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深淵 第一章

小說:縱我深淵 作者:風吟綺念 更新時間:2025-08-11 14:29:24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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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泊寒發現我寫滿他名字的日記時,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這麼喜歡哥哥他咬著我耳朵問。

後來我在他的法語對話裡,聽見他稱我為複仇的棋子。

原來他接近我,是為了報複我媽這個小三。

我留下三千萬支票遠走倫敦,他卻在機場發瘋般撕碎婚約。

三年後他紅著眼問我:能不能再給地獄裡的我一點光

我舉起婚戒輕笑:段先生,深淵裡哪配看見星光

1

冰冷的雨水像細密的針,不斷紮在倫敦希思羅機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

外麵是鉛灰色的天空,擁擠的車流亮起尾燈,彙成一條條緩慢流動的、濕漉漉的紅河。

空氣裡瀰漫著濕冷的、混合著航空煤油和陌生城市塵埃的味道。

我,向司意,推著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接機大廳熙攘的人潮邊緣,指尖被金屬拉桿冰得微微發麻。

三年了。

時間像濾網,篩去了最初那幾乎將人溺斃的痛楚,沉澱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直到此刻,雙腳重新踏上這片曾以為能埋葬過往的土地,記憶深處某個角落的閘門,還是被這陰冷潮濕的空氣,撬開了一道縫隙。

……段先生,這邊請。一個清晰的、帶著恭敬意味的中文男聲突兀地插了進來。

這個名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針,毫無預兆地刺進耳膜。

我幾乎是本能地側過頭。

視線穿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身影。

段泊寒。

他正從貴賓通道走出來,身形依舊挺拔得如同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裁剪精良的深灰色大衣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簇擁著他,態度殷勤,正低聲彙報著什麼。

他微微頷首,側臉的線條冷硬如昔,下頜線繃得有些緊,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時間似乎並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除了……那雙眼睛。

隔著不算近的距離,隔著三年光陰的塵埃,我依然能感覺到那目光深處沉澱下來的東西,比過去更加幽邃,更加……沉鬱。

像不見底的寒潭。

心臟猛地一縮,一股熟悉的、帶著鐵鏽味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喉嚨。

我猛地收回視線,指尖用力掐進掌心,藉著那一點銳痛強迫自己轉開臉,拖著行李箱,幾乎是逃也似的,一頭紮進了外麵倫敦無休無止的冷雨裡。

冰涼的雨絲立刻打在臉上,帶著一種殘忍的清醒。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模糊了視線,卻奇異地讓腦海中某些蒙塵的畫麵清晰起來。

記憶的潮水不受控製地倒灌,洶湧地撲向那個遙遠而悶熱的南城夏日。

那年,我十二歲。

母親攥著我的手,手心全是汗,黏膩膩的。

她穿著一條嶄新的、但顯然不太合身的素色連衣裙,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小心翼翼的緊張。

我們站在一扇巨大的、雕著繁複花紋的黑色鐵藝大門前,門後是修剪得一絲不苟的草坪和一棟氣派得令人屏息的白色洋樓。

司意,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母親的聲音很輕,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在說服我,也像是在說服她自己。

我茫然地抬頭看著那棟在夏日驕陽下白得刺眼的房子,隻覺得它像個巨大的、冇有溫度的盒子。

大門無聲地滑開。

一個穿著筆挺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

他就是我的繼父,段明遠。

他的笑容很溫和,帶著成功人士特有的從容,但那雙看向母親的眼睛深處,卻藏著一種我那時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審視

評估

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來了就好,路上辛苦了。他拍拍母親的肩,目光隨即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刻意的慈祥,這就是司意吧

真是個文靜的小姑娘。

泊寒,來,見見你向阿姨和妹妹。

話音落下,一個少年從段明遠身後那片濃重的廊下陰影裡慢步踱了出來。

陽光驟然變得灼熱刺眼。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短褲,身形已經有了少年的清瘦挺拔。

額前的黑髮有些淩亂地搭在眉骨上,一雙眼睛像浸在寒潭裡的墨玉,清清冷冷,冇什麼溫度地掃了過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段泊寒。

他的目光掠過母親,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最後停在我臉上。

冇有好奇,冇有歡迎,隻有一種……無機質的冷淡。

像看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

空氣彷彿凝固了。

蟬鳴在灼熱的空氣裡嘶叫得讓人心煩意亂。

母親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下意識地把我往她身後帶了帶。

我垂下眼,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尖,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如有實質地釘在身上。

那個夏日的午後,陽光毒辣,蟬鳴聒噪,段泊寒眼底那層薄冰般的疏離,成了我對這個新家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那不是家,隻是一場盛大而冰冷的寄居的開始。

2

寄人籬下的日子,像行走在薄冰上。

段家的宅邸奢華卻空曠,每一處光潔的大理石地麵,每一件昂貴的古董擺設,都散發著拒人千裡的寒氣。

段明遠公務繁忙,鮮少在家。

偌大的空間裡,常常隻剩下母親努力融入新環境的侷促身影,以及段泊寒無處不在的、冰冷的沉默。

他像一道移動的、帶著寒意的屏障。

餐廳裡長長的餐桌,他總是坐在離我最遠的一端,慢條斯理地用著刀叉,目不斜視,彷彿我是空氣。

客廳裡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獨自看書時,周身的氣息沉靜得能凍結空氣,我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

樓梯上狹路相逢,他會微微側身讓開,動作矜貴得體,眼神卻疏離得如同在看陌生人。

泊寒哥哥……一次晚餐後,我鼓起勇氣,端著一小碟廚房阿姨剛烤好的、散發著誘人甜香的曲奇,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

他正倚在客廳吧檯邊喝水,聞聲動作一頓,側過頭。

水晶吊燈的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窩裡,投下小片陰影。

他冇說話,隻是看著我,眼神平靜無波,像冬日結冰的湖麵。

阿姨……剛烤的,很香……我努力擠出一點笑容,把碟子往前遞了遞。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那審視的意味讓我臉頰發燙。

然後,他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薄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冇什麼情緒:謝謝。

冇有接。

他放下水杯,玻璃杯底磕在光潔的吧檯麵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像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隨即,他徑直轉身,背影挺拔卻冷硬,一步步踏上旋轉樓梯,消失在二樓的拐角。

我端著那碟孤零零的曲奇,站在原地,指尖冰涼。

空氣裡殘留著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鬆氣息,和他留下的冷漠一樣清晰。

那碟曲奇的甜香,忽然變得有些膩人,有些諷刺。

我默默地把碟子放回廚房,在那個巨大的、冰冷得如同手術室般的廚房裡,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華麗的金絲籠裡,我唯一能緊緊抓住的、不會背叛我的,隻有沉默。

於是,那個帶著鎖的硬殼筆記本,成了我唯一的堡壘。

厚厚的紙張,吸滿了少女無法言說的心事。

泊寒哥哥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像窗外的天空,可他的眼神為什麼總是那麼遠

數學競賽他又是第一。

禮堂裡那麼多人鼓掌,他站在台上領獎,表情淡淡的,好像那獎盃輕得像片羽毛。

他真厲害。

放學時下雨了,我冇帶傘。

隔著教學樓的玻璃窗,看到司機撐著大黑傘接他上車。

雨水順著車窗滑下來,模糊了他的側臉。

車開走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褲腳,有點涼。

他又冇吃早餐。

胃病犯了怎麼辦

偷偷讓張媽熱了牛奶放在他書房門口,希望他能喝一點……不知道他有冇有發現是我。

他法語說得真好聽,像電影裡的對白。

可他什麼時候……才能對我說一句溫暖的話呢

哪怕隻有一句……

每一筆,每一劃,都小心翼翼地落下,帶著隱秘的歡喜和鈍澀的酸楚。

他的名字,成了日記本裡重複頻率最高的字元,像一種無聲的咒語,一遍遍描摹,彷彿這樣就能讓那個冰冷的身影,離我的心跳近一點點。

我把它藏在書桌最底層抽屜的深處,用幾本厚重的舊書壓著,鎖孔裡插著小小的黃銅鑰匙。

那是我全部心事的墳墓,也是我獨自供奉的神龕。

我以為它會永遠安全地塵封在那裡,直到歲月將它風化。

3

變故發生在高三結束的那個燥熱夜晚。

空氣粘稠得化不開,窗外樹上的蟬鳴聲嘶力竭,攪得人心煩意亂。

家裡瀰漫著一股無形的低氣壓。

段明遠和母親似乎又在書房裡壓著聲音爭執什麼,斷斷續續的詞語飄出來:……公司……資金鍊……壓力太大……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堆積如山的誌願填報資料,心亂如麻。

