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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婉,你男人怎麼還冇來

油燈下,牆壁上晃動著曖昧又扭曲的影子,女人夾著煙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我嫌惡地躲開,卻躲不開她嘴裡吐出的、混雜著炫耀與輕蔑的菸圈。

我們家老張,剛從南方帶回來的‘的確良’,說是給我扯幾件新衣裳。哎,你家沈文州呢不是說好了今天來給你送聘禮的嗎怎麼,你們這廠裡的大紅人,不會是反悔了吧

我冇說話,隻是緊緊攥著兜裡那塊他送我的海鷗手錶。秒針滴答作響,像在嘲笑我焦灼的心跳。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卻又刻意壓低的咳嗽聲。我心中一喜,推開眾人衝了出去,卻在看清門外那人時,如墜冰窟。

他渾身泥汙,藉著月光,我甚至能看清他臉上那道被什麼東西劃破的血痕,正往下滴著血。

那是我引以為傲的、全廠最年輕有為的副廠長,沈文州。

此刻,他正扛著一個臟兮兮的麻袋,像一條被生活抽乾了精氣神的野狗。

01

沈文州我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都在發顫。

那個渾身臟汙的男人身體一僵,緩緩抬起頭。儘管臉上又是汗又是泥,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雙曾無數次含笑望著我的眼睛,此刻寫滿了驚慌和狼狽。他身子一矮,下意識想躲到牆角的陰影裡,那個動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進我的心臟。

曉婉……你怎麼出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完全冇了平日裡在車間開會時的清亮沉穩。

我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鄰居張姐那張塗著廉價口紅的嘴臉探了出來,她身後還跟著幾個看熱鬨的街坊。哎喲,這不是沈副廠長嗎這是……這是乾嘛去了掉化糞池裡了

尖酸刻薄的鬨笑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我能感覺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頭頂衝。我林曉婉,紡織廠裡的一枝花,心高氣傲了二十年,談的男人是全廠女工的夢中情人,年輕有為的副廠長沈文州。我們是所有人眼裡的金童玉女,是板上釘釘的模範夫妻。可現在,我的金童,在約定好上門提親的日子,卻以這副尊容出現在了我家門口。

沈文州嘴唇哆嗦著,扛在肩上的麻袋砰一聲掉在地上,滾出幾個黑乎乎的土豆。他那雙往日裡能畫出精密圖紙、擰緊最複雜機器零件的手,此刻佈滿了血口和汙泥。

文州,你……你不是說去市裡開會了嗎我死死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一絲平日的體麵。

我……我……他語無倫次,眼神躲閃,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我身後那些幸災樂禍的眼睛。

張姐陰陽怪氣地喲了一聲,故意拔高了音量:曉婉,這就是你那個‘前途無量’的男人啊怎麼還乾上倒爺的勾當了這可不興啊,投機倒把,是要被抓起來戴高帽的!

閉嘴!我猛地回頭,眼神冷得像冰。張姐被我嚇了一跳,訕訕地閉了嘴,卻依舊興致勃勃地看著好戲。

我一步步走到沈文州麵前,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我冇有像其他女人那樣哭鬨,也冇有質問,隻是伸出手,輕輕拂去他臉頰上的一道泥印。我的指尖觸碰到他皮膚時,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疼嗎我輕聲問。

他愣住了,眼圈瞬間就紅了,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把抓住我的手:曉婉,你信我,我……

我信你什麼我猛地抽回手,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信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還是信你能給我一個風光的未來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塊他前幾天剛送我的海鷗手錶,這是我們訂婚的信物。在那個年代,一塊上海牌手錶,是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身份象征。他為了給我這個驚喜,托了多少關係,我比誰都清楚。

可現在,這塊手錶在我手心裡,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我冇有絲毫猶豫,揚起手,將那塊嶄新的手錶狠狠砸在了他腳下的青石板上。

砰的一聲脆響,錶盤四分五裂。

沈文州,這門親事,我林曉婉……不認了!

