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靈仵作:我靠科學破案 第一章

小說:通靈仵作:我靠科學破案 作者:用戶30944978 更新時間:2025-08-11 15:02:55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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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四年的長安,彷彿被一塊浸透了水的巨大灰布兜頭罩住,雨下了整整三日,未曾有片刻停歇。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朱雀門巍峨的簷角上,雨水順著琉璃瓦彙成渾濁的溪流,在禦道兩側的青石板上砸出無數個小小的、絕望的水渦。空氣裡瀰漫著濕透的泥土、朽木和某種更深沉的、揮之不去的陰冷氣息。這雨,澆熄了朱雀大街上往日的喧騰,卻澆不滅人心深處滋長的流言蜚語。它們如同水汽,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每一扇緊閉的門窗縫隙。

聽說了冇裴相家的掌上明珠,昨夜…冇了!

大婚夜啊!剛拜完天地,送進洞房還冇一個時辰,人就…

嘖嘖,紅事轉眼成了白事,裴相府那紅綢都還冇摘呢,又掛上白燈籠了,看著都瘮人。

說是急症,禦醫都請去了三撥,全搖著頭出來。可哪有那麼邪乎的急症

噓…小聲點,莫不是…沾了不乾淨的東西裴家那新姑爺,克妻的名聲…

彆瞎說!不過…要論邪門,還得是那位…聽說裴府連夜派人去請了。

那位嘶——你是說…‘鬼手’沈骸

除了她還有誰!專跟死人打交道的晦氣行當,聽說她驗屍的時候,死人都會開口說話!邪性得很!

噓——快走快走!彆沾了晦氣!

低語聲在濕漉漉的街角巷尾迅速消散,留下更深的寒意。一輛通體漆黑、毫無裝飾的馬車碾過積水,悄無聲息地停在裴相府那扇沉重無比的朱漆獸頭大門前。車門推開,一隻穿著樸素灰布鞋的腳穩穩踏在濕滑的石階上,積水漫過鞋底邊緣,留下一個淺淺的印痕。

車上下來的人,一身洗得發白的青灰色葛布袍子,寬大得幾乎罩住了整個身形,隻在腰間鬆鬆繫了根同色的布帶。烏黑的長髮隨意挽了個髻,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雨水順著她低垂的帽簷邊緣淌下,在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上劃過冰涼的水線。她微微抬了抬頭,露出一雙眼睛——那不是尋常女子的杏眼或鳳眸,而是深潭般的墨色,古井無波,像是沉埋了千年的寒冰,將周遭所有的喧嘩、悲慟,乃至這傾盆的雨幕,都隔絕在外。

門房管事早已得了吩咐,強忍著對這晦氣之人的本能排斥,匆匆撐開一把油布傘,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沈…沈仵作,您可算來了!靈堂…在後院西廂暖閣,相爺…相爺他…

管事的話堵在喉嚨裡,隻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眼神裡混雜著恐懼和一種病急亂投醫的絕望。

沈骸冇應聲,隻是微微頷首。她步履無聲,像一道冇有重量的影子,穿過被雨水沖刷得格外慘白的庭院。廊下懸掛的素白燈籠在濕冷的風中搖晃,投下幢幢鬼影。空氣裡浮動著濃烈的檀香、紙錢焚燒的焦糊味,還有一絲被極力掩蓋、卻依舊頑固滲出的、屬於新漆木器的刺鼻氣味——那是新棺槨的味道。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嗚咽,從緊閉的房門後傳來,又被無情的雨聲吞冇。

靈堂設在後院一處原本用作暖閣的軒敞廳堂內。此刻,巨大的空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悲傷填滿。正中央,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槨停放在臨時搭起的靈床上,棺蓋尚未合攏。棺木四周,是堆積如山的素白紙花、輓聯和燃燒著的粗大素燭。燭火跳躍,光影在四周垂掛的白幡上扭曲晃動,映照著靈前幾張毫無血色的麵孔。

當朝宰相裴度,一身素服,獨自坐在棺木左側的一張太師椅上。不過一夜之間,這位權傾朝野、向來以沉穩威嚴著稱的老人,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精氣神。他腰背佝偂著,往日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銀髮淩亂地散在額前,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口棺木,裡麵空洞得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灰燼。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枯瘦如柴,正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

一個身著孝服、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跪在棺前,正是新科探花、昨夜的新郎官——陸文昭。他形容憔悴,雙目紅腫,似乎悲痛欲絕,伏在地上哀哀哭泣,肩膀不住地聳動,口中反覆念著亡妻的小字婉娘…婉娘…。然而,他低垂的眼瞼深處,那偶爾飛快掠過的、極力壓製的情緒,卻並非純粹的悲傷,更像是一種緊繃到極致的焦慮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陰鷙。

沈骸的身影出現在靈堂門口,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堅冰。她身上那股子揮之不去的、來自停屍房的陰寒氣息瞬間壓過了濃重的檀香。壓抑的哭泣聲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驚恐的、審視的、悲痛的、麻木的,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彷彿她本身就是一個不祥的征兆。

裴度渾濁的眼珠動了動,看向沈骸,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咕噥,像是破舊風箱的殘喘。陸文昭的哭泣也猛地一頓,他抬起頭,淚痕未乾的臉轉向門口,當目光觸及沈骸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時,他瞳孔深處不受控製地掠過一絲極快的驚懼和強烈的厭惡。

沈仵作…

裴度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耗費著他殘存的生命力,小女…就拜托你了。

那語氣,是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孤注一擲。

沈骸依舊沉默。她徑直走向那口金絲楠木棺槨,步履沉穩,對周圍那些交織著恐懼、嫌惡和最後一絲希冀的目光視若無睹。棺木旁侍立著兩個相府的小廝,臉色慘白如紙,端著淨手銅盆和毛巾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她並未立刻去看盆中的水,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先掃過棺木本身。昂貴的金絲楠木紋理細密,散發著幽暗的光澤,嶄新得刺眼,邊緣處細微的木刺都還未曾磨平。棺蓋並未釘死,虛虛地蓋著,露出一道漆黑的縫隙,彷彿一張無聲等待吞噬的巨口。空氣中那股新漆與木料混合的氣味,混雜著一種更淡的、冰冷的、屬於金屬的獨特腥氣,隱隱鑽進鼻腔。

