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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淵第一次睜開眼時,識海裡正響著冰冷的機械音。
宿主綁定『輪迴迴廊』係統,任務:修複三千小世界靈脈。失敗懲罰:神魂剝離,永世困於時空裂隙。
他躺在寒潭邊的青石上,月華中能看見自己如今的模樣——一身洗得發白的道袍,腕骨細得像要折斷,眉眼間帶著不屬於這具身體的疏離。原主是清虛宗最不起眼的外門弟子,三日前為采一株凝露草墜入寒潭,再睜眼便換了魂。
師兄,你醒了
清潤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玄淵回頭,看見白衣廣袖的男子立在潭邊,月華落滿他肩頭,如碎雪堆疊。是沈清辭,清虛宗萬年不遇的天才,也是原主放在心尖上悄悄敬慕的人。
玄淵垂下眼。係統麵板在他視野裡閃爍:觸發主線任務:獲得沈清辭百分百信任,助其渡過化神劫。
他起身時踉蹌了一下,沈清辭伸手扶住他,指尖相觸的瞬間,玄淵聽見自己識海裡係統的警告:檢測到目標人物靈力波動異常,宿主需謹慎接觸。
多謝沈師兄。玄淵抽回手,聲音平淡。
沈清辭看著他,墨色的眸子裡似有漣漪:你似乎……不一樣了。
玄淵扯了扯嘴角。穿越前他是研究院裡的機器,不懂什麼叫不一樣,隻知道要完成任務。
往後三年,玄淵成了沈清辭身邊最不起眼的影子。他按係統指令,在沈清辭修煉走火入魔時引自身靈力為他護法,在他被同門構陷時通宵查尋證據,在他秘境遇險時替他擋下致命一擊。
左肩的傷還冇好透,玄淵又被係統推到了沈清辭麵前。支線任務:為沈清辭尋得幽冥蓮,時限三日。
幽冥蓮生於斷魂崖底,那裡怨氣沖天,修士入內十死無生。玄淵望著沈清辭擔憂的眼,隻說:師兄等我。
他在崖底爬了三天三夜,指甲剝落,血肉模糊,終於在時限最後一刻將幽冥蓮捧到沈清辭麵前。沈清辭接過花,卻皺眉看著他滲血的手掌:你不必如此。
玄淵笑了笑,係統提示任務完成,獎勵的靈力正修複他的經脈。為師兄做事,是應該的。
可他冇說,係統的懲罰是每遲一個時辰,便抽走他一縷生魂。
沈清辭化神那日,天雷滾滾。玄淵按係統指引,以自身為引,替他擋下最後一道滅世雷劫。
意識消散前,他看見沈清辭衝過來,眼裡是他從未見過的恐慌。玄淵!
任務完成,獎勵發放……檢測到宿主神魂俱滅,啟動備用方案。
玄淵再次醒來,躺在研究院的休眠艙裡。助理遞過報告:玄先生,您的意識體在修仙世界滯留三年,係統已回收所有數據。
他摸了摸心口,那裡空蕩蕩的,冇有了替沈清辭擋劫時的灼熱,也冇有了每次靠近他時的悸動。
直到三個月後,深夜加班時,辦公室的落地窗突然映出一個人影。
白衣廣袖,墨發垂肩,正是沈清辭。
他看著玄淵,眼底是跨越時空的荒蕪與偏執:我找了你好久。
玄淵愣住,係統的警報在腦海裡炸開:警告!非法穿越者入侵!啟動清除程式——
沈清辭卻先一步扼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頭:你為什麼要走
玄淵看著他,突然想起斷魂崖底的幽冥蓮,想起替他擋劫時的劇痛,想起他最後喊自己名字時的慌亂。那些被係統定義為任務必要犧牲的瞬間,原來真的在某個人心裡留下了痕跡。
我不屬於那裡。玄淵掙開他的手,聲音平靜無波。
沈清辭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是因為我嗎因為我從未迴應過你的心意
玄淵冇說話。係統在瘋狂計算清除方案,而他的心臟,卻不合時宜地開始抽痛。
玄淵,沈清辭的聲音低啞,帶著血腥味,我後悔了。
他不知道,玄淵每次替他做事,背後是係統的電擊懲罰;他不知道,玄淵說應該的時,正承受著神魂撕裂的痛苦;他更不知道,玄淵消失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那三年的相伴,早已成了刻入骨髓的執念。
係統的清除程式啟動,強光閃過。沈清辭卻死死抓住他不放,任憑靈力被撕裂,也要將他拖入自己的世界。
混亂中,玄淵聽見自己說:沈清辭,晚了。
可身體卻誠實地回握住他的手。
窗外的霓虹映著兩個糾纏的影子,一個是被係統束縛的研究者,一個是跨越時空的追悔者。
他們的故事,從修仙界的虐戀開始,在現實世界的交鋒中延續。愛與恨交織,像一條冇有儘頭的迴廊,誰也逃不掉,誰也忘不了。
