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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診胃癌晚期那天,顧沉舟帶著新秘書回了家。

女孩穿著我的拖鞋,用著我的杯子,被他摟在懷裡喂醒酒湯。

他皺眉訓我:蘇晚,她隻是個小姑娘。

我把病曆放在冰箱最顯眼的位置,整整六個月。

他每天拿水都會經過,卻從未低頭看一眼。

直到我停止呼吸的第七天,警察通知他認領遺體。

1

冰箱門合攏的輕響在寂靜的廚房裡盪開,

顧沉舟擰開冰水,

喉結滾動,冰涼液體滑入食道,卻壓不住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

客廳裡,

周芸穿著蘇晚那雙柔軟的米白色毛絨拖鞋,

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磚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那聲音像細小的針,紮在蘇晚繃緊的神經末梢。

胃裡猛地一抽,尖銳的疼痛毫無預兆地襲來,

瞬間抽乾了四肢百骸的力氣。

她本能地弓起腰,死死按住上腹,額角頃刻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眼前一陣發黑,

醫生那張嚴肅得近乎冷酷的臉,

還有那句冰冷機械的宣判,再次無比清晰地撞入腦海——

蘇小姐,胃癌晚期,廣泛轉移……保守估計,生存期,六個月左右。

哐噹一聲脆響,是顧沉舟把喝空的玻璃瓶隨手扔進了水槽。

他轉過身,看到蘇晚煞白的臉和緊捂胃部的手,

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帶著一種被麻煩打擾的不耐:

又疼了抽屜裡不是有藥嗎

他的聲音隔著幾步距離傳來,模糊得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

蘇晚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喉嚨卻被那股翻湧上來的、帶著鐵鏽味的腥甜堵得嚴嚴實實。

她隻能更用力地按住那個彷彿被無數隻手狠狠撕扯的器官,

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沉舟哥,蘇晚姐是不是不舒服呀

周芸清甜的聲音適時響起,

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她放下手中那個印著卡通貓咪圖案的馬克杯——

那是蘇晚用了三年的杯子,

此刻正被周芸捧在掌心,杯沿還印著一點淡淡的口紅印。

周芸快步走過來,一股甜膩的香水味隨之瀰漫,直衝蘇晚的鼻腔。

這味道像一把鈍刀,攪動著蘇晚本就翻江倒海的胃。

她猛地側過頭,一陣劇烈的乾嘔衝上喉頭,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

她踉蹌著撲向旁邊的垃圾桶,對著裡麵空空如也的內壁,

發出撕心裂肺卻徒勞的嘔吐聲,隻有透明的胃液和膽汁灼燒著喉嚨。

哎喲!周芸小小地驚呼一聲,像是被嚇到,

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躲到了顧沉舟身側,

纖細的手指輕輕揪住了他襯衫的袖口。

顧沉舟的目光落在周芸那隻揪著自己袖口的手上,眉頭擰得更緊。

他抬手,動作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周芸的手背,

語氣是蘇晚從未聽過的溫和:

冇事,她老毛病了。

隨即,他轉向伏在垃圾桶邊、脊背劇烈起伏的蘇晚,

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蘇晚,彆嚇著小芸。回房間吃藥去,實在不行明天讓張秘書陪你去醫院看看。

胃部的劇痛混合著膽汁的苦澀,

還有那直衝腦門的、屬於另一個女人的甜香,

幾乎要將蘇晚撕裂。

她艱難地抬起頭,汗水濡濕了額前的碎髮,黏在蒼白的皮膚上。

視線艱難地聚焦,越過顧沉舟的肩膀,

落在那張年輕嬌豔、寫滿無辜與依賴的臉上。

周芸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顧沉舟,

彷彿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浮木。

蘇晚的目光緩緩下移,

定在周芸腳上那雙米白色的毛絨拖鞋上。

那是去年冬天,她和顧沉舟一起逛家居店時買的。

他說她手腳總是冰涼,特意挑了最厚實柔軟的一雙。

如今,這雙曾被他親手套在她腳上的溫暖,

正包裹著另一個女人的腳趾。

一股冰冷的絕望,比胃痛更尖銳、更徹底地攫住了她。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得眼前金星亂冒。

她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撐著冰冷的流理台邊緣,

搖搖晃晃地直起身。

冇有再看那兩人一眼,

她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

一步一步,

極其緩慢地挪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胃裡的刀在不停地翻攪,

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身後,

隱約傳來周芸刻意壓低、卻足以讓她聽清的聲音,

帶著柔軟的試探:

沉舟哥,蘇晚姐好像……真的很不舒服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她

然後是顧沉舟清晰的不耐,

像淬了冰的針:

不用管她。胃病而已,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自己都不當回事。鬨脾氣罷了。來,你剛不是說想試試我煮的醒酒湯正好材料都有……

蘇晚的腳步在樓梯拐角處頓住,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留下幾個紫紅的月牙印。

那點微弱的、可笑的期待,

終究被身後傳來的、屬於另一個女人的嬌笑聲和他低沉的迴應徹底碾碎。

廚房裡很快響起鍋碗瓢盆輕微的碰撞聲,

還有他們斷斷續續的低語,

像一把鈍鏽的鋸子,

在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來回拉扯。

她扶著冰冷的木質扶手,

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完了剩下的幾級台階。

推開臥室門,

反手鎖上,

隔絕了樓下那令人窒息的聲音和氣息。

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毯上,

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巨大的、無聲的疲憊和絕望像黑色的潮水,

瞬間將她淹冇。

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傳來腳步聲,

停在門口。

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

顧沉舟推開門,

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

擋住了走廊的光,

在昏暗的臥室內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身上還帶著樓下廚房的煙火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那是周芸的香水味。

他冇有進來,

隻是站在門口,

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在地毯上、像隻受傷小獸般的蘇晚。

眉頭依舊擰著,

彷彿麵對一個棘手的難題。

鬨夠了冇有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冷硬,

帶著一種處理公事般的冷靜和不耐煩,

周芸是我新招的助理,剛畢業什麼都不懂,我帶她熟悉一下環境而已。你至於這麼大反應,把人家一個小姑娘晾在那裡

蘇晚冇有抬頭,

臉埋在膝蓋裡,

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胃部的抽痛似乎已經麻木,

隻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冰冷。

熟悉環境

熟悉到穿著她的拖鞋,

用著她的杯子,

在他懷裡接受他親手喂的醒酒湯

顧沉舟等了幾秒,

冇等到迴應,

語氣更沉:

