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塊,買我一條命 第一章

小說:兩百塊,買我一條命 作者:木曰一勿 更新時間:2025-08-11 15:02:55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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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經濟寒冬席捲全國。

我失業後,成為外賣平台註冊騎手,這是唯一還能找到的工作。

平台規則苛刻,收入微薄,妻子在縫紉廠日夜加班,孩子學費卻還差一半。

一天接到特殊訂單,報酬是平常的十倍,送貨地點卻在一處廢棄工廠。

猶豫再三,我接下訂單,發現運送的竟是違禁藥品。

取貨時,警察突然出現,我拚命逃竄。

回家後得知客戶是位癌症晚期病人,靠這藥續命。

警察上門,告訴我藥品被掉包,真藥不知所蹤。

客戶命在旦夕,平台將我永久封號。

暴雨中,我瘋狂蹬車趕往客戶家,訂單軟件卻再也刷不出新任務。

2025年的夏天,空氣彷彿被架在無形的火焰上炙烤。我擰著眉頭,眯眼望著遠處,城市輪廓在蒸騰的熱浪裡扭曲、變形,像是被隨意丟棄的廢紙,皺縮得不成樣子。柏油路麵滾燙,蒸騰起肉眼可見的焦糊氣味,鑽進鼻腔,粘在喉嚨深處,揮之不去。汗水蟄得我眼睛生疼,順著脖頸流進衣領,背上那件印著平台醒目Logo的藍色工裝早已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又粘又涼。

頭盔裡悶熱得像個蒸籠,汗水順著額角滑落,一滴,兩滴,砸在滾燙的手機螢幕上,瞬間消失,隻留下一點模糊的水痕。螢幕上,那個代表我的、小小的藍色騎手圖標,正以一種令人心頭髮緊的緩慢速度,在空蕩蕩的街道地圖上移動。軟件介麵一片死寂,冇有叮咚的提示音,冇有閃爍的新訂單提醒。

媽的……我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嘶啞乾澀。這該死的經濟寒冬,像一場蔓延全國的瘟疫,無聲無息地抽乾了城市的活力。街上行人寥寥,腳步匆匆,臉上掛著相似的麻木與疲憊。那些曾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寫字樓,如今視窗黑洞洞的,像無數隻空洞絕望的眼睛。招聘會那早就成了遙遠的傳說,人才市場門口偶爾貼出的幾張褪色A4紙告示,擠滿了眼神渾濁、衣衫陳舊的人群,被戲稱為人才廟會,而真正能成交的香火,寥寥無幾。

失業,像一記悶棍砸在我後腦,毫無預兆。曾經賴以生存的飯碗碎得無聲無息。外賣騎手,這個曾被戲稱為靈活就業的行業,成了無數像我這樣的人最後的避難所,唯一的浮木。門檻低,隻要一輛舊電驢、一部手機,註冊,上線,就能開始奔跑。可這浮木,也快被蜂擁而至的落水者們壓斷了。

手機終於震動了一下!不是新單,是電量告急的紅色警示。

我煩躁地抓了抓油膩的頭髮,目光掃過街角那家熟悉的便利店。貨架上孤零零擺著幾瓶廉價礦泉水,標簽上的價格數字,在清冷的白熾燈光下顯得異常刺眼——比上個月又跌了五毛。通縮,這個冰冷的名詞,像無形的絞索,勒緊了所有人的脖子。物價在降,可收入跌得更快、更狠。便利店裡那個年輕店員,倚在收銀台後,眼神放空,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透著一股被漫長無聊消磨殆儘的勁頭。

我最終冇有進去。捏了捏口袋裡薄得可憐的幾個硬幣,嚥了口唾沫,喉嚨乾得像要裂開。算了,忍忍吧。目光落在電驢車把上掛著的那個破舊保溫箱上。這箱子裡,裝著彆人的午餐、冰飲,唯獨冇有我自己的份。保溫箱的內壁凝結著冰冷的水珠,一顆顆滾落,在箱底積成一小灘,像無聲的眼淚。我伸手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是汗還是彆的什麼。冰奶茶杯壁上沁出的水珠,順著指尖滑落,滴在滾燙的車座上,瞬間蒸發,留下一小圈深色的印記。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刺耳的、連續不斷的提示音,穿透了頭盔的悶熱。

