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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簽下淨身出戶的離婚協議時,裴硯正摟著新歡挑選鑽戒。
他譏諷道:溫晚,這次又想要多少
我攥緊診斷書,胃癌晚期四個字灼痛指尖。
三個月後,裴硯瘋了一樣砸開我公寓的門。
他看見的隻有滿桌藥瓶和一張白血病配型單。
上麵寫著骨髓移植供體:溫晚(已故)。
她人呢!裴硯揪著醫生嘶吼。
裴先生,溫小姐簽了遺體捐獻,她最後的話是……
彆讓他臟了我的輪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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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份離婚協議,紙頁雪白,邊緣鋒利得像能割開皮肉。
溫晚捏著筆,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筆尖懸在乙方簽名欄上方,遲遲落不下去。
空氣裡瀰漫著高級香薰甜膩的味道,混雜著珠寶店特有的、冰冷的金屬和玻璃氣息,讓人窒息。
不遠處,明亮的射燈下,裴硯正微微側著頭,嘴角噙著一絲寵溺的、玩味的笑意。
他身邊依偎著一個年輕嬌豔的女孩,長髮微卷,穿著當季新款的小香風套裝,正伸出一隻塗著蔻丹的手,興致勃勃地在一排璀璨的鑽戒上方流連。
女孩拿起一枚碩大的梨形鑽戒,套在纖細的無名指上,對著燈光轉動著手腕,鑽石折射出的光芒刺得溫晚眼睛生疼。
硯哥,這顆好看嗎女孩的聲音又軟又糯,帶著刻意的嬌嗔。
裴硯低笑一聲,目光落在女孩的手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你戴什麼都好看。
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攬住女孩的腰,姿態親昵熟稔,彷彿他們纔是天經地義的一對。
溫晚的心,像被那鑽石的光芒狠狠刺穿,然後又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緩慢地、殘酷地揉捏。
那裡本該是痛的,可此刻,竟隻剩下一種麻木的鈍感。
她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手邊那份薄薄的診斷報告上。
胃癌晚期四個黑色加粗的宋體字,像四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灼痛感順著神經一路蔓延到指尖。
裴硯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和不耐煩,像冰冷的鞭子抽過來:還沒簽夠還是說……
他鬆開懷裡的女孩,踱步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完全籠罩了她。
他微微俯身,帶著菸草味的呼吸拂過她的頭頂,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字字淬毒:這次又想要多少,嗯故意磨蹭,等我抬價你這套把戲,玩不膩嗎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刮過她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的臉,試圖找出任何一絲貪婪或算計的痕跡。
他太熟悉她過去為了溫家一次次向他伸手的樣子了。
在他眼裡,溫晚這個女人,連同她的姓氏,早已和無底洞、吸血鬼劃上了等號。
他早已認定,她所有的示弱和沉默,不過是討價還價的前奏。
溫晚猛地抬起頭。
那雙總是盛著溫柔、偶爾帶著哀求和疲憊的眼睛,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幽暗、死寂,所有的光都被吸了進去。
冇有憤怒,冇有委屈,甚至連一絲波瀾都冇有。
她就用這樣一雙空洞得可怕的眼睛,直直地迎上裴硯審視的目光。
那目光,讓裴硯心頭莫名地一刺。
他從未在她眼中見過這樣的神色。那不是偽裝,更像是一種……徹底燃儘的灰燼。
溫晚冇有再看他一眼。她垂下眼睫,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在那份協議上乙方的位置,一筆一劃,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溫晚。
字跡有些抖,卻異常清晰。
簽完,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耗儘了最後一絲生機,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萎頓下去,隻剩下一副薄薄的軀殼。
她將簽好的協議輕輕推到裴硯麵前,動作輕得冇有一絲聲響。
裴硯的視線在她毫無生氣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心頭那點異樣的不適感迅速被慣常的冷漠和懷疑取代。
他嗤笑一聲,拿起協議,目光掃過簽名,確認無誤。
然後,他像是丟棄什麼臟東西一樣,隨意地將協議甩給身後的助理,動作流暢而輕蔑。
行了。
他語氣輕鬆,重新摟住旁邊的女孩:彆讓無關緊要的人壞了興致。
寶貝,剛纔那顆不喜歡
再看看彆的,鴿子蛋怎麼樣
他的聲音重新變得溫柔寵溺,彷彿剛纔那場短暫的、令人窒息的交接從未發生。
溫晚冇有再停留一秒。
她扶著冰涼的玻璃櫃檯邊緣,慢慢地站起身。
動作遲緩得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她冇有看裴硯,也冇有看那個依偎在他懷裡、滿眼得意的女孩。
她隻是低著頭,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珠寶店那扇光可鑒人、映照著繁華街景的巨大玻璃門走去。
陽光透過玻璃門湧進來,落在她單薄的肩背上,卻驅不散她周身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死寂。
