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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暗室
手機電筒的光束在佈滿蛛網的走廊裡晃盪,
像隻不安分的螢火蟲。
光線下,牆皮大片剝落,
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磚,像結痂的血疤。
走廊儘頭,
岱莊病院的鐵皮招牌歪斜地掛著,
院字右側的撇劃徹底鏽斷,
剩下的部分像個咧開的、無聲的笑。
真要進去
賈景芝的聲音裹著顫音,
指尖深深掐進米白色的衣角,
留下幾道月牙形的白痕。
她是我們四個裡唯一的女生,
膽子向來最小,
要不是上週在桌遊吧輸了誰慫誰請全場奶茶的賭注,
她絕不會踏足這種地方。
孫學進嗤笑一聲,
抬腳踹在斑駁的鐵門上。
哐噹一聲悶響,
鐵鏽簌簌往下掉,
落在他擦得鋥亮的運動鞋上。
怕了他挑眉,
從牛仔褲口袋裡摸出個黑色手環扣在腕上,
螢幕亮起,顯示著實時心率:89次/分。
這是我上週剛買的心率監測儀,今天就來測測,到底是鬼嚇人,還是人嚇鬼。
他總這樣,熱衷於一切刺激的事,
彷彿天生就缺根恐懼的神經。
我靠在走廊的水泥牆上,
數著腳下的地磚。
第十七塊磚的右上角缺了個角,
邊緣鋒利,像被人硬生生掰下來的。
再磨蹭,等天亮了,彆說鬼了,連門口的流浪貓都醒了。
我的聲音混在穿堂風裡,有點發飄。
其實掌心早就冒汗了,
不是怕鬼,是怕他們看出我很怕。
就像高中時,
怕孫學進發現我偷偷換了他模擬考的答題卡(他數學比我高十分,我想贏一次),
怕賈景芝知道我藏過她的日記本(裡麵寫著她喜歡孫學進,而我那時也喜歡她)。
郭亮冇說話,
隻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鏡片後的眼睛在昏暗中看不太清,
隻覺得那目光像根細針,
落在什麼地方,就想鑽進去探個究竟。
他比我們高三屆,是學長,
總穿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袖口磨出了毛邊。
此刻他正盯著鬼屋門口那張泛黃的價目表,
手指在四人夜場特惠[四角遊戲]專屬場那行字上輕輕敲著,
節奏均勻,像在倒計時。
我們來這兒,就是為了這個四角遊戲。
傳說這家廢棄病院的主樓三樓,
有間從不上鎖的手術室。
十年前,
一個叫王丹的女病人死在手術檯上,
死時手術隻做了一半,
據說她的怨氣太重,
把整個房間變成了陰陽交界。
午夜十二點。
四個人站在房間的四個角落,
關掉燈,順時針移動,
每次隻拍打下一個人的肩膀,循環往複。
不能說話,不能開燈,
不能中途停下。
玩夠五圈,
王丹的影子就會出現在第五個角落,
那個本該空著的地方。
規則上寫,必須帶一樣‘有紀念意義’的東西。
郭亮忽然開口,聲音不高,
卻像塊石頭砸進水裡,打破了走廊的死寂。
他翻開手裡那個磨掉皮的筆記本,
新的一頁上,用鋼筆字工整地抄錄著遊戲規則,
末尾還畫了個簡單的四角形示意圖。
你們帶了嗎
孫學進從錢包裡掏出塊銀色的電子錶。
錶殼磕出了好幾個坑,
螢幕右上角裂了道縫,
但指針還在轉,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我爸留的,他去世那年給我的,算紀念意義吧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卻下意識地摩挲著錶殼,
那裡有塊明顯的磨損,
是去年他打架時,被人摁在地上磨出來的。
賈景芝猶豫了一下,
從帆布包裡摸出個粉色的發繩。
塑料繩上鑲著幾顆水鑽,
其中一顆已經掉了,留下個小小的凹痕。
我媽給我買的,初中第一次住校時,她幫我紮頭髮用的。
她把發繩繞在指尖,一圈又一圈,直到指節發白。
我摸了摸褲兜,指尖觸到枚冰涼的硬幣。
是去年在公交站撿到的,
黃銅色,邊緣磨得很薄,
上麵的花紋模糊不清,
卻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這個算嗎我把硬幣拋起來,又接住,金屬碰撞的聲音在走廊裡格外清晰。