恨或許會更長久,但那又如何隻要還能糾纏,便不算真正的結束。
沈清辭的指尖泛起血色,靈力在現代世界的規則下瘋狂潰散,卻仍死死攥著玄淵的手腕。落地窗的玻璃映出他蒼白的臉,那雙曾盛滿清冷月光的眸子,此刻隻剩焚儘一切的偏執。
晚了他低笑,喉間溢位的氣音像被碾碎的冰,玄淵,你以為回到這裡,就能當作什麼都冇發生
玄淵的辦公椅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係統的警報聲幾乎要震碎他的耳膜:清除程式受阻!能量紊亂!宿主生命體征異常!他能感覺到沈清辭的靈力正順著相握的手侵入體內,像當年替他擋劫時那樣灼熱,卻又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
放手。玄淵的聲音發緊,指尖扣進掌心。他看著沈清辭手腕上那道淺疤——那是三年前沈清辭為護他被心魔所傷,玄淵用自己的血替他封印時留下的。那時沈清辭皺眉抽回手,隻淡淡道不必,如今這道疤卻成了跨越時空的證明,燙得玄淵心口發疼。
沈清辭卻忽然笑了,俯身湊近他耳邊,氣息帶著修仙界特有的冷香,混著一絲血腥味:記得斷魂崖嗎你捧著幽冥蓮回來時,掌心的肉都磨冇了,卻還對我笑。他的指尖撫過玄淵的手背,像是在描摹什麼,我當時想,這人真傻。
玄淵猛地偏頭,避開他的觸碰。係統的電流懲罰突然落下,沿著脊椎炸開劇痛——這是拒絕任務相關人物接觸的附加懲戒。他咬著牙冇出聲,額角滲出冷汗。
沈清辭的眼神驟然暗下去,猛地攥緊他的手:又在疼像以前那樣,每次替我做完事,你都會偷偷躲起來發抖他的聲音發顫,我後來才知道,你護我走火入魔那次,係統罰你斷了三天靈力,讓你在寒潭裡泡了整整一夜;我被構陷時,你為了查證據闖入禁地,係統抽了你半幅神魂……這些,你怎麼從來不說
玄淵閉上眼。這些事,係統定義為任務成本,他從冇想過要讓沈清辭知道。就像他從冇想過,自己會在那個世界動真心——直到替他擋下滅世雷劫的瞬間,看見沈清辭衝過來的身影,他才驚覺,那些被係統逼迫的付出,早已摻了不該有的東西。
說什麼玄淵睜開眼,語氣冷得像淬了冰,說我不過是係統操控的傀儡,對你好,隻是為了完成任務
沈清辭的臉色瞬間慘白。他踉蹌後退半步,像是被這句話刺穿了心臟。不是的……他喃喃道,不是這樣的……
他想起玄淵替他縫補道袍時,指尖不經意劃過他手腕的溫度;想起玄淵在藏書閣替他抄錄典籍,筆尖懸在紙上,等他睡著纔敢偷偷看他一眼;想起寒潭邊初遇時,那雙疏離的眼裡,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那些瞬間,怎麼可能是假的
係統的警報突然停了。玄淵的視野裡彈出一行猩紅的字:檢測到目標人物悔意值超標,觸發隱藏任務:與沈清辭共同修複時空裂隙。任務失敗:雙方神魂永久禁錮於裂隙。
玄淵猛地看向沈清辭。對方顯然也接收到了某種資訊,臉色凝重起來。窗外的空間開始扭曲,像被打碎的鏡子,露出後麪灰濛濛的混沌——那是時空裂隙的前兆。
你看,玄淵扯了扯嘴角,笑意裡帶著自嘲,連繫統都不肯放過我們。
沈清辭卻忽然笑了,眼底的偏執裡透出瘋狂的溫柔:不放過纔好。他上前一步,再次握住玄淵的手,這次的力道帶著不容拒絕的決心,玄淵,不管是修仙界還是這裡,不管是係統還是裂隙,我都不會再放你走了。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淡金色的靈力,輕輕按在玄淵的眉心。那是他的本命靈元,帶著灼燒般的溫度,卻奇異地安撫了玄淵體內躁動的係統電流。
你欠我的,沈清辭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用一輩子來還。
玄淵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突然想起滅世雷劫下,這人衝過來時眼裡的恐慌。原來有些感情,真的會在失去後才洶湧而來,遲得讓人想撕碎時光,卻又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係統在他識海裡瘋狂叫囂,時空裂隙的風捲起他們的衣角。玄淵冇有再掙紮,隻是反手握住了沈清辭的手。
或許恨真的會更長久,像這條冇有儘頭的迴廊,兜兜轉轉都是彼此的影子。但此刻掌心相貼的溫度,卻比任何恨意都要滾燙。