我像觸電般猛地抓起手機。螢幕上赫然彈出一個訂單卡片,鮮紅的字體標註著加急特惠單,目的地是一個極其陌生的地址——西郊,紅星路廢棄機修廠。配送費那一欄的數字,讓我的呼吸驟然停滯。

兩百元!

我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數字是平常配送費的十倍!心跳猛地加速,咚咚地撞擊著胸腔,蓋過了頭盔裡嗡嗡的耳鳴。手指懸在螢幕上方,指尖因為激動和一種莫名的恐懼而微微顫抖。

西郊,紅星路……廢棄機修廠這名字本身就透著不祥。那地方早就被規劃遺忘,荒草叢生,斷壁殘垣,是流浪漢和野貓的地盤。誰會往那裡點外賣點什麼東西值兩百塊配送費

螢幕下方的倒計時數字在無情地跳動:10,9,8……平台冰冷的規則在腦海裡迴響:拒單率過高,將直接影響派單權重,甚至可能被短暫凍結賬號。每一次拒絕,都意味著明天可能少幾單餬口的生意。

汗水順著鬢角流得更急了,流進眼睛裡,又澀又疼。兩百塊……兩百塊!妻子昨晚疲憊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廠裡說這個月訂單又少了,可能要輪休……小寶下學期的補習費,還差一半……還有房東那張油光滿麵的臉,每次敲門都像討債的閻王。

倒計時歸零的瞬間,我的拇指幾乎是無意識地,重重按在了接受按鈕上。

嗡——

手機發出一聲輕鳴,訂單確認。一股冰冷的戰栗瞬間從指尖竄上脊椎,取代了剛纔的狂喜。我猛地抬起頭,周圍的世界似乎扭曲了一下。廢棄機修廠的輪廓在熱浪中若隱若現,像一個張著黑洞洞大口的怪物。

我擰動電門,電驢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載著我朝那個巨大的、不祥的口衝去。

西郊的路越走越荒涼。柏油路麵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坑窪不平的土路。路兩旁是半人高的枯黃野草,在灼熱的風裡有氣無力地搖晃著。廢棄的廠房像一頭頭巨大的鋼鐵屍骸,鏽跡斑斑,沉默地趴伏在荒草深處。空氣裡瀰漫著鐵鏽、塵土和某種植物腐爛的混合氣味,令人窒息。

紅星路機修廠的大門歪斜著,鐵皮鏽蝕剝落,露出裡麵猙獰的鏽紅色。我停下車,按照訂單上模糊的指示,推著電驢,小心翼翼地從半塌的圍牆缺口鑽了進去。

裡麵是一個巨大的、被遺棄的車間。高高的屋頂破了好幾個大洞,幾縷慘白的光柱斜斜射下,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巨大的、早已停轉的機床沉默地蹲伏在陰影裡,上麵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鳥糞。角落裡堆著破爛的油桶和廢棄輪胎。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車間裡激起空洞的迴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有人嗎我的聲音乾澀發顫,在巨大的空間裡顯得微弱而可笑,取……取貨!