郭亮的目光落在硬幣上頓了頓,
才慢悠悠地從筆記本裡抽出樣東西,
一片壓得扁平的乾花標本。
深紫色,花瓣蜷曲,
湊近了能聞到股淡淡的黴味,像舊書堆裡翻出來的。
十年前,王丹死的時候,手裡攥著的就是這個。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手機電筒的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算是……她的紀念物吧。
十二點的鐘聲。
從遠處的教堂傳來,
一下,兩下……直到第十二下敲完,
最後一聲餘韻在空氣裡盪開,
郭亮伸手推開了手術室的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像有人在磨牙,聽得人頭皮發麻。
房間比想象中要小,大概十五平米。
四個角落堆著生鏽的器械,
有帶血漬的手術刀、
斷了腿的手術鉗、
還有個半開的鐵托盤,
裡麵扔著幾枚彎曲的縫合針。
天花板正中央懸著盞冇罩子的燈泡,
電線老化得發黃,拉繩垂在半空,
隨著穿堂風輕輕晃,像根絞索。
站好位置。
孫學進說著,走到最左邊的角落,
那裡堆著個鐵架子,上麵擺著個空的玻璃藥瓶。
我在這兒。
賈景芝選了對麵的角落,靠近窗戶,
窗玻璃碎了大半,冷風從缺口灌進來,
吹得她的頭髮亂飄。
我……我站這裡。
郭亮走到離門最近的角落,
牆壁上有塊深色的汙漬,形狀像個人影。
A角。他低聲說,像是在給這個角落命名。
剩下的那個角落,就在我身後。
我退了兩步,後背貼上冰涼的牆,
牆角有個生鏽的鐵盒,不知道裝過什麼。
行,我在這兒。
孫學進抬手按了下牆上的開關,燈泡閃了兩下,滅了。
黑暗瞬間湧了過來,
帶著濃重的消毒水味和灰塵的腥氣,
像塊濕冷的布,把人裹得密不透風。
眼睛花了好一會兒才適應,
能勉強看到三個模糊的人影,
分彆在另外三個角落。
呼吸聲變得格外清晰。
孫學進的呼吸又粗又重,像頭剛跑完步的牛;
賈景芝的呼吸很輕,卻帶著點急促,像受驚的兔子;
郭亮的呼吸最淺,若有若無,
要不是離得不算太遠,幾乎聽不見。
第一圈,開始了。
按照規則,順時針移動。
我要先走到郭亮的A角,拍他的肩膀,然後站到他的位置;
郭亮走到孫學進的角落,拍他;
孫學進去賈景芝那裡;
賈景芝來我原來的角落。
我摸著牆,慢慢往前走。
腳下的地板發出吱呀聲,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讓人發慌。
走到A角附近,隱約看到郭亮的影子,
我伸出手,指尖觸到一塊粗糙的布料,
是他的藍襯衫。
啪。
我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似乎瑟縮了一下,
冇說話,轉身朝孫學進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A角,
後背貼著那塊人形汙漬的牆,感覺冷冰冰的。
很快,賈景芝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停在我原來的角落。
接著是孫學進的腳步聲,走向賈景芝的位置。
再然後,是郭亮的腳步聲,停在孫學進的角落。
啪。
應該是郭亮拍到了孫學進的肩膀。
第一圈,結束了。
冇有怪事發生。
我鬆了口氣,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牆角的鐵盒,
盒蓋鬆動了,輕輕一碰就發出哢噠聲。
第二圈開始。
我再次走向A角,
這次郭亮好像提前準備好了,
我剛伸出手,就拍到了他的肩膀。
他轉身時,衣角掃過我的手背,冰涼。
走到孫學進的角落時,
腳下突然踢到了什麼東西,
硬邦邦的,圓滾滾的,
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咕嚕聲。
誰
孫學進的聲音帶著警惕。
冇什麼,
我低聲說,踢到個東西。
什麼東西
不知道,黑燈瞎火的。
孫學進冇再問,腳步聲響起,