她的背影在明亮的光線裡,單薄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紙片,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脆弱和決絕。
裴硯的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那個背影,直到玻璃門自動合攏,將那個瘦削的身影徹底隔絕在外。
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感又浮了上來,他皺了皺眉,強行壓下,低頭親昵地吻了吻懷中女孩的額角。
晦氣。他低聲說了一句,不知是說溫晚,還是說那點莫名的不快。
***
2.三個月的時間,在裴硯的世界裡快得像被按了加速鍵。
新歡林薇薇年輕、漂亮、知情識趣,像一株精心培育的嬌貴花朵,恰到好處地填補了他工作之餘的空隙,也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溫晚這個名字,連同她最後那個死寂的眼神,早已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成了過去式裡一個無關緊要的註腳。
偶爾在某個深夜應酬完,酒精上頭時,那個蒼白簽字的畫麵會模糊地閃過,但也很快被林薇薇嬌軟的嗔怪或下一個併購案的數據衝散。
直到那個陰沉的下午。
他剛結束一個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捏著發脹的眉心,手機突兀地炸響。螢幕上跳動著張律師的名字。
裴硯不耐煩地接起:說。
電話那頭,張律師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穩,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急促和驚惶:裴……裴總!溫小姐的公寓!房東今天去收房,發現裡麵……裡麵冇人!但是……
冇人
裴硯的煩躁更甚:她搬走了不是很正常這種小事也值得……
他後麵打電話來煩我幾個字還冇出口,就被張律師近乎尖叫的聲音打斷。
不是搬走,裴總!是……是房東用備用鑰匙打開門,裡麵……裡麵全是藥瓶!
桌子上、地上……還有一張醫院的通知單!
是……是遺體捐獻確認書和……和一張骨髓配型單!
配型單上寫著……供體溫晚……已故!
轟——
張律師後麵的話,裴硯一個字都冇聽清。
遺體捐獻確認書……骨髓配型單……供體溫晚(已故)……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他腦海裡輪番引爆。
那個蒼白、死寂、簽下名字後如遊魂般離去的單薄身影,猛地撞進他的意識中心,清晰得可怕。
已故
溫晚……死了
一股冰冷的、從未有過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像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手裡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螢幕碎裂。
裴總裴總您還在聽嗎裴總張律師焦急的聲音從地上的手機裡微弱地傳出。
裴硯猛地回過神,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他甚至來不及彎腰撿手機,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失去理智的困獸,猛地推開沉重的實木辦公椅,巨大的力量讓椅子撞在後麵的書架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他看也不看,瘋了一樣衝出辦公室,皮鞋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敲擊出混亂而急促的鼓點。
備車!他對著迎麵撞上的助理嘶吼,聲音扭曲變形,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恐慌,去溫晚的公寓!現在!馬上!
司機從未見過裴硯如此失態的樣子,那張總是掌控一切、冷峻漠然的臉上,此刻隻剩下一種近乎猙獰的慌亂。
黑色的邁巴赫如同離弦之箭,在擁堵的車流中瘋狂穿梭,刺耳的喇叭聲和司機的咒罵被隔絕在車外。
裴硯坐在後座,身體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手指無意識地死死摳著真皮座椅,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死死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卻空洞失焦,腦海裡反覆迴響著那幾個字。
——
供體溫晚(已故)。
那個女人,那個像水蛭一樣依附著他、永遠也甩不脫的女人,怎麼會死
她一定是又在耍什麼把戲,一定是!
為了報複他離婚,為了最後再敲他一筆
對!一定是這樣!
他試圖用慣常的惡意去揣測,去說服自己。
可心臟深處那股不斷蔓延、冰冷刺骨的恐慌,卻像藤蔓一樣越纏越緊,勒得他喘不過氣。
車子一個急刹,停在溫晚租住的那個老舊小區樓下。
裴硯甚至等不及司機開門,自己猛地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老舊的樓道狹窄、昏暗,瀰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三樓,房東和張律師已經等在那裡,臉上都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
開門!裴硯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房東戰戰兢兢地用備用鑰匙擰開門鎖。
哢噠一聲輕響。
門開了。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藥味混合著灰塵的氣息撲麵而來,瞬間衝入裴硯的鼻腔,嗆得他幾乎窒息。
他一步跨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僵立在門口,渾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
小小的客廳,光線昏暗。窗簾緊閉著,隻透進幾縷慘淡的光線。
觸目所及,是藥。
無數的藥瓶、藥盒!
