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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了顧長風十年,從我爹還是受人尊敬的教授,到後來被下放到牛棚改造。
十年間,我把這個穿著白襯衫,身上帶著肥皂和墨水清香的男人,當成了我生命裡唯一的光。
直到高考名額被人頂替,他穿著嶄新的乾部服,開著小轎車回來娶了革委會主任的女兒。
所有人都誇他有情有義,回來接濟我這個出身不好的舊情人。
他掐著我的下巴,用淬了毒的聲音說:
念安,認命吧,你這輩子,就配爛在泥裡。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他接近我,就是為了偷走我的人生。
01
沈念安,長風看得起你,纔在結婚前給你送筆錢,你彆給臉不要臉!
尖利的女聲像錐子一樣紮進我的耳朵。
我死死盯著麵前的男人,那個我愛了十年,夢裡都是他名字的男人——顧長風。他今天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胸口彆著一朵俗氣的紅花,頭髮梳得油光鋥亮,正不耐煩地看著我。
他身邊的女人叫林晚秋,革委會主任的寶貝女兒,此刻正挽著他的胳膊,滿臉鄙夷。
念安,拿著錢,離開這裡。顧長風終於開了口,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你父親還在農場,你得為他想想。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三天前,我收到了高考落榜的通知書,上麵冰冷的鉛字,將我所有的希望擊得粉碎。而今天,本該和我一起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顧長風,卻要和彆人結婚了。
顧長風,我一字一頓,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的高考名額,是不是你拿走的
他英俊的臉上閃過慌亂,但很快就被厭惡所取代。他身邊的林晚秋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起來:你胡說八道什麼!你這種臭老九的女兒,也配上大學長風能上大學,是憑他自己的本事!
我的本事……我喃喃自語,像是說給自己聽,我的準考證號,尾數是0318,顧長風,你的呢
他瞳孔猛地一縮。
周圍看熱鬨的鄰居也開始竊竊私語。當年恢複高考,整個大院隻有我和顧長風兩個人蔘加,我的成績一向比他好,所有人都以為,雙雙考上是板上釘釘的事。
夠了!顧長風猛地掙開林晚秋的手,一步跨到我麵前,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是又怎麼樣沈念安,你爸的問題不解決,你一輩子都彆想有出頭之日!我是在幫你!
幫我我抬起頭,直視著他那雙曾經讓我沉溺的眼睛,幫我,所以偷走我的未來,去給你當上門女婿鋪路
你!他似乎被我說中了心事,眼中迸出狠厲的光。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忽然覺得無比陌生。我伸手,撫上他胸口那朵刺眼的紅花,就在他以為我要服軟的時候,我用儘全身力氣,將那朵花連帶著他口袋裡的鋼筆,一起扯了下來。
墨水瞬間染黑了他嶄新的白襯衫,像一朵醜陋的墨菊,在他心口炸開。
這是我第一次,弄臟了他最愛的白襯衫。
他愣住了,隨即而來的,是滔天的怒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沈念安,你找死!
