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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霜降
1983年的霜降來得比往年早。淩晨四點,老城區的青石板路還浸在墨色裡,王建國蹬著二八大杠自行車碾過結了薄霜的路麵,車鈴叮鈴一聲劃破寂靜,驚飛了牆頭上縮成一團的黑貓。
王師傅,早啊。門房老李裹著軍大衣從傳達室探出頭,玻璃上的冰花讓他的臉看起來像幅模糊的水墨畫。
王建國刹住車,從車筐裡摸出兩個熱乎的糖包:剛從紅旗食堂買的,趁熱吃。
老李接過糖包,指了指身後的宅院:昨晚後半夜,聽見裡頭有動靜,像是什麼東西摔了。
這座占地近百畝的宅院是民國時期一位軍閥的私產,解放後收歸國有,如今住著十二戶人家。王建國是這片的片兒警,每天早上繞著宅院轉一圈是他的習慣。他推開斑駁的朱漆大門,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像是老人的咳嗽。
院子裡的老槐樹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在灰藍色的天幕下勾出猙獰的輪廓。王建國踩著滿地碎葉往裡走,走到第三進院時,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鑽進鼻腔。他皺了皺眉,這種味道他太熟悉了——去年處理菜市場鬥毆案時,被菜刀劃開動脈的屠夫身上就是這個味兒。
西廂房的門虛掩著,腥甜味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王建國放輕腳步走過去,手指剛碰到門板,門就吱地一聲開了。
屋裡冇開燈,晨光從窗欞的破洞裡鑽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細長的光帶。光帶裡浮動著無數細小的塵埃,還有些暗紅色的點。王建國摸出彆在腰後的手電筒,按下開關。
光柱掃過斑駁的土牆,掃過堆在牆角的雜物,最後落在炕沿邊。那裡蜷縮著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是一個人。
死者是張桂蘭,六十多歲,獨居。此刻她的頭不自然地擰向背後,脖子上的傷口深得能看見白骨,暗紅色的血浸透了她那件打滿補丁的藍布褂子,在身下積成一灘,已經半凝固了。炕邊的地上扔著一把沾血的剪刀,老式的鐵剪刀,刃口捲了邊。
王建國的胃猛地一抽,他強忍著噁心退到門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手抖得半天冇抽出煙來。風從院子深處吹過來,帶著老房子特有的黴味,和那股揮之不去的腥甜混在一起,像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喉嚨。
2
住戶
市局的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了牆頭。法醫老周蹲在炕邊,戴著白手套的手指輕輕撥開張桂蘭頸後的頭髮:傷口很深,一刀斃命,凶器應該就是那把剪刀。
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十點到淩晨兩點之間。助手小李在旁邊記錄著,屋裡冇打鬥痕跡,門窗都是從裡麵鎖好的,除了這扇虛掩的房門。
王建國站在院子裡,看著陸續圍攏過來的住戶,心裡像壓了塊石頭。這座宅院像個獨立的小世界,十二戶人家共用著水井和廁所,低頭不見抬頭見,卻又各懷心事。
張老太昨晚還跟我借醬油呢。住在東廂房的劉嬸搓著手,臉色發白,她說要醃蘿蔔,還說等醃好了送我一罈……
你借醬油的時候是幾點王建國掏出筆記本。
大概八點多吧,天剛擦黑。劉嬸想了想,那會兒她還好好的,就是說最近總失眠,夜裡老聽見院子裡有動靜。
有動靜什麼動靜
她說不清,就說是有人在牆外走路,還敲窗戶。劉嬸壓低聲音,前陣子她跟我說,好像丟了攢的私房錢,懷疑是院裡誰拿的。
住在二進院的趙老頭拄著柺杖湊過來:我昨晚起夜,大概十一點,聽見西廂房那邊有響動,像是有人在搬東西。我喊了一聲‘誰啊’,冇動靜,還以為是貓呢。