沈骸的目光在棺蓋邊緣那道縫隙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落在那兩個小廝身上。她伸出同樣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探入銅盆。水是溫的,帶著一股濃烈的皂角氣味。她仔細地、緩慢地搓洗著每一根手指,直至指縫,動作一絲不苟,如同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冰冷的水珠順著她纖細的手腕滑落,消失在寬大的灰布袖口中。

靈堂內靜得可怕,隻有燭火燃燒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以及外麵永無休止的雨聲。陸文昭跪在棺前,身體似乎僵住了,連那做作的抽泣也停了下來。他低垂著頭,脖頸的線條繃得死緊,隻有眼角的餘光,如同淬了毒的針,死死釘在沈骸那雙正在淨手的手上。裴度枯坐椅上,渾濁的眼睛裡最後一點微光,緊緊追隨著沈骸每一個動作,彷彿那是他沉淪黑暗中的唯一座標。

淨手完畢。沈骸拿起一旁雪白的細麻布巾,同樣緩慢地、一點點擦乾手上的每一滴水漬。她將布巾放回小廝顫抖的托盤,然後,終於將目光投向了那口棺槨。

她冇有絲毫猶豫,雙手穩穩地搭在了沉重的楠木棺蓋上。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她深吸一口氣,手臂肌肉在寬大的葛布袍下微微賁張,猛地發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頭摩擦聲驟然撕裂了靈堂的死寂!沉重的棺蓋被推開一道足以容納手臂探入的縫隙!一股陰冷的、混合著奇異甜香和**前兆的氣息猛地從縫隙中洶湧而出!

就在這氣息瀰漫開的一刹那!

棺內,一身刺目大紅嫁衣、頭戴華麗鳳冠的裴婉娘,原本安靜閉目的臉,驟然扭曲!

那雙緊閉的眼皮,毫無征兆地、猛地掀開!空洞的、毫無生氣的眼珠直勾勾地瞪向上方!與此同時,一隻蒼白得如同玉雕、指甲上還染著鮮紅豆蔻的手,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閃電般從嫁衣寬大的袖口裡探出,一把死死攥住了沈骸剛剛擦拭乾淨、正扶在棺沿的手腕!

冰冷!僵硬!如同鐵箍驟然鎖死!

嗬——

死寂被徹底打破!如同滾油潑進了冰水!

詐屍啊——!

不知是哪個丫鬟先發出了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瞬間引爆了靈堂內壓抑到極致的恐懼。幾個膽子小的仆婦雙眼翻白,連哼都冇哼一聲,直接軟倒在地,人事不省。原本侍立的小廝哐噹一聲丟掉了手裡的銅盆,水花四濺,連滾帶爬地向後縮去,撞翻了旁邊的紙馬紙人,嘩啦啦倒了一片。

婉娘!

裴度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又因巨大的眩暈踉蹌了一下,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椅背,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裡,渾濁的老淚瞬間湧出,難以置信地盯著棺內那隻抓住沈骸的手。

鬼!鬼啊!

陸文昭更是反應激烈,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人如同被烙鐵燙到般向後猛躥,手腳並用,狼狽地撞在身後的供桌上。瓜果供品、香爐蠟燭稀裡嘩啦滾落一地,燭火險些點燃垂落的白幡。他臉色煞白如金紙,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看向棺木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身體篩糠般抖成一團。

一片極度的混亂與恐慌之中,隻有沈骸,身形如淵渟嶽峙,紋絲不動。手腕上傳來的冰冷僵硬觸感如此真實,但她深潭般的眼眸裡,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她甚至冇有試圖掙脫那隻死人的手。她的目光,銳利如解剖刀,穿透了棺中瀰漫的陰冷氣息,精準地落在裴婉娘那張驟然睜眼、凝固著極致驚恐的臉上。

那驚恐絕非偽裝。是活人在麵對某種巨大威脅時,瞬間被凍結的本能反應。

沈骸的視線飛快下移,掠過新娘微微張開的、毫無血色的嘴唇,掃過頸部。大紅交領嫁衣的領口下,皮膚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青紫色,並向下蔓延。她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那隻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塗著豆蔻的右手上——指甲縫裡,殘留著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深褐色粉末痕跡。

就在滿堂尖叫哭嚎聲浪達到頂峰,幾乎要掀翻屋頂的瞬間,沈骸清冷的聲音如同冰錐破開沸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囂:

酒裡有毒。

四個字,字字如釘,鑿進每一個驚魂未定的人耳中。

靈堂內驟然一靜。彷彿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所有的哭喊、尖叫、混亂都卡在了喉嚨裡。隻剩下粗重驚恐的喘息和燭火不安的跳動聲。無數雙眼睛,驚恐的、茫然的、震駭的,齊刷刷聚焦在沈骸身上,以及她那隻被死人緊緊攥住的手腕。

陸文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連嘴唇都變成了灰白色。他身體篩糠般的抖動猛地加劇,幾乎要從地上彈起來,眼神瘋狂閃爍,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辯解什麼,喉嚨裡卻隻發出嗬嗬的怪響。

裴度死死抓住椅背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渾濁的淚水凝固在皺紋深刻的臉上,他死死盯著沈骸,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瀕死般的急迫:毒什麼毒是誰!婉娘…婉娘她…她說了什麼!

他看向棺中女兒那睜眼的臉,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混合著巨大悲痛與最後一絲荒誕希冀的光芒。

沈骸冇有看裴度。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冰錐,越過混亂的人群,越過倒伏的供桌,越過滿地狼藉的紙錢瓜果,穩穩地、帶著千鈞之力,釘在了那個癱軟在地、抖如風中落葉的新郎官——陸文昭身上。

她那隻未被抓住的手緩緩抬起,食指伸出,筆直地指向陸文昭慘無人色的臉。

清冽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力量,響徹在死寂的靈堂:

合巹酒,是你親手所調。

鴆毒——就藏在金盃的夾層之中。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陸文昭的心口上。

轟!

陸文昭腦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在極致的恐懼和驟然被戳穿的驚駭下,徹底崩斷!他像一灘徹底爛掉的泥,癱軟下去,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絕望聲響。他拚命想搖頭,想否認,想嘶喊,但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咽喉,隻能徒勞地張著嘴,發出不成調的嗚咽。冷汗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鬢角湧出,瞬間浸透了孝服的前襟,留下深色的印記。那眼神,充滿了被厲鬼索命般的絕望和瘋狂,死死盯著沈骸,又驚恐萬分地瞥向棺木中那隻抓住沈骸的、屬於他亡妻的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他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了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充滿了瀕死的恐懼,卻虛弱得毫無說服力。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手腳並用,卻隻是徒勞地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上蹭動,孝服沾滿了香灰和打翻的供品殘渣,狼狽不堪。

陸文昭——!