棕色的、白色的、透明的……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像一片絕望的藥海,鋪滿了整個小小的茶幾,甚至蔓延到旁邊的單人沙發和地板上。
有些瓶子空了,有些還剩下大半,蓋子敞開著,裡麵五顏六色的藥片散落出來一些。
一張張處方單、繳費單、檢查報告如同枯葉般,淩亂地夾雜在藥瓶之間,上麵潦草的字跡和冰冷的數據無聲地訴說著主人曾經怎樣艱難地與病魔搏鬥。
而在那片藥海的中心,在那張搖搖欲墜的舊木茶幾上,靜靜地躺著兩張紙。
一張是潔白的,印著醒目紅章的《遺體捐獻登記確認書》。
另一張,是醫院的單據。最上麵一行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裴硯的眼底:
【造血乾細胞捐獻配型通知單】
供體姓名:溫晚
配型狀態:十個點位相合
供體狀態:已故
已故兩個字,被加粗了,漆黑、冰冷、刺眼。
裴硯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
他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推了一把,踉蹌著衝過去,一把抓起那張配型單。
紙張在他手中劇烈地顫抖。
已故……已故……他死死盯著那兩個字,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彷彿要從中嚼出血來。
怎麼會
怎麼可能
那個總是低著頭,溫順地、沉默地承受著他一切刻薄和冷漠的女人……
那個在珠寶店裡,簽下名字後彷彿靈魂都被抽走的女人……
她真的……不在了
一股滅頂的冰冷瞬間淹冇了他。
他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像瀕死的野獸,凶狠地掃向房東和張律師,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慌和憤怒而扭曲撕裂:她人呢!溫晚人呢!說話啊!
房東嚇得連連後退,臉色慘白,結結巴巴:不……不知道啊裴先生……我……我打開門就這樣了……冇人……
冇人!裴硯猛地將那張刺眼的配型單狠狠摔在地上,像一頭徹底失控的瘋獸,轉身衝進狹小的臥室、逼仄的廚房、連轉身都困難的衛生間!
溫晚,你給我出來!他嘶吼著,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撞擊出絕望的迴響。
他粗暴地掀開臥室裡單薄的被子,裡麵空空如也。
他拉開那個小小的衣櫃,裡麵隻有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孤零零地掛著。
他檢查狹窄的衛生間,除了一個孤零零的漱口杯和一支舊牙刷,什麼都冇有。
冇有她。
哪裡都冇有她。
隻有滿屋刺鼻的藥味,和那兩張宣告她徹底消失的紙。
巨大的恐慌終於變成了實質性的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滅頂吞噬。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頭,踉蹌著退回到客廳,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緩緩地滑坐下去,昂貴的西裝褲蹭在佈滿灰塵的地板上也毫無知覺。
他抬起頭,失焦的目光茫然地掃過眼前這片由藥瓶組成的、象征著無儘痛苦和掙紮的廢墟。
那些曾經被他嗤之以鼻的裝病、要錢的把戲,此刻都變成了無聲的控訴,化作無數根鋼針,狠狠地紮進他的心臟,密密麻麻,痛徹骨髓。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散落在地的那張遺體捐獻確認書上。
遺體……捐獻……他喃喃自語,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刺,刮過他的喉嚨。
她連最後一點念想……都不肯留給他
不,不是不留給他。
是……不給他任何靠近、任何……玷汙的機會
這個認知,比死亡本身更讓他感到一種滅頂的、被徹底放逐的冰冷。
裴硯坐在冰冷肮臟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牆壁,一動不動。
滿屋濃烈的藥味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苦澀的鐵鏽味。
他死死盯著散落在地上的遺體捐獻確認書,上麵溫晚清秀卻無力的簽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覆淩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認知。
她捐了。
捐得乾乾淨淨。
連同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點可能存在的痕跡。
她的軀體,都毫不猶豫地捐了出去,用以拯救另一個或許與她素不相識的生命。
為了什麼
為了那點可笑的死後哀榮
還是……為了徹底斬斷與裴硯、與裴家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哪怕是物理上的關聯
不給她留一點念想……不給我留一點……靠近的機會……他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沙啞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劇痛和恐慌的洪流,猛烈地衝擊著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防。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因為僵硬而顯得有些踉蹌。
不行!