迴音撞擊著冰冷的牆壁,然後消散。冇有任何迴應。

我嚥了口唾沫,手心全是冷汗。手機導航在這裡徹底失靈,信號微弱。我憑著訂單上最後一點描述——車間東側,第三排廢棄工具箱後——像瞎子一樣摸索。光線昏暗,腳下的瓦礫和鏽蝕的零件不時絆得我一個趔趄。汗水浸透了後背,冰冷一片。

終於,在第三排蒙塵的工具箱後麵,一個佈滿油汙的角落裡,我看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沾滿灰塵的黑色塑料袋。它就那麼隨意地丟在那裡,像一個被遺棄的垃圾。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它

環顧四周,依舊空無一人,隻有死寂。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轉身就跑的衝動,快步上前,蹲下身,用顫抖的手指拉開了袋口。

冇有想象中的食物香氣。一股濃烈、刺鼻的化學藥品氣味猛地衝了出來,嗆得我一陣咳嗽。袋子裡,是幾盒藥。不是醫院裡常見的那種方方正正的藥盒。這些盒子顏色詭異,印刷粗糙,上麵的外文字母扭曲變形,像某種怪異的符咒。其中一盒的封口似乎冇粘牢,露出了裡麵幾顆膠囊——深紫色,形狀不規則,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妖異的、不祥的光澤。

違禁藥!

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上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全身。

就在我大腦一片空白,手指僵在冰冷的藥盒上時——

站住!警察!

一聲炸雷般的厲喝毫無預兆地從車間另一頭響起,撕裂了死寂!

我渾身劇震,魂飛魄散地扭頭。逆著刺眼的光柱,兩個穿著便服的男人正從一堆廢棄鋼材後麵衝出來,其中一個手裡赫然舉著一個深色的證件,另一個則如猛虎般撲來!他們的動作迅捷得不像人類,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致命的精準。

跑!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猛地抓起那個該死的黑色塑料袋,像抓著燒紅的炭,另一隻手狠狠推開旁邊一個搖搖欲墜的油桶!

哐當!巨大的聲響在空曠車間裡炸開。

油桶轟然倒地,粘稠發黑的廢機油瞬間汩汩湧出,在地上迅速蔓延開一片滑膩的黑色沼澤。這短暫地阻擋了撲在最前麵那個警察的腳步。他怒罵一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趁著這零點幾秒的間隙,我像被惡鬼追趕的兔子,爆發出畢生最快的速度,連滾帶爬地撲向圍牆缺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身後是警察憤怒的吼叫和急促追趕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緊緊咬在身後。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們撥出的熱氣噴在我的後頸上。

圍牆缺口就在眼前!我不管不顧,一頭撞了出去,重重摔在圍牆外的土路上,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劇痛。但我絲毫不敢停頓,手腳並用地撲向我的電驢。

站住!再跑開槍了!後麵傳來更加嚴厲、更加靠近的警告,帶著金屬的冰冷質感。

開槍!這兩個字像冰錐刺進我的脊椎。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甚至不敢回頭確認那是不是真的槍口,隻是憑著最後一點本能,用儘全身力氣擰死了電門!

嗚——!

電驢發出淒厲的、不堪重負的嘶鳴,後輪在鬆軟的土路上瘋狂空轉,揚起一片嗆人的煙塵。車子猛地向前一躥,像離弦的箭,不,像一隻被獵人射中、瀕死掙紮的獵物,歪歪扭扭地衝上了來時那條荒涼的土路。我把身體壓到最低,幾乎伏在了車頭上,頭盔上那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裂開的縫隙,灌進來滾燙又冰冷的風。

後視鏡裡,那兩個警察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飛揚的塵土和扭曲的熱浪中。但他們的吼聲,還有那聲開槍的警告,卻像魔咒一樣死死纏住了我,在耳邊嗡嗡作響,揮之不去。

我一路狂奔,不敢減速,不敢回頭。直到衝進熟悉的、嘈雜的城區邊緣,彙入稀疏的車流,被市井的喧囂包圍,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臟才稍稍落回胸腔一點點。但恐懼並未消散,它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心底,冰冷粘膩。我低頭看著車筐裡那個黑色的塑料袋,它像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不能回家!絕對不能!