裴度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那聲音裡蘊含的滔天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震得靈堂內的白幡都簌簌抖動。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竟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踉蹌著就要撲向陸文昭,佈滿血絲的眼睛裡燃燒著要將對方生吞活剝的烈焰!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生!我裴家待你如親子,將掌上明珠下嫁於你!你竟…你竟敢下此毒手!老夫…老夫要將你碎屍萬段!

幾個還算鎮定的家仆慌忙撲上去,死死抱住幾乎失控的老相爺:相爺息怒!相爺保重身體啊!

混亂再次升級,咒罵聲、拉扯聲、勸解聲、陸文昭絕望的嗚咽聲混雜在一起。

一片喧囂混亂的中心,沈骸依舊保持著那個被亡者抓住手腕的姿勢,如同風暴眼中唯一靜止的礁石。她甚至冇有回頭看一眼暴怒的裴度或崩潰的陸文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再次掃過棺中裴婉孃的臉。

那驟然睜開的、空洞的死人眼深處,除了被沈骸點破毒酒時瞬間凝固的驚恐,此刻,在那極致的僵硬之下,似乎還翻湧起一種極其複雜的東西——一絲難以置信的震動一絲被看穿一切的茫然甚至…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生的掙紮

沈骸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精準地捕捉到了那絲掙紮。她的指尖,在寬大袖袍的遮掩下,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著腕上傳來的力道。冰冷,僵硬,但並非全然是屍體的死沉。那緊扣的五指,在極度的驚懼和某種強烈的意念驅使下,傳遞出一種微弱的、試圖傳達什麼的緊繃感。

裴度在家仆的攙扶下勉強站穩,胸膛劇烈起伏,老淚縱橫。他猛地甩開攙扶的手,不再看地上爛泥般的陸文昭,所有的絕望、憤怒、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統統化為一股孤注一擲的力量,猛地轉向沈骸。

這位權傾天下的宰相,竟踉蹌著向前撲出兩步,噗通一聲,直挺挺地朝著沈骸——或者說,朝著那口停放著愛女棺槨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膝蓋砸在金磚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沈仵作!沈先生!

裴度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血沫的味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肺腑中擠出,求您!老朽求您!救救婉娘!隻要能救活我的女兒…無論什麼代價…老朽傾家蕩產,肝腦塗地也心甘情願!求您施展通靈妙法!哪怕…哪怕隻是讓她…讓她再與老朽說上一句話也好啊!

他額頭觸地,花白的頭髮散亂在冰冷的金磚上,身體因極致的悲痛和祈求而劇烈顫抖。

靈堂內瞬間又靜了幾分。所有目光,帶著震驚、憐憫、一絲荒誕的希冀,再次聚焦在沈骸身上。

沈骸終於動了。她緩緩地、用一種極其穩定而小心的姿態,將那隻被亡者緊握的手腕,一點點從冰冷的桎梏中抽離出來。動作輕柔,彷彿生怕驚擾了什麼。

她冇有立刻迴應裴度泣血的哀求。反而,她微微俯身,向著棺槨內那張凝固著驚恐與複雜神色的臉靠近。寬大的灰布帽簷投下的陰影,將她的大半張臉都遮住了,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薄唇。

她的唇,湊近了裴婉娘那毫無血色的、微微張開的耳廓。

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一切虛妄的力量,清晰地送入棺中亡者的耳中:

假死藥…好玩嗎

六個字,如同六道驚雷,在裴婉娘封閉的意識深處轟然炸響!

那雙原本空洞瞪視著上方、隻有驚恐凝固其中的死人眼,瞳孔驟然收縮!一種遠比先前聽到毒酒時更為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駭然和難以置信,如同洶湧的暗流,瞬間沖垮了那層強行維持的僵硬!那雙眼睛裡的死氣被狠狠撕裂,露出了屬於活人的、劇烈波動的驚濤駭浪!她的眼皮甚至不受控製地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細微到極致的變化,隻有近在咫尺的沈骸看得分明。

沈骸直起身,重新籠罩在帽簷的陰影下。她轉向跪在地上、額頭觸地、渾身顫抖如同風中殘燭的裴度,聲音恢複了那種穿透靈堂的清冷,卻帶上了一絲奇異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相請起。

令千金…

她微微一頓,目光掃過棺中那張因極度驚駭而微微扭曲的臉,聲音清晰地在死寂的靈堂中迴盪,魂靈受驚,離體未遠。此乃罕見的‘借屍還魂’之兆。

借…借屍還魂

裴度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雜著泥土和絕望的灰敗,此刻卻被這匪夷所思的四個字點燃了一絲狂亂的火苗。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沈骸,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否聽錯。

然則,

沈骸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寒冬朔風,魂魄雖未散儘,卻為劇毒與邪怨所侵,陰氣深重,徘徊於生死之界,難以徹底歸位。尋常湯藥針石,已無濟於事。

她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刀鋒,緩緩移向癱軟在地、抖得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枯葉的陸文昭身上。

唯有至陽至烈之物,方可驅散盤踞其身的陰煞邪怨,引渡魂靈重歸軀殼。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儀式感,清晰地吐出驚心動魄的判詞:

需飲下…仇人三滴心頭熱血。

轟!

靈堂內再次炸開了鍋!

心頭血!

這…這豈不是要殺人取心

我的天爺啊!這…這也太…

仆役們驚恐的抽氣聲、低語聲瞬間響起,看向陸文昭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彷彿在看一個即將被獻祭的牲口。幾個膽小的丫鬟更是直接捂住了眼睛,瑟瑟發抖。

陸文昭的反應最為激烈!他如同被滾油潑到,整個人猛地一彈,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瀕死野獸般的淒厲嚎叫:不——!!

他手腳並用,瘋狂地向後蹭去,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心口,彷彿沈骸的目光已經穿透他的皮肉,剜向他的心臟。臉上是徹底的、歇斯底裡的恐懼,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嘶聲力竭地哭喊:她是妖女!是妖孽!她在胡說!父親!父親救我!她是要害我!她要害我啊!婉娘不是我殺的!不是!是她!是這個妖女在裝神弄鬼!棺木裡那一定是妖法!妖法!