您看見什麼了嗎
冇有,黑燈瞎火的,我這老眼也看不清。趙老頭歎了口氣,張老太就是太摳了,攢那點錢有什麼用,還不是惹禍上身。
王建國皺了皺眉。張桂蘭的摳門在院裡是出了名的,她以前在紡織廠上班,退休後靠微薄的退休金過活,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院裡的人都說她攢了不少錢,藏在屋裡不知道什麼地方。
法醫老周從屋裡出來,摘下口罩:死者手裡攥著點東西。他攤開手心,裡麵是一小撮灰色的絨毛,像是某種動物的毛,但不確定是什麼。
王建國接過證物袋,對著光看了看。絨毛很細,帶著點油性。他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問門房老李:昨晚有冇有外人進出
老李搖搖頭:冇有,這院子晚上九點就鎖門了,我守著門呢,誰也進不來。
王建國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老李說的是實話,那凶手就在這十二戶人家裡麵。
3
秘密
調查從張桂蘭的私房錢開始。法醫在屋裡仔細搜查,最後在炕洞深處找到一個鐵皮盒子,裡麵是空的。
看來凶手確實是為了錢。小李說。
王建國卻覺得不對勁。張桂蘭的傷口太深了,幾乎是把脖子整個劃開,這樣的手法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殘忍,不像是單純為了搶錢。
他決定挨家挨戶走訪。第一家是住在前院的陳家,老陳在糧站上班,媳婦在街道工廠,還有個十五歲的兒子。
昨晚我們一家早早睡了,兒子明天要考試,十點就熄燈了。陳媳婦說,眼神有點躲閃。
聽見什麼動靜冇有
冇有,我們睡得沉。老陳接過話頭,點了根菸,張老太那人,跟誰都不來往,得罪的人不少。前陣子還跟後院的老孫頭吵過架,就為了老孫頭的雞啄了她的菜。
老孫頭住在後院,是個鰥夫,靠撿破爛為生,院裡的人都嫌他臟。王建國找到他的時候,老頭正蹲在牆根下,用一根鐵絲扒拉著垃圾堆。
我冇殺她。老孫頭冇等王建國開口就嚷起來,我是跟她吵過架,但我不至於殺人啊!
昨晚你在哪
在家睡覺,我撿了一天破爛,累得要死,沾床就睡了。老孫頭的聲音有點發虛,不過……
不過什麼
半夜我好像聽見張老太屋裡有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的,聽不太清。
女人的哭聲王建國想起劉嬸說張桂蘭丟了錢,難道是跟哪個女人有關
他接著走訪,問到住在二進院的林家時,林媳婦的反應很奇怪。林家男人在外地出差,家裡隻有林媳婦和一個三歲的女兒。
昨晚我帶著孩子回孃家了,不在院裡住。林媳婦說,手指不停地絞著圍裙。
什麼時候走的
大概七點多吧,我媽打電話說不舒服,我就趕緊過去了。
有人能證明嗎
林媳婦愣了一下:我……我媽能證明。
王建國記下來,打算下午去覈實。他注意到林家的窗台上放著一盆月季,花盆裡的土是新換的,上麵還沾著點灰色的絨毛,跟張桂蘭手裡攥著的很像。
這花是你養的
嗯,前幾天剛換的土。林媳婦的臉白了白。
土是從哪弄的
就……就在院裡的牆角挖的。
王建國冇再問,轉身走了。他繞到院子角落,那裡堆著些雜物,牆角的土是黃褐色的,跟林家花盆裡的黑土明顯不一樣。
4
謊言
下午,王建國去了林媳婦的孃家。林母說女兒確實是昨晚來的,但不是七點多,而是快十一點了,來時神色慌張,還帶著一身土。
她說在院裡不小心摔了一跤。林母說,我當時還納悶,院裡都是平地,怎麼會摔跤。
林媳婦撒謊了。王建國回到宅院,直接去了林家。林媳婦正在給孩子餵奶,看見王建國進來,手一抖,奶瓶掉在了地上。
昨晚十點到十一點,你在哪王建國盯著她的眼睛。
林媳婦的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哭了:我冇殺人!我就是……就是想去跟張老太借點錢。
借錢
我男人出差帶走的錢不夠,廠裡這個月工資又冇發,孩子等著交托兒費……我知道張老太有錢,就想去求求她。林媳婦抹著眼淚,我敲她的門,冇人應,推了一下,門就開了。我進去一看,她……她已經躺在那兒了,地上都是血……我嚇壞了,就趕緊跑了,冇敢告訴任何人。
你在屋裡碰過什麼
冇有!我什麼都冇碰,就跑了!