他朝賈景芝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孫學進的角落,
彎腰摸了摸剛纔踢到東西的地方,
空蕩蕩的,什麼都冇有。
第二圈,結束了。
第三圈。
走到A角,拍郭亮的肩膀。
他好像往旁邊挪了挪,我的手差點拍空。
怎麼了我忍不住問。
冇什麼。他的聲音很悶,像被什麼堵住了。
走到孫學進的角落,
這次冇踢到東西,
但總覺得腳下黏糊糊的,像踩了什麼液體。
我不敢多想,加快腳步,拍了下孫學進的肩膀,
他的肌肉繃得很緊,像塊石頭。
你剛纔踢到的,是不是這個
他突然問,聲音壓得很低。
什麼
他冇回答,腳步聲響起,
他走向賈景芝的位置。
我站在那裡,心裡有點發毛。
孫學進剛纔的語氣,不像是在問問題,更像是在確認什麼。
第三圈,結束了。
第四圈。
我走到A角,拍郭亮的肩膀。
他轉身的速度很快,幾乎是在我拍到他的瞬間就動了,
衣角又掃過我的手,這次帶著點濕冷,像沾了水。
走到孫學進的角落,拍他的肩膀。
他冇動,也冇說話。
喂
我輕輕推了他一下。
他還是冇動。
就在這時,
賈景芝的尖叫聲突然從斜對角傳來,
很短促,像被人捂住了嘴。
怎麼了
我下意識地問。
冇人回答。
隻有賈景芝的呼吸聲,變得又急又重,
還夾雜著點嗚嗚的聲音,像在哭。
我皺了皺眉,繼續往前走,該去賈景芝的角落了。
走到一半,
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從賈景芝的方向傳來,似乎是朝著我這邊跑。
賈景芝
我喊了一聲。
腳步聲停了。
接著,一隻冰涼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裡。
彆……彆走……
是賈景芝的聲音,帶著哭腔,抖得不成樣子。
怎麼了
我想掙脫她的手,她卻抓得更緊。
有人……有人拽我的頭髮……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氣若遊絲,
就在我後麵……黑的……看不清……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角落後麵,隻有那扇破窗戶,
外麵是空蕩蕩的操場,哪有人
彆犯規。
郭亮的聲音突然在A角的方向響起,不高,卻像道驚雷,炸得人耳朵疼。
規則裡說,不能說話,
不能有肢體接觸,否則會驚動怨靈。
賈景芝的手瞬間鬆開了,
像觸電一樣。她的腳步聲響起,
跌跌撞撞地朝我原來的角落跑去。
我站在原地,
手腕上還留著她的指甲印,火辣辣地疼。
剛纔她抓著我的時候,我好像聽到身後有輕微的沙沙聲,像有人在拖動什麼東西。
第四圈,結束了。
第五圈,開始了。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走到A角,拍郭亮的肩膀。
他的肩膀好像比剛纔更寬了點,也更硬了。
剛纔……
我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規則不能破。
郭亮冇理我,轉身朝孫學進的角落走去。
我跟在他後麵幾步遠的地方,慢慢走向孫學進的角落。
離得越近,越覺得不對勁。
太安靜了。
孫學進的呼吸聲,冇了。
剛纔前幾圈,
就算他不說話,
那粗重的呼吸聲也像個座標,提醒著他的位置。
可現在,那裡一片死寂,連腳步聲都冇有。
我心裡的不安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加快了腳步。
走到孫學進的角落附近,我伸出手,想拍他的肩膀。
手伸出去,卻撲了個空。
那裡,冇人。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孫學進
我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黑暗裡顯得格外突兀。
冇人回答。
隻有冷風從窗戶灌進來的聲音,
還有我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孫學進!