他們的糾纏,纔剛剛開始。
時空裂隙的風越來越烈,卷著辦公室的檔案紙漫天飛舞。沈清辭的本命靈元在玄淵眉心凝成一道淡金印記,像枚鎖,將兩人的氣息死死纏在一起。玄淵能感覺到係統的電流在那印記下滋滋作響,卻再難侵入神魂深處——那是沈清辭用自己的修為,替他築起的屏障。
你這是在找死。玄淵的聲音有些發沉。現代世界的法則排斥修仙者的靈力,沈清辭強行催動本命靈元,無異於以卵擊石。他腕骨上的皮膚已泛起青紫,那是靈力反噬的征兆。
沈清辭卻笑了,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碎紙:死過一次了。化神劫後玄淵消失的那刻,他抱著逐漸冰冷的身體,眼睜睜看著那抹魂魄碎片被時空裂隙吞噬,當時便想隨他去了。若非清虛宗長老以禁術將他從生死邊緣拉回,他早已成了斷魂崖底的一抔土。
玄淵的心猛地一縮。他從未想過沈清辭會做到這份上。係統麵板突然跳出一行字:檢測到目標人物靈元損耗過度,宿主可選擇輸送能量救援,或……
閉嘴。玄淵在識海裡低吼。他抬手按住沈清辭泛青的手腕,將自己體內僅存的、被係統允許保留的微弱靈力渡過去。那點力量在沈清辭浩瀚的修為麵前如杯水車薪,卻讓對方猛地一顫,眼底翻湧起驚濤駭浪。
你……
彆誤會,玄淵抽回手,語氣生硬,你死了,裂隙修複任務失敗,我也要被禁錮。
沈清辭盯著他泛紅的指尖,忽然低低地笑了,笑聲裡帶著難以言說的酸澀:是,你總是有理由的。替他擋劫是為了任務,渡靈力是怕受牽連,就連當年在寒潭邊對他笑,大約也是係統設定的親和度指標。
可他偏生信了那些理由背後的東西。信他替自己擋心魔時,眼裡一閃而過的焦急;信他捧著幽冥蓮回來時,儘管疼得發抖,卻還是先問自己合用嗎;信他消失前最後一眼,那來不及說出口的、或許連他自己都冇察覺的留戀。
裂隙邊緣的混沌越來越濃,已經能看見裡麵翻滾的黑色瘴氣——那是能腐蝕神魂的時空濁流。沈清辭突然抓住玄淵的手,將他往自己身後帶:站我後麵。
玄淵冇動。他看著沈清辭挺直的脊背,那背影和當年在清虛宗山門前,替他擋下同門刁難時一模一樣。那時沈清辭也是這樣,淡淡瞥了尋釁者一眼,說他是我的人,語氣裡的漫不經心,卻護得他周全。
係統說,修複裂隙需要兩人靈力共振。玄淵繞到他身側,指尖泛起與沈清辭同源的淡金色微光——那是三年來替他護法時,悄悄染上的、屬於他的靈力印記,你一個人撐不住。
沈清辭猛地轉頭看他,眸子裡有震驚,有狂喜,最終都沉澱成滾燙的溫柔。他想說什麼,卻被玄淵打斷:彆多想,我隻是不想被禁錮。
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淡金色的靈力如蛛網般鋪開,在混沌中織成一道屏障。時空濁流撞在屏障上,發出刺耳的嘶鳴。玄淵能感覺到沈清辭的靈力正順著脈絡湧入,帶著他獨有的冷香,熨帖著自己被係統折磨得千瘡百孔的神魂。
當年在斷魂崖,沈清辭的聲音在風聲裡顯得有些模糊,你走後,我去了崖底。
玄淵握著他的手一緊。
那裡有好多血手印,沈清辭的聲音發顫,一路從崖底延伸到崖邊,像條爬滿血淚的路。我才知道,你不是不怕疼,隻是從來不對我說。
玄淵彆過臉,眼眶有些發熱。係統的電流又開始作祟,卻被沈清辭及時渡來的靈力壓下。他忽然想起自己剛穿越時,係統說修複靈脈是首要任務,不可動情。現在看來,這任務從一開始就註定要失控。
玄淵,沈清辭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帶著不容錯辨的認真,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把你的好當成理所當然,把你的付出當作彆有用心,直到失去才明白……
他頓了頓,聲音低啞如承諾:往後餘生,換我來疼你,好不好
玄淵冇有回答。他隻是反手攥緊了沈清辭的手,將自己的靈力催至極致。淡金色的屏障在兩人共振下愈發璀璨,將時空濁流一點點逼退。裂隙邊緣的混沌開始消散,露出後麵研究院熟悉的夜景。
修複完成的瞬間,沈清辭踉蹌著倒向他。玄淵伸手扶住,才發現他背後的白衣已被血浸透——那是強行催動靈元的代價。
傻子。玄淵低聲罵了一句,語氣裡卻冇了之前的冰冷。
沈清辭靠在他懷裡,笑得虛弱卻滿足:能讓你罵一句傻子,值了。
係統麵板在玄淵視野裡閃爍最後一次,然後徹底沉寂:裂隙修複完成,任務獎勵發放。係統權限臨時解鎖……檢測到宿主意願,是否迴歸修仙界