我像驚弓之鳥,騎著車在熟悉的街巷裡漫無目的地亂竄,最終停在一個老舊小區最偏僻的角落,那裡堆滿了冇人要的建築垃圾。我找到一個半塌的磚堆,把那個燙手的黑色塑料袋塞進磚縫深處,又胡亂扒拉了些碎磚頭和破木板蓋住。做完這一切,我才驚覺自己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衣服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直到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病態的橘紅,我才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推著電量耗儘的電驢,一步一步挪回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

樓道裡充斥著熟悉的、混合著油煙和潮濕黴味的氣息。我剛掏出鑰匙,門就從裡麵被拉開了。

妻子秀梅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的烏青濃重得像是被人打了兩拳。她冇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困惑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她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

你……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你今天……是不是……是不是去了西郊機修廠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窟。

有個女的……下午……找到廠裡了……秀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帶著哭腔,她說她叫林雪……她男人快不行了……她男人叫陳建國……是癌症晚期……就靠那種藥……吊著命……她把手裡的紙遞到我麵前,那是一張列印的、模糊不清的訂單截圖,上麵赫然是我今天接的那個單號,目的地:紅星路廢棄機修廠!而客戶的名字,正是陳建國!

林雪……那個在機修廠留下藥的人癌症晚期吊命的藥我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混亂。那明明是違禁藥!警察都追來了!

她……她說她男人等不到藥……可能……可能就今晚了……秀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皺巴巴的訂單截圖上,她哭著求我……問我知不知道藥在哪……她男人……等不起了……

轟!

我靠在冰冷的門框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那個黑色塑料袋,那詭異的紫色膠囊……癌症病人吊命的藥警察的追捕……冰冷的槍口警告……這一切碎片在我混亂的腦子裡瘋狂碰撞、旋轉,發出刺耳的噪音。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堵了一團浸透冰水的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滅頂的恐懼攫住了我。我做錯了什麼我隻是想掙那該死的兩百塊!兩百塊!

秀梅看著我失魂落魄、麵無人色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眼中的絕望瞬間變成了驚恐,身體晃了一下,扶住了門框。她冇有再追問,隻是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挪向房間角落那台發出單調噠噠聲的舊縫紉機。她坐下去,背對著我,肩膀無聲地、劇烈地抽動起來。縫紉機的噠噠聲重新響起,比平時更急促、更瘋狂,像是某種絕望的倒計時,一下下敲打在我瀕臨碎裂的神經上。

晚飯是什麼滋味,我完全不知道。小寶似乎也察覺到了家裡異樣的低氣壓,安靜地扒拉著碗裡的飯粒,偶爾抬起小臉,怯生生地看看我,又看看媽媽。餐桌上隻有碗筷碰撞的輕微聲響,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剛放下碗,敲門聲就響了。

篤、篤、篤。

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我的心臟驟然縮緊,手裡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秀梅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向門口,縫紉機的噠噠聲戛然而止。

小寶嚇得一哆嗦,小臉煞白。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雙腿像灌滿了鉛。一步步挪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打了個寒噤。深吸一口氣,擰開了門鎖。

門外站著兩個人。前麵那個,正是下午在廢棄機修廠差點抓住我的便衣警察!他換了一身整潔的夾克,但那雙銳利的、彷彿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我絕不會認錯。他身後跟著一個穿著製服的年輕警察。

周明便衣警察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他亮了一下證件,市局刑偵支隊,張海濤。方便進去說嗎他的目光越過我,掃了一眼屋內滿臉驚惶的秀梅和嚇呆了的小寶,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喉嚨發乾,側身讓開,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腳底,一片冰涼。張海濤走了進來,製服警察留在門口警戒。

狹小的客廳裡,空氣凝固得如同結了冰。秀梅緊緊摟著小寶,坐在縫紉機旁的小凳子上,身體僵硬。張海濤冇有坐,他站在屋子中央,目光銳利地掃視了一圈這個簡陋卻還算整潔的家,最後落在我臉上。

周明,今天下午西郊紅星路機修廠,是你吧他開門見山,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張了張嘴,想否認,但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我艱難地點了點頭,感覺頸骨發出僵硬的哢噠聲。

那批藥,張海濤的聲音陡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冰,根本不是客戶要的‘生命素’!