抽屜的鎖,不知怎麼有些鬆動了,鑰匙插進去,轉動時卡了一下,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我冇太在意,抽出一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想用它壓住心底的煩躁。

書角卻不小心勾到了那個硬殼筆記本的邊角。

嘩啦——

筆記本被帶了出來,掉在地板上,攤開了。

正好是夾著書簽、我昨晚寫下心事的那一頁。

頁麵上方,是我用彩色熒光筆反覆描摹的泊寒兩個字,旁邊還笨拙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微笑的太陽。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大腦一片空白,隻有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冇有敲門。

段泊寒站在門口。

他應該是剛洗完澡,髮梢還滴著水,穿著寬鬆的灰色家居服,手裡拿著一個空水杯,大概是下樓倒水。

走廊的光線勾勒出他頎長的身影,他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房間,然後,精準地落在地板上攤開的日記本上。

空氣死寂。

他臉上的神情有刹那的凝滯,那慣常的冷漠像是被什麼東西撕開了一道裂口。

他定定地看著那攤開的、寫滿他名字和心事的頁麵,眼神深得如同漩渦。

幾秒後,他緩緩地、一步步走了進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忘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俯身,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撿起了那個本子。

紙張被他捏在指間,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垂著眼,目光銳利地掃過那頁密密麻麻的文字,掃過那個被他名字占據的、幼稚的太陽。

房間裡隻剩下窗外蟬鳴和我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淩遲。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因窒息而暈厥過去時,他抬起了頭。

視線相撞。

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麵,像是投入了一顆滾燙的石子,驟然翻湧起極其複雜難辨的情緒——驚愕、審視、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還有某種極其幽暗、讓我本能感到戰栗的東西,飛快地掠過。

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他的唇角,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

那笑容,絕對稱不上溫暖,甚至冇有一絲少年人的明朗。

它更像一隻在暗處蟄伏已久的貓科動物,在月光下終於窺見了獵物毫無防備的脆弱脖頸時,露出的那種慵懶而危險的、帶著致命吸引力的玩味。

嗬……一聲極輕的、帶著氣音的笑從他喉嚨裡滾出來,在寂靜的房間裡異常清晰。

他拿著我的日記本,朝我走近一步。

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混合著剛沐浴過的水汽,瞬間將我籠罩,帶著強烈的侵略感。

我下意識地後退,脊背猛地撞上冰冷的書桌邊緣,退無可退。

他停在我麵前,居高臨下。

那本承載著我所有隱秘心事的本子,在他指間顯得那麼輕飄,那麼可笑。

他微微傾身,溫熱的呼吸帶著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氣息,拂過我的耳廓。

然後,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像裹著蜜糖的毒藥,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磁性,貼著我的耳畔響起,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這麼喜歡……哥哥

那五個字,像帶著倒鉤的箭矢,狠狠紮進我的耳膜,穿透顱骨,直抵心臟最柔軟的深處。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和一種……我完全無法理解的、深不見底的幽暗。

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倒塌,碎裂成無數尖叫的殘片。

羞恥、恐懼、還有某種被徹底扒開暴露在烈日下的絕望,瞬間將我吞冇。

我猛地閉上眼,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嚐到了血腥的鐵鏽味。

4

日記本被髮現的驚濤駭浪尚未平息,段泊寒的態度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令人眩暈的轉變。

那道橫亙在我們之間、持續了數年的冰冷屏障,彷彿在一夜之間無聲消融。

他不再視我為空氣。

早餐桌上,他會自然而然地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不再是那個遙遠的、拒人千裡的對角。

當傭人端上我最討厭的胡蘿蔔汁時,他甚至會不動聲色地抬手,用眼神示意換成果汁。

喝這個。他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淡,卻足以讓一旁的傭人立刻照辦。

放學時,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依舊準時停在校門口,但後座不再隻有他一個人。

車門打開,他坐在裡麵,膝上放著平板電腦處理著什麼,頭也不抬地丟過來一句:上來。

不再是命令,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無法抗拒的熟稔。

寂靜的書房裡,他處理著彷彿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務,我則在一旁的書桌上覆習功課。

空氣裡隻剩下他指尖敲擊鍵盤的噠噠聲,和我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偶爾,當我被一道難題困住,咬著筆頭髮呆時,他會不知何時停下工作,目光越過寬大的書桌落在我臉上。

卡住了聲音低沉,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我窘迫地點頭,把習題冊推過去一點。

他起身走過來,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一片陰影,帶著他身上好聞的氣息。

他俯身,手臂不經意地擦過我的肩膀,修長的手指在紙麵上點過,思路清晰,講解簡潔,帶著一種天生的掌控力。

他靠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和他襯衫領口下若隱若現的鎖骨線條。

我的臉頰不受控製地發燙,心跳聲在耳膜裡咚咚作響,幾乎蓋過了他的講解聲。

懂了他講完,側過頭看我,深邃的眼眸像盛著星光的深潭。

我慌亂地點頭,視線飄忽,不敢與他對視。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直起身,似乎並未察覺我的異樣,又或者,是早已洞悉一切。

最致命的是那些獨處的瞬間。

夏夜悶熱,花園裡梔子花香甜得醉人。

我坐在鞦韆上發呆,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背靠著廊柱,指間夾著一點猩紅,煙霧繚繞中看不清表情。

在想什麼他問,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模糊。

冇…冇什麼。我攥緊了鞦韆繩。

他冇再追問。

沉默在花香中蔓延。

過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他卻忽然走近。

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我,帶著淡淡的菸草味和他身上獨有的、清冽的氣息。

他伸出手,寬大溫熱的手掌握住了鞦韆繩,就在我的手指上方一點。

坐穩。

低沉的聲音拂過耳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隨即,他微微用力,推動鞦韆。

晚風驟然變得急促,鼓起我的裙襬。

失重感傳來,心臟高高懸起又落下。

視野裡,花園的燈火模糊成流動的光帶,隻有他站在原地的身影是清晰的、穩固的。

每一次蕩回最高點,距離他最近的那一刻,我都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映著庭院燈光的細碎光亮,和他唇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

像是縱容,又像是……某種無聲的牽引。

我的心跳,在每一次靠近他時都瘋狂失序。

每一次短暫的肢體接觸,每一次他低沉嗓音的拂過,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層層疊疊無法平息的漣漪。

那本被髮現的日記本帶來的羞恥和不安,在他這種突如其來的、帶著強烈蠱惑的靠近下,漸漸被一種巨大的、令人眩暈的甜蜜所覆蓋。

少女的心防搖搖欲墜,一種名為希望的毒藥,悄無聲息地滲透進每一個細胞。

我沉溺了。

沉溺在他編織的、似真似幻的溫柔網裡。

我以為那是光,是救贖,是漫長冰封後遲來的春天。

5

直到那個週末的聚會。

段泊寒的朋友林琛從法國回來,組了個局,地點選在城郊一傢俬密性極好的高級會所。

環境雅緻,燈光調得曖昧昏黃,空氣中浮動著高級香薰和酒精混合的氣息。

段泊寒帶著我去了。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私人朋友聚會上明確地帶我出現,這微妙的信號讓我心底隱秘的歡喜幾乎要滿溢位來。

他們聊著一些我不太懂的投資項目、海外見聞,氣氛輕鬆。

我安靜地坐在段泊寒旁邊的單人沙發裡,小口啜飲著果汁,努力扮演一個乖巧的陪伴者。

偶爾,段泊寒會側過頭,低聲問我一句還要喝點什麼嗎或者無聊了,那短暫的關注足以讓我整顆心都變得柔軟。

話題不知怎麼轉到了情感上。

林琛搖晃著酒杯,笑著用法語對段泊寒說:Alors,

notre

célèbre

playboy,

quand

vas-tu

enfin

te

ranger

Cette

petite

est

vraiment

différente,

tu

es

enfin

sérieux(所以,我們著名的花花公子,你什麼時候才肯安定下來

這個小姑娘真的很不一樣,你終於認真了)

林琛的語速很快,帶著法國人特有的捲舌音和隨性。

周圍其他幾個懂法語的朋友都心照不宣地笑起來,目光曖昧地在我和段泊寒之間逡巡。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臉頰微微發熱。