我又喊了一聲,提高了音量。
還是冇人回答。
幾秒鐘後,
賈景芝的方向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
接著是郭亮的咳嗽聲,很劇烈,像被什麼嗆到了。
開燈!我終於忍不住大喊一聲,
轉身朝著燈泡的拉繩跑去。
手指胡亂地抓著,
終於摸到了那根冰涼的繩子。
啪!
燈泡亮了,慘白的光線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眯著眼睛,
看向孫學進的角落。
他倒在地上,
臉朝下,右手伸直,左手攥成拳頭。
後腦有個猙獰的血窟窿,
暗紅色的血順著頭髮流下來,
浸濕了地上的灰塵,像朵詭異的花。
他的電子錶掉在旁邊,螢幕黑了,指針停在12:17。
而他攥緊的左手裡,
露出來一片深紫色的東西,
是郭亮帶來的那片乾花。
賈景芝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
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郭亮站在離孫學進不到一米的地方,
眼鏡歪了,手裡還攥著那個筆記本,
封麵上沾了點暗紅色的東西,像冇擦乾淨的血。
房間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報警。
第二章:筆錄
警局的白熾燈是那種最廉價的款式,
光線慘白刺眼,照得人眼睛發酸。
林警官坐在審訊室的桌子後麵,
麵前攤著個筆記本,
第一頁寫著
10月17日,怨靈病院殺人案,
下麵畫了個簡單的地圖,
標記著手術室的位置和四個角落。
門被推開,賈景芝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粉色的衛衣,
袖口沾了點灰塵,
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肩上,
那個粉色發繩不見了。
坐下的時候,她的背挺得筆直,
手指卻不停地絞著衛衣的下襬,指節泛白。
姓名林警官問,筆尖落在紙上。
賈景芝。聲音很輕,帶著點顫抖。
年齡
22。
職業
大三學生,江城大學中文係。
說說吧,10月17日午夜,你在岱莊病院做了什麼。
她的喉結動了動,像是在咽口水。
我……我和孫學進、張凱,還有郭亮學長,一起去的。我們是高中同學,現在也在一個城市上學,偶爾會約著出來玩。
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是孫學進提議的。
她低下頭,頭髮遮住了眼睛,
他說……他最近總做噩夢,夢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渾身是血,站在他床邊。有人告訴他,岱莊病院的四角遊戲能破解噩夢,隻要完成五圈,就能讓‘不乾淨的東西’離開。
你們什麼時候到的遊戲是怎麼進行的
大概十一點半到的。郭亮學長之前查過規則,說必須午夜十二點開始。我們站在四個角落,關燈,順時針移動,每次隻拍打下一個人的肩膀,不能說話,不能開燈。
她頓了頓,抬起頭,眼睛紅紅的,
一開始很正常,前三圈都冇出事。
‘出事’是指什麼
第四圈。
她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一點,又迅速壓低,
第四圈,張凱拍我肩膀的時候,我感覺……感覺有人在後麵拽我的頭髮。很用力,像要把我的頭皮扯下來。
看清是誰了嗎
冇有,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
她的手指抖得更厲害了,
我嚇得抓住了張凱的手,想讓他彆走,幫我看看。就在這時,郭亮學長突然說話了,他說‘彆犯規’。我一害怕,就鬆開了手。
郭亮為什麼會說話你們知道規則裡不能說話吧
知道……
她咬著嘴唇,
郭亮學長說,犯規會被‘怨靈’盯上,他是在提醒我。
第五圈發生了什麼
第五圈,我按照規則,從自己的角落走到張凱原來的位置。剛站穩,就聽到張凱喊‘開燈’,然後燈就亮了……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眼淚掉了下來,砸在褲子上,
我就看到孫學進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你在第五圈有冇有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比如爭吵、打鬥聲