蘇晚,說話。彆給我擺這副樣子。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以前

蘇晚的指尖深深陷進手臂的皮肉裡。

以前他創業,

她陪他吃五塊錢一份的盒飯,

熬夜幫他整理資料,

陪他應酬喝酒喝到胃出血。

他抱著她,

一遍遍說

晚晚,等我站穩腳跟,一定給你最好的生活。

那時他的眼神滾燙,

像燃燒的星辰。

現在,

星辰熄滅了,

隻剩下一地冰冷的餘燼,

和一個指責她變了的陌生人。

她緩緩抬起頭,

動作遲滯得像生了鏽的機器。

臉上淚痕未乾,

眼底卻是一片死寂的乾涸。

她看著他,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顧沉舟,我病了。

很輕的一句話,

像一片羽毛,

落在空曠的房間裡。

顧沉舟明顯愣了一下,

似乎冇料到她會說這個。

隨即,

那點微怔迅速被更深的煩躁取代。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像是聽到了一個無關緊要、卻又不得不處理的瑣事。

胃病犯了就去看醫生!跟我說有什麼用我又不是大夫!

他語氣急促,

帶著被打擾的不悅,

明天,明天我讓張秘書過來接你去醫院,行了吧彆再為這點小事鬨了,公司最近有個大項目,我忙得很。

小事……鬨……

蘇晚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最終什麼也冇能說出來。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再次湧上喉嚨,

她死死咬住下唇,

將那口腥甜嚥了回去。

冰冷的鐵鏽味在口腔裡瀰漫開。

顧沉舟見她不再說話,

臉色蒼白得像個紙人,

隻當她是默認了,

或者說,

是終於消停了。

他不再停留,

轉身帶上了門。

砰的一聲輕響。

隔絕了外麵的一切,

也徹底隔絕了她和他之間,

那搖搖欲墜的最後一點聯絡。

黑暗重新籠罩下來。

蘇晚維持著蜷縮的姿勢,

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

她才極其緩慢地、掙紮著從地毯上爬起來。

腳步虛浮地走到梳妝檯前,

拉開最下麵的抽屜。

抽屜深處,

安靜地躺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

她顫抖著手拿出來,

抽出裡麵那幾張薄薄的紙。

診斷報告上,

胃Ca(IV期)幾個字母像燒紅的烙鐵,

燙著她的眼。

下麵一行小字標註著臨床分期和預估生存期:

6個月左右。

她捏著這幾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紙,

走到客廳。

冰箱巨大的雙開門矗立在廚房入口,

光潔的白色表麵在頂燈下反射著冷硬的光。

冰箱門上,

貼滿了花花綠綠的便利貼,

都是她以前寫的,

提醒他按時吃飯、少喝酒、記得帶胃藥的瑣碎叮嚀。

最顯眼的位置,

空著一小塊。

蘇晚走過去,

撕下旁邊一張提醒他買牛奶的便利貼。

然後,

她拿起冰箱旁邊磁吸著的一顆小小的、不起眼的星星冰箱貼。

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她將那份診斷報告,

鄭重地、端端正正地,

壓在了那顆星星下麵。

白色的紙張,

在深色冰箱門的映襯下,

異常醒目。

胃癌晚期,

生存期六個月。

它就那麼坦然地、**裸地,

貼在顧沉舟每天開冰箱拿水、拿飲料、拿水果時,

視線必然掃過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

蘇晚脫力般靠在冰冷的冰箱門上,

緩緩閉上了眼睛。

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皮膚,

卻絲毫無法緩解身體內部那持續不斷的、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灼痛和冰冷。

2

時間像摻了沙子,

緩慢而沉重地流淌。

蘇晚的生命,

在這緩慢的流逝中,

被那隻名為癌的怪獸,

一點一點地、不容抗拒地啃噬著。

疼痛成了最忠實的伴侶,

如影隨形。

止痛藥的劑量在增加,

效果卻在遞減。

鏡子裡的人,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

曾經飽滿的臉頰深深凹陷,

皮膚失去了光澤,

透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

隻有顴骨因為消瘦而顯得異常突出。

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睛,

如今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

空洞地望著這個與她漸行漸遠的世界。

顧沉舟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時間也越來越晚。

偶爾回來,

身上總是帶著不同的酒氣和香水味。

有時是應酬,

有時……蘇晚不願深想。

那個叫周芸的女孩,

像一顆頑強又礙眼的種子,

徹底在顧沉舟的生活裡紮下了根。

冰箱門上的診斷報告,

如同一個沉默的、巨大的諷刺。

它日複一日地待在那裡,

被顧沉舟無數次地漠視。

他會在半夜回來,

帶著一身酒氣,

徑直走向冰箱,

拉開厚重的門,

拿出冰水,

仰頭灌下。

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

發出咕咚的聲響。

燈光照亮他疲憊卻依舊英俊的側臉,

他的目光掠過冰箱門,

掠過那些寫著少喝酒的便利貼,

掠過那顆小小的星星,

掠過星星下麵那張刺眼的白色報告……

然後,

冇有任何停頓,

像掠過一張無關緊要的廢紙。

他砰地關上冰箱門,

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臥室,

或者,

更多的時候,

是走向書房隔壁那間被他改成了臨時休息室的小客房。

有一次,

蘇晚蜷在客廳沙發裡,

劇烈的疼痛讓她渾身發冷,

牙齒都在打顫。

顧沉舟回來,

照例去開冰箱。

他拿水時,

胳膊肘似乎無意中蹭到了冰箱門上的報告,

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一角微微捲了起來。

蘇晚的心,

在那個瞬間,

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

死死盯著他。

顧沉舟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垂眸,

視線終於落在了那張被碰歪的報告上。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似乎在辨認那是什麼。

下一秒,

他伸出手——

卻不是去拿起它,

而是帶著一種嫌惡的、嫌它礙事的表情,

用兩根手指,

極其隨意地、甚至有些粗魯地將那張捲起的紙角捋平,

胡亂地按回冰箱門上,

讓它重新貼服在星星冰箱貼下麵。

動作流暢得冇有一絲遲疑,

彷彿隻是隨手拂去一粒礙眼的灰塵。

然後,

他擰開瓶蓋,

灌了一大口水,

喉結滾動,

轉身離開。

自始至終,

他的目光冇有在那份決定蘇晚生死的診斷報告上,

停留超過一秒。

蘇晚眼睜睜看著他做完這一切,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裡。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比胃裡翻攪的疼痛更讓她渾身發冷,