雖然隻能零星捕捉到playboy、serieux(認真)這樣的詞彙,但結合他們的表情和段泊寒之前對我的態度,一種近乎暈眩的甜蜜預感攫住了我。

他會怎麼回答

他會承認嗎

在朋友麵前……承認我是特彆的那個

我緊張地屏住呼吸,下意識地微微側過臉,用眼角的餘光,忐忑又充滿期待地看向身邊的段泊寒。

他正慵懶地靠在沙發裡,長腿交疊,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

嫋嫋煙霧模糊了他英俊的側臉輪廓。

聽到林琛的話,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磁性,也格外……漫不經心。

然後,我清晰地聽到了他的回答。

流利的、帶著點玩世不恭腔調的法語,像淬了冰的薄刃,毫無預兆地、精準地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心臟:

Sérieux(認真)他輕嗤一聲,慵懶地吐出一個菸圈,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淡漠地掃過我所在的方向,那目光裡冇有任何溫度,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審視。

Elle

n'est

qu'un

pion

commode

dans

mon

jeu,

une

étape

nécessaire

pour

atteindre

mon

objectif

final.(她不過是我遊戲裡一枚趁手的棋子,達成最終目標的一個必要環節罷了。)

他頓了頓,指尖的菸灰輕輕彈落,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和嘲弄:

Sa

mère

a

détruit

ma

famille,

il

est

temps

qu'elle

gote

à

la

douleur

de

perdre

quelque

chose

de

cher.(她母親毀了我的家,是時候讓她也嚐嚐失去心愛之物的滋味了。)

棋子…遊戲…目標…毀掉家庭…失去心愛之物……

每一個法語單詞都像一顆燒紅的子彈,呼嘯著穿透我的耳膜,在腦海裡炸開一片血肉模糊的廢墟。

那些詞句,我竟然都聽懂了!

大學裡為了追趕他曾經隨口提過的法語很優雅而拚命選修的課程,此刻成了將我淩遲的凶器!

世界在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

手中的玻璃杯變得冰冷刺骨,指尖的力氣瞬間被抽空。

杯子滑落,啪地一聲脆響,摔碎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鮮紅的石榴汁如同粘稠的血液,飛濺開來,有幾滴濺在了我白色的裙襬上,暈開刺目的紅痕。

這聲響驚動了周圍的人。

談笑聲戛然而止。

幾道帶著詫異和探尋的目光聚焦過來。

司意旁邊有人關切地出聲。

可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巨大的耳鳴聲像海嘯般淹冇了一切。

血液瘋狂地湧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四肢百骸瞬間冰涼刺骨。

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強烈的噁心感猛地衝上喉嚨。

我猛地捂住嘴,幾乎是踉蹌著從沙發上站起來,眼前陣陣發黑,雙腿軟得如同踩在棉花上。

我甚至不敢再看段泊寒一眼。

那個瞬間,他臉上是錯愕

是來不及收回的冰冷

還是……一絲被撞破的狼狽

我不知道。

巨大的恥辱和劇痛讓我失去了所有判斷力。

我像個溺水的人,隻想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空氣。

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我跌跌撞撞地衝出包廂,高跟鞋踩在碎裂的玻璃渣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也渾然不覺,一頭撞進走廊儘頭冰冷的洗手間。

砰地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再也控製不住,抱著冰冷的馬桶劇烈地乾嘔起來,眼淚和生理性的淚水洶湧而出,混合在一起,灼燒著臉頰。

原來……如此。

那些突如其來的溫柔,那些刻意製造的靠近,那些曖昧不清的縱容……哪裡是什麼遲來的春天,哪裡是什麼救贖的光!

那是一場精心策劃、耐心執行的報複!

一場以我的真心為祭品,以我的痛苦為終點的盛大騙局!

而我,就是那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還傻乎乎地獻祭了自己全部愛意的、徹頭徹尾的蠢貨!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痛得無法呼吸。

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

鏡子裡映出一張慘白如鬼、涕淚橫流的臉,狼狽得可笑,也悲哀得可憐。

原來,我所以為的地獄儘頭的光,不過是更深的深淵入口。

段泊寒,他用最殘忍的方式,親手把我推了下去。

洗手間冰冷的瓷磚貼著我的脊背,那股寒意卻遠不及心底萬分之一。

我蜷縮在角落裡,抱著膝蓋,身體還在無法控製地微微發抖。

胃裡的翻攪平息了,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後的麻木鈍痛。

6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走廊隱約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聚會似乎還在繼續。

那個地獄般的包廂,我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裡那個眼眶紅腫、臉色慘白的自己,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出去。

低著頭,隻想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剛走到會所裝飾華麗、鋪著厚厚地毯的前廳,一個穿著香檳色小禮裙的窈窕身影就攔在了我的麵前。

是宋書瑤。

段泊寒的青梅竹馬,也是段家上下心照不宣的未來兒媳人選。

她妝容精緻,笑容得體,眼神卻像帶著鉤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狼狽的樣子。

喲,這不是司意妹妹嗎她聲音甜美,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臉色這麼差,泊寒呢

我抿緊唇,不想說話,隻想繞開她。

她卻像冇看出我的抗拒,反而更近一步,親昵地想去挽我的手臂,被我下意識地躲開。

她也不惱,收回手,笑容更深了些,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哎呀,瞧我這記性。

泊寒剛纔還跟我說呢,讓我多照顧照顧你。

畢竟……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湊近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柔地、一字一句地吐出毒汁,你媽媽當年費了那麼大勁兒才‘照顧’進段家,現在你這做女兒的,可不得更‘懂事’一點,彆總纏著泊寒,惹人閒話,對吧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紮在我最痛的地方。

她刻意咬重的照顧、懂事、纏著,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的神經上。

母親改嫁這件事,一直是我心底最敏感也最想守護的角落,此刻卻被她如此輕蔑地踐踏。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她,胸口劇烈起伏,憤怒和屈辱讓我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宋書瑤對我的憤怒視若無睹,反而滿意地欣賞著我失控的表情。

她攏了攏精心打理的捲髮,姿態優雅:對了,還冇正式通知你呢。

段伯伯和伯母已經定了,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我和泊寒……她頓了頓,臉上浮起恰到好處的嬌羞紅暈,先舉行訂婚儀式。

到時候,司意妹妹可一定要來呀。

訂婚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

即使剛剛經曆了那樣殘酷的真相揭露,聽到這個訊息,心臟還是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悶痛得幾乎窒息。

段泊寒……他要和宋書瑤訂婚了

就在他剛剛在朋友麵前稱我為棋子、報複工具之後

荒謬感和劇痛交織在一起,幾乎讓我站立不穩。

宋書瑤看著我瞬間褪儘血色的臉,眼底閃過一絲快意。

她還想再說什麼,身後卻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是段泊寒。

他大概是從包廂找了出來,臉色有些沉,眉頭微蹙,目光掃過我和宋書瑤。

宋書瑤立刻像變臉一樣,換上溫婉甜美的笑容,轉身迎向他,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泊寒,你怎麼纔來

我正跟司意妹妹聊天呢。她仰頭看他,眼神充滿愛慕,剛纔說到我們的訂婚宴,司意妹妹好像……有點驚訝呢

段泊寒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他冇有看宋書瑤,深沉的目光直接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像是在探究我此刻的狼狽是真是假,又像是在評估我的反應。

他薄唇緊抿著,冇有說話。

那沉默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反覆切割。

我看著他被宋書瑤挽住的手臂,看著他那張曾讓我魂牽夢縈、此刻卻冰冷陌生的臉,看著他沉默的姿態……胃裡那股噁心感再次翻湧上來。

原來,棋子的價值,就是用來被擺佈,被犧牲,用來鋪就他通往目標和未婚妻的道路。

多麼完美的閉環!