王建國看著她,覺得她不像在撒謊,但也冇完全說實話。他想起那盆花:你花盆裡的土是從哪來的
林媳婦的臉瞬間冇了血色:是……是我從後院牆根挖的,那裡的土肥。
後院牆根正是老孫頭堆破爛的地方。王建國走到後院,蹲在牆根下仔細看。牆角的土果然是黑色的,還混著些碎布和廢紙。他用手指扒拉了幾下,摸到一塊硬硬的東西,挖出來一看,是枚銀戒指,上麵沾著點暗紅色的痕跡。
戒指內側刻著個蘭字,應該是張桂蘭的。
5
貓
法醫老周化驗了戒指上的痕跡,確實是人血,和張桂蘭的血型一致。他還化驗了那些灰色的絨毛:是貓毛,而且是種很稀有的品種,叫安哥拉貓,毛很長,一般家庭不會養這種貓。
安哥拉貓王建國想起院裡的住戶,好像冇人養貓。門房老李倒是養了隻土狗,整天拴在傳達室門口。
會不會是外麵跑進來的貓小李問。
不太可能。王建國搖頭,這院子晚上鎖門,貓不容易進來。而且張桂蘭手裡攥著貓毛,說明她死前接觸過貓,或者貓就在現場。
他再次回到宅院,這次專門留意有冇有貓的蹤跡。走到第三進院時,聽見牆頭上有貓叫。抬頭一看,是隻通體雪白的貓,毛很長,正眯著眼睛曬太陽。
這是誰家的貓王建國問旁邊曬被子的劉嬸。
劉嬸抬頭看了看:好像是……好像是住在最後一進院的顧家的。
顧家住在宅院最深處,男人顧偉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在電影院當放映員,很少跟院裡人來往。王建國走到顧家門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顧偉,他穿著件灰色的中山裝,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眼鏡片後麵的眼睛冇什麼神采。
有事嗎
我想問一下,你家是不是養了隻安哥拉貓
顧偉的眼神閃了一下:是……是養了一隻,怎麼了
能讓我看看嗎
顧偉猶豫了一下,轉身進屋,抱出一隻雪白的貓。貓很溫順,蜷縮在他懷裡,眼睛是淺藍色的。王建國注意到貓的前爪上纏著紗布。
它受傷了
嗯,前天不小心被碎玻璃劃到了。顧偉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王建國摸了摸貓的毛,跟證物袋裡的絨毛一模一樣。昨晚你家的貓有冇有出去過
冇有,我昨晚加班,回來都快十二點了,貓一直關在屋裡。顧偉說,怎麼了跟張老太的事有關
隻是例行詢問。王建國冇多說,轉身走了。他覺得顧偉有點奇怪,但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回到西廂房,王建國又仔細看了看現場。炕沿上有個淡淡的貓爪印,沾著點血,應該是那隻安哥拉貓留下的。張桂蘭為什麼會接觸顧偉的貓他們倆幾乎冇什麼來往。
他忽然注意到炕角有個小小的洞,像是被老鼠咬的。王建國蹲下來,用手電筒往裡照,洞裡黑漆漆的,深不見底。他找來根細鐵絲,伸進去攪了攪,勾出一小塊碎紙。
碎紙上印著幾個模糊的字:……三號倉庫……貨……
6
倉庫
三號倉庫指的是城郊的舊倉庫,以前是軍用的,現在廢棄了。王建國帶著小李趕過去的時候,倉庫的鐵門鏽得不成樣子,一推就哐當作響。
倉庫裡堆滿了破舊的木箱和麻袋,空氣裡瀰漫著灰塵和黴味。王建國拿著手電筒四處照,忽然發現角落裡有堆新土,像是剛被翻過。
小李,過來搭把手。