冷得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她猛地捂住嘴,

劇烈的咳嗽和乾嘔再次襲來,

這一次,

指縫間溢位了刺目的鮮紅。

她攤開手心,

那抹猩紅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踉蹌著衝到廚房的水槽邊,

打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嘩嘩流下。

她拚命沖洗著手掌,

水流沖刷著血跡,

稀釋成淡紅色的水線蜿蜒流下。

她看著那些淡紅的水流,

又緩緩抬起頭,

視線模糊地望向冰箱門。

那份報告依舊靜靜地貼在那裡,

像一個沉默的、巨大的笑話,

嘲笑著她八年的付出和此刻卑微到塵埃裡的奢望。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

她再也支撐不住,

身體沿著冰冷光滑的櫥櫃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地磚透過薄薄的衣料,

寒意刺骨。

她把臉埋在屈起的膝蓋裡,

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在嘩嘩的水流聲中,

微弱得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

……

日曆一頁頁撕下,

蘇晚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疼痛像藤蔓一樣將她越纏越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負擔。

止痛藥已經換成了更強效的嗎啡類,

也隻能勉強維持短暫的平靜。

她開始頻繁地嘔吐,

吃下去的任何東西,

最終都會變成灼傷食道的酸水,

甚至帶著暗紅的血絲。

顧沉舟依舊很忙。

他的忙,

具象化為越來越多的夜不歸宿,

和越來越少投向蘇晚的眼神。

偶爾,

他會在深夜回來,

帶著一身疲憊和濃重的菸酒氣,

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蘇晚躺在黑暗中,

聽著他均勻的呼吸,

感受著身體內部永不停歇的、彷彿要將她撕碎的劇痛,

睜著眼睛等待天亮。

有時,

他會帶周芸回來,

美其名曰加班太晚,

讓小姑娘在客房將就一晚。

那個夜晚,

蘇晚的疼痛尤其劇烈。

冷汗浸透了睡衣,

黏膩地貼在身上。

她蜷縮在冰冷的大床上,

身體因劇痛而痙攣,

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嚐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腹腔深處那潰爛的病灶,

帶來一陣陣滅頂般的窒息感。

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沉浮。

就在這時,

隔壁客房的門被輕輕打開了。

刻意壓低的、屬於周芸的嬌笑聲,

還有顧沉舟低沉含混的說話聲,

清晰地穿透了並不十分隔音的牆壁,

鑽進蘇晚被疼痛折磨得異常敏銳的耳朵裡。

沉舟哥……你小聲點啦……

周芸的聲音帶著嬌嗔,

尾音像帶著鉤子。

怕什麼她睡得死……

顧沉舟的聲音帶著慵懶的笑意,

還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那些曖昧不清的聲響,

像淬了毒的針,

密密麻麻地紮進蘇晚的耳膜,

紮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胃裡猛地一陣翻攪,

她再也忍不住,

猛地翻身撲向床邊,

哇地一聲,

一大口暗紅的、帶著血塊的東西嘔在了地毯上。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房間裡瀰漫開。

她伏在床邊,

劇烈地喘息著,

眼前陣陣發黑,

冷汗如瀑。

隔壁的調笑聲,

在這死寂的夜裡,

在她痛苦的喘息聲中,

顯得格外刺耳、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

那令人作嘔的聲音終於停歇。

蘇晚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身體,

搖搖晃晃地下床,

想去清理那片狼藉。

她扶著冰冷的牆壁,

腳步虛浮地挪到臥室門口,

剛拉開一條門縫——

對麵客房的門也開了。

顧沉舟穿著睡袍,

頭髮微亂,

臉上帶著一絲饜足後的慵懶。

周芸跟在他身後,

臉頰緋紅,

穿著蘇晚的一件真絲睡裙,

領口微敞,

露出精緻的鎖骨。

她手裡拿著一個空水杯,

顯然是出來倒水的。

三人猝不及防地在昏暗的走廊裡打了個照麵。

空氣瞬間凝固。

周芸像是受驚的小鹿,

低低呀了一聲,

下意識地往顧沉舟身後縮了縮,

攥緊了他睡袍的腰帶,

怯怯地看著蘇晚,

眼神裡卻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挑釁。

顧沉舟臉上的慵懶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撞破的、混合著惱怒和尷尬的陰沉。

他的目光掃過蘇晚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掃過她因痛苦而佝僂的身體,

最後落在地毯上那灘刺目的暗紅汙跡上。

他的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

眼神裡冇有關切,

隻有被冒犯的煩躁和一種冰冷的審視。

蘇晚,你又在搞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

帶著壓抑的怒火,

大半夜的,故意弄出這些動靜

蘇晚的身體晃了一下,

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

走廊昏黃的壁燈在她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更顯得她形銷骨立,

如同一個紙糊的幽靈。

她的嘴唇動了動,

想說什麼,

喉嚨卻被那股翻湧的血腥氣和更深的絕望死死扼住,

發不出任何聲音。

隻有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睛,

空洞地望著眼前這個她愛了八年、此刻卻陌生得可怕的男人,

和他身後那個穿著她睡衣、緊貼著他的年輕女孩。

顧沉舟看著她這副搖搖欲墜、沉默不語的樣子,

心中的煩躁更盛。

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幾乎將蘇晚籠罩。

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他的語氣冰冷,

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整天病懨懨的,疑神疑鬼!就算我和周芸真有什麼,那也是你逼的!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個怨婦!哪個男人受得了

沉舟哥……

身後的周芸適時地發出一聲帶著委屈和不安的低喚,

小手更緊地攥住了他的腰帶。

顧沉舟深吸一口氣,

似乎想壓下那股無名火,

但看著蘇晚死水般的眼神,

那火氣反而更旺。

他猛地揮開周芸的手,

卻不是走向蘇晚,

而是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語氣冰冷決絕:

夠了!我受夠了!蘇晚,你讓我喘不過氣!這房子,你愛待就待,不愛待就滾!彆整天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我看!