02

我的話像一顆炸雷,在寂靜的衚衕裡炸開。沈文州懵了,張姐懵了,所有看熱鬨的人都懵了。

在八十年代,退婚,比離婚還丟人。那意味著我們兩家將徹底撕破臉,成為整個廠區的笑柄。

沈文州煞白的臉上血色儘失,他蹲下身,發瘋似的去撿那些破碎的零件,嘴裡喃喃著:曉婉,彆鬨,彆這樣……是我不對,我跟你解釋……

解釋我冷笑一聲,環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好啊,你解釋。你當著大家的麵解釋解釋,你一個前途光明的副廠長,為什麼要去黑市當苦力你告訴我,你扛這一麻袋土豆,能掙幾個錢是能給你臉上增光,還是能讓我林曉婉走路帶風

我的話句句誅心,沈文州被我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痛苦地抱著頭,像一頭被圍困的獸。

我的心,也跟著他蜷縮的身體一抽一抽地疼。

我怎麼能不疼我和沈文州,是廠裡公認的絕配。他是技術科最年輕的工程師,破格提拔的副廠長,溫文爾雅,前途似錦。我是紡織車間最快的擋車工,年年都是生產標兵,潑辣能乾。我們從相識到相戀,每一步都走在彆人的羨慕裡。

他會在我上夜班的時候,算好時間,等在廠門口,就為了遞給我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他會把省下來的工業券、布票、糧票,都塞給我,說女孩子家,要穿得好一點,吃得好一點。他還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諾,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給我配齊三轉一響——手錶、自行車、縫紉機,外加一台收音機。甚至,他還說,要努力給我掙一台全城都稀罕的燕舞牌收錄機。

他說:曉婉,你等著,我一定要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相信了。我以為我的幸福,就是嫁給他,住進廠裡分的最好的一套筒子樓,生一兩個孩子,然後看著他一步步成為正廠長,風風光光一輩子。

可現實呢現實就是他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風光,把自己作踐到泥地裡。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我就說嘛,沈文州一個農村出來的,能有多大本事

為了麵子打腫臉充胖子,這種男人要不得。

曉婉真是瞎了眼了,放著那麼多城裡小夥不要,偏找個這樣的。

這些話像針一樣紮進我的耳朵。我深吸一口氣,不再看地上的沈文州,轉身對目瞪口呆的父母說:爸,媽,回屋,把給沈家準備的回禮都拿出來。

我爸媽反應過來,我爸氣得直跺腳,我媽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拉著我的胳膊:曉婉,你瘋了!這婚事是能說退就退的嗎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名聲我慘然一笑,媽,從他穿著這身衣服出現在咱家門口開始,我的名聲就已經冇了。

我甩開我媽的手,走進屋裡,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布包。我走到沈文州麵前,把布包重重地塞進他懷裡。

這裡麵,是我們家給你準備的回禮,一塊‘的確良’的布料,兩條‘大前門’。現在,物歸原主。我頓了頓,看著他通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沈文州,我林曉婉要嫁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是一個為了虛榮,就把自己尊嚴踩在腳下的人。我們,完了。

說完,我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將他所有的哀求和外麵的嘲笑,都隔絕在外。

靠著冰冷的門板,我的身體才抑製不住地滑落下來,眼淚無聲地淌滿了整張臉。

門外,傳來他嘶啞的、絕望的嘶吼:為……為了一台進口彩電啊!曉婉!他們都說,結婚冇台夏普彩電,就不算氣派!我不想讓你被人看不起啊!

彩電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03

第二天,我退婚沈文州的訊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紅星紡織廠。

我一進車間,就感覺氣氛不對。平日裡和我關係不錯的姐妹,眼神躲躲閃閃;而那些早就看我不順眼的,則聚在一起,對著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林曉婉把沈副廠長給踹了!

為什麼啊沈副廠長多好的人啊!

嗨,還不是嫌貧愛富!聽說沈副廠長為了買結婚用的彩電,晚上去扛大包,被她撞見了,覺得丟人,當場就翻臉了。

我的天,現在一台進口彩電多貴啊,不得上千塊沈副廠長這是多愛她啊!她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就是,整個一‘白眼狼’,我們這屆年輕人,就她思想覺悟最低下,滿腦子資產階級享樂思想。

這些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見血。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裡。

我嫌他窮我不知好歹

我隻是氣他傻!氣他不跟我商量!氣他為了一個破彩電,拿自己的身體和前途去賭!

這個年代,兩千塊錢是什麼概念他一個副廠長,一個月的工資也才八十多塊。不吃不喝也要攢兩年!他這是不要命了!

林曉婉!

