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配青竹 第一章

小說:牡丹配青竹 作者:筆漸 更新時間:2025-08-12 10:54:0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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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買畫的富家女

高跟鞋敲在畫廊冷硬的地磚上,噠、噠、噠,聲音又脆又空,攪得林薇心煩。她剛從一場無聊透頂的慈善晚宴裡逃出來,身上這件當季的香奈兒粗花呢套裝,像層精緻的殼,裹得她透不過氣。空氣裡飄著若有若無的香檳味、昂貴香水味,還有股子…嗯,大概是藝術圈人士喜歡的所謂深沉氣息膩歪得很。

張經理,她聲音懶洋洋的,帶著點剛醒似的沙啞,你這兒的‘新銳’,淨是些拿調色盤當痰盂的貨色看了半天,眼睛都快瞎了。

她隨手用指尖點了點旁邊一幅色彩堆砌得亂七八糟的抽象畫,鑲著誇張的金框,標價後麵跟著一長串零。

被點名的畫廊經理,一個梳著油亮背頭的中年男人,趕緊小跑過來,臉上堆著最職業也最諂媚的笑:哎喲我的林大小姐!您眼光太高,這些凡品哪能入您的眼您再往裡走走,最裡頭那間靜室,剛布展,都是冇掛價簽的,說不定有驚喜!

驚喜林薇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這地方能有什麼驚喜,頂多是個標價更高的痰盂。她耐著性子往裡踱,純粹是想找個安靜角落待會兒,順便讓那個聒噪的張經理離遠點。

推開靜室沉重的木門,喧囂瞬間被隔絕在外。光線也暗了下來,隻有幾束精準的頂光打在牆上寥寥幾幅作品上。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鬆節油氣味,混著一點老木頭和灰塵的味道。林薇挑剔的目光掃過幾幅風景靜物,就在她幾乎要失去耐心轉身離開時,視線猛地被釘住了。

牆角,一束清冷的光,牢牢罩住了一幅畫。

畫幅不大,卻像有魔力,瞬間吸走了林薇全部心神。畫麵上,幾竿青竹。冇有背景,冇有陪襯,隻有那竹。竹竿挺拔堅韌,帶著一種近乎嶙峋的骨感,筆直地刺向畫布上方。竹葉疏密有致,墨色淋漓,深的地方濃得化不開,像是沉澱了千年風霜;淺的地方又薄如蟬翼,透著一股子不肯低頭的倔勁兒。那竹葉的邊角,鋒利得像刀子,彷彿輕輕一碰就能割破手指。

一股奇異的衝動攫住了林薇。她幾乎是屏著呼吸,一步步走近。畫布前的地上,散落著幾張揉皺的廢稿,還有幾管擠癟了的顏料。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蹲在那兒收拾散亂的畫筆。他穿著件舊得發灰的棉T恤,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膝蓋處磨得泛白,腳上一雙看不出原色的帆布鞋沾滿了乾涸的顏料斑點。頭髮有點長,隨意紮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垂下來,拂過他沾著星星點點油彩的後頸。

林薇的目光隻在他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就被那幅青竹徹底攫住。她站定在畫前,距離近得能看清畫布上每一道筆觸的肌理。那竹子,孤絕,清冷,卻又蘊含著一種蓬勃欲出的、近乎野蠻的生命力,和她剛剛在外麵看到的那些甜膩媚俗的東西截然不同。這竹子,像是活生生從這片浮華裡長出來的骨頭。

喂,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調子,這畫,你的

蹲在地上的男人動作頓了一下,緩緩站起身,轉了過來。

林薇這纔看清他的臉。很年輕,眉骨有些高,顯得眼窩深陷。鼻梁很挺,嘴唇抿著,冇什麼血色。下巴線條乾淨利落。臉上冇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沉靜得像深潭,冇什麼波瀾,卻意外地亮,像淬了火的石頭,帶著一種純粹又執拗的光。他額角和臉頰上也蹭著點顏料,非但不顯得臟,反而添了幾分野性的不羈。他個子很高,林薇穿著高跟鞋,視線也才堪堪到他下巴。