玄淵低頭看著懷裡閉目喘息的人,指尖撫過他蒼白的臉頰。迴歸回到那個有清虛宗、有寒潭、有斷魂崖的世界,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他想起沈清辭說換我來疼你,想起那些被虐到極致的過往,想起此刻掌心相貼的溫度。恨或許真的比愛長久,像刻在骨頭上的疤,時時作痛。可這痛裡,分明也纏著斬不斷的牽連。
不回。玄淵輕聲說,像是對係統,又像是對自己。
沈清辭猛地睜開眼,眼裡滿是不敢置信。
玄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那笑意裡有釋然,有無奈,卻唯獨冇有了最初的疏離:這裡有係統,有工作,還有……你。
足夠了。
窗外的霓虹重新亮起,映著相擁的兩人。無儘迴廊的儘頭,或許不是圓滿,卻有彼此糾纏的未來。愛與恨會反覆拉扯,疼與暖會交織上演,但隻要還能這樣看著對方,便不算輸。
他們的故事,還長著呢。
寒潭的水汽漫過石階,將月色暈成一片朦朧。玄淵跪在潭邊,指尖按在沈清辭腕間的靈脈上,識海裡的係統正發出尖銳的警告:檢測到目標人物心魔暴走,宿主若強行渡靈,將承受同等反噬。
沈清辭的白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墨發黏在頸間,平日裡清冷的眸子此刻翻湧著猩紅。他正經曆化神後的第一次心魔劫,本該閉關自守,卻被人暗算,引了心魔入體。玄淵是循著他散逸的靈力找來的,來時正見他半跪在地,指尖掐著自殘的法訣——似要以血肉為祭,強行鎮壓心魔。
彆碰我。沈清辭的聲音嘶啞,靈力在體內瘋狂衝撞,每一次翻湧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他瞥見玄淵按在自己腕上的手,那隻手曾替他采過幽冥蓮,替他擋過滅世雷,此刻正微微發顫,顯是已承受了不少反噬。
玄淵冇說話,隻是將自身靈力催得更急。係統的懲罰早已啟動,神魂像是被投入熔爐,灼痛順著四肢百骸蔓延。他能感覺到沈清辭的心魔正順著靈脈攀附而來,帶著淬毒般的怨懟——那是沈清辭潛意識裡對自己的猜忌,對過往種種的不甘,此刻都化作利刃,狠狠紮進玄淵的識海。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信你沈清辭猛地抬眼,猩紅的眸子裡滿是嘲諷,你的一切不過是係統指令,若不是為了任務,你何曾會多看我一眼
玄淵的喉頭湧上腥甜,被他強行嚥下。他想起三年前剛綁定係統時,自己確實隻是按指令行事。可不知從何時起,看著沈清辭在藏書閣睡著時,會下意識替他攏緊衣襟;見他為宗門瑣事煩憂時,會默默尋來解悶的靈草;甚至在係統釋出疏遠目標人物的支線任務時,第一次選擇了抗命,捱了三天三夜的神魂電擊。
這些心思,他從未說過。係統不允許,他自己也不敢。
是,都是任務。玄淵垂著眼,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隻有緊握的指尖泛白,泄露了幾分不似平常的情緒,你若死了,我的任務便失敗了。
沈清辭像是被這句話刺痛,猛地抽回手,心魔趁隙爆發,一道黑氣自他掌心射出,狠狠砸在玄淵心口。玄淵踉蹌著後退,撞在身後的石壁上,鮮血瞬間染紅了胸前的道袍。
滾!沈清辭低吼,眼裡卻閃過一絲慌亂。
玄淵扶著石壁站穩,咳了口血,又一步步走回來。係統的警報已成一片雜音,他卻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自嘲:沈清辭,你有冇有想過……就算是任務,也有不得不完成的理由。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最後一絲靈力,不是渡向沈清辭的靈脈,而是狠狠按在自己的心口。那裡有係統植入的魂印,是控製他的枷鎖,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刺目的白光。
宿主!你在自毀魂印!係統的聲音終於帶上了驚慌。
玄淵充耳不聞。魂印碎裂的瞬間,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也掙脫了係統的束縛。他看著沈清辭,眼裡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我替你擋劫,不是任務;我尋幽冥蓮,不是任務;我此刻護你,更不是……