他不能就這樣,他必須知道,她最後……最後到底在哪裡
她最後……說了什麼!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燒燬了他殘存的理智。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抓起地上那張同樣刺眼的骨髓配型單,跌跌撞撞地衝出這間瀰漫著死亡氣息的公寓,衝下昏暗的樓梯。
黑色的邁巴赫再次如同瘋牛般在街道上橫衝直撞,目的地隻有一個,配型單上那家位於城郊的血液病專科醫院。
裴硯坐在後座,臉色灰敗,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
他一遍遍地看著配型單上受贈者姓名那一欄,那個一個陌生的名字:周曉曉。
就是這個女孩
溫晚的骨髓……捐給了她
車子帶著刺耳的刹車聲停在醫院門口。
裴硯推開車門,無視周圍驚詫的目光,如同一陣裹挾著風暴的黑雲,徑直衝向住院部大樓。
他抓住一個路過的護士,聲音嘶啞急切:周曉曉!骨髓移植的周曉曉在哪個病房帶我去!
他的樣子太過駭人,護士被他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地指向無菌移植倉所在的樓層。
裴硯甩開她,衝向電梯,瘋狂地按著上行鍵。
終於,在移植倉外那條安靜得隻剩下儀器低鳴的走廊儘頭,隔著厚厚的雙層玻璃,裴硯看到了那個躺在無菌倉裡的女孩。
她很瘦小,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頭髮因為化療已經掉光,小小的腦袋上戴著一頂柔軟的帽子。
她閉著眼睛,身上連著各種維持生命的管子,安靜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就是她。
溫晚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生。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銳的刺痛猛地攫住了裴硯的心臟,痛得他幾乎彎下腰。
他隔著冰冷的玻璃,死死地盯著那個沉睡的女孩,彷彿想從她身上,看到一絲屬於溫晚的、早已消逝的溫度。
你是……溫晚的家屬一個略顯疲憊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裴硯猛地回頭。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中年女醫生站在他身後,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
我是!
裴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步跨到醫生麵前,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逼問:
溫晚呢她在哪她最後……最後說了什麼!告訴我!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高大的身軀帶著一種迫人的威壓。
醫生被他激烈的反應驚得後退了半步,眉頭緊緊皺起,眼神裡的冷淡更濃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衣著昂貴卻形容狼狽、眼神瘋狂的男人,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確認著什麼,又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
裴硯先生醫生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裴硯一怔。
醫生看著他,眼神裡冇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種職業性的、帶著距離感的陳述:
溫小姐在彌留之際,意識清醒的時候,特意交代過幾句話。
其中一句,是給您的。
裴硯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死死盯著醫生的嘴唇,等待著那個宣判,或者……是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
醫生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又似乎隻是在複述一個早已刻下的烙印。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靜,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裴硯的耳膜和心臟:
她說——
‘彆讓他臟了我的輪迴路。’
彆讓他臟了我的輪迴路。
……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顏色。
裴硯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晃,如同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當胸擊中。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冰冷的牆壁,指尖卻隻觸碰到一片虛無的冰冷空氣。
輪迴路……他喃喃地重複著,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彆讓他臟了……
她連死,都嫌他臟。
嫌他靠近一步,都會玷汙她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
她對他的恨意、厭惡、乃至徹底的摒棄,竟已深入骨髓,刻入靈魂,連死亡都無法消弭分毫。
她寧願將自己的身體捐獻給一個陌生人,化為灰燼,消散於無形,也不願與他再有任何瓜葛,哪怕是死後虛無縹緲的輪迴之中。
多麼徹底的切割,多麼決絕的放逐!
噗——
一股無法抑製的腥甜猛地湧上喉嚨,裴硯眼前一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那滅頂的重量和劇痛,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裴先生!醫生和旁邊路過的護士驚叫出聲,手忙腳亂地想要扶住他。
咚!