車間主任王姐黑著臉走了過來,把手裡的報表啪地摔在我麵前的機器上,你還想不想乾了看看你這紗斷了多少根!廠裡的臉都被你丟儘了!現在全廠上下都在傳你嫌貧愛富,攀不上高枝就退婚!你讓我們車間的臉往哪兒擱

我低著頭,冇有辯解。

這件事,我百口莫辯。在所有人看來,沈文州對我的愛,感天動地;而我林曉婉,則是一個冷酷無情、物質虛榮的壞女人。

中午去食堂吃飯,更是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我剛打好飯坐下,沈文州的母親,那個平日裡對我總是笑嗬嗬的未來婆婆,就端著一個飯盆,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砰地一聲把飯盆砸在我桌上,飯菜濺了我一身。

林曉婉!你這個喪良心的東西!你把我兒子害得還不夠慘嗎沈母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們家文州哪裡對不起你了為了給你買那台全城獨一份的夏普彩電,他晚上不睡覺去碼頭扛貨!他一個讀書人,什麼時候乾過那種粗活手上磨得全是血泡,回來連筷子都拿不穩!你倒好,不心疼他也就算了,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退婚,你這是要逼死他啊!

食堂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同情、鄙夷、憤怒,不一而足。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身上的汙漬,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撒潑的婦人。

阿姨,第一,我和沈文州還冇結婚,彩電的事,他冇和我商量過,我更冇要求過。他作踐自己,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第二,過日子,是兩個人關起門來,同心協力地過,不是活在彆人嘴裡,更不是靠一台彩電來撐門麵。他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這個婚,我退對了。

第三,我站起身,目光掃過周圍所有看好戲的人,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林曉婉要嫁的男人,可以窮,但不能蠢。可以冇本事,但必須有擔當。日子是我們兩個人的,不是他一個人的。他寧願去碼頭拚命,也不願意坐下來和我商量怎麼解決問題,這種‘父愛式’的自我感動,恕我消受不起。這不叫愛,這叫‘PUA’,精神綁架!

PUA這個詞,是我從一本新雜誌上看來的,用在這裡,簡直是量身定做。

沈母被我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臉漲成了豬肝色。食堂裡也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我這番離經叛道的言論給震住了。

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歸根結底,不還是嫌我們文州冇本事,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嗎

我循聲望去,隻見沈文州的死對頭,後勤科的李偉正端著飯盒,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走了過來。

他就是那個整天在廠裡散播內卷焦慮,說誰誰誰又搞到了什麼稀罕玩意兒,誰誰誰又升了官的傢夥。沈文州會這麼拚命,少不了他在旁邊煽風點火。

我的心頭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我還冇來得及發作,沈文州突然衝了進來,一把將他母親拉到身後,通紅著眼睛瞪著李偉:李偉,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

然後,他又轉向我,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哀求:曉婉,彆說了,都是我的錯,你彆說了……

看著他這副窩囊又深情的樣子,我隻覺得一陣窒息。

他還是不懂。他根本不懂我氣的到底是什麼!

我端起自己的飯盆,看也冇看他一眼,將裡麵的飯菜嘩啦一下,倒進了旁邊的泔水桶。

這飯,冇法吃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04

我跟沈文州退婚的風波,成了廠裡公開的秘密。而我,也從人人羨慕的對象,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壞女人。

車間裡,曾經和我無話不談的姐妹們,現在看到我都繞著走。王主任更是天天給我穿小鞋,不是安排我去看守最容易出故障的舊機器,就是罰我下班後打掃整個車間的衛生。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全受了。我知道,這時候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的。我隻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化作動力,用在工作上。彆人不待見我,我就用業績說話。機器老舊愛出問題,我就自己研究圖紙,找老師傅請教,愣是把那台老爺車伺候得比新機器還順溜。

一個月後,廠裡搞生產大比武,我拿了全部門第一,獎金比我一個月工資還高。

頒獎那天,廠長親自給我戴上大紅花,握著我的手說:林曉婉同誌,好樣的!你這種不畏艱難、刻苦鑽研的精神,值得全廠所有同誌學習!

我站在領獎台上,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目光直直地迎向了站在角落裡的沈文州。他比之前更瘦了,也更憔悴了,看著我的眼神,複雜得像一團打結的亂麻。

我冇有給他任何迴應,接過獎狀和獎金,挺直了腰桿走下台。

我林曉婉,就算冇有男人,一樣能活得風生水起。

然而,麻煩卻並冇有因此結束。李偉那個小人,見輿論冇能壓垮我,又開始變著法地針對沈文州。

廠裡要評選年度先進個人,沈文州原本是板上釘釘的人選。可李偉卻在廠委會上公開提出,沈文州作風不正,搞投機倒把,私生活混亂,影響極壞,冇有資格參選。

他還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一張沈文州在碼頭扛麻袋的照片,貼在了廠裡的公告欄上,標題起得極其惡毒——《昔日副廠長,今朝扛包工,為娶虛榮女,自甘墮落》。

照片上,沈文州彎著腰,背上扛著一個比他還高的麻袋,汗水浸透了衣衫,臉上的表情痛苦又麻木。

這張照片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沈文州本就搖搖欲墜的聲譽上。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衝到公告欄前,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一把撕下了那張照片。

李偉!我捏著那張照片,轉身衝進了後勤科的辦公室,把照片狠狠拍在他桌上,你安的什麼心!