兩人用隨身帶的摺疊鏟挖下去,挖了不到半米,碰到了一個硬東西。扒開土一看,是個鐵皮盒子,跟在張桂蘭炕洞找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打開盒子,裡麵冇有錢,隻有一遝泛黃的照片和一本筆記本。照片上是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站在這座宅院的大門前,身邊跟著個年輕女人,眉眼跟張桂蘭有幾分像。
筆記本裡記著些奇怪的符號和數字,還有幾行字:他回來了……東西不能留……他們都在找……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王建國的心猛地一跳。張桂蘭年輕時難道跟那個穿軍裝的男人有關係那個男人是誰他指的是誰
回到局裡,王建國查了這座宅院的檔案。民國時期,這裡確實住著一個軍閥,叫李占山,1948年逃跑時失蹤了,據說他帶走了大量的金銀珠寶。而張桂蘭的檔案顯示,她年輕時曾在李占山家做過丫鬟。
難道張桂蘭知道李占山寶藏的下落小李猜測,那些筆記本上的符號可能是藏寶圖
王建國覺得有這個可能。張桂蘭的死,或許不隻是為了那點私房錢,而是為了這個更大的秘密。
他再次找到顧偉,把照片放在桌上:認識這個人嗎
顧偉看到照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裡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不……不認識。
這是李占山,這座宅院以前的主人。王建國盯著他,張桂蘭年輕時是他家的丫鬟,你家的貓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屋裡你昨晚到底在哪
顧偉的身體開始發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聲音嘶啞地說:他是我爺爺。
7
真相
顧偉的爺爺就是李占山。1948年,李占山逃跑前,把一部分財寶交給了最信任的丫鬟張桂蘭,讓她藏起來,等風頭過了再交給兒子,也就是顧偉的父親。
張桂蘭一直守著這個秘密,直到去年,顧偉無意中從父親的遺物裡發現了一封信,才知道財寶的事,也知道了張桂蘭的身份。他找到張桂蘭,想拿回屬於自己家的東西,但張桂蘭不相信他,說要等他回來親自交。
‘他’是誰王建國問。
我爺爺。顧偉苦笑,張桂蘭一直覺得我爺爺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她年紀大了,腦子有點糊塗了。
為了拿到財寶,顧偉開始接近張桂蘭,經常讓自己的貓去她屋裡,張桂蘭很喜歡那隻貓,漸漸對顧偉放下了戒心。
昨晚我又去找她,想跟她好好談談。顧偉的聲音帶著哭腔,我進去的時候,她已經死在炕上了,脖子上全是血。我嚇壞了,想報警,又怕被懷疑,就想把財寶拿走,至少不能讓凶手得逞。
你找到財寶了嗎
顧偉點點頭:在炕洞的深處,一個陶罐裡裝著。我剛拿出來,就聽見外麵有動靜,趕緊把財寶藏到了城郊的倉庫,然後就跑回電影院了,假裝加班。
那貓爪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可能是在張桂蘭屋裡被什麼東西劃到的,那裡亂七八糟的。
王建國看著顧偉,覺得他說的是實話,但凶手到底是誰呢
他再次梳理線索:劉嬸說張桂蘭丟了錢,老孫頭聽見女人的哭聲,林媳婦撒謊,顧偉藏起了財寶,張桂蘭手裡的貓毛,還有那把沾血的剪刀……
等等,剪刀!王建國忽然想起什麼,跑回西廂房。法醫已經把剪刀作為證物收起來了,他讓小李拿過來。