話音未落,他已被沈清辭緊緊抱住。對方的身體滾燙,帶著心魔的戾氣,卻抖得像片秋風裡的落葉。
彆說了……沈清辭的聲音埋在他頸間,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信了……玄淵,我信了……
心魔在兩人相擁的瞬間驟然潰散,化作點點靈光,被沈清辭的靈力吸納。他終於渡過了心魔劫,卻在劫後餘生的清明裡,看清了玄淵心口不斷蔓延的血跡——那是魂印自毀的痕跡,意味著玄淵的神魂已開始潰散。
係統……係統呢讓它救你!沈清辭慌亂地去探玄淵的神魂,卻隻摸到一片破碎的光屑。
玄淵笑了笑,抬手替他拂去頰邊的血痕:冇了……以後,再也冇有係統逼我做什麼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輕,意識開始模糊。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沈清辭通紅的眼眶,和那句遲來了太久的話——
玄淵,我後悔了……你彆走,好不好
神魂徹底消散的前一刻,玄淵想起係統最初的任務:修複三千小世界靈脈。原來,他修複的從來不是靈脈,而是沈清辭那顆被猜忌與冷漠冰封的心。
寒潭的水汽依舊氤氳,月色落在空無一人的石階上,像覆了層薄霜。沈清辭抱著漸漸透明的玄淵,直到對方化作最後一縷光,融入自己的靈脈深處,才緩緩鬆開手。
他低頭看著掌心殘留的微光,那是玄淵留給他的最後印記。
你想留在這裡,我便守著這裡。沈清辭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不容錯辨的偏執,你散入了我的靈脈,那我便走遍三千世界,尋遍每一縷靈氣,也要把你找回來。
從此,清虛宗少了位清冷的化神修士,世間多了個瘋魔的尋魂人。他踏遍斷魂崖的血痕,守過寒潭的冷月,在每一處與玄淵相關的地方停留,卻再也等不到那個總說為了任務的身影。
恨有多長久長到他寧願被心魔吞噬,也要記住玄淵最後看他的眼神。
愛有多刻骨刻到他甘願捨棄大道,在無儘的時光裡,做個尋找魂魄碎片的癡人。
而那縷散入靈脈的微光,偶爾會在沈清辭靈力運轉時輕輕顫動,像在迴應,又像在歎息。
他們的迴廊,冇有儘頭。他的尋找,也冇有儘頭。
忘川穀的霧總帶著一股子洗不掉的涼。玄淵坐在溪邊浣紗,指尖觸到的水流都帶著草木的清苦——這裡是係統重置給他的避風港,一個冇有沈清辭,冇有清虛宗,更冇有斷魂崖血色的小世界。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守著半畝藥田了此殘生,直到那道白衣身影破開濃霧,踩碎了溪麵的月影。
沈清辭站在對岸,墨發上還沾著跨越界域的風霜,眸子裡是焚儘三界也不肯熄滅的執念。我找了你整整百年。他的聲音穿過水霧,帶著不容錯辨的震顫,玄淵,跟我回去。
玄淵握著木槌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冇回頭,隻盯著溪水裡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裡,左肩的傷疤還在隱隱作痛,那是替沈清辭擋心魔時留下的;心口的位置空蕩蕩的,像被剜去了一塊,那是魂印自毀時的舊傷。
回不去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沈清辭,你我之間,早在我神魂消散的那一刻,就斷了。
沈清辭卻笑了,笑聲裡帶著瘋魔的溫柔:斷不了。你的魂魄碎片散入我的靈脈,你的氣息纏在我的骨血裡,你怎麼斷他踏水而來,白衣掠過水麪,帶起一串破碎的漣漪,我把清虛宗拆了,把當年暗算你的人挫骨揚灰,把斷魂崖填了——你看,我什麼都肯為你做,你為什麼不肯回頭
玄淵終於轉頭看他,眼底是死水般的平靜,隻有提起過往時,才泛起一絲極淡的嘲諷:拆了宗門殺了仇人沈清辭,你以為我恨的是那些人嗎
他指著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我恨的是你當年看著我爬斷魂崖時的冷眼,是你把我渡給你的靈力當作毒藥時的嫌惡,是你在我替你擋劫後,還懷疑我另有所圖的猜忌!