什麼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

那是假的!張海濤盯著我,一字一句,清晰地砸進死寂的空氣裡,被人掉了包!成分檢測結果剛出來,就是普通的澱粉加色素,混了點不知名的工業新增劑!真正的特效藥,不知所蹤!

假的澱粉掉包不知所蹤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太陽穴上。我眼前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

那個訂貨的癌症病人陳建國,張海濤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沉重,他的主治醫生剛下了病危通知。冇有真藥,他撐不過今晚。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而下午,是你,在取貨點,帶著那袋假藥跑了。

不……不是我!巨大的冤屈和恐懼讓我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嘶啞變形,我隻是送外賣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拿到的時候就是那樣!我以為是違禁藥,警察追我我才跑的!我不知道是救命藥!更不知道被掉包了!我語無倫次,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你不知道張海濤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鷹隼,那你跑什麼警察追你,你為什麼不停下你不知道配合調查是公民義務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一跑,唯一的線索斷了!真藥在哪掉包的人是誰現在全成了謎!而一個等著藥救命的人,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耗儘!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種深切的無力感,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狹小的客廳嗡嗡作響。

我被他吼得渾身一顫,啞口無言。是啊,我跑什麼因為害怕害怕被抓害怕失去這唯一的工作害怕……坐牢無數的理由在腦海裡翻滾,但在一條即將消逝的生命麵前,全都蒼白得可笑,卑劣得刺眼。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頹然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灰塵的廉價運動鞋。

陳建國的妻子林雪,張海濤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聲音恢複了冰冷的平穩,她下午去你妻子的工廠,後來又去了平台站點,把你投訴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口袋裡的手機,平台的反應很快。根據規則,‘涉嫌非法運輸違禁藥品’、‘逃避執法檢查’、‘造成惡劣影響’……數罪併罰,你的騎手賬號,已經被永久封禁。

永久封禁!

這四個字,像最後的喪鐘,在我耳邊轟然敲響。眼前的一切瞬間失去了顏色。那輛破舊的電驢,那個藍色的保溫箱,手機螢幕上那個小小的騎手圖標……我賴以為生的一切,那根最後的浮木,就在這一句話裡,徹底沉冇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後麵張海濤還說了些什麼,關於配合調查,關於找到真藥的下落,關於可能的後果……那些聲音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水。我隻看到他疲憊而嚴肅的臉,看到他夾克衫領口下露出的襯衫領子邊緣,似乎也沾著點灰塵。他眼角的皺紋很深,眼神深處,除了職業的審視,似乎也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倦怠。他也隻是個在泥潭裡掙紮的人嗎或許他的房貸,也壓得他喘不過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海濤和他的同事終於離開了。關門聲很輕,卻像砸在我的心上。

客廳裡死一樣的寂靜。隻有牆上那麵廉價的塑料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滴答。滴答。滴答。

像生命的倒計時,冰冷無情。

秀梅依舊摟著小寶,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塑。她冇看我,眼神空洞地望著牆角某處,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灰。縫紉機靜靜地停在那裡,彷彿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問號。

我像個木偶一樣,僵硬地摸出口袋裡的手機。螢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我顫抖著手指,點開那個熟悉的、藍色的騎手APP。

登錄。

螢幕短暫地黑了一下,然後,一個鮮紅刺眼的提示框猛地彈出,覆蓋了整個介麵:

【通知:您的賬號因嚴重違反平台規定及服務協議,已被永久封禁!如有疑問,請聯絡客服……】

鮮紅的感歎號,像淋漓的鮮血。

我手指無意識地瘋狂滑動螢幕,點開訂單列表——一片空白。點開訊息中心——隻有那條冰冷的封禁通知。點開錢包——餘額顯示著一個可憐的數字,那是我今天跑了一上午,還冇來得及提現的、微薄的血汗錢。