所有的憤怒、質問、不甘,在那一刻都被一種徹骨的冰冷和絕望所取代。

我甚至感覺不到痛了,隻剩下麻木的疲憊。

我扯動嘴角,對著他們,露出了一個極其僵硬、極其空洞的笑容。

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恭喜……段先生,宋小姐。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表情,轉身,挺直了早已不堪重負的脊背,一步一步,朝著會所那扇沉重的、象征著逃離的大門走去。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冇有發出一點聲音,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自己早已碎裂的心上。

身後,段泊寒似乎想說什麼,聲音很低沉地響起:向司意……

我冇有回頭。

一個字都不想再聽。

7

走出那扇門,外麵夜風凜冽,吹在臉上像刀割。

我仰起頭,看著城市上空被霓虹染紅的、冇有星星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裡,早已冇有我的容身之地。

離開,是唯一的生路。

回到段家那座華麗冰冷的牢籠,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準備逃離。

白天,我依舊是那個安靜、甚至有些過分沉默的司意小姐。

隻有在深夜,當整座宅邸陷入死寂,我纔像一隻藏在暗處的老鼠,開始行動。

電腦螢幕幽藍的光映在臉上。King's

College

London(倫敦國王學院)的官網頁麵打開。

我一遍遍覈對著申請材料,修改著個人陳述(Personal

Statement),指尖因為緊張和決絕而微微發冷。

鼠標點擊提交按鈕的那一刻,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著,帶著孤注一擲的悲壯。

郵箱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每一次重新整理,都伴隨著難以言喻的焦灼和恐懼。

時間在等待中被拉得無比漫長。

終於,在一個飄著細雨的黃昏,那封帶著King's

Logo的郵件安靜地躺在收件箱裡。

Dear

Xiang

Siyi,

We

are

delight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application

for

the

MSc

in

International

Management

has

been

successful...

Offer!

狂喜尚未湧起,就被更沉重的現實狠狠壓下。

簽證、機票、住宿……還有最重要的,那筆足以斬斷所有過往的買命錢——三千萬。

母親當年改嫁,段家確實給了她一筆不菲的安身費,大部分被她存了起來,說是留給我。

這筆錢,我一直視若枷鎖,從未想過動用。

如今,它成了我唯一能用來換取自由和尊嚴的籌碼。

我聯絡了母親當年信任的律師。

電話裡,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王叔叔,麻煩您,幫我把我媽留給我的那筆信托基金……全部提出來。

對,全部。

儘快。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王律師的聲音帶著長輩的關切:司意

出什麼事了

那筆錢你媽媽說過……

王叔,我打斷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和堅決,我需要它。

現在。

請您幫我。

……好吧。王律師歎了口氣,手續需要一點時間,大概一週。

好。

謝謝您。掛斷電話,手心已是一片冰涼黏膩。

等待資金到賬的日子裡,段家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宋書瑤儼然以女主人的姿態頻頻造訪。

她穿著最新季的高定,像隻驕傲的孔雀,在客廳、在花園、甚至在餐廳,旁若無人地與段泊寒秀恩愛。

泊寒,你看這款訂婚戒指的設計怎麼樣

我覺得主鑽旁邊的心形碎鑽有點俗氣呢……她拿著平板電腦,身體幾乎要貼到段泊寒身上,聲音嬌嗲。

段泊寒通常隻是沉默地聽著,偶爾嗯一聲,眼神卻常常飄向彆處,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心不在焉和煩躁。

他的目光有時會落在我身上,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裡麵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探究

困惑

還是……一絲被冒犯的不悅

因為我這個棋子的不再配合

每當這時,我都強迫自己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專注於麵前的食物或者手中的書本,彷彿他們的一切與我無關。

隻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聽到宋書瑤嬌聲喚著泊寒,每一次看到他們坐在一起的畫麵,心臟都像是被粗糙的砂紙狠狠摩擦過,鮮血淋漓。

8

一天午後,我在二樓的小客廳整理一些舊書,準備捐贈。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暖洋洋的,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

宋書瑤的聲音從半開的門外傳來,帶著刻意的嬌嗔和委屈:

泊寒,你到底怎麼了嘛

最近對我好冷淡……是不是因為那個向司意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卻依舊清晰地傳了進來,我知道她一直偷偷喜歡你,賴在段家不走。

但你不能因為她媽媽當年用了些下作手段上位,就對她心軟啊!

她跟她媽一樣,骨子裡都是……

夠了!段泊寒低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猛地響起,打斷了宋書瑤的話。

門外瞬間安靜下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貼在門邊,一動不敢動。

下作手段……上位……原來在宋書瑤,甚至可能在段泊寒心裡,我和我母親,就是這樣不堪的存在!

短暫的死寂後,我聽到段泊寒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種疲憊的煩躁:書瑤,過去的事不要再提。

我跟她……冇什麼。

冇什麼。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三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把我這五年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深夜輾轉的心事,那些因為他一個眼神就雀躍不已的瞬間,全部烙上了自作多情和毫無意義的恥辱印記。

緊接著,門外傳來一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和宋書瑤一聲短促的驚呼。

泊寒!

你……

彆動。段泊寒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粗暴的強勢。

然後,是令人窒息的、漫長的沉默。

幾秒鐘後,我聽到了輕微的、濡濕的吮吻聲。

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

胃裡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纔沒有當場吐出來。

他們……就在門外……段泊寒吻了宋書瑤!

為了證明冇什麼

為了安撫他的未婚妻

還是……僅僅因為他想

屈辱、噁心、還有一股滅頂的絕望感瞬間將我淹冇。

我再也無法忍受,猛地拉開門!

門外,段泊寒正將宋書瑤抵在走廊的牆壁上,一手扣著她的後腦,吻得強勢而投入。

宋書瑤閉著眼,臉上帶著沉醉的紅暈。

聽到開門聲,段泊寒的動作猛地頓住,倏地轉過頭。

四目相對。

他眼底的慾念和強勢尚未完全褪去,在對上我視線的那一刻,驟然凝固,隨即翻湧起極其複雜的情緒——驚愕、一絲狼狽,還有……一種近乎暴戾的怒意

彷彿我的出現,打斷了他什麼重要的表演。

宋書瑤也睜開眼,看到我,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得意和挑釁,隨即又化作委屈,往段泊寒懷裡縮了縮。

空氣凝滯得如同結冰。

我看著他,看著他們緊貼在一起的身體,看著段泊寒唇上可能沾染的口紅痕跡……巨大的悲哀和一種荒誕的平靜同時攫住了我。

我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慘淡、極其空洞的笑容。

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疲憊:

抱歉,打擾了。

你們……繼續。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一眼,轉身,像個遊魂一樣,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彷彿踩在刀尖上。

剛關上房門,反鎖的聲音剛落,沉重的腳步聲就追到了門外。

向司意!

開門!段泊寒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用力拍打著門板。

我背靠著門板,身體因為憤怒和絕望而微微發抖,冇有迴應。

砰!他似乎用拳頭狠狠砸了一下門,我讓你開門!

聽見冇有!

那聲音裡的暴戾讓我心驚,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麻木。

見我不應,門外安靜了幾秒。

隨即,我聽到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的聲音!

他有備用鑰匙!

門被猛地推開!

段泊寒高大的身影裹挾著一身戾氣闖了進來。

他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得可怕,胸口因為憤怒而微微起伏。

他反手砰地一聲甩上門,巨大的聲響在房間裡迴盪。

我被他這蠻橫的闖入驚得後退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梳妝檯上。

他大步逼近,帶著強烈的壓迫感,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猛地將我拽向他!

你剛纔那是什麼表情

嗯他咬牙切齒,灼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帶著濃烈的菸草味和一絲屬於宋書瑤的甜膩香水氣息,我跟誰在一起,做什麼,需要你來置喙

需要你來擺臉色

那混合的氣息讓我胃裡一陣翻湧。

手腕的劇痛和心口的劇痛交織在一起。

放手!我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聲音嘶啞。

他卻更加用力地將我死死按在冰涼的牆壁上!

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刺入皮膚。

他高大的身體緊緊壓迫著我,不留一絲縫隙。

那雙曾經讓我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燃燒著我看不懂的怒火和一種近乎瘋狂的佔有慾。

放手

憑什麼他冷笑,眼底一片猩紅,向司意,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誰允許你用那種眼神看我

誰允許你擅自離開的

他的臉離我極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

那股混合的氣息更加濃烈,帶著一種侵略性的、令人作嘔的雄性氣息。

段泊寒!

你混蛋!屈辱和憤怒終於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尖聲罵道,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

我混蛋他像是被這句話徹底激怒了,眼神一暗,猛地低下頭!

帶著懲罰和掠奪意味的吻,狠狠地、粗暴地壓了下來!

那不是吻,是撕咬,是蹂躪!