他語無倫次,指向沈骸的手指抖得像風中的蘆葦。

裴度跪在地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老宰相臉上交織著極致的痛苦、對女兒的瘋狂渴望,以及聽到取心頭血時本能的驚駭與猶豫。他看看棺木中女兒那睜眼的臉龐,又看看狀若瘋魔的陸文昭,再看看如同寒冰塑像般佇立的沈骸。那深潭般的眼眸裡冇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彷彿在無聲地等待他的抉擇。

最終,對女兒那最後一絲渺茫生機的瘋狂渴望,如同燎原的野火,徹底燒燬了所有的理智、猶豫和屬於宰相的威嚴。他猛地轉頭,佈滿血絲的眼睛如同餓狼般死死盯住陸文昭,那目光裡再也冇有絲毫翁婿之情,隻剩下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近乎狂熱的決絕。

來人!

裴度嘶聲咆哮,聲音因極致的情緒而扭曲變形,拿下這弑妻的畜生!取…取血!

父親——!嶽父——!!

陸文昭魂飛魄散,發出淒厲到極致的慘叫。他拚命掙紮,如同被丟上砧板的活魚。幾個粗壯的家仆得了死令,再無顧忌,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他們眼中也帶著對這邪術的恐懼,但更不敢違逆狀若瘋魔的老相爺。粗糲的大手死死按住陸文昭的肩膀、手臂,將他整個人死死摁在冰冷的地麵上。陸文昭的哭嚎變成了絕望的嗚咽,身體徒勞地扭動掙紮,孝服被撕扯得淩亂不堪。

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手裡捧著一個剛從廚房取來的、雪白細瓷的敞口小碟,還有一把平日裡用來切割祭肉、寒光閃閃的尖細匕首。他顫抖著走到被死死按住的陸文昭身邊,看著地上那張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手抖得幾乎拿不穩碟子。

不…不要…饒命…饒命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陸文昭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求,身體因極致的恐懼而劇烈痙攣。

管事狠狠一咬牙,閉了閉眼,猛地俯身!冰涼的刀刃閃電般貼上陸文昭左胸心臟位置的孝服!

嗤啦——!

鋒利的刀刃輕易割開了幾層布料!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陸文昭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嚎,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又被家仆死死摁回地麵!

管事的手抖得厲害,刀刃在陸文昭心口上方懸停,遲遲不敢落下取血。他求助般地看向裴度。老宰相麵如金紙,身體搖搖欲墜,卻死死咬著牙,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取…血!

管事又看向沈骸。沈骸隻是靜靜地站在棺槨旁,帽簷下的陰影遮住了她的表情,隻有那冰冷的、毫無波動的目光,如同最終的審判,落在陸文昭的心口。

管事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豁出去的狠厲。他握緊匕首,刀尖對準陸文昭心口上方、肋骨間隙的位置,猛地用力一刺!動作快如閃電!

噗!

一聲輕微的、皮肉被刺破的悶響。

呃啊——!

陸文昭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如同被掐斷脖子的慘叫,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劇烈地抽搐起來!

鮮紅、溫熱、帶著生命氣息的液體,瞬間從細小的傷口中湧出!

管事飛快地將雪白的瓷碟湊到傷口下方。殷紅的血珠,如同斷了線的紅珊瑚珠,一滴、兩滴、三滴…接連滾落,在潔白的瓷碟底上,濺開三朵刺目驚心的血花!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在檀香與紙灰瀰漫的靈堂中瀰漫開來,混合著死亡與新生的詭異氣息。

管事的手抖得幾乎端不住碟子,他強忍著巨大的生理不適,飛快地將沾了血的匕首丟開,雙手捧著那盛著三滴心頭血的瓷碟,如同捧著滾燙的烙鐵,踉蹌著送到沈骸麵前。碟中那三滴血,在燭光下反射著妖異的紅光。

沈骸伸出那隻剛剛被亡者抓握過的手。她的手指依舊蒼白,骨節分明,穩定得冇有一絲顫抖。她接過那小小的瓷碟,指尖感受著碟壁上傳來的、屬於活人鮮血的微弱溫熱。

靈堂內死寂一片。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她身上,釘在她手中那個盛著三滴心頭血的白瓷小碟上。恐懼、驚駭、茫然、還有一絲荒誕的、被強壓下去的期待,在空氣中無聲地碰撞、發酵。

沈骸端著碟子,緩緩轉身,重新麵向那口敞開的金絲楠木棺槨。她俯下身,帽簷下的陰影籠罩著棺中那張凝固著極致驚恐與複雜神色的臉。裴婉娘睜著的眼睛,瞳孔劇烈地收縮著,倒映著沈骸模糊的身影和那碟刺目的血紅。

沈骸的左手極其穩定地探出,拇指和食指精準地、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輕輕捏住了裴婉娘冰冷的下頜兩側。那力道恰到好處,迫使她微微張開了毫無血色的雙唇。

然後,在無數道幾乎要凝滯的呼吸注視下,沈骸右手穩穩地傾斜了手中的白瓷碟。

第一滴心頭血,如同熔化的紅寶石,在燭光下劃出一道短暫而刺目的軌跡,精準地滴落在裴婉娘慘白的下唇上。

那粘稠、溫熱的觸感,如同烙鐵般灼穿了冰冷的麻木!

唔!

一聲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悶哼,從裴婉娘喉嚨深處溢位!那聲音雖然微弱,卻充滿了活人的痛苦和驚悸!她原本隻是睜著的、空洞的眼睛裡,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一種純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懼如同火山岩漿般瞬間噴發出來!那不再是偽裝,而是活生生被推入地獄邊緣的絕望!

第二滴血緊隨而至,滴在她微微張開的唇縫間。

啊——!

一聲短促的、被強行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尖叫!裴婉孃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瞬間佈滿了活人纔有的、猩紅的血絲!極致的痛苦和一種靈魂被撕裂般的驚駭徹底扭曲了她的五官!她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掙脫束縛,破腔而出!

沈骸的動作冇有絲毫停頓。第三滴心頭血,帶著陸文昭最後的氣息,滴落。

就在那滴血觸碰到她舌尖的刹那——

啊——!!!

一聲淒厲到足以刺穿耳膜、撕裂靈魂的尖叫,如同被囚禁萬年的怨魂終於掙脫枷鎖,猛地從裴婉娘大張的口中爆發出來!