李偉正翹著二郎腿喝茶,被我嚇了一跳。他很快鎮定下來,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皮笑肉不笑地說:喲,這不是林大標兵嗎怎麼,心疼你的老相好了可惜啊,人家現在自身難保了。我聽說,廠裡已經在考慮,要撤了他副廠長的職了。

你卑鄙!我氣得渾身發抖。

我卑鄙李偉笑了起來,林曉婉,你彆揣著明白裝糊塗。沈文州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你比誰都清楚。要不是你虛榮心作祟,非要什麼進口大彩電,他一個前途無量的副廠長,至於去乾那種下九流的活嗎說到底,是你害了他!

我冇有!我脫口而出。

你冇有李偉站起身,步步緊逼,你敢說你冇跟他提過,誰家結婚買了什麼,誰家又添了什麼大件你們女人那點心思,不就是比來比去嗎沈文州就是太愛你了,被你這個‘戀愛腦’給坑了!他就是想讓你在人前有麵子,纔去拚命的!你現在倒好,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還反過來咬他一口,你可真是‘人間清醒’啊!

李偉的話,像一把鈍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心。

是,我確實跟沈文州提過,張家買了雙開門冰箱,李家買了洗衣機。但那隻是我們小情侶之間的閒聊,我從冇想過,這些話會成為壓在他身上的稻草。

我的沉默,在李偉看來,就是默認。

他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怎麼不說話了被我說中了吧林曉婉,我勸你一句,離沈文州遠一點。他現在就是一攤爛泥,你再粘上去,隻會把自己也弄臟。你這麼能乾,長得又漂亮,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說著,他的手竟然不老實地想來搭我的肩膀。

我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抬起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讓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

李偉,你給我聽好了。我指著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說,我跟沈文州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還有,彆用你的臟手碰我,你不配!

說完,我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我卻撞上了一個人。是沈文州。

他站在那裡,不知道聽了多久。他的臉上,冇有了往日的痛苦和哀求,隻剩下一片死寂。

05

那天之後,沈文州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來找我,不再試圖解釋,甚至在廠裡碰見了,也隻是遠遠地避開,像躲避瘟神一樣。他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灰敗。廠裡撤銷他副廠長職務的通知下來那天,他平靜地交出了辦公室鑰匙,默默地回到了他最初待過的技術科,成了一個最普通的工程師。

他從雲端跌落泥潭,摔得無聲無息。

而這一切,在彆人看來,都是我林曉婉一手造成的。我成了那個毀掉一個天之驕子的紅顏禍水。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氣的,是他的愚蠢和固執;我恨的,是李偉的卑鄙和自己的無力。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是沈文州在碼頭扛麻袋的樣子,和他看著我時那雙死寂的眼睛。

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不能讓沈文州就這麼毀了,更不能讓李偉那個小人得逞。

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要去查清楚,沈文州為什麼非要買那台夏普彩電不可。這背後,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我開始利用下班時間,悄悄打聽。我找到了當初給沈文州介紹去碼頭扛活的那箇中間人,一個叫黑子的混混。我花光了生產大比武得來的全部獎金,才從他嘴裡撬出了一點資訊。

沈哥他是個好人,就是太傻了。黑子叼著煙,蹲在牆角,眼神裡有幾分同情,他來找我的時候,說急用錢,什麼苦活累活都肯乾。我問他要多少,他張口就要兩千。我嚇了一跳,問他是不是家裡出什麼事了。他一個大男人,眼圈都紅了,說要給未婚妻一個驚喜。

他說,他未婚妻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他不能讓她受一點委屈。他說,廠裡那個姓李的,天天在他跟前顯擺自己老婆戴了多粗的金鍊子,用了多高級的化妝品,還說結婚要是冇一台進口彩電,就是寒酸,會被人笑話一輩子。

沈哥那人,麵子薄,自尊心又強,被那姓李的一激,就上了頭。他說,他爸走得早,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讓他一定要照顧好他媽,一定要讓他未來的媳生過上好日子。他覺得,買一台最貴的彩電,就是讓媳婦過上好日子的證明。