他看了林薇一眼,目光在她那身價值不菲的套裝和脖子上細細的鑽石鏈子上停頓了不到半秒,隨即移開,落回到自己的畫上,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開個價林薇從手包裡拿出支票夾,指尖夾著一張空白支票,動作隨意得如同抽出一張紙巾。香奈兒外套袖口精緻的珍珠鈕釦,在頂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隨著她遞出支票的動作,幾乎要蹭到男人那條洗得發白、甚至能看到纖維紋理的舊牛仔褲上。

沈硯的目光終於從畫布上挪開,落在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空白支票上。他抬起沾著油彩的下巴,眼神裡冇有林薇預想中的驚喜、貪婪或者侷促,隻有一片沉靜的、近乎審視的冷然。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點熬夜後的微啞,卻字字清晰,砸在安靜的靜室裡:

我的畫,不賣花瓶。

2

刺兒頭畫家

空氣好像凝固了幾秒。

花瓶林薇挑高了精心描畫的眉毛,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她非但冇惱,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指尖夾著的空白支票被她漫不經心地收回包裡。她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的鞋尖幾乎要踩到沈硯那雙沾滿顏料的舊帆布鞋。昂貴的香水味,帶著侵略性的花果調,瞬間壓過了鬆節油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鑽進沈硯的鼻腔。

有意思。林薇微微仰頭,那雙漂亮的杏眼裡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捕獵般的興味光芒,直直刺進沈硯沉靜的眼底,你叫什麼沈…硯嘖,石頭一樣又硬又冷的名字。她根本冇等對方確認,自顧自地下了定論。行,沈硯,你這塊硬石頭,還有你這幾根破竹子,她下巴朝那幅畫揚了揚,我林薇要定了。

她根本不給沈硯再次拒絕的機會,像一陣帶著昂貴香氣的旋風,轉身就往外走,留下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張經理!把這畫包起來,送去我城西的工作室。地址你知道。高跟鞋的脆響再次響起,越來越遠。

沈硯站在原地,看著那幅被經理小心翼翼取下的青竹,眉頭擰成一個結,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混雜著錯愕和惱怒的表情。他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麼也冇說。那女人像一團不講理的火,燒過來,留下灼痕,又自顧自地走了。他彎腰,沉默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畫筆和廢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二天下午,林薇城西的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過的庭院,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潔如鏡的原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空氣裡瀰漫著咖啡豆研磨後的醇香。工作室中央,那幅孤絕的青竹被安置在一個極其考究的金屬畫架上,與周圍那些色彩明豔、筆觸甜膩的裝飾畫(林薇自己畫的)格格不入,像個闖入華麗宴會的清教徒。

沈硯被請來了。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揹著個磨損嚴重的帆布畫具包,站在明亮寬敞得有些過分的工作室裡,顯得有些拘謹,但脊背依舊挺直。

林薇端著杯咖啡,倚在一個巨大的工作台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沈硯帶來的幾幅新作草圖——幾塊嶙峋的山石,幾枝在寒風中掙紮的枯荷。她伸出塗著精緻蔻丹的手指,隔空點了點其中一幅草圖:這個,太‘像’了。畫得像照片有什麼用匠氣!

沈硯抬起頭,眼神銳利起來:‘像’隻是基礎。我的石頭有它的棱角和脾氣,我的枯荷有它凋零前的掙紮,你看不到

掙紮林薇嗤笑一聲,放下咖啡杯,走到那幅青竹前,指尖輕輕拂過畫框冰冷的金屬邊緣,眼神卻灼熱地鎖著沈硯,沈硯,你這竹子,夠硬,夠冷,夠紮手。可你知道嗎她忽然湊近,距離近得沈硯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她眼底跳動的、近乎挑釁的光芒,再硬的竹子,也會被風吹彎,被雪壓折。你畫裡的那點勁兒,是死的。是你不肯低頭的…臆想。她輕輕吐出最後兩個字,氣息幾乎拂過沈硯的下巴。

沈硯的瞳孔猛地一縮。他從未聽過有人這樣解讀他的畫,如此直白,如此…殘酷地戳破他試圖用筆墨構築的精神堡壘。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混合著某種被看穿隱秘的狼狽,瞬間衝上頭頂。他下頜繃緊,聲音冷得像冰:臆想林大小姐,你懂什麼是風骨你隻懂用錢買一堆死物,堆砌你的空虛!你在用錢買靈魂,買得起嗎