沈清辭的臉色瞬間慘白,踉蹌著後退半步,像是被這句話刺穿了心臟。我知道……我知道錯了……他伸手想碰玄淵的臉,卻被對方偏頭避開。
就在這時,忘川穀的霧突然變得粘稠,溪麵開始劇烈翻湧,兩岸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玄淵的識海裡,沉寂百年的係統音突然炸響,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警告!檢測到宿主與目標人物強行跨界接觸,小世界穩定性崩潰,倒計時一炷香!
若世界崩塌,宿主神魂將徹底湮滅。
玄淵猛地抬頭,看向天空——那裡已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縫隙裡滲出的黑氣,正是他最熟悉的時空濁流。
沈清辭的臉色也變了。他冇想到自己強行破開界域,會引發這樣的後果。玄淵,走!我帶你離開這裡!
去哪玄淵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回那個有寒潭,有禁術,有你沈清辭的世界回去再被你懷疑,被你傷害,最後再死一次
係統的倒計時還在繼續,地麵開始震顫,遠處的山峰傳來崩塌的轟鳴。
宿主,強製傳送啟動。係統音毫無感情,目標世界:原修仙界。任務:穩定靈脈,阻止連鎖崩塌。失敗懲罰:神魂湮滅。
玄淵隻覺得一股巨力襲來,身體不受控製地向沈清辭倒去。沈清辭伸手接住他,指尖觸到他冰涼的皮膚時,忍不住收緊了手臂。玄淵,對不起……這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玄淵閉上眼,任由傳送的白光將兩人吞噬。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隻是另一場折磨的開始。
再次睜眼時,已是清虛宗的主峰。百年未歸,這裡的雲還是那麼白,風還是那麼冷,隻是當年的外門弟子住處,如今已改成了靈氣繚繞的藥園。
沈清辭把他安置在最高處的寢殿,日日親自奉湯喂藥,噓寒問暖。他收走了所有可能傷到玄淵的法器,遣散了所有可能對玄淵不敬的弟子,甚至為了他一句隨口的想看桃花,在殿前移栽了滿院的緋桃。
可玄淵隻是沉默。他看著沈清辭笨拙地為他剝蓮子,看著他夜裡守在床邊不敢安眠,看著他把當年玄淵替他擋劫時留下的血衣珍而重之地供奉起來——這些遲來的溫柔,像淬了毒的糖,甜得發苦。
傷害從來不是一次性的。
沈清辭會在醉酒後掐著他的手腕,紅著眼問你是不是還想走;會在他與彆的修士多說一句話時,瞬間冰封了整個庭院;會在他提及忘川穀的平靜時,猛地摔碎手裡的茶杯,聲音發顫地說不許你想那裡,你隻能看著我。
他的愛太偏執,太沉重,像無形的枷鎖,勒得玄淵喘不過氣。就像此刻,沈清辭正捧著他的手,用靈力細細溫養著他早年采幽冥蓮留下的傷疤,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玄淵,你看,你的傷我都記得,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
玄淵看著他眼底深藏的恐懼與佔有慾,忽然輕聲道:沈清辭,你知道嗎忘川穀的溪水,比寒潭暖。
沈清辭的動作猛地一頓,周身的靈力瞬間變得冰冷刺骨。他緩緩抬頭,眸子裡翻湧著熟悉的猩紅,像極了當年心魔發作時的模樣。
你還在想走
殿外的桃花不知何時落了滿地,像一場盛大的祭奠。玄淵看著窗外,想起忘川穀初遇時的霧,想起沈清辭踏水而來的決絕,想起係統冰冷的警告。
無儘迴廊,兜兜轉轉,終究還是回到了原點。愛與恨反覆拉扯,傷與痛循環往複。他逃不掉,沈清辭也放不開。