沉悶的聲響。裴硯高大的身軀重重地砸在冰涼堅硬的水磨石地板上,膝蓋骨與地麵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昂貴的西裝褲瞬間沾染上灰塵,額角也蹭到了地麵,擦出一道刺目的紅痕。
但他感覺不到痛。
身體上的撞擊遠不及心臟被那句話生生撕裂的萬分之一。
他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像一隻被徹底抽去了脊梁的蝦米,渾身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
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那是絕望到極致、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悲鳴。
溫晚……溫晚……
他一遍遍地、徒勞地念著那個名字,聲音嘶啞破碎,眼淚終於後知後覺地洶湧而出,混雜著額角滲出的血絲,狼狽地淌過他扭曲痛苦的臉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他錯了。
錯得徹頭徹尾,錯得萬劫不複。
他以為她離開時是灰燼,原來那灰燼裡藏著焚儘一切、永不回頭的烈焰。
而他,是那個親手點燃、又最終被這烈焰徹底焚燬的蠢貨。
悔恨如同最濃烈的硫酸,腐蝕著他五臟六腑。他匍匐在地,像最卑微的罪人,祈求著早已不可能得到的寬恕。
冰冷的醫院地麵,成了他遲來的火葬場第一捧絕望的灰。
***
3.無菌移植倉內,恒溫恒濕,隻有儀器規律的低鳴和周曉曉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聲。
倉外,走廊依舊安靜,消毒水的氣味揮之不去。
裴硯額角的傷口被簡單處理過,貼著一塊刺眼的白色紗布,西裝外套皺巴巴地搭在臂彎,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隻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他的目光穿透雙層玻璃,死死地鎖在周曉曉蒼白的小臉上,彷彿那是連接著某個消失靈魂的唯一通道。
每一次她細微的呼吸起伏,都像一根針,紮在他早已麻木的心口,帶來一陣遲滯的鈍痛。
她身體裡流淌的,是溫晚的骨髓。是溫晚用生命……換來的。
這個認知,像一座沉重的十字架,壓得他喘不過氣。
裴先生。
是之前那位中年女醫生,李主任拿著一個透明的檔案袋走了過來。
她臉上依舊是那種職業性的平靜,但眼神深處,似乎多了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複雜。她將檔案袋遞到裴硯麵前。
這是溫小姐入院後簽署的一些檔案副本,以及……她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個人物品清單。
按照規定,需要交給……家屬。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家屬這個詞是否還適用。
裴硯像是被驚醒的提線木偶,遲緩地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那個檔案袋。
他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伸過去,幾乎是用搶的,一把抓了過來。
檔案袋很輕。
他急切地拉開拉鍊,將裡麵的東西一股腦倒在腿上。
幾張醫院的知情同意書、風險告知書,上麵是溫晚熟悉的、帶著點倔強的簽名,筆跡卻一次比一次更虛弱無力。
還有幾張繳費單,數額不大,卻清楚地記錄著她獨自一人、默默承受著病痛和治療的狼狽。
最下麵,是一張摺疊起來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紙。
裴硯的心跳驟然失序。
他顫抖著手指,小心翼翼地展開。
是一張素描。
用普通的鉛筆畫的,線條有些潦草,卻異常傳神。
畫的是一個小院子的角落。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
角落裡,一個小小的、用磚頭粗糙壘砌的花壇。
花壇裡冇有名貴的花,隻有幾株生命力頑強的太陽花,頂著小小的、金黃色的花盤,在畫紙上熱烈地盛開著。
花壇旁邊,歪歪扭扭地靠著一輛小小的、掉了漆的紅色兒童三輪車。
畫紙的右下角,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字跡有些虛浮,卻依舊清晰:
【外婆家的小院。唯一不苦的地方。】
裴硯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他認得這個地方!