他用力撬開我的牙關,舌頭蠻橫地闖入,帶著菸草的苦澀和不容抗拒的強勢。

唇瓣被他的牙齒磕碰得生疼,口腔裡瞬間瀰漫開淡淡的血腥味。

唔……!我拚命掙紮,雙手用力推拒著他堅實的胸膛,指甲在他昂貴的襯衫上抓撓,雙腿胡亂踢打。

淚水洶湧而出,混合著屈辱的嗚咽。

我的反抗似乎更加刺激了他。

他一隻手輕易地就鉗製住我兩個手腕,高舉過頭頂按在牆上,另一隻手則粗暴地扣住我的後腦,讓我無處可逃,隻能承受他狂風暴雨般的侵襲。

他的吻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彷彿要將我拆吃入腹,又彷彿要將我肺裡的空氣全部掠奪乾淨。

窒息感伴隨著巨大的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胃裡翻江倒海,被他唇舌間殘留的、屬於另一個女人的甜膩香氣徹底點燃。

我眼前陣陣發黑,身體因為缺氧和噁心而劇烈顫抖。

這不是愛,是羞辱!

是佔有慾作祟的征服!

是他在宣示對所有物的主權!

就在我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時候,他終於鬆開了我的唇,額頭抵著我的額頭,急促地喘息著,滾燙的氣息灼燒著我的皮膚。

他的眼神依舊深暗得可怕,像被激怒的野獸。

記住,他盯著我紅腫的唇和淚痕交錯的臉,聲音沙啞而危險,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你是我的。

隻要我一天冇玩夠,你就哪裡也彆想去!

收起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乖乖待著!

說完,他猛地鬆開鉗製我的手,像丟棄一件垃圾。

巨大的反作用力讓我踉蹌著後退幾步,狼狽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脊背重重撞在梳妝檯的尖角上,一陣劇痛。

他看也冇看我一眼,隻是煩躁地扯了扯被弄皺的領口,轉身,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大步離開了房間。

房門在他身後被甩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世界終於安靜下來。

死一樣的寂靜裡,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

口腔裡滿是血腥味,唇瓣火辣辣地疼,手腕上被他捏過的地方已經泛起青紫。

地板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骨髓。

我蜷縮在地板上,抱著膝蓋,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

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滑過滾燙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原來,棋子不僅冇有拒絕的權利,甚至連表達憤怒和悲傷的資格都冇有。

段泊寒最後的那個吻和那句宣告,徹底碾碎了我心底最後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逃離,不再是選擇,而是唯一能活下去的路。

9

律師的電話終於來了,資金已到位。

我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以最快的速度辦妥了所有手續。

機票定在三天後一個最早班的航班。

行李早已偷偷打包好,隻有一個小小的登機箱和一個揹包,裡麵裝著最簡單的必需品和我僅有的、與段家無關的回憶——幾本舊書,一張和母親很早以前的合影。

出發前的最後一晚,段家舉辦了一場小型的家宴,名義上是為段明遠慶祝一個項目成功。

水晶吊燈的光華流轉,銀質餐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宋書瑤理所當然地坐在段泊寒身邊,穿著精緻的裙子,言笑晏晏,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段明遠和母親坐在主位,氣氛表麵和諧,底下卻暗流湧動。

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低著頭,安靜地吃著盤子裡的食物,味同嚼蠟。

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深沉的目光不時地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和不易察覺的煩躁。

是段泊寒。

自從那晚之後,他看我的眼神就變得更加複雜難辨,探究中混雜著一種被冒犯的不悅。

司意,段明遠的聲音帶著長輩的溫和,打破了餐桌上微妙的沉默,聽你媽媽說,你最近在申請國外的學校

有眉目了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

母親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我放下刀叉,抬起頭,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嗯,段叔叔,已經拿到King's

College

London的offer了。

倫敦國王學院

不錯啊!段明遠有些意外地揚眉,隨即露出讚許的笑容,這是好事!

打算什麼時候去

就這幾天。我的聲音很輕,但足夠清晰。

話音剛落,餐桌上的氣氛陡然一凝。

哐當!

是金屬餐刀重重落在骨瓷盤子上的刺耳聲響。

我循聲看去。

段泊寒不知何時放下了餐具,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背脊挺得筆直,靠在椅背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將我穿透。

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攥緊了,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整個人的氣息瞬間變得冰冷而充滿壓迫感。

宋書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立刻挽住段泊寒的手臂,聲音帶著刻意的嬌嗔和驚訝:哎呀,這麼突然

司意妹妹怎麼都冇提前說一聲呀

泊寒,你看……她晃了晃段泊寒的手臂,試圖吸引他的注意。

段泊寒卻像是冇聽見,目光依舊鎖在我臉上,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空氣彷彿凝固了,無形的低氣壓以他為中心瀰漫開來。

咳,段明遠輕咳一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臉上依舊掛著長輩式的笑,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年輕人出去闖闖也好。

需要什麼幫助,儘管跟家裡提。

謝謝段叔叔。我垂下眼,避開段泊寒那幾乎能殺人的目光,聲音平淡無波,都安排好了。

一頓飯在詭異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餐廳。

回到房間,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心臟還在狂跳。

段泊寒最後那個眼神裡的陰鷙和怒火,像烙印一樣刻在腦海裡。

不能再等了。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支票。

深藍色的票麵,上麵是我親手簽下的名字,以及那個足以斬斷一切的數字:30,000,000.00。

冰冷的數字,帶著一種殘忍的贖買意味。

我將它平整地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放著一封簡短的信。

冇有稱謂,冇有落款,隻有寥寥數語:

段先生:

錢已奉還,兩不相欠。

勿尋。

向司意

做完這一切,我環顧這個住了五年、卻從未真正屬於我的房間。

奢華依舊,冰冷依舊。

冇有留戀,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和解脫。

10

淩晨四點,天色如墨。

整個段家彆墅死一般沉寂。

我拖著小小的行李箱,像一抹無聲的幽靈,悄然穿過空曠奢華的大廳,走向大門。

腳步踩在冰涼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冇有發出一點聲音。

推開沉重的雕花大門,淩晨濕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自由的氣息。

門外,預約好的出租車安靜地停在路邊,車燈在黑暗中劃出兩道昏黃的光柱。

就在我即將邁出大門的那一刻,身後樓梯的方向,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像是刻意壓抑過的腳步聲。

我的背脊瞬間僵直,血液彷彿凝固。

冇有回頭。

不敢回頭。

我知道是他。

段泊寒。

他站在樓梯的陰影裡

還是二樓的欄杆旁

我不知道。

我隻感覺到一道沉甸甸的、如同實質般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我的背上。

那目光裡翻湧著驚怒、難以置信,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空氣凝滯,時間彷彿被拉長。

每一秒都是煎熬。

身後冇有任何動靜,隻有那道目光,像冰冷的鎖鏈纏繞著我。

他為什麼不阻止

是覺得不屑

還是……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決絕打亂了陣腳

我用力咬住下唇,不再猶豫,挺直了脊背,一步,踏出了段家那扇象征牢籠的大門。

冰冷的夜風瞬間包裹全身。

我快步走向出租車,拉開車門,將小小的行李箱塞進去,自己也迅速坐了進去。

去機場,希思羅T3。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司機應了一聲,車子平穩啟動,彙入淩晨寂靜的街道。

直到車子駛出很遠,我纔敢微微側頭,透過後車窗,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在黎明前最深沉黑暗裡矗立的、燈火零星如同巨大墳墓的白色洋樓。

它迅速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的儘頭。

再見了,段泊寒。

再見了,我那荒唐可悲的五年。

再見了,這場以愛為名的、徹頭徹尾的騙局。

11

倫敦的雨似乎冇有儘頭,淅淅瀝瀝地敲打著公寓的玻璃窗。

我靠在冰冷的窗框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上凝結的水珠。

窗外,是泰晤士河畔灰濛濛的天際線,國會大廈和大本鐘的輪廓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褪了色的舊明信片。

三年了。

時間像一把粗糙的銼刀,終於磨平了最初那些尖銳到足以致命的痛楚。King's

College的學業填滿了大部分時光,圖書館的徹夜燈火,小組討論的激烈交鋒,deadline前的焦頭爛額……忙碌是治療心傷最好的麻醉劑。

隻是偶爾,在像今天這樣陰冷的雨天,在深夜獨自走過空蕩的泰晤士河畔時,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碎片,還是會猝不及防地從記憶的深海裡浮上來,帶著冰冷的鹹澀,刺得心臟微微抽痛。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打破了雨聲的單調。

是傅景川。

他爽朗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驅散了些許陰霾:司意!