她用力搖頭,眼淚甩了下來。
冇有,什麼都冇有。除了腳步聲,就是呼吸聲。哦對了,孫學進的電子錶一直在響,‘滴答滴答’的,很清楚。直到第五圈,我走到張凱的角落時,那聲音突然停了。
你覺得誰有嫌疑
賈景芝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這個問題燙到。
我不知道……
她停頓了很久,才低聲說,
但張凱踢到過東西,第三圈的時候,他自己說的。還有郭亮學長,他為什麼要帶那片乾花他說那是十年前死的女病人的東西,會不會……會不會是他故意引來什麼的
林警官在筆記本上記下
乾花
拽頭髮
張凱踢到東西,
指尖敲了敲紙麵。
你抓張凱的手時,他有什麼反應
他……他好像有點生氣,悶哼了一聲。
她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害怕。
做完賈景芝的筆錄,
林警官讓警員先帶她去休息室等著。
剛喝了口冷水,審訊室的門又開了,郭亮走了進來。
他比賈景芝鎮定得多,
穿著那件標誌性的藍襯衫,
袖口依舊磨得發毛。
坐下時,他把那箇舊筆記本放在桌上,動作平穩,冇有絲毫慌亂。
姓名
郭亮。
年齡
25。
職業
研究生在讀,江城大學曆史係,研究民俗文化。
這個職業讓林警官多看了他一眼。
你研究民俗文化,應該知道‘四角遊戲’屬於民間禁忌吧為什麼還要參與
正因為研究這個,纔想去實地體驗。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燈光,
民間傳說往往有現實原型,我想看看,所謂的‘怨靈’背後,是不是有未被記錄的曆史。
你提前查過岱莊病院的背景
查過。十年前是傢俬人醫院,因一場醫療事故倒閉。死者叫王丹,23歲,死於手術檯上,死因是麻醉過量,但家屬質疑是醫療過失,後來不了了之。
他翻開筆記本,
其中一頁貼著列印的新聞截圖,
標題是《私人醫院手術事故,年輕女子命喪手術檯》。
你們的站位和移動規則,能再描述一遍嗎
他從筆記本裡抽出張紙,
上麵畫著手術室的平麵圖,
四個角落標著A、B、C、D,
旁邊用鉛筆寫著名字:
A秦文軒(郭亮),
B孫學進,
C賈景芝,
D張凱。
順時針移動,即D角的張凱走到A角,我從A角走到B角,孫學進從B角走到C角,賈景芝從C角走到D角。每圈間隔約一分鐘,因為孫學進的電子錶‘滴答’聲很規律,我默數過時間。
第四圈你為什麼說話
賈景芝違反規則。
他的語氣很平靜,
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抓住了張凱的手,這會打破移動節奏。規則裡明確提到‘肢體接觸會吸引靈體’,我提醒她,是為了所有人的安全。
你當時在什麼位置能確定說話時,其他人都在自己的移動路線上嗎
我在A角,正要走向B角。能確定孫學進在B角,因為我聽到他的呼吸聲;賈景芝在C角,她的腳步聲很輕,但能分辨;張凱在走向C角的路上,他的腳步聲很重。
第五圈,你走到B角時,孫學進還在嗎
在。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拍到了他的肩膀,觸感很清晰,是他穿的黑色夾克。拍完後,我站在B角的位置,等著張凱過來。但他一直冇來,直到他喊‘開燈’。
你站在B角時,有冇有聽到什麼異常比如孫學進倒地的聲音
郭亮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冇有。黑暗中隻能靠聲音定位,我聽到孫學進的呼吸聲突然停了,但冇聽到倒地聲。可能是……他慢慢倒下的,冇發出聲音。
你覺得誰有嫌疑
他沉默了幾秒,
目光落在筆記本上的張凱兩個字上。
張凱。第四圈他被賈景芝抓住時,我聽到他的呼吸變粗了,像是在生氣。而且他站在D角,離門口最近,完全可以提前藏凶器在外麵,趁移動時拿進來。
還有彆的嗎
他踢到的‘東西’很可疑。
郭亮推了推眼鏡,
第三圈我從B角經過時,摸過那個位置,什麼都冇有。第四圈再走時,卻踩到了一塊金屬,邊緣很鋒利,像是手術鉗的一部分。
郭亮從審訊室出來後,林警官捏了捏眉心。
兩個筆錄,看似都合理,卻又透著矛盾:
賈景芝說被拽頭髮,郭亮說冇聽到異常;
張凱踢到東西,郭亮說後來纔出現金屬塊。
第三個進來的是我。
我穿著件灰色連帽衫,
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半張臉。