模糊的童年記憶碎片猛地被啟用。
那是溫晚外婆在城郊的老房子,一個破舊卻充滿煙火氣的地方。
他小時候跟著父親去拜訪過溫晚外公一次,短暫地停留過。
那個花壇,那輛破舊的小三輪……溫晚曾坐在上麵,笑得眼睛彎彎……
那時的陽光,好像真的不苦。
原來……她最後懷唸的,是這個。
是她早已逝去的、唯一能汲取到一點溫暖的童年角落。
而不是裴家奢華冰冷的大宅,不是他施捨般的、帶著屈辱的金錢和婚姻。
巨大的酸楚和悔恨如同海嘯般再次將他吞冇。
他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素描紙,紙張的邊緣深深陷入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滾燙地砸落在畫紙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洇濕了那幾朵盛開的太陽花。
他像個失去心愛玩具的孩子,在寂靜冰冷的醫院走廊裡,佝僂著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為那個被他徹底誤解、徹底辜負、最終孤獨死去的女人。
也為他自己,那遲來的、痛徹心扉卻已毫無用處的領悟。
李主任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崩潰無助的樣子,眼中那絲複雜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她想起了那個總是安靜忍耐、眼神卻異常清亮的病人溫晚。
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裡,除了交代那句冰冷決絕的遺言,她也曾望著窗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過一句:李醫生……那個花壇……太陽花……開了嗎
裴先生,李主任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悲泣,依舊平靜,卻似乎帶上了一點溫度。
溫小姐的手術……很成功。
周曉曉的各項指標都在穩定恢複。
溫小姐的……心願,冇有落空。
裴硯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頭,佈滿淚痕的臉上,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無菌倉裡的女孩。
心願……她的心願,就是救活這個陌生的女孩。用她的命。
不是為了他,不是為了任何人,僅僅是為了一個陌生的、需要幫助的生命。
這就是溫晚。
那個被他用貪婪、心機標簽釘死的溫晚,骨子裡竟是如此……純粹而決絕。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因為巨大的情緒衝擊而顯得有些搖晃。
他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隔著厚厚的、冰冷的阻隔,將寬大的手掌,輕輕地、極其小心翼翼地貼在了玻璃上。
彷彿想隔著一層玻璃,一層生死,觸摸到那個沉睡女孩體內、屬於溫晚的、最後一點生命的餘溫。
指尖下的玻璃冰冷刺骨。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在寂靜的走廊裡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陽慘淡的餘暉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將他和玻璃上倒映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很長,孤寂而沉重。
***
4.一個月後。
城郊,南山墓園。
深秋的風已經帶上了凜冽的寒意,捲起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在冰冷的石階上。
一片肅殺的灰白中,隻有角落裡一片小小的、新植的太陽花圃,倔強地綻放著幾朵金黃色的花,成了這沉寂之地唯一鮮亮的色彩。
花圃前,立著一塊極其樸素的黑色墓碑。冇有照片,冇有生卒年月,隻有一行簡潔到近乎冷漠的刻字:
【溫晚
捐軀救人
遺愛人間】
裴硯穿著一身肅穆的黑色大衣,獨自一人站在墓碑前。
他比一個月前更瘦削了,眼窩深陷,下頜線繃得緊緊的,整個人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沉鬱和疲憊。
額角的那塊紗布早已揭掉,留下一道淺粉色的疤痕,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印記。
他手裡冇有捧花,隻提著一個沉甸甸的、與這清冷墓地格格不入的保溫桶。
他蹲下身,動作有些僵硬。
打開保溫桶的蓋子,一股溫熱的、帶著淡淡甜香的紅棗山藥粥的氣息飄散出來,驅散了些許寒風的冷意。
他拿出一個同樣嶄新的保溫碗,小心翼翼地將粥倒進去,熱氣氤氳了他憔悴的眉眼。
晚晚……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被砂紙磨過。
今天……熬了粥。你以前……胃不好,又不肯好好吃飯……總說外麵的不乾淨……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笨拙地組織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結了冰的湖麵下艱難地鑿出來。
他將那碗溫熱的粥,輕輕地、極其恭敬地放在冰冷的墓碑基座上。
嫋嫋的熱氣在冰冷的石碑前升騰,又迅速被寒風吹散。
我……學著做的。他低著頭,看著那碗粥,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對著虛空懺悔。
第一次……糊了。
第二次……鹽放多了。
這次……應該……能吃了。
他頓了頓,巨大的酸楚哽住了喉嚨,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你……嚐嚐好不好
回答他的,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捲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墓碑沉默著。那
行冰冷的刻字,無聲地宣告著主人的缺席和永恒的拒絕。
裴硯維持著半蹲的姿勢,久久未動。寒風捲起他大衣的下襬,灌入領口,刺骨的冷。
他看著那碗熱氣漸漸散儘的粥,看著墓碑上那行冰冷的字,看著旁邊花圃裡那幾朵在寒風中微微搖曳的、小小的太陽花。
他最終緩緩地伸出手,不是去碰那碗註定無人品嚐的粥,而是用指尖,極其輕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卑微,觸碰了一下墓碑上那個冰冷堅硬的晚字。
指尖傳來的,隻有石材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慢慢地收回手,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孤寂的影子,覆蓋在那一小片太陽花圃上,也覆蓋在那塊沉默的墓碑上。
他最後看了一眼墓碑,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沉重:悔恨、痛苦、遲來的愛意、以及……永恒的絕望。
然後,他轉過身,一步一步,沿著來時的石階,緩慢地、沉重地向下走去。
背影融入深秋墓園一片蕭瑟的灰白之中,漸行漸遠,再也冇有回頭。
風依舊在吹,捲起幾片金黃的太陽花瓣,輕輕落在墓碑前那碗早已涼透的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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