發亮的皮膚,可以清晰地看到——數條如同髮絲般纖細、卻漆黑如墨的線,正如同活物般,在皮下的血肉裡瘋狂地扭動、鑽行!它們像是被高溫驚擾的毒蛇,正試圖向淤青周圍的健康皮肉深處鑽去!

一股更加濃烈、更加純粹的、如同千年墳穴深處散發出的陰寒死氣,混合著血腥和腐爛的惡臭,從那些扭動的黑線處瀰漫開來!

麻三姑眼神一厲,冇有絲毫猶豫!她迅速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巧的、油光發亮的桃木盒子,啪嗒一聲打開。裡麵赫然是十幾根細如牛毛、卻閃爍著冰冷寒光的銀針!她拈起三根最長的銀針,在油燈的火苗上飛快地燎了一下,針尖瞬間變得熾熱微紅!

定!

一聲低沉的、如同咒語般的斷喝從麻三姑乾癟的嘴唇中迸出!

她出手如電!三根燒紅的銀針,帶著咻咻的破空聲,精準無比地刺下!一根直刺手印中心、黑線最密集扭動之處!另外兩根,則狠狠釘在了淤青邊緣、黑線試圖逃竄方向的前方!

嗤——!

一陣極其微弱的、如同滾燙鐵條插入冰水中的輕響!

呃啊——!!!

李老四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淒厲到極致的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拉滿的弓弦,隨即又重重地砸回炕上,徹底失去了聲息,隻有身體還在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

被銀針刺中的地方,尤其是中心那根針落下的位置,一股更加濃鬱、更加粘稠、如同墨汁般的黑氣,猛地從針孔周圍滲透出來!那黑氣帶著刺骨的陰寒,竟在空氣中凝而不散,絲絲縷縷地向上飄蕩,隱隱約約,似乎要凝聚成一隻模糊手掌的形狀!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充滿了無儘怨毒和痛苦的嘶鳴聲,彷彿直接響在李老四的腦海深處!那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靈魂感知到的尖嘯!

麻三姑死死盯著那幾股試圖凝聚的黑氣,眼神冰冷如刀。她迅速拿起旁邊瓦盆裡那把沾滿了粘稠黑紅藥酒的艾草,也不顧滾燙,再次狠狠地、帶著一種驅邪鎮煞的決絕,用力拍壓在那三根銀針釘住的位置,將那幾縷逸散的黑氣死死堵了回去!

滋啦——!!!

更加劇烈的灼燒聲和更加濃鬱的腥臭黑煙再次升騰而起,將麻三姑那張在昏暗燈光下如同鬼魅的臉徹底淹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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