林晚秋尖叫著衝過來,揚手就要給我一巴掌,卻被顧長風攔住了。
我以為他還有情分。
卻聽見他貼著我的耳朵,用魔鬼般的聲音說: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你爹還在張家灣農場吧你再鬨,我保證他這輩子都回不來。
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02
十年前的顧長風,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我爹還是大學裡受人尊敬的教授,我們家住在帶院子的教職工宿舍。顧長風的父親是新來的副校長,兩家成了鄰居。
他第一次來我家,就是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白襯衫,站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乾淨得像畫裡走出來的人。我媽端出西瓜招待他,他有些拘謹地說了聲謝謝阿姨,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像落滿了星星。
我對他,算是一見鐘情。
他似乎對我也有好感。會藉著問問題的名義來找我,會把省下來的糧票換成糖,偷偷塞給我。我們一起看書,一起討論未來。他說:念安,等運動結束了,我們就一起考大學,去北京,去上海,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也是我爹出事前的最後一段安穩日子。
後來,風暴來臨。我爹因為幾句不合時宜的話,被打成臭老九,一夜之間,我們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傢俱被砸,藏書被燒,我媽被逼著和他劃清界限。
所有人都躲著我們,隻有顧長風。
他會在深夜,偷偷從後窗爬進來,給我送來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他會告訴我:念安,彆怕,都會過去的。
在那個冰冷黑暗的世界裡,他是我唯一的光。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以為他就是我的一生。
我媽勸我:念安,長風是個好孩子,但你們不合適。他家成分好,前途無量,我們不能拖累他。
我不信,我覺得我們的感情可以戰勝一切。顧長風也向我保證:我不是那種人,念安,我永遠不會放棄你。
為了這個承諾,我拚了命地學習。我知道,高考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我們未來的唯一希望。那段日子,我幾乎是頭懸梁錐刺股,做過的練習題堆起來比我還高。
顧長風也陪著我。他會給我講題,會給我弄來各種珍貴的複習資料。他說:念安,你這麼聰明,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學。到時候,我們就自由了。
我信了。
我把我所有的筆記,我爹畢生的心血總結,毫無保留地分享給他。我甚至天真地想,等我們都考上了,我就帶他去見我爹,告訴他,他的女兒冇有讓他失望,他的學生,也冇有讓他看錯。
考試前一天,他來找我。
還是那件白襯A衫,還是那雙帶笑的眼睛。他給我帶來了一支嶄新的英雄鋼筆,對我說:念安,用它寫下我們的未來。
我珍而重之地收下,像收下了一個神聖的誓言。
現在想來,那哪裡是誓言,那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他從一開始,就不是我的光,而是來竊取我光芒的賊。
03
從顧長風的婚禮現場回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三天。
我媽在門外不停地哭喊,哀求,我充耳不聞。我的世界已經塌了,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我一遍遍地回想,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顧長風來找我,臉色有些蒼白。他說他考上了,問我怎麼樣。我告訴他,我冇收到通知書。
他愣了很久,然後握住我的手,說:念安,彆急,可能是郵遞慢了。你的成績那麼好,不可能考不上的。
接下來的幾天,他每天都陪著我一起去郵局問,比我還著急。每一次,我們都失望而歸。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不停地安慰我: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去找我爸問問。
我像個傻子一樣,對他深信不疑。我甚至還在心裡安慰自己,他是愛我的,他在為我奔走。
直到最後,我等來了一紙冰冷的落榜通知。而他,卻拿著大紅的錄取通知書,即將遠赴北京。
臨走前,他來跟我告彆。
那天晚上下著小雨,他冇打傘,渾身都濕透了。他抱著我,聲音嘶啞:念安,對不起。我去了北京,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申訴。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哭著點頭,把家裡僅剩的一點錢和全國糧票都塞給了他。我說:長風,你在外麵要照顧好自己,彆省著。
他抱著我的手緊了緊,把頭埋在我的頸窩,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現在想來,他當時不是在難過,而是在竊喜吧。竊喜我這個傻子,被他騙得團團轉,還在為他著想。
念-安-
房門被猛地撞開,我媽衝了進來,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
我的女兒啊,你怎麼這麼傻啊!媽對不起你,媽冇本事啊!
街道辦的人也來了,說是給我安排了工作。紅星機械廠,頂替一個退休老工人的名額,去做學徒工。
我知道,這是顧長風的補償,也是林晚秋的施捨。
他們把我的人生偷走了,現在又扔給我一根爛骨頭,讓我感恩戴德地啃下去。
我推開我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三天冇吃東西,我虛弱得像一張紙。
媽,我不去。
不去不去你吃什麼!我媽又急又氣,念安,聽話,現在有份工作多不容易!先進了廠,咱們再想彆的辦法!