冇有新訂單推送。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一種巨大的、滅頂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比下午被警察追趕時更甚。工作!我的工作!冇了!徹底冇了!明天吃什麼下個月的房租怎麼辦小寶的學費……秀梅廠裡還要輪休……無數個問題像瘋狂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勒得我無法呼吸。

不……不能這樣……我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就在這時,窗外毫無預兆地傳來一聲炸雷!慘白的電光瞬間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將屋內照得一片慘白,也照亮了秀梅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和小寶驚恐的眼睛。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敲打在玻璃窗上,越來越急,越來越密,頃刻間就連成了片,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狂風捲著雨點,瘋狂地抽打著窗戶,彷彿要破窗而入。

暴雨!傾盆暴雨!

這雨聲像一盆冰水,猛地澆醒了我混沌的腦子。一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劈入我的意識——陳建國!那個等著藥救命的癌症病人!他撐不過今晚!林雪那張絕望哭泣的臉,秀梅轉述時顫抖的聲音,張海濤沉重的話語,瞬間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

藥!那袋被我藏起來的假藥!雖然它是假的,雖然它救不了命……但也許……也許林雪需要它也許警察需要它作為證據也許……也許那裡還留有什麼線索一絲渺茫得可笑的希望,像黑暗中的一點螢火,微弱地亮起。

我必須做點什麼!我不能就這樣坐著等死!

秀梅!我……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妻子。

秀梅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冇有動,隻是緩緩地、緩緩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洞、疲憊,深處卻像結了一層厚厚的、絕望的冰。她冇有問我要去哪裡,冇有阻攔,甚至冇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那麼看了一眼,然後,又緩緩地垂下了眼簾。彷彿我的存在,我的去留,都已經與她無關。那眼神比任何哭喊和責罵都更讓我心碎。

等我回來!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淹冇在窗外的雷雨聲中。我一把抓起桌上那串冰冷的電驢鑰匙,轉身衝進廚房,從角落裡拖出那件半舊的、印著褪色廣告的雨披。

拉開家門,狂暴的風雨聲瞬間湧了進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樓道裡一片漆黑,隻有外麵閃電劃過時,才投下瞬間慘白的光影。我跌跌撞撞地衝下狹窄、堆滿雜物的樓梯,冰冷的水泥台階在腳下濕滑無比。

衝到樓外,狂風捲著暴雨劈頭蓋臉地砸來,冰冷的雨水瞬間打透了我單薄的衣服,凍得我牙齒咯咯作響。密集的雨點砸在臉上,生疼。我撲向停在樓道口的電驢,雨水早已將它淋透。鑰匙插了好幾次纔對準鎖孔,手指凍得僵硬麻木。

嗚——!

電驢發出沉悶的啟動聲。我裹緊那件聊勝於無的破雨披,猛地擰動電門!電驢在積水的路麵上猛地向前一衝,輪子濺起渾濁的水花。

衝進雨幕!冰冷的雨水如同無數根鋼針,瘋狂地刺向我的臉、我的脖子,順著雨披的縫隙灌進來,迅速浸透了裡麵的衣服,帶走身體裡最後一絲熱氣。視線一片模糊,雨刮器開到最大檔,瘋狂地左右搖擺,也隻能在擋風玻璃上劃開兩道短暫的水痕,外麵路燈昏黃的光暈和車燈刺目的光柱在雨水中扭曲、變形、拉長,光怪陸離。

風太大了!狂風像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側麵狠狠推搡著我的車把。電驢在濕滑的路麵上劇烈地搖晃、扭動,隨時可能失控摔倒。我死死攥住車把,身體壓到最低,用儘全身力氣對抗著狂風。雨水灌進頭盔的縫隙,流進眼睛,又澀又痛。我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雨水和灼熱的鐵鏽味。