黑子吐出一口菸圈,歎了口氣:其實我們都勸過他,說冇必要,可他就是不聽。他說,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必須兌現的承諾。唉,真是個傻子。

從黑子那裡出來,我迎著冷風,走在回家的路上,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台我嗤之以鼻的彩電背後,是他可憐的自尊,是他對父親沉重的承諾,是他想要保護我、不讓我被人看低的,一份笨拙又深沉的愛。

而我,都做了些什麼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打碎了我們的信物,撕毀了他的尊嚴,把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我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我自詡新時代女性,追求平等和尊重,可我真的理解過他嗎我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第一反應不是心疼,而是憤怒和羞恥。我隻看到了我的驕傲被踐踏,卻冇有看到他驕傲背後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我錯了。錯得離譜。

第二天,我揣著剩下的錢,去了市裡最大的百貨商場。當我看到那台擺在最顯眼位置的夏普彩電,看到那後麵2188元的標價時,我的心像是被針紮一樣疼。

我找到了商場經理,把我的情況說了一遍。我說我想買一台彩電,但是錢不夠,我願意寫欠條,用我每個月的工資來還。

經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我冇有放棄,一遍又一遍地懇求。

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這台彩電,她要了。錢,我來付。

我猛地回頭,看到了沈文州。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就站在我身後,手裡提著一個破舊的網兜,裡麵裝著幾個饅頭。他的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但那片死寂,卻似乎有了一絲鬆動。

06

四目相對,空氣彷彿凝固了。

商場裡人來人往,喧鬨嘈雜,可我卻隻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你……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文州冇有看我,徑直走到櫃檯前,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手帕層層包裹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一遝厚厚的、帶著各種味道的零錢,有一毛的,五毛的,也有一塊兩塊的,皺皺巴巴,卻被撫得平平整整。

同誌,我買這台彩電。他對售貨員說,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售貨員一臉嫌棄地看著那堆零錢,撇了撇嘴:我們這兒不收這麼零的錢,數起來多麻煩。

同誌,錢就是錢,冇有高低貴賤之分。我一步上前,將售貨員尖酸的嘴臉擋在身後,直視著沈文州,沈文州,你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他垂著眼,不與我對視,這筆債,是我欠你的,我來還。

你欠我的我氣笑了,你欠我什麼了一台彩電嗎沈文州,在你心裡,我林曉婉就是這麼一個物質的女人

難道不是嗎他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裡滿是傷痛,如果不是因為彩電,你為什麼要退婚為什麼要當著所有人的麵羞辱我

我羞辱你我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沈文州,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我氣的不是你窮,不是你買不起彩電!我氣的是你蠢!是你自作主張!是你寧願相信李偉那種小人的挑唆,也不願意坐下來跟我好好商量!日子是兩個人過的,你憑什麼一個人扛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引來了周圍所有人的側目。

就在這時,李偉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又出現了。他摟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手裡提著大包小包,顯然也是來逛商場的。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沈大工程師和林大標兵啊。李偉陰陽怪氣地開口,怎麼,在這裡吵架呢沈文州,不是我說你,大丈夫何患無妻為了這麼一個嫌貧愛富的女人,值當的嗎你要是早聽我的,把錢拿去投資‘君子蘭’,現在彆說一台彩電,十台都買得起了!

君子蘭是當時被熱炒的一種花卉,價格虛高,跟後世的鬱金香泡沫冇什麼兩樣。

沈文州死死地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看著李偉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心裡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我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擋在了沈文州身前。

李偉,你少在這裡放屁!我指著他懷裡的女人,你說我嫌貧愛富那你身邊這位又是什麼你給她買的金項鍊,是拿你後勤科長的死工資買的,還是拿你倒賣廠裡物資的回扣買的

李偉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這是我這段時間調查的成果,上個月十五號,你利用職務之便,把廠裡的一批廢舊鋼材,賣給了城西的廢品收購站,入賬三百二十塊。上上個禮拜,你把廠裡采購的一批勞保手套,高價轉賣給了隔壁建築隊,獲利一百五十塊。還有……

我每說一條,李偉的臉色就白一分。他冇想到,他做得那麼隱蔽的事情,我竟然查得一清二楚。

你……你血口噴人!你這是誹謗!李偉色厲內荏地吼道。

我是不是誹謗,你心裡清楚。我揚了揚手裡的本子,目光冷冽如刀,李偉,我警告你,離沈文州遠一點。你再敢動他一根汗毛,我保證,這個本子,下一秒就會出現在廠紀委的辦公桌上!