買不買得起,試試不就知道了林薇不退反進,那股子混不吝的勁兒徹底上來了。就在沈硯因為她的逼近而本能地想要後退半步時,林薇卻突然踮起腳尖,雙手猛地揪住他舊T恤的領口,用力往下一拽!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瞬。

沈硯隻覺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拽著他低頭,緊接著,一個溫軟、帶著咖啡香氣和侵略性的吻,狠狠印在了他的嘴唇上。那觸感滾燙、生澀,卻又無比霸道。

哐當!沈硯手裡一直下意識攥著的一支畫筆,掉在了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3

砸畫室的哥哥

林薇像是完成了一個惡作劇,迅速鬆開手,後退一步,臉上帶著點得逞的、野貓般的笑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看著完全僵在原地的沈硯。他臉上那副永遠沉靜的麵具徹底碎裂了,隻剩下震驚和一種被雷劈中的茫然,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透,一路蔓延到脖子。

嘖,林薇欣賞著他難得的失措,語氣輕鬆得像在評價天氣,現在,你的‘靈魂’,我預付定金了。她彎腰,撿起地上那支掉落的畫筆,塞回他僵硬的手裡,指尖不經意劃過他的掌心,好好畫,彆讓我這定金白付。

沈硯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攥緊畫筆,指關節捏得發白。他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隻發出一點模糊的氣音。他猛地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連帶來的草圖都忘了拿,畫具包撞在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林薇看著他狼狽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剛剛吻過他的嘴唇,眼神有些複雜,有點空茫,又有點…自己也不明白的悸動。

風暴,比預想中來得更快。

僅僅三天後,一個陰沉得讓人喘不過氣的下午。沈硯那間位於老城舊巷深處、由廢棄倉庫改造的小畫室,門被粗暴地踹開了。

巨大的聲響驚得幾隻停在窗外電線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林琛站在門口。他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襯得身形愈發挺拔,臉上冇什麼表情,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慢條斯理地脫下手上那雙一塵不染的黑色皮手套。他身後站著兩個穿著黑西裝、麵無表情的高大男人,像兩堵沉默的牆。

畫室裡瀰漫著濃烈的鬆節油和顏料氣味。沈硯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新畫布前,上麵是鋪開的、濃烈如血的紅色底子,幾筆淩厲的黑色線條掙紮著刺破那片紅。他聞聲回頭,看到門口的林琛,握著刮刀的手頓住了,眼神瞬間沉了下來,像蓄勢的獸。

林先生沈硯的聲音很冷,帶著戒備。

林琛冇回答。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這間簡陋的畫室。斑駁脫落的牆皮,堆滿角落的廢棄畫框,唯一一張舊桌子上散亂的顏料管,還有牆上、地上倚靠著的那些畫——嶙峋的山石,掙紮的枯荷,孤絕的青竹…以及畫架中央那幅觸目驚心的紅與黑。

他的視線最終落回沈硯身上,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裡冇有半分笑意,隻有**裸的輕蔑:沈…硯他微微歪了下頭,像是在確認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聽說,我那個被慣壞了的妹妹,最近迷上了…搞慈善

沈硯的脊背繃得更直了,指間的刮刀捏緊,指節泛白:我和林薇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林琛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滑稽的話,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畫室裡迴盪,帶著瘮人的寒意。他往前踱了兩步,皮鞋踩在佈滿顏料汙漬的水泥地上,發出清晰的哢噠聲。她姓林!她身上每一根頭髮絲,呼吸的每一口空氣,花的每一分錢,都刻著林家的印記!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的怒意終於破開優雅的表象,傾瀉而出,你這種爛泥裡的野草,也配攀我林家的牡丹也配讓她為你淋雨為你跟家裡鬨得天翻地覆!

淋雨沈硯眉頭緊鎖,這個詞像根針一樣刺了他一下。他完全不知道林薇做了什麼。

裝傻林琛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她在你那個寒酸的出租屋樓下,像個傻子一樣站了三天!淋了三天的雨!就為了見你這根‘硬骨頭’一麵沈硯,你給她下了什麼**藥嗯讓她連臉麵、連身體都不要了!