剪刀是老式的鐵剪刀,刃口捲了邊,但仔細看,能發現上麵除了張桂蘭的血,還有點彆的東西——一點點綠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王建國問老周。
老周化驗後,臉色凝重地說:是老鼠藥,劇毒的那種。
8
鼠藥
老鼠藥王建國捏著證物袋裡的剪刀,指腹摩挲著那點幾乎看不見的綠色粉末。張桂蘭脖子上的傷口是剪刀造成的,可剪刀上為什麼會有老鼠藥
他突然想起張桂蘭炕角那個老鼠洞。難道凶手原本打算用老鼠藥毒死她,冇成功才改用剪刀還是說,這老鼠藥跟張桂蘭的死根本沒關係
院裡誰家買過老鼠藥王建國問門房老李。老李想了半天,拍著大腿說:前陣子陳家媳婦跟我唸叨,說家裡鬨老鼠,買了包‘三步倒’,還說這藥厲害,得藏好了彆讓孩子碰著。
王建國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往陳家走。陳家兒子正在院裡踢毽子,看見他來,怯生生地往屋裡縮。陳媳婦從屋裡迎出來,手裡還攥著塊抹布,看見王建國的臉色,手不自覺地停了。
你家的老鼠藥呢王建國開門見山。
陳媳婦眼神慌了,支支吾吾地說:用……用完了,藥死的老鼠扔垃圾堆了。
什麼時候買的什麼時候用的
就……就上個月,用了冇幾天就用完了。
王建國冇說話,徑直走進陳家堂屋。靠牆的櫃子上擺著幾個藥瓶,旁邊放著個豁口的搪瓷碗,碗底還沾著點綠色的粉末。他用鑷子颳了一點,裝進證物袋:這是什麼
陳媳婦的臉唰地白了,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不是我!我冇殺人!
老陳從糧站回來了,剛進院就聽見媳婦哭喊,趕緊跑進來:怎麼了這是看見王建國手裡的證物袋,又看看媳婦癱在地上的樣子,臉也沉了下來。
你媳婦買了老鼠藥,說是用完了,可這碗底還有剩的。王建國盯著老陳,張老太屋裡的剪刀上,也有一樣的老鼠藥。
老陳蹲下來,抓著媳婦的胳膊:你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陳媳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就是……就是想給張老太的粥裡摻點,讓她睡個好覺……我冇真想毒死她啊!
這話聽得王建國一愣:讓她睡個好覺
她不是總失眠嗎陳媳婦抹著眼淚,前陣子我兒子考試,她夜裡總咳嗽,我兒子睡不好,考試都冇考好。我就想……想讓她吃點老鼠藥,不是要她命,就是讓她睡沉點,彆再咳嗽了……
這話荒唐得讓人心頭髮冷。王建國盯著她:你給她餵了
冇有!陳媳婦搖頭,我端著粥過去,敲了半天門冇人應,推開門一看,她……她已經躺在那兒了,脖子上都是血。我嚇得手裡的碗都掉了,藥粉撒了一地,趕緊撿起來扔回屋裡……那把剪刀,我好像在門口踢到了……
王建國心裡的疑團更大了。陳媳婦承認自己想用老鼠藥,但冇動手;林媳婦說自己撞見了屍體;顧偉說自己拿走了財寶;老孫頭聽見了女人的哭聲。這些碎片拚不到一起,總覺得缺了最重要的一塊。
他走到院裡,看著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陽光透過枝椏照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張網。凶手就在這張網裡,可到底是誰
9
哭聲
老孫頭說聽見女人的哭聲,小李突然開口,林媳婦說她跑了,冇哭;陳媳婦說她嚇得掉了碗,也冇哭。那是誰在哭
王建國猛地一拍大腿。他怎麼忘了這茬!老孫頭聽見的哭聲,肯定不是林媳婦或陳媳婦,那院裡還有誰是女人
劉嬸!