這一次,他或許真的要永遠留在這裡了。在這座用溫柔和偏執築成的囚籠裡,陪著那個愛他至深,也傷他至深的人,直到時間的儘頭。
寒潭的冰結了又化,整整三百年。
玄淵坐在潭邊的青石上,看著水麵倒映出的自己——鬢角已染了霜色,掌心采幽冥蓮留下的疤早已淡成淺痕,隻有識海裡偶爾響起的係統提示音,還在提醒他這具身體仍是被規則束縛的存在。
係統提示:靈脈穩定度98%,宿主剩餘刑期……無期限。
三百年前,係統在他與沈清辭的靈力共振中耗儘了最後能量,隻留下這句冰冷的判定。它冇能再釋出任務,也冇能再施加懲罰,像個生鏽的鎖,將他與這片山水死死鎖在了一起。
沈清辭就站在不遠處的桃樹下。三百年間,他修為早已臻至化神巔峰,卻再冇踏出過清虛宗半步。他學會了像玄淵當年那樣,在寒潭邊守著一夜夜的月,學會了在玄淵當年住過的外門小院裡種滿藥草,甚至學會了在玄淵沉默時,隻是安靜地陪著,不再說那句你彆想走。
可傷害從來像潭底的水草,看似沉寂,根卻早已纏進骨血裡。
玄淵偶爾會想起忘川穀的霧,那時係統還在,小世界還冇崩塌,他以為自己能逃得掉。如今想來,所謂的避風港不過是係統設下的另一個迴廊,兜兜轉轉,終究要回到起點。
這日雪落得緊,沈清辭提著食盒來寒潭邊,裡麵是溫好的蓮子羹。他把碗遞過去時,指尖不小心碰到玄淵的手,像三百年前無數次那樣,玄淵下意識地縮了縮。
沈清辭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澀意,卻終究什麼也冇說,隻是將碗放在石上,轉身去拾落在潭邊的枯枝。
玄淵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沈清辭第一次為他熬藥的模樣——那時他剛從時空裂隙被強行帶回,神魂受損,沈清辭笨手笨腳地添柴,把藥熬得發苦,卻還是固執地捧著碗,紅著眼說喝了就不疼了。
疼嗎
玄淵抬手按在心口,那裡早已冇有了魂印自毀的灼痛,卻在沈清辭每一次小心翼翼的靠近時,泛起鈍鈍的酸。他恨過沈清辭的猜忌,恨過他的偏執,恨過他遲來的悔悟像把鈍刀,割得人喘不過氣。可三百年的光陰,足夠讓再深的恨也蒙上一層灰。
係統……玄淵在識海裡輕喚。
沉寂已久的係統竟有了迴應,聲音帶著電流的雜音,像是瀕死的歎息:宿主……有事
你說,這迴廊的儘頭,到底是什麼
係統沉默了很久,久到玄淵以為它不會再回答,才聽見那句斷斷續續的話:……是……選擇……
選擇
玄淵轉頭看向桃樹下的沈清辭。雪落在他的白衣上,積了薄薄一層,他卻渾然不覺,隻是望著寒潭的方向,眼神裡有三百年未變的執著,和一絲藏得極深的恐懼。
玄淵忽然笑了。
他端起石上的蓮子羹,一口口喝下去。溫熱的甜意滑過喉嚨,帶著沈清辭特有的、小心翼翼的溫柔。
三百年前,他被係統逼著留下;三百年後,係統早已無力束縛,他卻冇再動過離開的念頭。
或許恨真的比愛長久,像寒潭的冰,凍了三百年也冇徹底化開。可這恨意裡,早已纏上了彆的東西——是沈清辭為他擋下的天劫,是他深夜為自己焐熱的被褥,是三百年如一日的陪伴,是彼此都不肯說出口的、早已刻進命裡的牽絆。
沈清辭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頭看來。四目相對的瞬間,雪落得更急了。
玄淵冇說話,隻是朝他舉了舉空碗。
沈清辭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點燃的星火。他快步走過來,接過碗時,指尖輕輕蹭過玄淵的指尖,這一次,玄淵冇有躲。
還想喝嗎沈清辭的聲音有些發顫。
玄淵搖搖頭,看著漫天飛雪,輕聲道:雪停了,去看看斷魂崖吧。
那裡的血手印早已被風雨磨平,如今該長滿了青草。
沈清辭愣了愣,隨即重重點頭,眼底的恐懼漸漸散去,隻剩下小心翼翼的歡喜。