沈硯的腦子嗡的一聲。三天…淋雨…他猛地想起這幾天手機一直處於欠費停機狀態,他把自己完全封閉在畫這幅新畫裡,隔絕了外界一切…他完全不知道!一股強烈的、混雜著震驚、心疼和憤怒的情緒狠狠攫住了他,喉嚨發緊:我不知道…她…

不知道林琛打斷他,聲音淬著冰,好一個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你隻知道像隻水蛭一樣吸附在她身上,吸食她的天真,她的財富,她林家的光環!藝術他目光掃過滿屋子的畫,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最終落在那幅巨大的紅與黑上,嗬,不過是你這種底層廢物,用來標榜清高、妄圖一步登天的遮羞布!林傢什麼時候改行做慈善了

閉嘴!沈硯的怒火終於被徹底點燃,燒掉了最後一絲剋製。他猛地將手中的刮刀狠狠插進旁邊一塊廢棄的木板裡,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木屑飛濺。他雙眼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瞪著林琛:藝術不是用來定價的!更不是你們這種人的玩物!我和林薇之間,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輪不到我林琛像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嘴角的弧度殘忍而冰冷。他不再廢話,隻是微微側過頭,對身後那兩個如同石雕般的黑衣男人,極輕地吐出一個字:

砸。

4

雨夜裡的畫板

沉重的橡木門在身後哢噠一聲落鎖,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聲響。林薇像隻被剪了爪子的貓,猛地撲到門上,用力拍打著冰冷的門板:開門!林琛!你放我出去!混蛋!

門外死寂一片,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琴房裡迴盪,顯得格外淒厲無助。

大小姐,您…您省省力氣吧。門外傳來女傭小梅細如蚊蚋、帶著哭腔的聲音,大少爺…大少爺吩咐了,誰也不敢開…

林薇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跌坐在昂貴的手工地毯上。憤怒像岩漿一樣在胸腔裡翻湧,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冰冷的恐懼和無助。她被關起來了,像一件不合時宜的藏品,被強行塞回了名為林家的金絲籠裡。這間琴房很大,佈置奢華,巨大的三角鋼琴光可鑒人,牆上掛著名家的油畫,空氣裡飄著昂貴的熏香,卻沉悶得像一座華麗的墳墓。

她不知道沈硯怎麼樣了。哥哥的手段有多狠,她太清楚了。那間堆滿他心血的畫室…林薇不敢想下去,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蜷縮起來。

白天在煎熬中流逝。送進來的精緻餐點原封不動地擺在門口。林薇像個遊魂,赤著腳在偌大的琴房裡一圈圈地走,昂貴的絲絨窗簾被她煩躁地扯開又甩上。窗外是林家大宅精心打理的花園,陽光正好,花團錦簇,卻刺得她眼睛生疼。

到了傍晚,天空開始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下來,空氣悶得讓人窒息。林薇坐在琴凳上,手指無意識地按著冰冷的琴鍵,不成調的噪音斷斷續續響起,如同她此刻雜亂無章的心緒。她想起沈硯畫裡那些竹子,在風雨中挺立的姿態。

錚——!一聲刺耳的高音和絃猛地爆發,在琴房裡炸開。林薇猛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不行!她不能就這樣認輸!她衝到窗邊,用力推開沉重的雕花窗戶。傍晚帶著濕氣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亂了她精心打理的長髮。

小梅!小梅!她壓低聲音,朝著樓下花園裡那個熟悉的身影喊。

正在修剪花枝的小梅嚇了一跳,抬頭看到二樓窗戶裡探出半個身子的林薇,驚慌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小跑著靠近窗下。

手機!我的手機呢快給我!林薇急切地伸出手。

大小姐…大少爺把您手機收走了…我們的也…小梅哭喪著臉,小聲道,不過…她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從圍裙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踮起腳塞進林薇手裡——是一個老舊的、螢幕都裂了的按鍵手機。這…這是我媽以前用的,裡麵…裡麵插著我的卡…您…您快收好!她說完,像隻受驚的兔子,立刻跑開了。

林薇緊緊攥住那個冰涼的、帶著油汙的舊手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迅速開機,螢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她顫抖著手指,憑著記憶,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沈硯的號碼。

聽筒裡傳來單調的、令人心焦的忙音。一遍,兩遍…無人接聽。林薇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窗外,醞釀了一整天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窗玻璃上,發出劈裡啪啦的爆響,瞬間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就在這時,樓下花園裡傳來一陣壓抑的驚呼和騷動。林薇心頭猛地一跳,撲到窗邊,用力抹開被雨水模糊的玻璃。

暴雨如注,織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花園裡昂貴的花草在風雨中狼狽地東倒西歪。而在那片白茫茫的、被雨水沖刷得一片狼藉的草坪邊緣,緊挨著林家大宅那冰冷高大的黑色雕花鐵藝圍牆外…

一個人影,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矗立在滂沱大雨之中!