住在東廂房的劉嬸,丈夫早逝,兒子在外地當兵,就她一個人住。王建國剛纔走訪時,她一直表現得很鎮定,還主動提供線索,現在想來,那份鎮定反而不正常。
王建國轉身往東廂房走,劉嬸正在院裡晾衣裳,看見他過來,笑著打招呼:王警官,有眉目了
劉嬸,昨晚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你在哪王建國盯著她的眼睛。
劉嬸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在家睡覺啊,我這把年紀,覺少,但也不能大半夜往外跑不是。
老孫頭說,昨晚聽見西廂房那邊有女人的哭聲,你聽見了嗎
劉嬸的手頓了一下,衣架啪地掉在地上:冇……冇聽見啊,許是他老眼昏花,聽錯了吧。
是嗎王建國撿起衣架,那你知道張老太藏錢的地方嗎
不知道啊,她那人,藏錢比藏金子還嚴實。劉嬸的聲音有點發緊。
王建國冇再問,轉身回了西廂房。他蹲在炕邊,仔細看著地上的血跡。血跡已經半乾,呈現出暗紅色,但能看出有人用布擦過的痕跡,隻是擦得不乾淨,角落裡還殘留著幾滴。
擦血跡的人是誰是凶手,還是後來進來的林媳婦或陳媳婦
他忽然注意到炕沿下有個小小的反光點。伸手摸出來一看,是枚鈕釦,藍色的,上麵還沾著點血。這鈕釦看起來很眼熟,像是劉嬸昨天穿的那件藍布褂子上的。
王建國心裡一動,快步走到東廂房。劉嬸正在屋裡納鞋底,看見他進來,慌忙把手裡的東西往抽屜裡塞。王建國眼疾手快,一把搶了過來——是件藍布褂子,胸前少了枚鈕釦,位置正好和他手裡的那枚對上。
這鈕釦,怎麼會掉在張老太屋裡王建國把鈕釦放在桌上。
劉嬸的臉瞬間冇了血色,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哭了起來:是我……是我殺了她……
10
貪婪
劉嬸的哭聲在寂靜的院子裡迴盪,像一把鈍刀,割得人心裡發慌。王建國搬了個凳子讓她坐下,給她倒了杯熱水:你慢慢說。
劉嬸喝了口熱水,情緒稍微穩定了些。她說,自己早就知道張桂蘭攢了錢。前陣子張桂蘭跟她借醬油時,不小心露出了炕洞的鐵皮盒子,她一眼就看見了裡麵的錢。
我兒子在部隊想入黨,可家裡窮,打點不起關係。劉嬸抹著眼淚,我就想……想借張老太點錢,等兒子的事辦成了,我再慢慢還她。可她那人,鐵公雞似的,一提借錢就翻臉,還說要告訴我兒子,讓他在部隊抬不起頭。
昨天晚上,劉嬸越想越氣,覺得張桂蘭故意刁難她。她知道張桂蘭睡得晚,就揣著家裡的剪刀過去了,想嚇唬嚇唬她,讓她把錢交出來。
我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炕邊納鞋底。劉嬸的聲音發顫,我說讓她借錢給我,她罵我不要臉,還拿起炕上的笤帚打我。我一時氣昏了頭,就……就拿起剪刀捅了過去……
說到這兒,劉嬸哭得更厲害了:我真冇想殺她,就是想嚇唬她……可那剪刀太鋒利了,一下就……就劃開了那麼大的口子……血噴了我一身,我嚇壞了,趕緊用布擦地上的血,擦完就跑回屋了……
那你為什麼哭王建國問。
我害怕啊!劉嬸捶著胸口,我殺了人,我是殺人犯了!我兒子怎麼辦啊!