坐下時,我從口袋裡摸出枚黃銅硬幣,
在手心裡轉來轉去,金屬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審訊室裡格外刺耳。
姓名
張凱。
年齡
22。
職業
大三學生,江城大學計算機係。
說說遊戲的過程,從你的角度。
我的聲音很低,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和他們說的差不多。十一點半到,十二點開始,關燈,移動,拍肩膀。前三圈冇什麼特彆的,除了……第三圈我走到孫學進的角落時,踢到個硬東西,圓滾滾的,在地上滾了幾圈。
是什麼東西
當時冇看清,摸著像塊金屬,可能是器械零件。
我頓了頓,硬幣轉得更快了,
但第四圈我再走那個位置時,東西不見了。反而是郭亮經過時,說踩到了鋒利的金屬。
第四圈,賈景芝抓你的手,你有什麼反應
嚇了一跳。
我抬起頭,規則說不能有肢體接觸,我想掙脫,她卻抓得很緊。郭亮喊‘彆犯規’時,她鬆手了,我才繼續往前走。走到郭亮的角落時,感覺他有點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
他往旁邊躲了一下,好像不想讓我拍到他。
我的手指停了,硬幣在掌心轉了個圈,
而且他的襯衫濕了一塊,貼在背上,不知道沾了什麼。
第五圈,你為什麼會撲空
不知道。
我搖搖頭,
走到孫學進的角落,伸手去拍,卻什麼都冇摸到。他的呼吸聲也冇了,之前一直很響的。我喊開燈,是因為覺得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發毛。
你覺得誰有嫌疑
我捏著硬幣,指節用力到發白。
郭亮。他帶的乾花最後攥在孫學進手裡,這太巧了。而且他研究民俗,肯定知道怎麼利用規則製造混亂:比如故意說話吸引注意力,趁機做手腳。
賈景芝呢她的話有疑點嗎
不好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
但她抓我的手,確實拖延了時間。如果郭亮想動手,那段時間足夠他從A角走到B角。
三個筆錄結束,窗外的天已經矇矇亮了。
林警官看著筆記本上的記錄,
像在解一道冇有答案的題:
賈景芝的拽頭髮、
郭亮的違規喊話、
我的踢到硬物,
像三顆散落的珠子,找不到串聯的線。
但有個細節很奇怪,
我們都提到了第四圈的異常,
卻對第五圈的描述異常模糊。
彷彿第五圈的時間被憑空抽走了,
隻剩下開燈和發現屍體兩個節點。
林警官合上筆記本,起身走到窗邊。
晨光穿過雲層,
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像極了手術室裡那盞慘白的燈照出的光斑。
這場四角遊戲,恐怕不止怨靈那麼簡單。
三、破綻
警局的休息室是間狹小的房間,
擺著三張舊沙發,
牆角堆著掃帚和拖把。
我坐在靠窗的沙發上,
看著窗外的雨絲斜斜地飄進來,
打濕了窗台上的灰塵。
賈景芝坐在中間的沙發上,
雙手抱著膝蓋,
頭埋在臂彎裡,肩膀一抽一抽的。
郭亮坐在最裡麵,靠著牆,閉著眼睛,
手裡還攥著那個筆記本,指尖在封麵上輕輕摩挲。
冇人說話。
空氣裡瀰漫著尷尬和恐懼,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繃感,
像拉到極致的弦,稍微一碰就會斷。
不知過了多久,賈景芝突然抬起頭,
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你們覺不覺得,孫學進手裡的乾花,有點奇怪
郭亮睜開眼睛,鏡片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怎麼奇怪
那是郭亮學長帶來的,對吧
賈景芝看向我,
眼睛裡佈滿血絲,
從一開始就夾在他的筆記本裡。最後卻攥在孫學進手裡。除非……除非是有人趁亂塞給他的。
郭亮的手指停了。
你想說什麼
第四圈你說話的時候,是不是在給什麼人打信號
賈景芝的聲音抖得厲害,
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你站在A角,離孫學進的B角最近。黑暗裡冇人能看清,你完全可以走過去,用牆角的鐵鉗砸他的頭,再把乾花塞進他手裡。
我冇有。
郭亮的語氣冷了下來,
推了推眼鏡,
倒是你,賈景芝。你為什麼要抓張凱的手規則明令禁止肢體接觸,你偏偏要做,是不是想拖延時間,給同夥創造機會
我冇有同夥!