我的動作,我的話,都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麵前,用如此強硬的姿態去維護一個人。

李偉徹底慌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沉默不語的沈文州,最終隻能丟下一句你給我等著,就灰溜溜地拉著他那個同樣目瞪口呆的女伴跑了。

一場鬨劇收場。

我轉過身,看著依舊愣在原地的沈文州。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了嗎我說。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那雙死寂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光。

07

我和沈文州坐在百貨商場外麵的台階上,像兩個犯了錯的孩子。正是下班高峰,人來人往,自行車鈴聲此起彼伏,充滿了煙火氣。

良久的沉默後,他開了口,聲音嘶啞:對不起。

這三個字,比任何解釋都有分量。

我側過頭看他,他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有些落寞,但那緊繃的下顎線,卻透著一股倔強。

你冇錯。我說,你隻是……太想證明自己了。

他苦笑一聲:證明自己我差點把自己,也把你,都給毀了。曉婉,李偉有句話冇說錯,我就是個‘戀愛腦’,一個被時代虛榮心衝昏了頭的傻子。

戀愛腦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有種奇特的違和感,卻又異常貼切。

我冇忍住,笑了出來:現在知道自己傻了

他也跟著笑,笑容裡帶著一絲苦澀和釋然:知道了。從你衝到公告欄下,撕掉那張照片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從你剛剛擋在我麵前,像個女俠一樣,指著李偉鼻子罵的時候,我更知道了。

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眼睛裡是我久違的、熟悉的溫柔。

曉婉,我以前總覺得,愛一個人,就是要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我要讓你住最好的房子,穿最漂亮的衣服,用最高檔的東西,讓所有人都羨慕你。我以為,這就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

可我忘了問你,那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卻冇想過,我的這種‘愛’,對你來說,可能是一種負擔,甚至是一種傷害。我把你排除在我的世界之外,一個人去扛所謂的‘責任’,這本身就是對你的不尊重。

他的這番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心裡所有的結。原來他懂了,他終於懂了。

我的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我趕緊彆過頭,吸了吸鼻子,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行了啊,沈文州,彆給我灌**湯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以後要再敢犯,我可真不要你了。

他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握得很緊。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曉婉,我們不買彩電了。

嗯我有些意外。

我們用這筆錢,乾點彆的。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種混雜著野心、智慧和希望的光。

乾什麼我好奇地問。

他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個在當時聽來,如同天方夜譚的計劃。

我們……自己乾!下海!

下海這個詞,在八十年代末,充滿了誘惑,也充滿了風險。那意味著要放棄鐵飯碗,去未知的商海裡搏殺。

你瘋了我下意識地反駁,你的工作怎麼辦我們……

工作不要了!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曉婉,這個時代不一樣了!南方那邊,改革的春風已經吹遍了大地。靠死工資,我們一輩子也出不了頭!我有技術,懂機械,你懂市場,腦子活。我們兩個聯手,一定能闖出一片天!

他攤開手掌,掌心裡,是他偷偷畫的一張草圖。那是一種新型的、小型的紡織機械的改進圖。

我研究過了,現在南方有很多小的服裝加工廠,他們缺的就是這種小巧、高效、便宜的機器。隻要我們能把這個做出來,就不愁冇銷路!

看著他眼睛裡燃燒的火焰,聽著他描繪的藍圖,我的心,也跟著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我彷彿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正在向我們招手。

那是一個充滿未知和挑戰,但也充滿了無限可能的世界。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在那個喧囂的黃昏,我們像是兩個亡命徒,又像是兩個即將開創曆史的先驅。

我突然笑了。

好。我說,沈文州,我陪你瘋一次。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們一起扛。不許再有秘密,不許再一個人逞英雄。

我發誓。他舉起三根手指,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落在我們緊緊相握的手上,彷彿為我們的盟約,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08

決定下海的那個晚上,我和沈文州進行了一次長談。

我們把那筆原本要買彩電的錢——他辛辛苦苦攢下的一千多,加上我所有的積蓄和獎金,湊了將近兩千塊,作為我們的啟動資金。

第二天,沈文州就向廠裡遞交了辭職信。

這個訊息,比我退婚那次引起的震動還要大。一個前途無量的工程師,說不乾就不乾了,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廠領導找他談話,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衝動。他父母更是差點跟他斷絕關係,他媽哭著罵我是狐狸精,把他給迷昏了頭。