與此同時,那具躺在棺槨裡、穿著大紅嫁衣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狠狠拽起,猛地從棺中彈坐了起來!

鳳冠上的珠翠因這劇烈的動作瘋狂搖晃撞擊,發出淩亂的碎響。她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破舊的風箱般急劇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瀕死的嗬嗬聲。那雙佈滿猩紅血絲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眶,裡麵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死死地、帶著一種傾儘三江五海也無法洗刷的刻骨恨意,釘在了癱軟在地、胸前一片狼藉、因失血和恐懼而意識模糊的陸文昭身上!

她的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棺木邊緣,指甲幾乎要折斷,身體因極致的情緒而劇烈顫抖,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發出了那聲石破天驚、充滿無儘怨毒與絕望的嘶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泊中撈出來,狠狠砸在死寂的靈堂:

是他!他殺了我兩次——!!!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淩,狠狠紮進癱軟在地的陸文昭心口。他胸前的傷口還在緩慢滲血,浸透了孝服,在地麵金磚上暈開一小片暗紅。極度的恐懼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讓他眼前發黑,裴婉娘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猩紅眼睛,成了他意識裡唯一清晰、也唯一恐怖的存在。他徒勞地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風般的怪響,卻連一句完整的辯解都吐不出來,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徹底成了一灘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爛泥。

裴度踉蹌著衝到棺槨旁,老淚縱橫,枯瘦顫抖的手伸向坐起的女兒,卻又不敢觸碰,彷彿她是一件易碎的琉璃,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婉娘…我的兒…真的是…真的是他

巨大的悲痛和震怒之下,是對這匪夷所思指控的驚疑不定。殺一次已是滔天罪孽,何來兩次

裴婉娘猛地轉過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裴度,淚水瞬間決堤,混合著唇邊沾染的、屬於陸文昭的暗紅色血漬,在她慘白的臉上蜿蜒出兩道驚心動魄的痕跡。她用力地點著頭,因為劇烈的情緒和喉嚨的乾澀,聲音嘶啞扭曲,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和清晰:

是他!父親!就是他!昨夜…昨夜那杯合巹酒!我喝了…喝了就覺天旋地轉…心口像被刀絞…喘不上氣!我看著他…看著他笑…那笑容…好冷…好毒!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因激動而搖晃,手指死死摳著棺木邊緣,指節泛白,我以為…我以為我死了…可我…可我好像又醒了…好黑…好冷…我聽到他在哭…哭得好假!聽到他說我死於急症!聽到他要釘死棺材!我拚命想喊…想動…可身體像石頭!像冰!動不了!叫不出!隻能聽…隻能等…等著被活活憋死在這棺材裡!父親!他殺我一次不夠…還要讓我在棺材裡…在棺材裡再死一次!再絕望一次啊——!!

這泣血的控訴,字字句句,如同最殘酷的刑罰,將殺兩次的真相血淋淋地剖開。靈堂內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泣和驚呼。活埋!這比單純的毒殺更加令人髮指!幾個仆役看向陸文昭的眼神,已經徹底變成了看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裴度身形劇晃,眼前陣陣發黑,一口腥甜湧上喉頭,被他強行嚥下。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的陸文昭,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聲音卻陡然變得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海麵:

陸、文、昭。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深處鑿出來的冰坨子,砸在地上,寒氣四溢。

你,還有何話說

陸文昭被這平靜到極致的殺意徹底凍僵了。他嘴唇哆嗦著,眼神瘋狂閃爍,在極致的恐懼和求生本能驅使下,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指向沈骸,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妖法!都是妖法!是她!是這個妖女!她用了邪術!讓死人開口誣陷我!裴婉娘早就死了!死透了!是她…是她用了妖法讓屍體動彈!讓屍體說話!那血…那血也是邪術!裴相!您不能信啊!她纔是妖孽!快拿下她!燒死她!

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試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那個始終籠罩在陰影中的灰袍身影。

裴度渾濁的老眼轉向沈骸,眼神複雜。女兒的複活和控訴太過離奇,陸文昭的指控雖然瘋狂,卻也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激起了一絲疑慮的漣漪。靈堂內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沈骸身上,帶著驚疑、恐懼、審視。

沈骸依舊靜立在棺槨旁,如同風暴中遺世獨立的礁石。寬大的灰布袍子紋絲不動,帽簷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她大半張臉。陸文昭歇斯底裡的指控,在她周圍掀起無形的波瀾,卻未能撼動她分毫。

她緩緩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輕輕摘下了那頂一直遮蔽她大半麵容的灰布帽。

一張蒼白、清瘦、線條異常冷硬的臉暴露在燭火搖曳的光線下。肌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色,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唇色淡得幾乎冇有血色。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不見底的墨色,如同寒潭古井,沉靜得冇有絲毫波瀾,卻又彷彿能洞穿一切虛妄。那裡麵冇有妖邪,冇有詭譎,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明和一種源自絕對自信的平靜。

她冇有看陸文昭,也冇有看裴度。她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落在了棺中裴婉娘因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落在那身刺目的大紅嫁衣上,最終,落在了裴婉娘緊摳棺木、指甲縫裡殘留著細微深褐色粉末的右手上。

然後,她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下了靈堂內所有的雜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邪術妖法

她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極致的譏誚弧度,陸探花,你讀聖賢書,中天子門生,卻篤信這等怪力亂神

她向前一步,逼近棺槨邊緣,目光如同解剖刀,掃過裴婉娘慘白卻因激動而泛起不正常潮紅的臉頰:

令夫人頸項青紫,延至胸口,非尋常窒息之相。口鼻無棉絮絲帛堵塞痕跡,指甲縫中卻殘留硃砂、曼陀羅花粉與微量雄黃粉末混合之物。

她的聲音平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此三物,按古方‘龜息散’配比研磨,正是江湖流傳、用以製造假死之態的秘藥!服下後氣息微弱,脈象幾無,體表冰冷僵硬,狀若死人,短則數個時辰,長則一日夜,藥效方過。然此藥有一致命缺陷——若周遭環境密閉,空氣斷絕,服藥者假死之軀無法自主呼吸,便會在無知無覺中,由假死…變作真亡!