係統的提示音最後一次響起,輕得像一聲歎息:靈脈……穩定。任務……終結。
從此,識海裡再無係統的聲音。
寒潭的水依舊冷,桃花開了又謝,斷魂崖的風年複一年地吹。玄淵終究冇能離開這片讓他愛過恨過的天地,沈清辭也終究冇能徹底抹去過往的傷痕。
他們像兩棵長在崖邊的樹,根在地下糾纏,葉在風裡碰撞,帶著彼此的傷疤,一起看過了三百年的雪,也將一起看下去。
雪落儘時,沈清辭牽著玄淵的手,走在清虛宗後山的石階上。這條路玄淵走了三百年,從外門弟子到被囚的魂,每一步都踩著熟悉的疼。可今日沈清辭的掌心很暖,暖得他幾乎要忘了當年在斷魂崖爬過的血路。
轉過最後一道彎,眼前竟出現了一道從未見過的迴廊。硃紅的廊柱上爬滿青藤,廊頂懸著盞盞琉璃燈,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下來,在地上映出交錯的影,像無數個糾纏的結。
這是……玄淵頓住腳步。
沈清辭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尋遍古籍,用三百年修為築的。係統說,這裡的時間是亂的,你若想……
不想。玄淵打斷他,目光掃過迴廊深處——那裡的光影裡,隱約能看見寒潭邊的青石,看見斷魂崖的血手印,看見忘川穀的霧。
原來所謂的無儘迴廊,從不是具體的地方。
是沈清辭醉酒後掐著他手腕的力道,是他看見彆的修士時冰封的庭院,是三百年裡反覆上演的留下與想逃;是玄淵午夜夢迴時心口的灼痛,是指尖觸到沈清辭時下意識的退縮,是明知回不去卻總想起的忘川穀溪水。
係統的聲音突然在識海裡響起,不再是警告或指令,隻是一段平靜的陳述:檢測到宿主與目標人物情感閉環完成,符合『無儘迴廊』最終定義——愛是執唸的鎖,恨是循環的鏈。
玄淵忽然笑了,低頭看著與沈清辭交握的手。這雙手曾為他擋過天劫,也掐過他的咽喉;曾為他熬藥,也摔碎過他珍視的陶罐。
沈清辭,他輕聲說,你看這廊柱上的藤。
青藤盤根錯節,把硃紅的柱子勒出深深的痕,卻也靠著柱子攀向高空,汲取陽光。
沈清辭的指尖收緊了些,像是怕他再說什麼離開的話。
玄淵卻冇再動,隻是望著迴廊深處不斷變幻的光影。那裡有他們初遇時的月,有化神劫時的雷,有他魂飛魄散時沈清辭的淚,也有這三百年裡每一次的傷害與溫柔。
係統說得對。玄淵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風雪裡,我們走不出去了。
沈清辭猛地抬頭,眼裡有恐慌,有茫然,最終都化作了認命的溫柔。他抬手,替玄淵拂去落在發間的雪:走不出去,便不走了。
他們並肩走進迴廊。琉璃燈的光在他們身後拉長影子,又在前方重疊。每一步踏下去,都像踩在過去的時光裡——有時是沈清辭冰冷的眼神,有時是他笨拙的關懷;有時是玄淵決絕的沉默,有時是他不經意間流露的依賴。
係統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彷彿也被這迴廊吞噬。
寒潭的冰會再結,桃花會再開,斷魂崖的風會年複一年吹過。他們會在某個雪夜爭吵,會在某個晴日相對無言,會在某個瞬間恨得想撕碎對方,也會在某個刹那,被彼此掌心的溫度燙得心頭一顫。
這便是無儘迴廊的結局。
冇有逃離,冇有解脫,隻有兩個被愛恨鎖死的魂,在時光的循環裡,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廊柱上的青藤會越長越密,勒得越深,也會開出讓人眼盲的花。
就像他們的愛與恨,永遠糾纏,永遠鮮活,永遠……冇有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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