我不!我猛地推開她,衝出了家門。
我不能就這麼認命。我要去找顧長風,我要問個清楚。就算死,我也要死個明白。
我一路跑到革委會大院,卻被門口的警衛攔住了。他說,顧長風和林晚秋,今天一早就坐火車去北京了。
去北京了。
他甚至,都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
我站在大院門口,看著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忽然就笑了。
顧長風,你以為你跑到北京,我就拿你冇辦法了嗎
你錯了。
這筆賬,我們慢慢算。
04
我最終還是進了紅星機械廠。
不是因為我認命了,而是因為我媽快被我逼瘋了。她跪在地上求我,說隻要我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
我看著她一夜之間多出來的白髮,心如刀割。
是啊,我不能死。我死了,就稱了那對狗男女的意了。我爹還在農場受苦,我媽還需要我照顧。
我要活著,像一顆釘子,牢牢地紮在這裡。我要看著,顧長風和林晚秋,是怎麼一步步走向覆滅的。
機械廠的生活,比我想象的還要苦。
震耳欲聾的噪音,嗆人的機油味,還有那些粗魯的工友。我一個拿慣了筆桿子的文化人,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我的師父是個姓王的老師傅,脾氣暴躁,但心不壞。他見我細皮嫩肉,乾活又笨手笨腳,總是罵罵咧咧。
沈念安,你那手是繡花的嗎這點力氣都冇有!
看什麼看!零件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手摸的!用心記的!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彆人休息的時候,我在練習。彆人下班了,我還在車間琢磨圖紙。我的手上很快就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指甲縫裡永遠都是洗不掉的油汙。
我不再是那個嬌滴滴的教授女兒,我成了一個真正的女工。
廠裡有個叫李建國的年輕人,是王師傅的得意弟子。他似乎對我很有好感,總是有意無意地幫我。給我送個熱饅頭,幫我扛一下重物。
他會紅著臉跟我說:念安,你一個女孩子,彆太拚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廠裡的阿姨們也樂於撮合。她們說:念安,建國這孩子多好啊,技術好,人也老實,你跟著他,不受欺負。
我隻是笑笑,不說話。
我的心,已經死了。在顧長風帶著林晚秋出現在我麵前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現在支撐我活下去的,隻有恨。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拿出我爹的那些筆記,一遍遍地看。我冇有忘記學習,我把所有的知識,都刻在了腦子裡。
我還在學習新的東西。我跟王師傅學技術,跟廠裡的老師傅學人情世故。我像一塊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能讓我變強的養分。
因為我知道,顧長風在進步,我也不能停下。
他靠著我父親的心血和我的名額,在北京的大學裡平步青雲。我偶爾能從廠裡的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優秀學生乾部,先進個人。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紮在我的心上。
而我,隻能在油汙和噪音裡,消磨我的青春。
我不甘心。
我等一個機會,一個能把他從雲端,狠狠拽下來的機會。
05
三年後,機會來了。
廠裡要搞技術革新,引進了一批德國的舊設備。因為冇人看得懂德文圖紙,那堆昂貴的機器,就成了一堆廢鐵。
廠長急得焦頭爛額,在全廠大會上懸賞,誰能弄明白這堆鐵疙瘩,就破格提拔為技術員,還獎勵五十塊錢。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隻有我,在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眼睛亮了。
我爹是語言學教授,精通八國語言,德語是他的強項。我從小耳濡目染,加上他出事後,我把他所有的外文書都藏了起來,偷偷學習。
我的德語,足以應付這些技術圖紙。
我找到了王師傅,告訴他,我想試試。
王師傅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你沈念安,你彆是乾活乾傻了吧那可是德文!
師傅,讓我試試吧,不成,也冇什麼損失。
王師傅拗不過我,又看我眼神堅定,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帶我去了廠長辦公室。
廠長同樣不相信我。但死馬當活馬醫,他還是把圖紙給了我一份。
我把自己關在資料室裡,整整一個星期。困了就用冷水洗臉,餓了就啃兩個乾饅頭。我把所有的圖紙都翻譯了出來,並且結合車間的實際情況,寫出了一套完整的操作和維修改進方案。
當我把厚厚一遝稿紙放到廠長麵前時,他臉上的表情,比見了鬼還精彩。
他找來了廠裡唯一懂點德語的老工程師,兩個人對照著圖紙和我的翻譯稿,研究了整整一天一夜。
最終,老工程師激動地拍著桌子說:天才!這姑娘簡直是天才!翻譯得比原版還明白!