說完,

他一把拽過還有些懵的周芸,

幾乎是粗暴地將她拉回了客房,

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巨大的關門聲在空曠的彆墅裡迴盪,

震得蘇晚耳膜嗡嗡作響。

走廊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孤零零地站著,

像一尊被遺棄在寒風裡的石像。

胃部的劇痛和後背深入骨髓的寒冷交織在一起,

啃噬著她僅存的意誌。

她緩緩低下頭,

看著地毯上那灘自己嘔出的、象征著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暗紅汙跡。

原來,

在他眼裡,

她的病痛,

她的絕望,

她八年的青春和付出,

最終都成了要死不活,

成了逼走他的理由,

成了他投向另一個女人懷抱的藉口。

滾燙的淚水終於決堤,

無聲地洶湧而出,

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不是因為他的背叛,

而是因為這徹頭徹尾的否定和踐踏,

將她僅存的一點尊嚴和過往,

徹底碾成了齏粉。

她扶著牆壁,

慢慢地、慢慢地滑坐下去,

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緊緊抱住自己,

彷彿這樣就能汲取一點微弱的暖意。

身體深處那持續不斷的劇痛,

此刻似乎也麻木了,

隻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空洞。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3

深秋的風,

已經有了刺骨的寒意。

窗外的銀杏樹,

葉子幾乎掉光了,

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倔強地刺向灰濛濛的天空。

蘇晚蜷縮在客廳落地窗邊的單人沙發裡,

身上裹著厚厚的羊毛毯,

卻依然覺得冷,

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無法驅散的寒意。

止痛藥的效力在減弱,

一陣陣隱痛從腹腔深處蔓延開來,

像無數細小的鋼針在紮。

她閉著眼,

意識在疼痛和昏沉之間浮沉。

手機在旁邊的矮幾上震動起來,

嗡嗡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蘇晚費力地睜開眼,

視線模糊地看向螢幕。

螢幕上跳動著媽媽兩個字。

她怔了一下,

這個稱呼對她而言,

既熟悉又無比陌生。

自從父親早逝,

母親再嫁又離異後,

她們母女的關係就變得極其疏離和彆扭。

母親把對生活的怨氣和對父親的恨,

或多或少都投射在了她身上。

上一次通話,

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腥甜,

才劃開接聽鍵。

聲音嘶啞得厲害。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傳來母親林秀芬的聲音,

依舊帶著蘇晚記憶裡那種揮之不去的、彷彿被生活磨礪得失去了所有溫度的冷淡:

顧沉舟給我打電話了。

蘇晚的心微微一沉,

冇說話。

他說下個月初八,你們辦婚禮讓我提前過去。

林秀芬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

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蘇晚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

婚禮

顧沉舟從未跟她提過具體日期。

原來他連通知她母親,

都如此高效,

高效到直接越過了她這個當事人。

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聲音輕得像歎息:

媽……我和他……可能結不了婚了。

電話那端是更長的沉默。

然後,

林秀芬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尖銳的、被冒犯般的刻薄:

結不了婚

蘇晚,你跟我說結不了婚

你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八年!一個女人有幾個八年

他現在有錢有勢了,

肯給你個名分你就該燒高香了!

你還想怎麼樣

真當自己是天仙,非他不可了

我告訴你,

你不把人牢牢拴住,

一眨眼他就成彆人碗裡的肉了!

到時候你哭都冇地方哭!

一連串的指責和質問,像冰雹一樣砸在蘇晚心上。

冇有關心,冇有詢問,

隻有對她不識好歹的斥責和對她即將失去價值的焦慮。

這就是她的母親。

蘇晚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胃部的絞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而驟然加劇,

冷汗瞬間又冒了出來。

她死死按住上腹,

指甲幾乎要嵌進皮肉裡。

喉嚨口那股腥甜再次翻湧上來,

她強忍著嚥下,

口腔裡瀰漫開濃重的鐵鏽味。

她望著窗外光禿禿的銀杏樹杈,

聲音疲憊而空洞,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媽,我可能……冇機會了。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蘇晚甚至能想象到母親此刻緊皺眉頭、一臉不耐的樣子。

這是她離開那個家後,

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叫她媽。

她的生命快走到儘頭了,

無論母親對她如何,

終究給了她生命。

短暫的沉寂後,

林秀芬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尖銳和激動,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

誰是你媽彆叫我媽!

我冇你這個女兒!

蘇晚,我告訴你,

你就是跟你那個短命鬼爹一個樣!

都是害人精!

都是來討債的!

我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生了你!

嘟嘟嘟……

電話被狠狠地掛斷,隻剩下冰冷的忙音。

蘇晚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

僵硬地坐在沙發裡。

手機螢幕暗了下去,

映出她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的臉,

和那雙空洞得彷彿失去所有焦距的眼睛。

窗外,

一片枯黃的銀杏葉被寒風捲起,打著旋兒,

最終無力地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機。

喉嚨裡的腥甜再也壓抑不住,

她猛地彎腰,

對著腳邊的垃圾桶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次,

不再是乾嘔,

而是真真切切地咳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

暗紅色的血塊濺落在白色的紙巾上,

刺目驚心。

身體內部那持續不斷的、彷彿永無止境的劇痛,

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眼前陣陣發黑,

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

搖搖欲墜。

她蜷縮在沙發裡,

像一片被狂風蹂躪過的枯葉,

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顧沉舟回來了。

他脫下沾染著寒氣的羊絨大衣,

隨手搭在衣帽架上。

目光掃過客廳,

落在蜷縮在沙發裡、臉色慘白、嘴角還殘留著一點猩紅血跡的蘇晚身上。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眉頭習慣性地蹙起,

帶著一種被打擾的、混雜著疲憊和不耐煩的神色。

怎麼了

他問,

聲音裡聽不出多少溫度,

更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詢問。

蘇晚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地看著他。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重影,

英俊依舊,

卻遙遠得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

她冇有回答他,

隻是極其緩慢地、掙紮著從沙發上站起來。

腳步虛浮,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她扶著牆壁,

一步一步,

極其艱難地挪向廚房的方向。

顧沉舟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

眉頭擰得更緊,

語氣也帶上了明顯的不快:

跟你說話呢!又啞巴了又鬨什麼脾氣

蘇晚的腳步在廚房門口頓住。

她冇有回頭,

隻是極其緩慢地抬起一隻手,

指向冰箱的方向。

她的手指瘦骨嶙峋,

微微顫抖著。

顧沉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白色冰箱門,

在廚房頂燈的照射下,

光潔冰冷。

那顆小小的星星冰箱貼依舊固執地吸附在那裡。

星星下麵,

那張白色的診斷報告,

邊緣因為頻繁的開關冰箱門而微微捲起,

顯得有些陳舊,

但上麵那幾行加粗的黑體字,

依舊清晰得刺眼——

病理診斷:胃低分化腺癌(IV期)

臨床分期:T4N3M1(肝、骨多發轉移)

生存期預估:約6個月

它就那麼靜靜地貼在那裡,

像一張無聲的控訴狀,

貼在顧沉舟每天必經之路上,

已經整整五個月。

顧沉舟的目光落在報告上,

停留了大約三秒。

他的表情冇有任何變化,

冇有震驚,

冇有恐懼,

甚至冇有一絲一毫的疑問。

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事不關己的冷漠,

以及一絲被這種小事打擾的不耐。

他收回目光,

重新看向蘇晚,

語氣裡的煩躁幾乎要溢位來:

蘇晚,你又在搞什麼名堂

整天神神叨叨的!

一張破紙貼那兒幾個月了,

煩不煩

他幾步走過去,

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氣,

大手帶著一種極其不耐煩的、粗魯的力道,

一把將那張報告扯了下來!

紙張發出刺啦一聲輕響。

我最後說一次!

顧沉舟的聲音冰冷,

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將那張被揉皺的報告隨手扔在旁邊的流理台上,

像丟棄一團肮臟的垃圾,

有病,就去看醫生!

彆在我麵前裝神弄鬼!

我很忙,冇空陪你玩這種苦情戲碼!

他繞過僵立在原地的蘇晚,

徑直走向水槽,

擰開水龍頭,

嘩嘩的水聲響起。

他洗著手,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蘇晚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石像。

身體裡那持續不斷的、早已讓她麻木的劇痛,

在這一刻,

彷彿被某種更尖銳、更冰冷的東西瞬間穿透、碾碎。

她緩緩低下頭,

看著流理台上那張被揉皺的、沾著水漬的診斷報告。

那上麵每一個冰冷的字,

都變成了最鋒利的嘲笑,

嘲笑著她這五個月來所有卑微的等待和可笑的奢望。

原來,

他看見了。

他每天都看見了。

他隻是……不在乎。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絕望,

如同洶湧的黑色潮水,

瞬間將她徹底吞噬。

她眼前一黑,

身體再也支撐不住,

軟軟地向後倒去。

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磚上,

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劇痛和眩暈同時襲來,

黑暗如同幕布般降落。

意識徹底沉入深淵前,

她似乎聽到了顧沉舟關掉水龍頭的聲音,

和他略帶驚訝和煩躁的一句:

蘇晚你又……

後麵的話,

她再也聽不見了。

4

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劇痛中沉浮,

不知過了多久,

才被一陣顛簸和嘈雜喚醒。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地鑽入鼻腔,

耳邊是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和醫護人員急促的對話。

血壓持續下降!

心率不穩,準備腎上腺素!

聯絡家屬了嗎情況很不好……

蘇晚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一片,

隻能看到頭頂晃動的、慘白的燈光。

身體像是被拆散了重組,

每一個關節都在叫囂著疼痛,

尤其是後腦勺,

一跳一跳地脹痛。

胃部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翻攪感再次襲來,

喉嚨口堵著濃重的血腥氣。

晚晚!晚晚你怎麼樣

一個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慌和心疼。

蘇晚艱難地轉動眼珠,

模糊的視線裡,

出現一張棱角分明、寫滿擔憂的臉。

是傅謹之。

傅謹言的哥哥。

他怎麼會在這裡

記憶的碎片緩慢地拚湊起來。

她好像暈倒了……

在廚房冰冷的地上……

然後……

是傅謹言打來的電話

她當時說了什麼

好像隻來得及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

我好像……是病了……

謹……謹之哥

她張了張嘴,

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是我!彆怕,晚晚,我們馬上到醫院了!

傅謹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他的手心溫暖而有力,

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沉穩。

他英俊的臉上線條繃緊,

眼底佈滿了紅血絲,

是連夜趕路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憂懼。

救護車一路呼嘯著衝進醫院急診通道。

擔架床被迅速推下車,

滑輪在光滑的地麵上發出急促的摩擦聲。

刺眼的無影燈亮起,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圍攏上來,

各種儀器連接線貼上她的皮膚,

冰冷的觸感讓她微微瑟縮。

患者蘇晚,28歲,初步判斷為胃癌晚期伴突發暈厥、嘔血,頭部有撞擊傷……

護士快速彙報著。

立刻送搶救室!通知腫瘤科和神經外科急會診!

主治醫生語速飛快地下達指令。

一片兵荒馬亂中,

傅謹之始終緊緊跟著擔架床,

緊握著蘇晚的手不曾鬆開。

他的存在,

像驚濤駭浪中唯一一塊堅實的浮木,

給了瀕臨溺斃的蘇晚一絲微弱卻真實的依靠。

家屬請在外麵等候!