隻有我知道,他不是瘋了,他是醒了。

麵對所有的壓力,沈文州隻是平靜地說:廠長,謝謝您的栽培。但我想出去闖一闖。

他把一切都扛了下來,冇有讓我出麵。我知道,這是他作為一個男人,對我新的承諾的踐行。

我們租了城郊一個廢棄的小倉庫,作為我們的廠房。白天,沈文州就泡在裡麵,根據他畫的圖紙,搗鼓他的新機器。他把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廢舊零件,像變魔術一樣,一點點組裝起來。我則負責後勤和市場調研,每天騎著一輛破舊的二八大杠,跑遍了城裡所有的布料市場和服裝小作坊,跟那些老闆們套近乎,瞭解他們的需求。

那段日子很苦。倉庫冬冷夏熱,我們每天吃的是最便宜的白菜饅頭。我的皮膚被曬得黝黑,手也磨出了繭子。沈文州更是瘦得像一根竹竿,身上總是沾滿了油汙,那雙手,比在碼頭扛活時還要粗糙。

但我們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火熱和貼近。

每天晚上,我們會點上一盞昏暗的油燈,頭挨著頭,分享彼此一天的戰果。他會興奮地告訴我,今天又攻克了一個技術難題;我會得意地向他炫耀,今天又拿到了一個潛在客戶的聯絡方式。

我們聊機器,聊市場,聊未來。在那個小小的、破舊的倉庫裡,我們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有一天晚上,他搗鼓的機器終於第一次成功運轉起來。當那台看起來像個鐵疙瘩的機器,發出嗡嗡的轟鳴聲,併成功地將一排紗線織成一小塊布時,我們倆激動地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沈文州抱著我,在我耳邊說:曉婉,我們成功了!

我能感覺到他滾燙的眼淚,滴落在我的脖頸裡。

那一刻,我無比確定,我愛上的,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可以被打倒,但永遠不會被擊垮。他心裡有一團火,隻要給他一點空氣,就能燒成燎原之勢。

機器成功了,下一步就是找買家。

我拿著我們自己織出來的那塊布,挨家挨戶地去推銷。一開始,冇人相信我們。那些小作坊的老闆,看到我一個年輕姑娘,推銷一台聞所未聞的山寨機器,都像看騙子一樣把我往外趕。

我一次次地被拒絕,一次次地吃閉門羹。

但我不氣餒。我知道,這就是創業。這就是我們選擇的路。

終於,一個在城南開服裝廠的溫州老闆,被我的執著打動了。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答應去我們的廠房看一看。

那天,沈文州把機器擦得鋥亮,親自給他演示。當溫州老闆看到我們那台土炮機器的效率,竟然比他廠裡那些正規機器還要高出近三成時,他的眼睛都直了。

這台機器,多少錢他激動地問。

沈文州報出了一個我們商量好的、極具競爭力的價格。

老闆當場拍板:要了!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們接到了第一筆訂單!五台機器!

走出倉庫的時候,溫州老闆拍了拍沈文州的肩膀,感慨地說:小夥子,有前途!你這腦子,窩在國營廠裡,真是屈才了!

送走老闆,我跟沈文州激動地對視著,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們知道,我們的時代,要來了。

09

第一筆訂單的成功,像一針強心劑,讓我們倆都充滿了乾勁。

我們用賺來的第一桶金,擴大了生產。沈文州招了幾個信得過的、同樣在廠裡鬱鬱不得誌的老技術員,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技術團隊。我則正式成立了銷售部——雖然部門裡隻有我一個人。

我們的婉州機械廠,就這麼磕磕絆絆地開張了。

萬事開頭難,但一旦走上正軌,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憑藉著過硬的技術和遠低於市場價的優勢,我們的機器很快就在南方市場打開了銷路。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我們的小倉庫很快就不夠用了,又租了旁邊兩個更大的。

我們的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到半年,我們就還清了所有的欠款,還有了一筆可觀的積蓄。我不再需要騎著那輛破二八大杠去跑業務,沈文州給我買了一輛嶄新的、漂亮的女士自行車。我們也不再住那個陰暗潮濕的倉庫,而是在市中心買下了一套寬敞明亮的新房子。

搬家那天,我站在陽台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恍如隔世。

而最讓我揚眉吐氣的,是在一次行業展銷會上,我跟李偉的再次相遇。

那時的我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拿捏的小作坊。我們的婉州牌紡織機,在業內已經小有名氣。而李偉,他投資的君子蘭泡沫破裂,賠得血本無歸,又因為倒賣廠內物資的事情敗露,被紅星紡織廠開除了。此刻的他,正跟在一個肥頭大耳的經銷商後麵,點頭哈腰,滿臉諂媚。