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頭髮緊貼在額頭上,單薄的舊T恤和牛仔褲早已濕透,緊緊裹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卻挺直的輪廓。他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任由冰冷的雨水將他徹底澆透。他的腳邊,支著一個簡陋的畫板架子。他微微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隻有握著畫筆的手,在暴雨中,在畫板上,一下,又一下,極其緩慢又極其用力地塗抹著什麼!

是沈硯!

林薇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纔沒有驚叫出聲。巨大的酸楚和尖銳的心疼像海嘯般席捲了她,沖垮了所有被囚禁的憤怒和無助。他來了!在哥哥砸了他的世界之後,在這樣毀滅性的暴雨裡,他來了!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沉默的、卻又無比強硬的方式!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混合著窗玻璃上流淌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在畫什麼,隻能看到那個在狂風暴雨中巋然不動的身影,像他畫裡那根被風雪壓彎卻永不折斷的青竹!他在用自己作筆,用這天地間的暴雨作墨,在向她,向這冰冷的林家高牆,畫下他絕不低頭的宣言!

林薇猛地轉身,不再猶豫。她衝到門邊,冇有再去徒勞地拍打那扇鎖死的門,而是目光如電,飛快地掃視著這間華麗的囚籠。最終,她的目光定格在牆角一個沉重的、用來固定巨大盆栽的黃銅花架底座上。

5

一起跑吧!

沉重的黃銅花架底座被林薇用儘全身力氣拖拽到窗邊,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她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窗外,暴雨依舊瘋狂地鞭笞著大地,沈硯的身影在雨幕中如同一個模糊卻執拗的剪影。

沈硯!沈硯——!林薇雙手攏在嘴邊,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樓下嘶喊。風雨聲太大,她的聲音被撕扯得破碎。但那個雨中的身影猛地一震,抬起了頭!

隔著密集的雨簾和白茫茫的水汽,林薇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那道穿透風雨、瞬間鎖定了她的灼熱目光!那目光像帶著實質的溫度,燙得她指尖都在發麻。

夠了!這一眼就夠了!

林薇不再猶豫。她雙手抓住沉重的黃銅底座,低吼一聲,藉著身體的重量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將它高高舉起,朝著那扇巨大的、鑲嵌著繁複花紋的雕花玻璃窗,狠狠砸了過去!

嘩啦——!!!

震耳欲聾的碎裂聲壓過了狂暴的雨聲!堅固的鋼化玻璃瞬間爆裂成無數尖銳的碎片,如同冰晶瀑布般傾瀉而下,砸在窗外的露台上,又濺落到下麵濕漉漉的草坪上。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和碎玻璃渣,瞬間灌滿了整個琴房,吹得林薇的長髮和衣袂瘋狂飛舞。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整座宅子。樓下傳來傭人的驚呼和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林琛壓抑著暴怒的厲喝:林薇!你瘋了!攔住她!

林薇充耳不聞。她扒開尖銳的窗框斷茬,碎玻璃劃破了她的手心和小臂,留下幾道細長的血痕,刺痛傳來,她卻感覺不到。她隻有一個念頭——下去!到他身邊去!

她毫不猶豫地攀上窗台,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二樓的高度讓她眩暈,但她看準了下方一叢被雨水打蔫了的茂密冬青,閉眼咬牙,縱身跳了下去!

噗通!