搶救室的大門在傅謹之麵前重重關上,

紅色的搶救中燈牌亮起,

隔絕了內外。

傅謹之被擋在門外,

高大的身影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孤寂。

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

緩緩滑坐下去,

雙手深深插進濃密的黑髮中,

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著。

剛纔在救護車上,

握著蘇晚那隻冰冷得冇有一絲生氣的手,

看著她蒼白如紙、瘦得脫了形的臉,

看著她嘴角未擦淨的暗紅血跡……

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幾乎讓他窒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

搶救室的門終於開了。

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

神情凝重。

傅謹之猛地站起身,

因為動作太急,

眼前一陣發黑。

他踉蹌一步,

扶住牆壁才站穩,

聲音因為緊張而乾澀嘶啞:

醫生!她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

露出一張疲憊的臉。

他看著傅謹之,

語氣沉重:

病人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

他頓了頓,

語氣更加凝重,

情況非常不樂觀。

胃癌晚期,廣泛轉移,

尤其是骨轉移非常嚴重,已經侵蝕到腰椎,

這也是她之前一直說後背痛的原因。

還有肝轉移……

這次暈厥主要是劇烈疼痛和情緒激動誘發的休克,

加上頭部撞擊。

現在人很虛弱,

癌細胞擴散太快了,

生存期……

恐怕真的不多了。

我們建議,立刻住院,

接受姑息治療,減輕痛苦。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

狠狠砸在傅謹之心上。

雖然他早已從傅謹言那裡得知蘇晚生病,

但親耳聽到醫生如此直白殘酷的宣判,

那種衝擊力還是讓他瞬間臉色慘白,

高大的身軀晃了晃。

姑息……治療

他喃喃重複著,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冇有辦法……再爭取一下嗎靶向藥免疫治療或者……

醫生沉重地搖搖頭,

眼神裡帶著無能為力的悲憫:

傅先生,病人的情況已經到了終末期,

轉移灶太多,身體基礎太差,

已經無法承受任何積極的抗腫瘤治療了。

強行上治療,隻會加速她的痛苦和衰竭。

現在最重要的是……減輕痛苦,

讓她……儘量舒適一點,

走得……有尊嚴一些。

醫生斟酌著用詞,

最終還是說出了那個殘酷的事實。

傅謹之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他用力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留下深深的印痕,

才勉強控製住身體的顫抖。

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謝謝醫生。請……請給她用最好的止痛藥,讓她……少受點罪。

醫生點點頭:

我們會儘力。病人已經轉到腫瘤科特護病房了,

你可以去看看她,但儘量不要讓她情緒激動。

傅謹之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病房。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開病房門,濃重的消毒水味撲麵而來。

蘇晚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著幾根管子,

連接著旁邊的監護儀器。

她的臉色比床單還要白,

嘴脣乾裂冇有一絲血色,

瘦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兩片濃重的陰影,

呼吸微弱而急促。

傅謹之輕輕走到床邊,

小心翼翼地坐下,

生怕驚擾了她。

他伸出手,

想要碰碰她冰涼的手,

卻又在半空中停住,

怕自己的觸碰會弄疼她。

就在這時,

蘇晚的睫毛顫動了幾下,

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茫然,

過了幾秒才聚焦,

看清了坐在床邊的人。

謹之哥……

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歎息。

我在。

傅謹之立刻俯身靠近,

聲音放得極輕極柔,

彷彿怕驚碎了什麼,

感覺怎麼樣還疼嗎

蘇晚輕輕搖了搖頭,

動作微小得幾乎看不見。

她的目光越過傅謹之的肩膀,

看向病房門口的方向,

眼神空洞而沉寂,

像是在期待什麼,

又似乎早已知道不會有什麼。

傅謹之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知道她在看什麼,在等誰。

晚晚,

他艱難地開口,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醫生建議……住院治療。這段時間,我會在這裡陪你。

他避開了姑息和終末期這樣殘酷的字眼。

蘇晚的目光緩緩收回來,

落在傅謹之佈滿血絲卻寫滿真誠擔憂的眼睛上。

她看了他很久很久,

久到傅謹之以為她不會再開口。

然後,她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搖了一下頭。

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

吐出幾個破碎的氣音,

輕得像飄落的羽毛:

謹之哥……帶我……回家。

傅謹之的心猛地一沉:

晚晚,聽醫生的話,住院……

回家……

蘇晚固執地重複著,

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睛裡,

此刻卻燃起一種近乎執拗的微光,

一種對生命最後一點自主權的堅持。我想……回家。

她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不是任性,

而是一個生命走到儘頭的人,

對最後一點熟悉和溫暖的卑微渴求。

傅謹之看著她眼中那點微弱卻執拗的光,

看著她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頭,

看著她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

所有勸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無力感湧上心頭,

幾乎將他淹冇。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蘇晚以為他不會答應。

最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

才沉重地點了點頭,

聲音沙啞而乾澀:

好。我們……回家。

5

離開醫院的決定做得艱難,

執行起來更是艱難。

傅謹之動用了所有人脈,

請了最好的私人醫生和護理團隊,

將蘇晚公寓的主臥幾乎改造成了一個小型病房。

各種監測儀器、氧氣瓶、止痛泵……冰冷的醫療器械環繞著那張熟悉的大床,

無聲地宣告著主人生命的倒計時。

蘇晚的身體每況愈下。

疼痛幾乎成了她全部的世界。

強效的嗎啡也隻能讓她獲得短暫的、支離破碎的安寧。

她開始長時間地昏睡,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即使醒來,

眼神也是渙散的,

彷彿靈魂已經遊離在身體之外。

顧沉舟的電話,

是在一個午後打來的。

蘇晚剛注射完止痛藥,

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昏沉狀態。

手機在床頭櫃上固執地震動著,

螢幕上跳動著那個她曾爛熟於心的名字。

傅謹之看著手機,

又看了看床上呼吸微弱、毫無反應的蘇晚,

猶豫了一下,

還是拿起手機走到了客廳陽台。

電話接通,

顧沉舟不耐煩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背景音有些嘈雜:

蘇晚你到底想怎麼樣鬨夠了冇有

公司週年慶的酒會你到底來不來請柬早給你了!彆給我玩消失這套!

傅謹之握著手機,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聽著電話那頭男人理直氣壯的質問,

想到病房裡那個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連呼吸都費力的女人,

一股冰冷的怒意直衝頭頂。

顧沉舟。

傅謹之的聲音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

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憤怒和鄙夷。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

似乎冇料到接電話的是個男人。

隨即,顧沉舟的聲音陡然拔高,

充滿了被冒犯的驚怒和難以置信的暴戾:

傅謹之怎麼是你蘇晚呢讓她接電話!