賈景芝猛地站起來,
又被自己的鞋帶絆倒,
跌坐回沙發上,
我抓張凱的手,是因為真的有人拽我頭髮!不是編的!
當時除了我們三個,冇有彆人。
郭亮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
誰會拽你的頭髮除非是你自己扯的,想混淆視聽!
你胡說!
我胡說
郭亮冷笑一聲,
翻開筆記本,
指著其中一頁,
我早就查過,你是王丹的表妹。她死的時候,你就在醫院走廊,親眼看著她被推進太平間。你恨孫學進,因為他爸是主刀醫生,這難道不是動機
賈景芝的臉瞬間慘白,
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你……你怎麼知道
郭亮冇回答,隻是死死地盯著她。
他們吵起來的時候,我一直在轉手裡的硬幣。
金屬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
讓我混亂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
陽光從雲縫裡鑽出來,照在硬幣上,
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恰好落在花紋的位置。
我突然看清了。
那不是模糊的圖案,
而是個簡化的丹字,被磨得隻剩輪廓,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
高中時,
我在天台撿到這枚硬幣。
那天風很大,
孫學進把一個男生摁在地上打,
拳頭砸在對方臉上,
發出沉悶的響聲。
郭亮站在旁邊,抱著胳膊看,嘴角噙著一絲冷笑。
賈景芝蹲在角落裡哭,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後來我才知道,
那個被打的男生,
造謠說王丹是被醫生搞大肚子才手術的。
孫學進打他,是為了維護所謂的名聲;
郭亮旁觀,是因為他知道真相,卻不屑於動手;
賈景芝哭,是因為她知道,王丹到死都在等一個道歉。
彆吵了。
我把硬幣揣回口袋,
聲音不大,卻讓他們同時停了下來。
第四圈,我踢到的不是器械零件。我說。
賈景芝和郭亮同時看向我,
眼神裡帶著疑惑。
是手錶。
我盯著他們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說,
金屬錶帶,邊緣有點硌腳,和孫學進那塊電子錶一模一樣。但當時他應該戴著表,怎麼會掉在地上
郭亮的臉色變了變,
很快又恢複平靜。
可能是他自己摘下來的。緊張的時候,人會做些無意識的動作。
不可能。
賈景芝立刻反駁,
聲音帶著點顫抖,卻很肯定,
那塊表是他爸留給他的,從不離身。上次體育課他摔了一跤,錶鏈斷了一節,他拿著去修了整整三天,回來時眼睛都是紅的。他絕不會自己摘下來。
所以,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的臉,
像在審視兩件待解的謎題,
第四圈時,孫學進已經不在他的角落了。有人把他的表扔在那裡,假裝他還在。
誰能做到這點
郭亮站在A角,離B角最近。
如果他在第三圈移動時,
提前走到B角,
用什麼東西打暈孫學進,
把表摘下來扔在地上,
再回到自己的位置,時間剛好夠。
賈景芝站在C角,離B角最遠,
但她抓我的手時,確實拖延了至少十秒。
這十秒,
足夠一個人完成從A到B再回到A的動作。
而我,站在D角,
是唯一能繞到B角後麵的人,
因為順時針移動的規則裡,
D角的人要先經過門口,
再走到A角。
如果我中途停下,從門後繞到B角,
做完手腳再回到路線上,誰也不會發現。
風突然從窗戶灌進來,吹得窗簾獵獵作響。
我看著郭亮手裡的筆記本,
封麵上那點暗紅色的汙漬在光線下格外顯眼,
不是血,是鐵鏽。
和手術室牆角那個鐵盒上的鏽跡一模一樣。
十年前的手術失誤,不是意外,對吧
我慢慢開口,
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王丹對麻醉劑過敏,手術前告訴過護士,但護士冇記錄。主刀醫生,也就是孫學進的爸,明明看到了過敏史,卻為了趕時間,還是用了那種麻醉劑。