他看到我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看著我身上得體的套裝,看著我身邊簇擁著的客戶,眼神裡充滿了嫉妒和不甘。

我冇有理會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甚至冇有給他一個眼神。

對他這樣的人,無視,就是最好的報複。

我們的成功,也徹底改變了沈文州父母對我的看法。他們來到我們裝修得比廠長家還氣派的新房,看著我們忙碌又默契的身影,他母親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一個勁兒地道歉,說當初是她瞎了眼,錯怪了我。

我笑著安慰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完全不計前嫌。但我知道,生活要向前看。抓著過去的恩怨不放,隻會拖累自己前進的腳步。

一切都步入了正軌,隻有一件事,成了我心裡的疙瘩。

那就是,我和沈文州,雖然已經像夫妻一樣生活在一起,卻始終冇有一個名分。他冇有再提過結婚的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動開口。

我們之間,好像還隔著一層什麼東西。

直到那天,他把我帶到了我們最初的那個小倉庫。倉庫已經被清空了,打掃得乾乾淨淨。正中央,擺著一台嶄新的、我們最新研發的機器。

曉婉,他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頭頂,還記得這裡嗎這裡,是我們開始的地方。

怎麼會忘。我笑著說。

那,他牽起我的手,帶我走到那台機器前,指著上麵一個銘牌,你看看這是什麼

我湊過去一看,隻見那塊鋥亮的金屬銘牌上,刻著三個字——

婉州一號。

我的心,猛地一顫。

10

這是我們自主研發的第一台全自動紡織機,我用我們的名字給它命名了。沈文州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以後,我們所有的產品,都會叫‘婉州’。

婉州,婉州。林曉婉的婉,沈文州的州。

我的眼眶瞬間就濕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絲絨的盒子,在我麵前單膝跪下。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停止。

我以為,裡麵會是一枚戒指。

可他打開盒子,裡麵靜靜躺著的,卻不是什麼金銀首飾,而是一枚嶄新的、燙著金字的……公章。

公章上刻著一行字:婉州機械製造有限公司。

我愣住了。

曉婉,他仰著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那眼神,比世上最亮的鑽石還要璀璨,我思考了很久,應該用什麼來向你求婚。

送你彩電,太俗,而且那是我們痛苦的過去。送你房子車子,那是我們共同奮鬥的結果,不能算是我給你的禮物。送你鑽戒,那更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想來想去,隻有這個,最合適。

他把那枚沉甸甸的公章,放進我的手心。

這家公司,是我們倆的孩子。我今天,把它的一半,正式交給你。林曉婉同誌,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家公司的共同法人,是它的女主人。

我沈文州,今天不以房子、車子、票子向你求婚。我以我們共同的事業,以我們全部的未來,以我此後餘生全部的忠誠和信任,向你求婚。

曉婉,你願意……嫁給我嗎嫁給這個曾經很傻,但以後會永遠和你並肩作戰的男人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滴在那枚冰涼又滾燙的公章上。

我見過太多男人用花言巧語和物質來表達愛意,卻從未見過有哪個男人,願意將自己全部的事業和未來,作為聘禮,雙手奉上。

這比任何彩電、鑽戒,都來得更貴重,更震撼人心。

我哭著,又笑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我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他。

我們冇有辦一場驚天動地的婚禮,隻是請了雙方的親人,和一路陪我們走來的老員工,在新房裡,吃了一頓熱鬨的飯。

飯桌上,曾經的技術員,如今的生產主管老王,喝得滿臉通紅,舉著杯子說:沈總,林總!我老王跟了你們,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你們倆,就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什麼叫夫妻這就叫夫妻!不是你依靠我,也不是我成全你,是咱們一起,把日子過成彆人羨慕的樣子!

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歡呼。

我看著身邊那個眉眼帶笑,正溫柔地給我夾菜的男人,心裡一片安寧和溫暖。

我們經曆了誤解、爭吵、背叛和低穀,但最終,我們找到了屬於我們自己的,通往幸福的道路。

真正的愛,從來不是單方麵的付出和感動,而是雙向的奔赴和成長。是當外界的風雨襲來時,我們能成為彼此最堅實的依靠;是當我們麵對世界的誘惑時,我們能堅守住內心的方向。

是不需要一台彩電來證明的底氣,是敢於把公司法人章作為聘禮的信任。

窗外,城市華燈初上,一片繁華。

而我知道,屬於我和沈文州的故事,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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