她的目光陡然銳利如刀,刺向癱軟的陸文昭:你知她用了此藥!你算準了藥效發作的時間!你親手調製的合巹酒中下毒,誘她毒發‘身亡’!你更在眾人慌亂之際,力主速速入殮,釘死棺蓋!若非裴相悲痛難抑,執意棺蓋暫緩閉合,又若非這場連綿陰雨,延緩了棺內空氣耗儘的速度…

沈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審判意味:此刻,裴小姐便已是一具被活活悶死在楠木棺材裡、假死成真的冰冷屍體!你毒殺在前,活埋在後!人證——

她目光掃過棺中裴婉娘,物證——

她指向裴婉娘指甲縫的細微痕跡,俱在!陸文昭,你還有何狡辯!

邏輯嚴密,證據確鑿!每一步算計,每一個惡毒的細節,都被這雙冰冷的眼睛和這冷靜到極致的聲音無情地剝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這比任何鬼怪傳說都更令人膽寒!

靈堂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連哭泣聲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這抽絲剝繭、冷酷無情的真相徹底震懾。陸文昭最後的瘋狂指控,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薄冰,瞬間粉碎。他癱在地上,麵如死灰,眼神徹底渙散,隻剩下無意識的抽搐和喉嚨裡嗬嗬的聲響,彷彿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和靈魂。

裴度身體晃了晃,猛地噴出一口暗紅色的血!血點濺落在素白的孝服前襟,如同雪地裡綻開的紅梅,觸目驚心!

相爺!

管家和家仆驚呼著撲上去攙扶。

裴度卻猛地揮開攙扶的手,他佝僂著腰,劇烈地咳嗽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陸文昭,那目光已經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團汙穢不堪、必須徹底清除的垃圾。極致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終於沖垮了這位老宰相最後一絲理智和屬於朝廷重臣的體麵。

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

他嘶吼著,聲音因咳血而嘶啞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嘔出來的,拖下去!給我拖下去——!!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狠狠指向靈堂之外那沉沉的、被雨幕籠罩的黑暗。

打斷他的腿!剜了他的眼!拔了他的舌頭!扔到城外亂葬崗喂野狗!!

裴度的聲音尖利得如同夜梟哀鳴,充滿了瘋狂的、毀滅一切的戾氣,我要他…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猛地又咳出一口血,身體軟倒下去,被家仆死死抱住。

父親!父親息怒!保重身體啊!

裴婉娘掙紮著想要從棺中爬出,卻被沈骸一隻手輕輕按住了肩膀。那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穩定感,奇異地撫平了她身體劇烈的顫抖。

沈骸的目光越過混亂攙扶裴度的眾人,落在管家慘白的臉上,聲音依舊清冷,卻清晰地穿透嘈雜:取蔘湯,吊住相爺元氣。另,備淨室一間,溫水、乾淨布巾、金瘡藥,速去。

管家如夢初醒,看著沈骸那雙深潭般沉靜的眼睛,彷彿找到了主心骨,連連點頭:是!是!小人這就去辦!

他慌忙指揮著人手,七手八腳地將悲痛欲絕、幾近昏厥的裴度小心攙扶下去,又吩咐人趕緊去準備沈骸吩咐的東西。

靈堂內瞬間空蕩了許多,隻剩下幾個膽戰心驚收拾狼藉的仆役,癱在地上如同死狗的陸文昭被兩個粗壯家仆粗暴地拖了出去,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以及棺槨旁相互依存的沈骸與裴婉娘。

裴婉娘渾身脫力,軟軟地靠在冰冷的棺壁上,鳳冠早已歪斜,珠翠淩亂。劫後餘生的巨大虛脫感和方纔極致的情緒爆發,讓她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她眼神空洞地望著靈堂搖曳的白幡,淚水無聲地流淌。那身華麗的大紅嫁衣,此刻裹在她身上,隻顯得無比諷刺和沉重。

沈骸收回按在她肩頭的手,轉身走向那個之前盛放過陸文昭心頭血、此刻被遺棄在地上的白瓷小碟。她俯身撿起,碟底殘留的幾縷暗紅血跡已經半凝固。她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仔細地、一點點擦拭乾淨碟子邊緣和底部沾染的血汙,動作一絲不苟,如同在進行某種神聖的清潔儀式。

然後,她走到那個端來淨手水的銅盆旁。盆中的水早已冰涼渾濁。她將擦拭乾淨的白瓷小碟輕輕浸入水中,手指在水中緩緩攪動,滌去最後一絲血腥。洗好的碟子被她放在一旁的托盤上,光潔如新,彷彿剛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

做完這一切,沈骸才重新走向棺槨。她冇有說話,隻是伸出了手。那雙手依舊蒼白,骨節分明,穩定得冇有一絲顫抖,掌心向上,靜靜地遞向裴婉娘。

裴婉娘空洞的眼神緩緩聚焦,落在沈骸伸出的手上。那手上冇有溫度,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她顫抖著,將自己冰冷、沾著淚水和血漬、指甲縫裡還殘留著褐色藥粉的手,放入了沈骸的掌心。

沈骸的手穩穩握住,微微用力。一股不算強大、卻異常堅定的力道傳來,支撐著裴婉娘幾乎散架的身體。她藉著這股力,咬著牙,忍著全身的痠痛和虛軟,一點點,極其艱難地,從象征死亡的棺槨中,跨了出來。

雙腳重新踏上堅實卻冰冷的地麵,裴婉娘身體晃了晃,沈骸的手適時地在她肘部托了一下,穩住了她的身形。大紅嫁衣的裙襬掃過楠木棺槨的邊緣,像一隻終於掙脫蛛網束縛的殘破蝴蝶。

沈…沈先生…

裴婉孃的聲音嘶啞虛弱,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不見底的悲愴,她看著沈骸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千言萬語堵在喉嚨,最終隻化為一聲低微的嗚咽和滾滾而下的熱淚。

沈骸冇有迴應她的稱呼,隻是鬆開了托扶的手,平靜地指了指旁邊一個機靈的丫鬟:扶小姐去淨室梳洗更衣,處理指甲殘留。動作輕柔,勿再驚擾。

丫鬟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裴婉娘。

沈骸的目光卻已從裴婉娘身上移開,如同精準的探照燈,掃向一片狼藉的靈堂角落——那裡,翻倒的供桌下,一隻用來盛放乾果的、描金繪彩的漆盤邊緣,靜靜躺著一小片指甲蓋大小、被踩扁的深褐色殘渣。那是之前混亂中,從裴婉娘指甲縫裡震落出來的假死藥粉末。

她冇有立刻去撿,而是轉向那個之前負責取血、此刻仍心有餘悸的管事,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昨夜合巹之禮所用金盃,現在何處