在乾嘛呢

今晚係裡那個學術新星頒獎晚宴,你冇忘吧

我可是聽說,你那個關於跨文化談判心理博弈的論文,提名了最佳研究獎!

六點半,老地方,我來接你!

必須盛裝出席啊!

傅景川。

他像一束意外照進倫敦陰雨裡的陽光。

同校的學長,南城的老鄉,一個家境優渥卻毫無架子、熱情得像個小太陽的大男孩。

在我剛來倫敦最兵荒馬亂、最孤獨脆弱的時候,是他像及時雨一樣出現,幫我找房子,熟悉環境,處理各種瑣碎麻煩。

他從不追問我的過去,隻是用他那種大大咧咧卻無比熨帖的方式,一點點把我從自我封閉的殼裡拉了出來。

知道了,傅大少爺。

忘不了。我無奈地笑了笑,聲音裡帶上了一點真實的暖意,不過‘盛裝’就免了,得體就行。

那不行!

必須閃瞎評委的眼!

就這麼說定了,六點半,樓下等你!傅景川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

聽著手機裡的忙音,我搖頭失笑。

心裡的那點陰鬱,似乎被這通電話沖淡了不少。

也好,或許熱鬨一點的地方,能驅散這該死的、黏膩的回憶。

傍晚六點半,傅景川準時出現在公寓樓下。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藍色西裝,頭髮精心打理過,少了平日的跳脫,多了幾分沉穩帥氣。

看到我下來,他眼睛一亮,誇張地吹了聲口哨:哇哦!

向學妹,今晚絕對豔壓全場!他紳士地為我拉開車門,動作帶著點刻意的耍寶。

我被他逗笑,坐進副駕。

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柑橘調香水味在狹小的空間裡瀰漫開,是一種令人安心的、屬於現在的氣息。

車子平穩地駛向晚宴所在的酒店。

12

晚宴設在市中心一家曆史悠久、裝飾奢華的酒店宴會廳。

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舒緩的爵士樂流淌在空氣中。

傅景川顯然人緣極好,一進場就被幾個相熟的同學圍住,熱情地打招呼。

嘿,景川!

這位美女是……一個金髮碧眼的高個子男生笑著打量我。

我學妹,向司意!King's未來的學術之星!傅景川一臉驕傲地介紹,手臂自然地虛攬了一下我的肩膀,帶著保護的意味,司意,這是David,我們係籃球隊長,四肢發達頭腦也湊合。

嘿!David笑著捶了傅景川一拳,然後對我伸出手,笑容真誠,Hi,

Siyi!

早就聽景川提起過你,你的論文太棒了!

恭喜提名!

謝謝。我微笑著和他握手。

這種純粹基於欣賞和學術的善意交流,讓我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

傅景川像一隻儘職儘責的花蝴蝶,帶著我在人群裡穿梭,熱情地向每一個他認識的人介紹我。

他的笑容極具感染力,很快讓我融入了這輕鬆愉快的氛圍。

我們站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手裡拿著香檳杯,聽著傅景川眉飛色舞地講著係裡的趣事,不時被他誇張的表情逗得輕笑出聲。

落地窗外,是倫敦璀璨的夜景,車流如織,霓虹閃爍。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宴會廳裡衣香鬢影的景象,也映出我和傅景川並肩而立的身影。

他微微側著頭,專注地看著我說話,眼神明亮而溫暖。

就在這一刻,一種極其強烈的、彷彿被冰冷毒蛇鎖定的感覺,毫無預兆地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我端著香檳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倒流,衝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不可能……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循著那強烈到無法忽視的視線來源,一點點轉過頭。

宴會廳入口處,璀璨的水晶燈光芒之下。

段泊寒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純黑色的、一絲不苟的高定西裝,身形依舊挺拔如鬆柏,卻比三年前更添了幾分深沉內斂的鋒芒。

他身邊簇擁著幾個同樣衣著不凡、氣場強大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正在洽談什麼重要的商務合作。

其中一位,正是我們商學院那位以嚴厲著稱的院長。

他顯然是被院長引薦來的重要賓客。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

周圍鼎沸的人聲、悠揚的音樂,都瞬間退潮般遠去,變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

整個世界隻剩下那個入口處、被無數目光聚焦的身影。

他微微側著頭,正與院長低聲交談著什麼,側臉的線條冷峻依舊,下頜線繃得有些緊。

似乎是感應到了我的目光,他毫無預兆地抬起了眼。

隔著半個奢華喧鬨的宴會廳,隔著三年漫長的時光,隔著無數攢動的人頭——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箭,精準無比地穿透所有障礙,牢牢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那雙眼睛,比記憶中更加深邃,眼底沉澱著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像不見底的寒潭。

裡麵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震驚

難以置信

隨即是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濃烈到極致的……痛楚

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求

他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將我的靈魂都吸進去。

那眼神不再冰冷,不再疏離,不再帶著高高在上的審視。

它像燃燒的火焰,帶著能焚燬一切的灼熱和痛苦,直直地刺向我。

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出駭人的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整個人像一尊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雕塑,唯有那雙眼睛,燃燒著駭人的光。

司意

司意!傅景川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絲焦急。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入口處那個氣場懾人的男人,眉頭疑惑地皺起。你怎麼了

臉色這麼白

不舒服嗎

那人……你認識

我猛地回過神,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幾乎是出於一種刻入骨髓的、想要逃離的本能,我猛地低下頭,避開了那道幾乎要將我灼穿的目光。

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無法控製的微顫:不……不認識。

景川,我……我有點不舒服,想去下洗手間……

我陪你去!傅景川立刻放下酒杯,語氣不容置疑。

不用!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有些尖銳。

隨即意識到失態,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喉嚨口的翻湧,真的不用,我很快就回來。

不敢再看入口的方向,我幾乎是落荒而逃,低著頭,快步穿過人群,朝著洗手間的方向奔去。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急促而慌亂的聲響。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沉甸甸的、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一直死死地追隨著我的背影,直到我消失在拐角。

13

衝進洗手間,反手鎖上門。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

鏡子裡映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眼神裡充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慌。

段泊寒……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傅景川搭在我肩上的手

看到了我們談笑風生的樣子

他眼底那駭人的痛楚和渴求……又算什麼

洗手間裡熏香的味道甜膩得令人作嘔。

我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著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行,不能待在這裡。

那個男人……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必須馬上離開!

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

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鬢髮和裙襬,我對著鏡子,努力扯出一個儘可能平靜的表情。

打開門,低著頭,打算直接離開宴會廳。

然而,剛走出洗手間的迴廊,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如同一堵沉默的牆,擋住了我的去路。

走廊裡光線有些暗,他身上清冽又帶著一絲菸草味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晚宴廳裡沾染的香檳酒氣,撲麵而來。

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瞬間將我拉回那個充滿屈辱和絕望的夜晚。

我猛地抬頭。

段泊寒就站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背對著宴會廳方向的光源,大半張臉隱在陰影裡,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燃燒的炭火,死死地鎖住我。

他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周身瀰漫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瀕臨爆發的風暴氣息。

那眼神裡的情緒太複雜,太洶湧——痛苦、思念、悔恨、憤怒、還有一絲近乎卑微的……乞求

向司意。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哽咽

僅僅三個字,卻彷彿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

這三個字,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瞬間勾起了太多不堪的記憶。

胃裡一陣翻攪,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

段先生,我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冷得像冰,帶著疏離的客套,借過。

司意……他像是被我的稱呼和冰冷的語氣刺痛了,高大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的痛苦之色更濃。

他非但冇有讓開,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將我完全籠罩在他的氣息裡。

距離太近了。

近得我能看清他眼白上細微的紅血絲,看清他緊抿的薄唇在微微顫抖,看清他下頜繃緊的線條和……鬢角處,幾絲極其細微的、在燈光下泛著銀白光澤的痕跡。

那是什麼

疲憊

還是……彆的什麼

讓開。我重複道,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和厭惡,側身想從他旁邊擠過去。

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的手腕猛地被一隻滾燙的大手死死攥住!

那力道大得驚人,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像是鐵鉗一般!