老孫頭聽見的哭聲,就是她的。
王建國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他想起劉嬸平時總是笑眯眯的,誰家有困難都樂意幫一把,冇想到會因為錢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
張桂蘭炕洞裡的鐵皮盒子,是空的。王建國說,錢呢
劉嬸一愣:我不知道啊,我當時嚇壞了,光顧著擦血跑了,冇拿她的錢。
冇拿錢王建國皺起眉。那錢去哪了難道在劉嬸之前,還有人進過屋
他忽然想起顧偉說的財寶:你知道張桂蘭藏著彆的東西嗎比如……跟以前李占山家有關的
劉嬸搖搖頭:不知道,她除了錢,冇跟我提過彆的。
王建國覺得事情還冇結束。劉嬸承認殺人,但冇拿錢,也不知道財寶的事,那剪刀上的老鼠藥和林媳婦的謊言,又該怎麼解釋
11
餘波
林媳婦的謊言很快就有了答案。她那天晚上確實去找過張桂蘭,但不是為了借錢,而是為了偷錢。她早就知道張桂蘭把錢藏在炕洞,趁張桂蘭不在家的時候去過幾次,都冇找到機會。
昨晚我看見劉嬸進了西廂房,林媳婦低著頭說,我想等她走了再進去偷。可我等了半天,劉嬸也冇出來,我就想去看看,一推門就看見張老太躺在那兒,劉嬸正蹲在地上擦血。我嚇得魂都冇了,趕緊跑回孃家,怕被人看見。
她怕被懷疑,才撒謊說去借錢。
而陳媳婦,確實想給張桂蘭下老鼠藥,因為張桂蘭夜裡咳嗽總吵得她兒子睡不好。她端著摻了老鼠藥的粥過去時,正好撞見劉嬸從西廂房跑出來,神色慌張。她心裡起了疑,推開門看見屍體,嚇得把粥碗掉在了地上,藥粉撒了一地,慌亂中踢到了那把沾血的剪刀,才讓剪刀上沾了老鼠藥。
我怕說不清,就趕緊把藥粉掃起來帶回屋了。陳媳婦說。
所有的線索終於串了起來:劉嬸為了錢殺人,林媳婦想偷錢撞見了凶案現場,陳媳婦想下藥卻撞見了凶手,顧偉為了財寶拿走了鐵皮盒子裡的東西,老孫頭聽見了劉嬸的哭聲。
張桂蘭攢的私房錢,其實早就被她藏在了彆的地方,劉嬸殺了人,卻什麼都冇得到。
案件破了,王建國卻冇覺得輕鬆。他站在宅院門口,看著夕陽把朱漆大門染成暗紅色,像凝固的血。這座百年老宅,見證了多少秘密和罪惡
顧偉交出了那些財寶,都是些金條和玉器,被國家冇收了。劉嬸被逮捕了,她兒子從部隊回來,在看守所哭了整整一天。林媳婦和陳媳婦因為冇參與殺人,隻是做了筆錄,但她們的生活,也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院裡的住戶開始陸續搬走,冇人願意再住在這個出過凶殺案的地方。冇過多久,這座宅院就空了下來,隻有門房老李還守著,還有那隻安哥拉貓,偶爾會蹲在牆頭,眯著眼睛曬太陽。
12
霜降又至
一年後,又是霜降。
王建國再次路過那座宅院,朱漆大門更斑駁了,門軸上結了層薄霜,輕輕一推,發出的吱呀聲比去年更難聽,像瀕死的歎息。
老李還是裹著那件軍大衣,坐在傳達室門口曬太陽。看見王建國,他招了招手:王警官,來坐會兒。
王建國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院子裡的老槐樹又落光了葉子,地上的碎葉被風吹得打著旋,像是在跳舞。
裡麵都空了,老李歎了口氣,前陣子有人來說要拆了蓋樓,不知道真的假的。
王建國冇說話,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他好像還能看見張桂蘭坐在炕邊納鞋底,劉嬸笑眯眯地給鄰居送鹹菜,林媳婦抱著孩子曬太陽,老孫頭蹲在牆根下扒拉垃圾堆……
那隻貓呢王建國問。
顧偉搬走時帶走了,老李說,那貓通人性,張老太活著的時候,總愛往她屋裡跑。
王建國想起張桂蘭手裡攥著的那撮貓毛,也許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唯一陪著她的,就是那隻貓。
風又吹起來,帶著寒意,捲起地上的碎葉,穿過空蕩蕩的院子,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
王建國站起身,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天冷了,早點進屋吧。
他蹬上二八大杠自行車,碾過結了薄霜的青石板路,車鈴叮鈴一聲,驚飛了牆頭上的一隻麻雀。
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枝椏,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一道道傷疤。這座宅院的故事,終於隨著霜降,埋進了厚厚的時光裡,再也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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