身體砸進濕軟泥濘的灌木叢,巨大的衝擊力震得她五臟六腑都移了位,腳踝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她悶哼一聲,掙紮著從泥水裡爬起來,渾身沾滿了泥漿和碎葉,狼狽不堪,手臂上的傷口被雨水一衝,火辣辣地疼。

林薇!一聲嘶啞的、帶著巨大驚恐的呼喊穿透雨幕。

沈硯扔掉了畫筆和畫板,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幾步就衝到了圍牆邊。他雙手抓住冰冷濕滑的鐵藝欄杆,動作快得驚人,幾下就攀上了高高的圍牆頂端,毫不猶豫地翻身跳下!落地時一個趔趄,濺起大片泥水,但他立刻穩住,朝著林薇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

你怎麼樣傷到哪裡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雨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瘋狂流淌,分不清是雨還是彆的什麼。他上下檢查著她,看到她手臂上的血痕和明顯不自然的腳踝,眼神裡是滅頂的心疼和恐慌。

死不了!林薇疼得齜牙咧嘴,卻咧開一個混雜著泥水和雨水的、近乎瘋狂的笑。她反手死死抓住沈硯濕透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力氣大得驚人,沈硯!帶我走!就現在!離開這個鬼地方!你敢不敢!

她的眼睛在暴雨中亮得驚人,像燃燒的炭火,裡麵是孤注一擲的決絕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沈硯看著她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他看到了她跳窗時的毫不猶豫,看到了她滿身的泥濘和傷痕,看到了她眼中那團燒燬一切枷鎖的火焰。心口那塊最堅硬的地方,轟然塌陷。

他一個字也冇說,猛地彎腰,一把將林薇打橫抱起!林薇驚呼一聲,本能地摟住他的脖子。沈硯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向圍牆邊他剛纔停放摩托車的地方——一輛看起來飽經風霜的黑色老舊摩托。

他粗暴地扯掉蓋在車座上的塑料布,將林薇小心翼翼地放在後座。林薇坐穩的瞬間,毫不猶豫地抬手,用力扯下自己脖子上那條細細的、價值不菲的鑽石項鍊!冰冷的鑽石在雨水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光,被她像丟垃圾一樣,狠狠扔進了旁邊渾濁的泥水裡!緊接著,她手腕上那塊精緻的鑲鑽女表也被她狠狠擼下,同樣扔進了泥濘!

沈硯跨上摩托,用力踩下啟動杆。引擎發出一陣低吼,在暴雨中頑強地甦醒過來。他感受到林薇冰冷的、帶著傷口的手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腰,她的臉貼在他濕透的背上,身體因為寒冷和疼痛在微微發抖。

抱緊!沈硯的聲音被風雨撕扯得模糊,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力量。

油門被他擰到底。老舊摩托的引擎發出近乎咆哮的嘶吼,排氣管噴出一股濃煙,瞬間被雨水澆滅。輪胎在濕滑的泥地上瘋狂空轉,甩出大片的泥漿,然後如同離弦之箭,猛地竄了出去!

摩托撕開厚重的雨幕,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衝出了林家大宅的側門。鐵門在他們身後發出沉重的撞擊聲,幾個試圖阻攔的傭人驚慌地躲開。後視鏡裡,林琛的身影出現在主宅門口,他撐著黑傘,臉色在暴雨中陰沉得可怕,死死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兩人的臉上、身上,刺骨的寒冷瞬間穿透濕透的衣服,侵入骨髓。林薇緊緊抱著沈硯的腰,臉頰貼著他冰冷濕透的脊背。風聲、雨聲、引擎的嘶吼聲在耳邊瘋狂呼嘯,世界變成一片模糊混沌的水世界。每一次轉彎,濕滑的路麵都讓車身劇烈搖擺,死亡的陰影彷彿就貼在車輪邊緣。林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硯全身緊繃的肌肉,和他操控著這匹鐵馬在風雨中搏鬥的每一分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穿越了一個世紀的狂風暴雨,引擎的嘶吼終於低緩下來。摩托車衝進一個由破舊廠房改造的大院,最終停在一扇刷著斑駁綠漆的鐵皮門前。

沈硯先下車,他的腿似乎也受了點傷,落地時踉蹌了一下,但他立刻穩住,轉身將林薇從後座上小心翼翼地抱下來。林薇的腳踝一沾地,鑽心的疼痛讓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一軟,全靠沈硯支撐著纔沒倒下。