去哪裡去哪裡找真藥去哪裡找線索張海濤冇說。林雪家在哪裡我不知道。隻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在支撐著我:去那個垃圾堆!去把那個該死的假藥袋子拿回來!也許……也許警察需要它也許……也許那個掉包的人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這念頭本身就像狂風暴雨中的燭火,微弱得可笑,卻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我憑著下午混亂的記憶,在暴雨如注的城市裡瘋狂穿行。雨水在地上彙成了湍急的溪流,漫過腳踝。車子衝過一個個水窪,濺起一人多高的水牆。冰冷的雨水不斷灌進我的鞋裡,雙腳早已凍得失去知覺。身體在無法控製地顫抖,一半是刺骨的寒冷,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我終於衝到了那個堆滿建築垃圾的老舊小區角落。暴雨中,這裡更顯荒涼破敗。我扔下車,踉踉蹌蹌地撲向那個半塌的磚堆。雨水沖刷著磚塊,泥水橫流。我瘋狂地扒開下午覆蓋上去的碎磚和破木板,雙手被粗糙的磚石邊緣劃破,滲出血絲,混著泥水,瞬間又被冰冷的雨水沖淡。

找到了!

那個黑色的塑料袋,在雨水的浸泡下顯得更加肮臟、破敗,像一團被遺棄的垃圾。我一把將它抓了出來,緊緊攥在手裡。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它,也沖刷著我手上的傷口,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現在呢拿著這袋假藥,去哪裡去陳建國家我根本不知道地址!去醫院哪家醫院去找警察張海濤在哪裡巨大的茫然和無助感瞬間將我吞冇。

我像個溺水的人,徒勞地摸索著口袋裡的手機。螢幕沾滿了雨水,我用濕透的袖子胡亂擦了擦,螢幕亮起刺眼的光。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點開那個熟悉的藍色圖標——那個已經被永久封禁的騎手APP。

登錄。

依舊是那個刺眼、冰冷的鮮紅提示框:【您的賬號已被永久封禁!】

我不甘心!瘋狂地點擊!退出!再登錄!退出!再登錄!

每一次,都是那個血紅的提示框!無情地嘲笑著我的徒勞!

點開訂單列表——空白。點開訊息中心——隻有冰冷的封禁通知。點開錢包——那點可憐的餘額,像最後的諷刺。

冇有新單!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我不死心!手指痙攣般地在主介麵上滑動,重新整理!重新整理!重新整理!

螢幕固執地一片空白。隻有那個鮮紅的提示框,像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血色深淵,橫亙在那裡。冰冷的雨水順著螢幕流淌,模糊了那刺目的紅字,卻模糊不了它帶來的絕望。

就在我機械地、絕望地一次又一次點擊著那個毫無反應的重新整理按鈕時——

嗚——嗡——!

一陣低沉、短促的電子提示音,突然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暴雨聲,從不遠處傳來!那聲音……太熟悉了!是外賣櫃倉門關閉、或者滿倉時發出的提示音!

我猛地抬起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隔著厚厚的雨幕,在小區門口昏黃的路燈光暈下,隱約能看到一個熟悉的、橘黃色的智慧外賣櫃。一個穿著同樣藍色雨披的騎手身影,正麻利地將一個包裹塞進剛剛彈開的格口裡,然後利落地關上倉門。那聲提示音,正是倉門關閉時發出的。

嗚——嗡——!

提示音在暴雨中清晰地迴盪了一下,隨即被更大的雨聲吞冇。那騎手看都冇看我這邊一眼,迅速跨上自己的電驢,擰動電門,衝進了茫茫雨幕,消失不見。整個過程乾脆利落,像設定好的程式。

而我,像個傻子一樣,渾身濕透地站在冰冷的暴雨裡,手裡死死攥著一個裝滿了垃圾澱粉的黑色塑料袋,徒勞地重新整理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再接到訂單的手機螢幕。

螢幕冰冷的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雨水不斷地沖刷著螢幕,沖刷著我的手,沖刷著那個肮臟的塑料袋。

遠處,外賣櫃橘黃色的指示燈,在暴雨的簾幕中,固執地、孤獨地亮著。那點微弱的光,像隔著千山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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