郭亮的手抖了一下,
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
我媽就是那個護士。
我繼續說,
目光落在窗外的雨絲上,
她因為‘失職’被開除,每天都在說‘是我害死了她’,後來得了抑鬱症,去年冬天……從樓上跳下去了。
賈景芝捂住嘴,
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郭亮喜歡王丹,
我看向郭亮,
他的臉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你收集她的東西,研究她的死因,甚至知道她最後攥著乾花,那是你送她的,對嗎你說過,她最喜歡深紫色的勿忘我。
郭亮的喉結動了動,冇說話。
我們都不是偶然來這裡的。
我笑了笑,笑聲裡帶著點苦澀,
孫學進的噩夢是真的,但他不是怕‘怨靈’,是怕真相。他提議玩四角遊戲,不是為了破解噩夢,是想贖罪,或者說,想確認我們是不是已經忘了。
可惜,我們都冇忘。
第四圈,
郭亮的違規喊話不是提醒,是信號。
他喊出聲的瞬間,就是在告訴我:
可以動手了。
我從D角出發,
冇有直接走向A角,
而是繞到門後,
那裡藏著我提前準備好的鐵鉗,
上週踩點時,我就藏在那裡了。
我走到B角,
孫學進正因為聽到郭亮的聲音而分神,
我舉起鐵鉗,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他甚至冇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倒了下去。
賈景芝抓我的手,
不是因為拽頭髮,是怕我失手,
也是在給郭亮爭取時間,
讓他把孫學進的表摘下來,
扔在B角,假裝孫學進還在那裡。
她所謂的拽頭髮,
不過是自己扯的,為了給後續的口供增加可信度。
郭亮走到B角時,
拍的不是孫學進的肩膀,是空氣。
他站在那裡,是為了擋住賈景芝的視線,
不讓她看到地上的血跡。
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
像排練過無數次。
所以,
郭亮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嚇人,
現在怎麼辦
賈景芝從口袋裡摸出個東西,粉色的,
在光線下閃了一下,是那根發繩。
她把發繩舉起來,水鑽的位置有個極小的孔。
剛纔在審訊室,我錄下了我們的話。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落在心上,
如果我把這個交給警察,他們會相信嗎三個凶手,互相掩護,卻又各自留下破綻。
我看著那根發繩,
突然想起高中時的夏天。
孫學進把這根發繩塞進賈景芝的書包,
臉紅得像西紅柿,說你戴粉色好看。
賈景芝追著他打,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們身上,像鍍了層金。
那時的我們,
還不知道十年前的那場手術,
早已把我們的命運縫在了一起,變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郭亮翻開筆記本,
最後一頁畫著個四角形,
四個角上分彆寫著:
孫學進,賈景芝,郭亮,張凱。
旁邊用紅筆寫著一行字,筆跡用力到劃破了紙:
四角遊戲,缺了誰,都不算結束。
風停了。
遠處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我把那枚刻著丹字的硬幣扔在地上,
看著它滾到沙發底下,消失在黑暗裡。
就像我們的秘密,永遠見不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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