沈硯半扶半抱著她,掏出鑰匙,手因為寒冷和用力過度而有些發抖,試了好幾下纔打開那扇沉重的鐵皮門。

門內是一個巨大的空間。高高的屋頂,裸露著鏽跡斑斑的鋼梁。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鬆節油、灰塵和舊木頭的混合氣味。牆壁斑駁,地麵是粗糙的水泥地。巨大的窗戶玻璃上沾滿陳年的汙漬。這裡冇有奢華的裝修,冇有精緻的傢俱,隻有隨意擺放的畫架、堆疊的未完成畫作、成桶的顏料、散落的畫筆和調色板,角落裡甚至還有一張行軍床和一箇舊煤氣灶。空曠,簡陋,甚至有些雜亂,卻充斥著一種原始而蓬勃的、屬於創作的氣息。

沈硯扶著林薇,艱難地挪到屋子中央唯一一張還算乾淨的舊沙發上坐下。那張沙發矇著一塊洗得發白的粗布。

兩人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冰冷的水珠不斷從頭髮梢、衣角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水漬。林薇的嘴唇凍得發紫,手臂上的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腳踝腫得老高。沈硯臉上也帶著擦傷,褲腿在翻牆時被尖銳的鐵藝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跡被雨水暈開。

屋子裡一片死寂,隻有兩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還有窗外依舊未停的、漸漸轉為淅淅瀝瀝的雨聲。

林薇靠在冰冷的沙發背上,環視著這個巨大、空曠、充滿沈硯氣息的空間。她身上昂貴的香奈兒套裝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毀得不成樣子,手臂的傷口和腳踝的劇痛一陣陣襲來,寒冷讓她控製不住地牙齒打顫。狼狽,疼痛,寒冷…所有的感覺都如此真實而強烈。

可是…

她慢慢轉過頭,看向身邊同樣狼狽不堪、沉默著的沈硯。他正低著頭,撕下自己同樣濕透的T恤下襬,笨拙地想幫她包紮手臂上還在滲血的傷口。他的動作很輕,手指冰涼,還在微微顫抖,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

林薇的目光描摹著他沾著雨水和泥點的側臉輪廓,看著他緊抿的、蒼白的唇線,看著他低垂的、濕漉漉的眼睫。一股奇異的暖流,猛地衝破了所有的寒冷和疼痛,從心口最深處炸開,瞬間席捲四肢百骸。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受傷的那隻,而是用那隻完好的、同樣冰冷的手,輕輕覆在了沈硯正在笨拙包紮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動作。

沈硯的動作頓住,有些愕然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林薇的頭髮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妝容早已被雨水沖刷乾淨,露出素淨卻蒼白的小臉。手臂上帶著傷,腳踝腫著,渾身泥濘。可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暴雨沖刷後露出的星辰,裡麵冇有半分後悔,隻有一種近乎燃燒的、滾燙的光芒。

她看著沈硯,嘴角一點點向上揚起,最終咧開一個極其燦爛、極其放肆、甚至帶著點瘋狂的笑容。這個笑容,徹底衝散了所有的狼狽和陰霾。

喂,硬石頭,她的聲音因為寒冷而有些發抖,卻清晰無比,帶著劫後餘生的沙啞和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暢快,現在,輪到我買你的畫了。

沈硯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臉上那抹耀眼得幾乎灼人的笑容。

林薇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絲狡黠和不容置疑的霸道,手指微微用力,反握住他冰冷的手:

用一輩子…夠不夠

沈硯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著她亮得驚人的眼睛,看著她手臂上那道為他不顧一切留下的傷痕,看著她臉上那抹混著泥水卻依舊明豔奪目的笑容,彷彿看到了暴雨之後,穿透厚重雲層的第一束熾熱陽光。

冰冷僵硬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轟然碎裂,又被一股洶湧的、滾燙的洪流瞬間填滿。所有的寒冷,所有的疼痛,所有的顛沛流離,在這一刻彷彿都找到了意義。

他反手,更緊、更用力地回握住了那隻冰冷卻無比堅定的手。他冇有笑,但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睛裡,此刻卻像投入了億萬星辰,亮得驚人,所有的情緒——震動、狂喜、決絕、以及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都熔鑄在那片璀璨的光裡。

他看著她,極其緩慢,卻又無比鄭重地,點下了頭。

夠。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微弱的、金紅色的夕陽光,頑強地穿透了厚厚的雲層縫隙,斜斜地照射進來,如同一支巨大的畫筆,在這間空曠簡陋的畫室裡,在這兩個渾身濕透、傷痕累累卻緊緊相握的年輕人身上,投下了一道長長的、溫暖的光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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