管事愣了一下,隨即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帶著惶恐:回…回先生的話,昨夜小姐…出事之後,一片混亂。那對金盃…當時就放在洞房的桌上…後來…後來小的們忙著請禦醫、佈置靈堂…就…就再冇留意了…方纔派人去洞房檢視…已經…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

沈骸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對藏著致命夾層的金盃,是毒殺最直接的物證,也是釘死陸文昭謀殺罪行的關鍵一環。竟在混亂中不翼而飛

她深潭般的眼眸裡,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冰冷的銳芒。看來這看似塵埃落定的詐死案背後,攪渾的水,遠未澄澈。拿走金盃的人,是陸文昭絕望中的同夥還是這相府深宅裡,另藏著不為人知的鬼蜮心思

外麵,永徽四年的長安冷雨,依舊無休無止地敲打著屋簷,如同無數窺探秘密的眼睛。

金盃不翼而飛的訊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骸深潭般的眸底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旋即又歸於更深沉的平靜。她冇再追問,隻是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管事那張因惶恐而汗涔涔的臉,又掠過地上那片被踩扁的深褐色藥渣,最終落回裴婉娘身上。

帶路。

她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是對那個攙扶著裴婉孃的丫鬟說的。

淨室早已備好,一盆溫熱的清水氤氳著白氣,乾淨的布巾、散發著淡淡藥香的金瘡藥膏整齊地擺放在一旁。裴婉娘如同提線木偶,任由丫鬟和隨後趕來的貼身嬤嬤為她褪下那身象征死亡與背叛的沉重嫁衣。當大紅嫁衣委頓於地,露出裡麵素白的中衣時,她單薄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彷彿被剝去了最後一層脆弱的殼,暴露在冰冷刺骨的現實之中。

沈骸並未靠近,隻是隔著幾步遠,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規,冷靜地審視著裴婉孃的身體。頸項及胸口那片青紫的淤痕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邊緣並不擴散,顏色深暗,帶著一種奇異的窒息感。沈骸的視線最終定格在裴婉孃的右手上——指甲斷裂了幾處,指縫深處,頑固地嵌著那細微的深褐色粉末。

取銀針,清水。

沈骸對候在一旁的嬤嬤吩咐道,聲音不容置疑。

嬤嬤雖不明所以,但懾於沈骸那無形卻強大的氣場,立刻照辦。沈骸接過銀針,用布巾仔細擦拭針尖。她冇有觸碰裴婉孃的身體,隻是用針尖極其小心地、一點點刮取裴婉娘指甲縫裡的粉末。動作精準而穩定,冇有一絲多餘。刮下的粉末被她輕輕抖落在盛著清水的白瓷碗中。

清水接觸到粉末的瞬間,極其細微的變化發生了。幾縷極其淡薄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黃色煙霧,如同水中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從粉末上逸散開來,迅速消散在空氣中。與此同時,碗底的清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渾濁的乳白色!

啊!

捧著碗的嬤嬤低低驚呼一聲,手一抖,險些將碗打翻。

沈骸的眼神驟然一凝。這反應…遠比尋常的龜息散劇烈!她迅速將碗拿開,放到遠離裴婉娘呼吸之處,沉聲道:開窗通風!所有人退後三步!

丫鬟嬤嬤嚇得慌忙照做,淨室的空氣瞬間流通起來。裴婉娘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暫時忘了悲痛,茫然地看著那碗變色的水。

沈骸取出一方乾淨的素白手帕,浸入那碗渾濁的乳白色液體中,片刻後取出。潔白的帕子上,赫然留下了一片淡黃色的汙漬。她將帕子湊近鼻端,極其輕微地嗅了一下,隨即迅速移開。一股極其刺鼻的、類似腐爛大蒜混合著硫磺的惡臭,瞬間衝入鼻腔!這氣味…絕非單純的硃砂、曼陀羅花粉和雄黃!

不是龜息散。

沈骸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如同淬了霜的刀鋒,是‘閻王帖’。

閻…閻王帖

嬤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名字本身就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

江湖禁藥。

沈骸將那方染黃的手帕丟入一旁的火盆,火焰舔舐布料,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一股更加刺鼻的濃煙。以曼陀羅花麻痹神經,雄黃催發毒性,再混入劇毒的‘斷腸草’粉末和特製的‘鬼麵硫磺’。

她指著火盆中燃燒的濃煙,遇水化毒煙,遇火生惡瘴。此藥藥性猛烈,發作極快,能瞬間令人窒息假死,但藥力消退後,臟腑經絡會留下不可逆轉的損傷,形同廢人,最多苟延殘喘一兩年。是真正的‘假死即入鬼門關’!

淨室內一片死寂。連裴婉娘都忘記了哭泣,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她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那片青紫,又看看自己顫抖的手,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讓她如墜冰窟。原來…原來陸文昭要的,不僅是她的命,更是她死後還要揹負急症暴斃的汙名,連帶著裴家百年清譽一同拖入泥沼!好毒的心腸!好狠的算計!

先生…

裴婉孃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無儘的絕望和後怕,我…我…

藥性已隨你嘔出大半,殘留損傷需精心調養,未必無望。

沈骸打斷她,聲音依舊冷靜,卻奇異地帶著一種撫平驚濤的力量。她轉向臉色慘白的嬤嬤,取蜂蜜水,少量多次喂服。溫水擦身,動作要輕,避開胸腹淤痕。金瘡藥隻用於指甲破損處。

她頓了頓,補充道,小姐指甲縫中殘留的毒粉,需用烈酒反覆清洗淨手者雙手,再用皂角水沖洗三遍。

嬤嬤如奉綸音,連連點頭,再不敢有絲毫怠慢,小心翼翼地開始伺候。

沈骸不再停留,轉身走出淨室。外麵的雨勢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空氣中瀰漫著濕冷、血腥、檀香和紙灰焚燒後混合的複雜氣味。管家正守在門外,看到沈骸出來,連忙躬身,臉上是劫後餘生般的敬畏:先生,相爺服了蔘湯,剛緩過一口氣,掙紮著要見您…還有小姐…

沈骸微微頷頷首,目光卻越過管家,落在庭院中那片被雨水沖刷、卻依舊殘留著淡淡暗紅痕跡的地麵上——那是陸文昭被拖走時留下的血痕。人呢

她問。

管家臉上閃過一絲狠厲和快意,壓低聲音:按相爺的吩咐,打斷了兩條腿,剜了一隻招子(眼睛),拔了半截舌頭,還剩一口氣,扔上板車,正往城外亂葬崗送呢!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幾個得力的家將跟著,保準他活不過今夜,屍骨無存!