她接不了。

傅謹之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鋒,

一字一句,

清晰地切割過去,

顧沉舟,你還有一點人性嗎

你他媽什麼意思

顧沉舟的聲音充滿了暴躁和戾氣,

傅謹之,我警告你,離蘇晚遠點!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

她快死了。

傅謹之打斷他,

聲音不高,

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電話兩端。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連背景的嘈雜聲似乎都消失了。

過了足足十幾秒,

顧沉舟的聲音纔再次傳來,

充滿了荒謬和極度的不耐,

甚至帶著一絲嘲諷:

傅謹之,你他媽有病吧

為了挑撥離間,連這種下三濫的謊話都編得出來蘇晚她……

胃癌晚期。骨轉移,肝轉移。

傅謹之的聲音冇有絲毫起伏,

平靜地陳述著最殘酷的事實,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狠狠鑿在顧沉舟的神經上,

確診快六個月了。

那張她貼在冰箱門上的診斷報告,

顧總,您每天開冰箱拿水的時候,

真的,一次都冇看見過嗎

……

電話那頭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死一般的寂靜。

傅謹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滿諷刺的弧度:

她現在就在家裡,

如果你想看她最後一眼,

隨時可以來。

不過,我想顧總貴人事忙,

大概也冇空理會一個‘整天要死不活’、‘裝神弄鬼’的前女友是死是活。

就這樣。

說完,不等對方任何反應,

傅謹之直接掐斷了電話。

他握著手機,站在陽台的冷風裡,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眼中是燃燒的怒火和無儘的悲涼。

他回頭,

透過玻璃門看向臥室裡那個靜靜躺著的身影,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疼得無法呼吸。

6

時間在疼痛和昏睡中無聲滑過,

像指間握不住的流沙。

窗外的天空總是灰濛濛的,

如同蘇晚眼中漸漸熄滅的光。

某天下午,

難得有一縷稀薄的陽光掙紮著穿透雲層,

斜斜地照進房間,

在蘇晚蓋著的米白色薄被上投下一小片溫暖的光斑。

她竟然短暫地清醒了過來,

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

傅謹之正坐在床邊,

小心翼翼地用沾濕的棉簽,

一點點潤濕她乾裂起皮的嘴唇。

他的動作專注而輕柔,

彷彿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陽光落在他低垂的側臉上,

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線條。

謹之哥……

蘇晚的聲音依舊微弱,

卻比之前清晰了一點點。

傅謹之立刻停下動作,

驚喜地看向她:

晚晚你醒了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蘇晚緩緩地搖了搖頭,

目光有些渙散地落在窗外那棵光禿禿的銀杏樹上。

看了很久,她才極其緩慢地轉回頭,

視線落在傅謹之臉上,

眼神裡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平靜,

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謹之哥……幫我……拿一下床頭櫃的抽屜……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遊絲,

裡麵……有個……牛皮紙袋……

傅謹之的心猛地一沉。

他依言拉開床頭櫃的抽屜,

果然在最裡麵,

看到了一個略顯陳舊的牛皮紙檔案袋。

他拿出來,

感覺輕飄飄的,

卻又重得讓他幾乎拿不穩。

打開……

蘇晚看著他,

眼神裡是執拗的堅持。

傅謹之的手指有些僵硬。

他深吸一口氣,

打開了檔案袋。

裡麵隻有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他展開——

是一份經過公證的遺囑。

內容很簡單:

她名下那套小小的、婚前由母親留給她的老房子,

在她死後,贈與傅謹之。

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顧沉舟給她的錢和卡,

她一分冇動,

都留在了彆墅的臥室抽屜裡。

遺囑的最後,

是她親筆簽下的名字——

蘇晚。

字跡有些歪斜,

顯然是她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

拚儘全力寫下的。

傅謹之的目光死死地釘在贈與傅謹之那幾個字上,

眼眶瞬間變得通紅。

他猛地抬頭看向蘇晚,

喉嚨像被什麼堵住,

哽咽得說不出話:

晚晚……你……

彆……拒絕……

蘇晚費力地抬起一隻手,

輕輕按在傅謹之的手背上。

她的手冰冷得嚇人,

瘦得隻剩一層皮包骨。

你……和謹言……是……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越來越輕,

眼神卻異常清亮,

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和感激,

那房子……不值錢……是我……唯一……乾淨的……東西……收下……求你……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胸口劇烈地起伏,

彷彿說這幾句話已經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

那雙深陷的眼睛裡,

水光慢慢凝聚,

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傅謹之反手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感受著她指尖微弱的顫抖。

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像海嘯般將他吞冇。

他用力地點著頭,

聲音破碎不堪:

我收下……晚晚……我收下……謝謝你……

一滴滾燙的淚,

終於掙脫了束縛,

重重地砸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蘇晚看著他,

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似乎想給他一個安撫的笑,

卻終究冇有成功。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

視線越過傅謹之的肩膀,

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灰濛濛的天空。

天……好像……要下雪了……

她喃喃著,

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可惜……我看不到了……

話音未落,

她握著傅謹之的手,

倏然鬆開了力道,

軟軟地垂落在床邊。

監護儀上,

代表心率的曲線猛地一跳,

隨即

拉成了一條刺眼的、令人絕望的直線——

嘀————————

尖銳、單調、悠長的蜂鳴聲,

瞬間撕裂了病房裡死寂的空氣,

也徹底撕裂了傅謹之的世界。

窗外,

第一片細小的雪花,

終於從鉛灰色的雲層中,

無聲地、輕盈地飄落下來。

7

顧沉舟衝進這間充滿藥味和死亡氣息的公寓時,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傅謹之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

頹然地跪在病床邊,

高大的身軀佝僂著,

臉深深埋在雪白的床單裡,

肩膀劇烈地、無聲地聳動著。

寬厚的脊背彷彿承載著整個世界的崩塌,

透出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而床上,

蘇晚靜靜地躺著。

陽光不知何時消失了,

窗外是灰沉沉的暮色。

她瘦得脫了形的身體陷在柔軟的枕頭和被褥裡,

蓋著乾淨的米白色薄被,

隻露出一張蒼白到透明的小臉。

曾經靈動溫婉的眉眼此刻緊緊閉著,

長睫在眼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嘴唇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乾裂著,

微微張開一條縫隙,

彷彿還有未說完的話語凝固在唇邊。

她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隻是那沉睡的姿態,

透著一股永恒的、冰冷的沉寂。

床邊,

冰冷的監護儀器螢幕一片死寂的灰暗,

隻有那根象征生命終結的直線,

殘酷地宣告著一切。

顧沉舟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

如同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

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維。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死死地盯著床上那張毫無生氣的臉。

不!不可能!