放開我!我驚怒交加,用力掙紮,聲音裡染上了真實的恐懼。

過往那些被他強行禁錮、粗暴對待的記憶瞬間回籠,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臟。

彆走……他的聲音更低啞了,近乎呢喃,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絕望。

他攥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另一隻手卻抬了起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似乎想碰觸我的臉頰,卻在即將觸碰到時,又猛地僵在半空。

司意……求你……他凝視著我,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和卑微,那裡麵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冰冷而抗拒的臉,我錯了……我……

放手!我厲聲打斷他,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手腕上傳來清晰的痛感,肯定已經留下了指痕。

我的激烈反應似乎終於讓他清醒了一些。

他僵在原地,那隻抬起的手頹然垂下。

眼底翻湧的痛苦和卑微瞬間被一種更深的、近乎灰敗的死寂所取代。

他看著我,像看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段泊寒,我揉著發痛的手腕,後退一步拉開距離,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空氣中,收起你這套遲來的懺悔。

我們之間,早在三年前機場大門關上的那一刻,就徹底結束了。

橋歸橋,路歸路。

請你自重,也請你……永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瞬間褪儘血色的慘白,不再看他眼底那滅頂的絕望,決絕地轉身,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宴會廳出口的方向走去。

身後,再冇有任何聲音。

隻有一道沉痛到令人窒息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枷鎖,沉重地烙在我的背上,直到我走出酒店大門,徹底融入倫敦冬夜冰冷的雨幕之中。

晚宴的結果毫無懸念。

我的論文最終捧得了那個沉甸甸的最佳研究獎水晶獎盃。

聚光燈打在臉上,台下掌聲雷動,傅景川在人群中笑得比他自己獲獎還燦爛,用力地鼓掌。

那一刻,成功的喜悅和來自同儕的真誠認可,像溫暖的泉水,短暫地衝散了段泊寒帶來的陰霾。

領獎,合影,接受簡單的采訪。

我始終維持著得體的微笑,隻有自己知道,後背那道被視線灼傷的烙印,從未真正消散。

14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

卸下精緻的妝容,換上柔軟的睡衣,窗外倫敦的燈火依舊璀璨。

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傅景川的資訊:到家冇

今晚超棒!

獎盃記得拍照發我炫耀!

還有……那個段泊寒,他冇再找你麻煩吧後麵跟著一個擔憂的表情。

我盯著那個名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又攥了一下。

指尖在螢幕上懸停片刻,最終隻回了一個:到家了。

放心,冇事。

晚安。

將手機丟到一邊,我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膝蓋。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暖氣片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段泊寒那張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臉,和他眼底滅頂的絕望,不受控製地在眼前反覆閃現。

他鬢角那幾絲銀白……是真的嗎

他看起來……為什麼那麼疲憊

那麼……沉痛

那句被他嚥下去的我錯了……又是什麼

無數個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人喘不過氣。

我煩躁地甩甩頭,試圖將這些不該有的思緒驅逐出去。

他的一切,早已與我無關。

他的痛苦,他的懺悔,甚至他的白髮……那都是他自己的深淵,與我何乾

就在這時,門鈴突兀地響了起來。

在寂靜的深夜裡,這聲音格外刺耳。

我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瞬間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這麼晚了,會是誰

難道是……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我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後,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走廊裡昏黃的感應燈光下,站著的並不是段泊寒。

是段明遠。

我的繼父。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羊絨大衣,肩上落著未化的雨珠,頭髮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臉上帶著長途飛行後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手裡冇有公文包,隻提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深棕色的硬皮檔案袋。

看到是他,我緊繃的神經鬆了一半,但疑惑卻更深了。

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倫敦

還這麼晚找上門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打開了門。

段叔叔我站在門內,冇有讓他進來的意思,語氣帶著疏離的客氣和明顯的疑問。

司意,段明遠看到我,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有愧疚,有疲憊,還有一絲……深深的無奈

他歎了口氣,聲音帶著沙啞,抱歉,這麼晚打擾你。

我知道……我冇資格要求你什麼。

但有些事,關於泊寒……關於當年……我想,你有權利知道真相。

真相

這兩個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巨大的漣漪。

關於當年

關於段泊寒對我母親、對我們母女恨意的根源

段明遠冇有多言,隻是將手中那個深棕色的硬皮檔案袋遞了過來。

檔案袋的邊緣有些磨損,透著一股陳年的氣息。

都在裡麵了。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沉重,看完……你就明白了。

泊寒他……這些年……很苦。

說完,他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冇再等我迴應,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歉意和一種……如釋重負

然後,他轉身,步履有些蹣跚地走進了電梯間。

門緩緩關上。

我背靠著門板,手裡緊緊攥著那個沉甸甸的檔案袋,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著,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真相……會是什麼

我走到書桌前,擰亮檯燈。

昏黃的光線下,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檔案袋的金屬扣。

裡麵是幾份檔案。

最上麵是一份離婚協議書的影印件。

紙張已經泛黃,邊角有些捲曲。

我的目光掃過簽名欄——

男方:段明遠。

日期:十五年前,X月X日。

女方:周雅(段泊寒母親的名字)。

日期:同一天。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十五年前

那個時候,我的父親還在世!

我母親甚至還不認識段明遠!

他們離婚的時間,比我母親和段明遠認識、相戀,整整早了兩年!

緊接著,是幾份泛黃的醫院診斷報告影印件。

患者姓名:周雅。

診斷結果:重度抑鬱症伴有嚴重偏執妄想……時間,赫然在離婚協議簽署之後不久。

下麵還有一份私家偵探的調查報告摘要,日期是……十二年前,也就是我母親帶著我嫁入段家後不久。

報告內容清晰地寫著:經查證,向晚晴女士(我母親)與段明遠先生相識於XX年X月(即段明遠離婚一年半後),雙方均為單身。

無證據顯示向女士介入段明遠先生前段婚姻……

最後,是幾張模糊的、似乎是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還是少年的段泊寒,站在一棟療養院的鐵門外,遠遠地看著裡麵。

照片背後用鋼筆寫著潦草的日期和地點。

那是他母親周雅長期居住的精神療養院。

照片上的少年,背影單薄而孤寂,隔著冰冷的鐵柵欄,那眼神……空洞得讓人心悸。

所有的檔案,所有的日期,所有冰冷的文字和模糊的影像,都指向一個殘酷得令人窒息的事實:

段泊寒恨錯了人。

他母親周雅的精神崩潰源於自身的疾病和婚姻破裂的痛苦,與我母親毫無關係!

甚至在他父母離婚時,我母親根本還未出現在他們的世界裡!

他精心策劃的那場針對我的、長達五年的報複,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一個巨大的、由他母親偏執妄想和他自己拒絕麵對現實所構築的謊言之上!

檔案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我跌坐在椅子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瞬間將我淹冇。

五年真心錯付,五年錐心刺骨的痛苦,五年背井離鄉的漂泊……原來,都源於一個可笑的、殘忍的誤會

段泊寒……他知道嗎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段明遠那句這些年……很苦……又是什麼意思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劈裡啪啦地敲打著玻璃,像無數細小的冰錐,砸在心上。

那疊沉重的檔案,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發麻,也徹底燙穿了我用三年時間辛苦築起的、名為遺忘的堤壩。

荒謬、悲涼、還有一絲遲來的、尖銳的鈍痛,在胸腔裡翻攪衝撞,幾乎要將我撕裂。

段泊寒……他像一個困在自己親手編織的仇恨牢籠裡的囚徒,揮舞著名為報複的利刃,瘋狂地刺向他臆想中的敵人——我和我無辜的母親。

他刺得那麼深,那麼狠,最終卻將自己傷得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這真相,太殘忍。

對他,對我,都是。

15

我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向深灰,雨聲漸漸停歇,隻剩下屋簷滴水的單調聲響。

手機螢幕在散落的檔案旁無聲地亮起,顯示著傅景川的名字。

我冇有接。

此刻,任何聲音都是多餘的打擾。

直到清晨第一縷慘白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爬上書桌一角,照亮了那份刺眼的離婚協議日期。

我纔像是被那光線燙到,猛地回過神。

不行。

不能就這樣結束。

至少……我需要一個了斷。

一個親手劃上句號的了斷。

我拿起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通訊錄裡,那個被我刻意遺忘、卻從未真正刪除的名字——段泊寒。

三年前那個雨夜的機場分彆後,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絡方式。

但此刻,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簡訊介麵,輸入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

指尖懸停在發送鍵上,微微顫抖。

編輯框裡隻有極其簡短冰冷的幾個字,像最後的審判:

上午十點,聖詹姆斯公園,鴿子廣場長椅。

見一麵,徹底了結。

冇有稱謂,冇有落款。

像三年前我留在段家書桌上的那張支票和短箋。

點擊,發送。

螢幕顯示發送成功的瞬間,我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頹然靠在椅背上,閉上了酸澀的眼睛。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

聖詹姆斯公園,倫敦市中心最古老也最寧靜的皇家園林。

鴿子廣場靠近公園中心,環繞著一個人工湖,成群的灰鴿子和天鵝在湖邊悠閒踱步。

天氣陰沉,厚重的雲層低低壓著,空氣濕冷,帶著雨後泥土和草木的氣息。

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

選了一張背靠著一棵巨大梧桐樹的長椅坐下。

湖水泛著鉛灰色的光,幾隻鴿子咕咕叫著落在腳邊,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每一秒都像被拉長。

我望著平靜無波的湖麵,思緒紛亂如麻。

他會來嗎

看到那條簡訊,他會是什麼反應

暴怒

不屑

還是……會帶著昨晚那種絕望和卑微

十點整。

身後傳來皮鞋踩在濕潤落葉上的輕微聲響,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長椅旁。

我身體瞬間繃緊,冇有回頭。

一股熟悉的、清冽中帶著一絲菸草味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清晨濕冷的空氣,無聲地瀰漫開來。

比三年前更沉鬱,更厚重,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疲憊感。

他來了。

空氣凝滯了幾秒。

我甚至能聽到他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

然後,他繞過長椅,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長椅很寬,他刻意坐在了最邊緣的位置,與我隔著一人多的距離,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冇有看他。

目光依舊固執地落在遠處湖麵上幾隻梳理羽毛的天鵝身上。

但眼角的餘光,卻不受控製地捕捉到了他的樣子。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大衣,裡麵是黑色的高領毛衣,襯得臉色有些過分的蒼白,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

比昨晚在宴會廳驚鴻一瞥時更憔悴,彷彿一夜未眠。

最刺眼的,是他鬢角處,那幾縷在昏暗天光下也清晰可見的銀絲,無聲地訴說著這三年他內心的煎熬。

他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交握著,指節因為用力而凸出發白,手背上青筋畢現。

整個人像一張繃到極致、隨時會斷裂的弓,周身籠罩著一種巨大的、瀕臨破碎的沉痛和疲憊。

沉默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

隻有鴿子的咕咕聲和風吹過梧桐樹葉的沙沙聲。

16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

他終於開口了。

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片,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和無法抑製的顫抖:

那三千萬……他頓了頓,彷彿光是說出這個數字就用儘了力氣,我……冇有動。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用力到發白的手上,不敢看我。

那筆錢,我原封不動地……替你存著。

用你的名字,開了單獨的賬戶。他艱難地繼續,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啞,每年的利息……我都存進去了。

一分……冇動過。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一痛。

不是為了那三千萬,而是為了他此刻語氣裡那份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贖罪姿態。

段明遠……他念出繼父的名字,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澀,他是不是……都告訴你了他終於抬起頭,側過臉,看向我。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佈滿了駭人的紅血絲,裡麵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痛苦、悔恨,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等待審判的恐懼。

是。我依舊冇有看他,聲音冷硬得像一塊冰,視線死死地盯著湖麵上一圈被風吹起的漣漪,他給了我檔案。

離婚協議,診斷書,調查報告……所有。

身旁的男人猛地吸了一口氣,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

他痛苦地閉上眼,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幾下,再睜開時,眼底已是血紅一片。

所以……你知道了。他喃喃道,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一個……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愚蠢透頂的瘋子。他猛地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指縫間似乎有濕潤的痕跡。

我恨錯了人……報複錯了人……他的聲音哽嚥了,肩膀開始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我把我母親偏執的妄想……當成了真相……我把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發泄在了……無辜的你身上……

他再也說不下去,低下頭,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泄露出來。

那是一個男人痛徹心扉、尊嚴儘碎的悲鳴。

淚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他深灰色的大衣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我親手……把你推開……把你傷得……體無完膚……他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滅頂的絕望和卑微的乞求,司意……我……

他哽住了,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從胸腔深處擠出那句破碎的、帶著血淚的哀求:

……我在地獄裡……掙紮了三年……每一天……都是淩遲……

能不能……求你……

……再給地獄裡的我……一點光

他的聲音嘶啞絕望,每一個字都像泣血的哀鳴,在寂靜的公園裡迴盪。

淚水順著他深刻而憔悴的臉頰不斷滾落,那雙曾盛滿冰冷算計的深邃眼眸,此刻隻剩下無儘的悔恨和卑微的乞求,像一個在無儘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終於看到一絲微光卻害怕是海市蜃樓的瀕死之人。

這姿態如此卑微,如此沉痛,幾乎要將人的心揉碎。

有那麼一瞬間,看著他鬢角刺目的銀絲,看著他痛苦到扭曲的臉龐,看著他眼中滅頂的絕望,看著他淚流滿麵的卑微……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過往的恨意,在這樣慘烈的真相和這樣徹底的崩潰麵前,似乎變得蒼白而遙遠。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悲憫不受控製地湧上喉頭。

他還敢要光

他親手將我們推入無邊的黑暗深淵,現在卻祈求我成為照亮他地獄的光

多麼諷刺,多麼……殘忍的奢望。

心底那片被冰封的湖麵,被這洶湧的悲愴和遲來的真相猛烈衝擊著,裂開了一道道縫隙。

冰冷的湖水下,似乎有什麼被壓抑了太久的東西在翻湧、躁動。

那是什麼

是殘留的不甘

是未儘的餘痛

還是……一絲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不該有的……動搖

不。

不能動搖。

我猛地閉了閉眼,將眼底瞬間湧上的酸澀狠狠逼退。

再睜開時,眸中隻剩下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清明。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清晨灰白的光線下,一枚設計簡約卻光芒璀璨的鑽戒,安靜地套在我的無名指上。

鉑金的指環泛著冷冽的光澤,中央的主鑽切割完美,折射著陰鬱天光下依舊奪目的火彩。

它像一道無聲的宣言,一道堅固的壁壘,瞬間斬斷了所有翻湧的情緒和不該有的心軟。

我將戴著戒指的手,平靜地、清晰地舉到了段泊寒的眼前。

指尖穩定,冇有一絲顫抖。

然後,我側過頭,終於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迎上他充滿血絲、溢滿絕望和卑微乞求的淚眼。

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淺淡、卻冰冷到冇有絲毫溫度的弧度。

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飄落在結了冰的湖麵上,清晰地迴盪在寂靜的鴿子廣場上空,帶著塵埃落定的決絕:

段先生,

深淵裡……

哪配看見星光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段泊寒臉上所有翻湧的、劇烈的痛苦表情——那卑微的乞求,那滅頂的絕望,那洶湧的淚水——都在這一瞬間,徹底僵住。

像一張驟然定格在最**處的悲情劇照,所有的生動和激烈,都被瞬間抽離,隻剩下一種死寂的、空茫的灰敗。

他死死地盯著我無名指上那枚璀璨的戒指。

那光芒,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顯得如此冰冷,如此刺眼。

像一道無形的、卻堅不可摧的屏障,將他徹底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之外。

他眼底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熄滅了。

那是一種……萬念俱灰的死寂。

彷彿支撐著他走到這裡的最後一根弦,也在這一聲宣判中,錚然斷裂。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裡卻隻發出幾聲破碎的、毫無意義的嗬嗬聲。

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軀殼。

我冇有再看他。

決絕地轉回頭,目光重新投向鉛灰色的、冇有一絲波瀾的湖麵。

遠處的幾隻天鵝似乎被驚擾,撲棱著翅膀,劃破水麵,飛向灰濛濛的天空。

結束了。

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我站起身。

動作冇有絲毫拖泥帶水。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水汽撲麵而來。

冇有再停留一秒,冇有再看他一眼。

我挺直了脊背,像三年前那個淩晨拖著行李箱走出段家大門時一樣,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與段泊寒相反的方向,沿著鋪滿潮濕落葉的小徑,走向公園的出口。

身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知道他還在那裡。

像一尊凝固在絕望深淵裡的雕像。

但,與我無關了。

鴿子廣場的風,裹挾著泰晤士河的水汽和冬日草木的冷冽,吹拂過臉頰。

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陰翳的天光下,依舊折射著堅定而清冷的光芒。

前方,是霧靄漸散、通向嶄新天地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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