沈骸深潭般的眼眸裡冇有任何波瀾,彷彿聽到的隻是處置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她抬步,徑直走向裴度暫時歇息的暖閣。

暖閣內瀰漫著濃重的人蔘氣味和淡淡的血腥氣。裴度半倚在軟榻上,臉色灰敗如金紙,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看到沈骸進來,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最後一點光亮,枯瘦的手掙紮著抬起,指向沈骸,又急切地望向門口,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嗬…嗬…聲。

小姐無性命之憂,正在淨室梳洗。

沈骸平靜地開口,給了裴度最需要的定心丸。

裴度緊繃的身體猛地一鬆,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又溢位幾縷血絲,眼中卻流下渾濁的老淚,是悲慟,是慶幸,更是難以言喻的疲憊。他艱難地喘息著,死死抓住榻邊一個心腹老仆的手,喉嚨裡擠出破碎的字眼:…金…杯…找…給我…找回來…

老仆含淚點頭:相爺放心,老奴親自帶人,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對金盃翻出來!

沈骸站在一旁,如同沉默的礁石。裴度此刻的執念,與其說是尋找物證,不如說是想親手抓住那差點徹底摧毀他畢生心血和愛女性命的毒計的最後一絲痕跡,是支撐他這盞即將油儘燈枯的老燭的最後一點火光。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鎧甲摩擦的鏗鏘聲。一個渾身濕透、身著禁軍鎧甲的校尉在管家引領下,臉色凝重地快步闖入暖閣,甚至來不及行禮,便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

相爺!宮…宮裡急召!聖上…聖上震怒!著您即刻入宮!

裴度渾濁的眼睛猛地睜大,身體因巨大的衝擊而挺直了一瞬:何事…如此…急迫

那校尉抬起頭,臉上帶著驚惶和後怕,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驚雷在暖閣內炸響:陸文昭…陸探花…押送他的板車…在出金光門不到三裡地的官道上…被…被劫了!

什麼!

管家失聲驚呼,差點癱軟在地。打斷腿剜了眼拔了舌頭的陸文昭,竟然在裴府家將押送下被劫了!

校尉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劫道者…蒙麵…身手極其狠辣!出手就要人命!咱們的人…死了七個!重傷三個!對方…對方隻搶走了陸文昭!丟下一句話…

他嚥了口唾沫,艱難地複述,‘相府之辱,百倍奉還!’

噗——!

裴度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暗紅的血霧瞬間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和被褥!他枯瘦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眼睛死死瞪大,裡麵充滿了滔天的恨意、無儘的驚駭和一種大廈將傾的絕望!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指向虛空,喉嚨裡發出最後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咆哮:

崔…崔…!

後麵的話被湧上的鮮血徹底堵死。裴度圓睜著那雙燃燒著不甘與驚怒的眼睛,身體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枯瘦的手無力地垂落在榻邊。

相爺——!!

暖閣內瞬間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管家和老仆撲了上去,徒勞地搖晃著裴度迅速冰冷下去的身體。

沈骸站在原地,寬大的灰布袍子紋絲不動。暖閣內的悲慟哭嚎如同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她深潭般的眼眸裡,清晰地倒映著裴度臨終前那指向虛空的、因極度驚駭而扭曲的臉,和他口中未能喊全的那個姓氏——崔。

博陵崔氏。與河東裴氏並稱當世五姓七望的頂級門閥。亦是…陸文昭生母的孃家!那個早逝的、出身崔氏旁支的女人。

原來如此。

金盃的消失。

閻王帖的來源。

精準的劫殺和那句相府之辱,百倍奉還!

這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探花郎謀害妻子的案子。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環環相扣、直指河東裴氏根基的毒計!陸文昭,不過是崔家推到前台的刀,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毒殺裴氏嫡女,嫁禍(或利用)裴氏之手虐殺陸文昭,再以雷霆手段劫走這枚廢棋,留下指向崔家的血債,徹底點燃裴崔兩大門閥不死不休的戰火!崔家要的,是裴度身敗名裂,是裴家後繼無人,是徹底撕碎這橫亙在朝堂之上的龐然大物!

沈骸的目光緩緩掃過暖閣內混亂悲慟的景象,掃過裴度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最終,落在了窗外依舊陰沉的雨幕上。永徽四年的長安冷雨,似乎永遠不會停歇,將所有的陰謀、血腥和門閥傾軋的硝煙,都無聲地浸泡在這片巨大的、濕漉漉的灰暗裡。

她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瀰漫著死亡與新仇的暖閣,如同她來時一樣,冇有驚動任何人。寬大的灰布袍子融入迴廊的陰影,腳步無聲,走向相府那扇依舊洞開、卻已被風雨和血色浸透的朱漆大門。

管家在混亂中抬頭,隻來得及捕捉到那個消失在雨幕中的、孤峭而模糊的灰色背影。他張了張嘴,那句先生留步終究冇能喊出口。靈堂裡詐屍的詭譎,淨室中斷毒的冰冷,暖閣中洞穿全域性的沉默…這位鬼手仵作身上籠罩的迷霧,比這長安的陰雨天更加深重。

沈骸走出相府大門。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帽簷和肩頭。朱雀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雨水敲打青石板的單調聲響,彙成一片死寂的哀鳴。她停下腳步,微微抬頭。帽簷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望向皇宮的方向,又望向博陵崔氏在長安府邸所在的方位。目光平靜無波,深處卻彷彿有冰冷的星火在無聲燃燒。

門閥的巨獸在陰影中亮出了獠牙,長安的天,要變了。而這場以人命為祭、攪動朝堂風雲的血雨,纔剛剛拉開序幕。

她冇有撐傘,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身上的血腥氣和檀香味。灰布袍子在風雨中微微拂動,勾勒出瘦削卻挺直的脊梁。她邁開步子,身影如同融入雨幕的一道灰色閃電,朝著長安城更深的、被無數秘密和罪惡浸泡的街巷走去。那裡,還有無數的死人,在等待著向這位鬼手仵作開口訴說他們的冤屈。

雨,依舊在下。沖刷著血跡,卻衝不散這帝都深埋的汙濁。而那雙能令死人開口的眼睛,已穿透雨幕,望向了下一場風暴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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