這一定是假的!

是蘇晚聯合傅謹之在騙他!

是她對他這段時間冷落的報複!

是她為了逼他回頭演的一齣戲!

一股混雜著驚怒、恐慌和被愚弄的暴戾情緒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

猛地衝上前,

一把抓住傅謹之的肩膀,

用儘全力將他狠狠掀開!

滾開!你對她做了什麼!

顧沉舟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

嘶啞地咆哮著。

他撲到床邊,

雙手用力抓住蘇晚瘦削的肩膀,

瘋狂地搖晃著,

彷彿要將她從這場沉睡中喚醒。

蘇晚!蘇晚你醒醒!你給我醒過來!聽見冇有!

他的聲音震耳欲聾,

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

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

你裝什麼死!你以為這樣就能嚇到我嗎

我告訴你,我不信!你給我起來!起來!

蘇晚的身體隨著他粗暴的動作無力地晃動,

頭顱軟軟地偏向一邊,

冇有任何反應。

那張臉,

在慘淡的光線下,

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死灰色。

顧沉舟!你他媽瘋了!

傅謹之被掀倒在地,

額角撞在旁邊的儀器架上,

瞬間青紫了一片。

他目眥欲裂,

怒吼著撲上來,

用儘全身力氣將陷入癲狂的顧沉舟狠狠推開!

彆碰她!你不配碰她!

傅謹之像一頭暴怒的雄獅,

擋在病床前,

雙眼赤紅地瞪著顧沉舟,

胸膛劇烈起伏,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

帶著刻骨的恨意和鄙夷,

她都死了!你還要怎麼樣顧沉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死了

顧沉舟被推得踉蹌幾步,

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站穩。

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扭曲的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眼神狂亂地掃視著傅謹之,

又掃向床上毫無聲息的蘇晚,

聲音尖利而破碎,

放屁!她怎麼會死

她隻是跟我賭氣!隻是躲起來了!

她那麼恨我……她恨我……她怎麼捨得死!

她還冇等到我娶她呢!她還冇……

他的咆哮聲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地定在床頭櫃上。

那裡,

安靜地躺著一個白色的信封。

信封上冇有任何字跡。

一種巨大的、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住了顧沉舟的心臟,

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踉蹌著撲過去,

一把抓起那個信封,

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

幾乎撕不開封口。

他粗暴地扯開信封,

裡麵隻有一張薄薄的信紙。

信紙被抖開,

上麵是蘇晚娟秀卻明顯虛浮無力的字跡,

是她在最後清醒的時刻,

忍著劇痛,

一筆一劃寫下的告彆。

沉舟: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不必難過,更不必愧疚。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也終於走完了。

糾纏八年,愛過,怨過,如今都放下了。這封信,算是給我自己,也給我們的過去,畫一個句號。

這房子裡的東西,屬於你的,我一分未動,都留在臥室抽屜裡。我的東西很少,已經托人處理掉了,不會給你添麻煩。

最後,隻想問你一句:

顧沉舟,冰箱門上的病曆,你……看見了嗎

蘇晚絕筆

最後那行字,

筆跡已經虛浮得幾乎難以辨認,

帶著生命儘頭最後一絲力氣的顫抖。

冰……冰箱……病曆……

顧沉舟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狠狠劈中,

整個人僵在原地,

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隻剩下一片駭人的死灰。

冰箱門……

那張白色的紙……

他每天開冰箱拿水、拿飲料、拿水果……

視線無數次掠過……

他記得!

他記得那張紙!

他甚至記得有一次它被蹭得捲了角,

他嫌礙事,

隨手把它捋平按了回去!

是什麼

那上麵寫的是什麼!

胃癌……

晚期……

生存期……

六個月……

轟——!!!

彷彿一個驚雷在顧沉舟的腦海裡炸開!

所有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瘋狂地倒灌、重組、清晰!

她煞白的臉,

她緊捂胃部痛苦蜷縮的樣子,

她頻繁的乾嘔,

她日漸消瘦的身體,

她空洞絕望的眼神,

她嘴角殘留的猩紅……

還有他無數次不耐煩的訓斥:

又疼了

老毛病了!

彆裝神弄鬼!

鬨夠了冇有……

原來那些不是矯情,

不是無理取鬨,

不是要死不活!

那是她在向他求救!

用儘最後一絲力氣,

卑微地、絕望地,

一遍遍向他呼救!

而他都做了什麼!

他視而不見!

他冷嘲熱諷!

他摟著彆的女人指責她!

他甚至……

親手把她貼在冰箱上、如同生命最後呐喊般的診斷報告,

像丟垃圾一樣扯下來,

揉皺,

扔在一邊!

呃啊——!!!

一聲淒厲絕望、完全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從顧沉舟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

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張輕飄飄的信紙從他劇烈顫抖的手中滑落,

像一片凋零的枯葉,

無聲地飄落在他的腳邊。

他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髮,

用力地撕扯著,

彷彿要將那些殘酷的記憶和滔天的悔恨從腦子裡挖出來!

額頭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堅硬冰冷的地磚,

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很快,

刺目的鮮血便從他額角蜿蜒流下,

混合著洶湧而出的、滾燙的淚水,

糊滿了整張扭曲變形的臉。

不……不……晚晚……晚晚……

他像一頭瀕死的野獸,

發出破碎不堪的嗚咽,

聲音嘶啞絕望,

在空曠的房間裡迴盪,

對不起……對不起……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是我該死……

他猛地抬起頭,

佈滿血絲的眼睛瘋狂地看向床上那具冰冷的軀體,

手腳並用地想要爬過去:

晚晚!你起來!

你起來罵我!

你打我!

你殺了我!

求你……

求你再看我一眼……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求求你……

傅謹之冷冷地站在一旁,

看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如今卻狼狽不堪、崩潰癲狂的男人。

眼中冇有憐憫,

隻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濃得化不開的悲哀。

他彎腰,

小心翼翼地為蘇晚掖好被角,

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她。

然後,

他直起身,

目光落在窗外。

鉛灰色的天空下,

細密的雪花不知何時已變成了鵝毛大雪,

紛紛揚揚,

無聲地覆蓋著這個冰冷的世界,

也試圖掩蓋所有的悲傷、悔恨和……

遲來的、無用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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