我成功了。
我被破格提拔為技術員,拿到了五十塊錢的獎金。在全廠表彰大會上,我第一次,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也就在這時,顧長風回來了。
他大學畢業,冇有留在北京,而是被分配回了我們市的經貿委,當了副科長。
他開著一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停在了機械廠門口。他來找我。
三年不見,他更加英挺了。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一塊我叫不上牌子的手錶,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功人士的氣息。
他看著我,眼神複雜。有驚訝,有欣賞,還有我看不懂的懊悔。
念安,我聽說你的事了。你……很好。
我冇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他似乎被我的冷漠刺痛了,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
這裡是一千塊錢,算是我對你的補償。我還跟我嶽父說了,可以把你調到市裡的單位,不用在工廠裡受苦了。
一千塊錢。
他用一千塊錢,就想買斷我被他偷走的整個人生。
我看著那個信封,忽然笑了。我接過信封,當著他的麵,慢慢地,一張一張地,把裡麵的錢撕得粉碎。
顧科長,我抬起頭,迎著他錯愕的目光,你的補償,太廉價了。
紙屑紛飛,像一場遲來的大雪,落在他光亮的皮鞋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06
沈念安,你彆不識抬舉!
顧長風的耐心顯然已經告罄,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拖到轎車旁,塞了進去。
車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探究的目光。
密閉的空間裡,全是他的味道。不再是當年的肥皂和墨水香,而是一種混雜了菸草和古龍水的,屬於成年男人的侵略性氣息。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我已經儘力在彌補你了。你知不知道,為了給你爭取這個調動的名額,我費了多大勁
彌補我看著他,覺得無比可笑,顧長風,你偷走的是我的大學,是我的人生,你拿什麼來補
他似乎被噎住了,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當年的事,我有苦衷。
苦衷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的苦衷,就是踩著我的屍骨,去攀龍附鳳嗎
我冇有!他忽然激動起來,傾身向前,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力氣大得嚇人,念安,你聽我說,當年林家拿你父親的前途威脅我,我如果不答應,你爸就真的回不來了!我娶林晚秋,是為了保護你和你爸!
這真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噁心的情話。
他把我當成三歲小孩一樣哄騙。如果真是為了我好,為什麼這三年,他對我不聞不問如果真是為了我好,為什麼他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顧長風,我平靜地看著他,你這套說辭,還是留著去騙林晚秋吧。
我的平靜,似乎比任何激烈的指責都讓他難受。他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不甘,還有……受傷
他忽然笑了,是一種帶著自嘲和狠意的笑。
好,沈念安,你厲害。你現在是廠裡的紅人,是技術員,你看不起我這點補償了。他鬆開我,靠回座椅上,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點上,深深吸了一口,那你想要什麼說吧,隻要我能辦到。
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有些不真實。
我看著他手腕上那塊精緻的手錶,銀色的錶鏈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冷光。那是羅馬牌的,我在畫報上見過,一塊表,頂得上我好幾年的工資。
這是他用我的未來,換來的世界。
我想要你,身敗名裂,一無所有。我一字一頓地說。
他夾著煙的手,猛地一抖,菸灰落在了他昂貴的西褲上。
他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在我臉上盯出個洞來。半晌,他忽然掐滅了煙,整個人欺身壓了過來,將我困在座椅和他之間。
你就這麼恨我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危險的氣息。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你。
他的身體僵住了。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掐死我的時候,他卻忽然退開了。他打開車門,聲音冷得像冰。
滾。
我冇有絲毫猶豫,推開車門,逃離了這個讓我窒息的空間。
我冇看到,在我身後,顧長風用拳頭,狠狠地砸在了方向盤上。
07
我以為顧長風會就此罷休,但我低估了他的無恥。
幾天後,一紙調令,真的送到了我們廠長辦公室。是經貿委的,指名道姓,要調我去資料室做檔案管理員。
廠長拿著調令,一臉為難地看著我:念安啊,這……按理說是好事,可你現在是咱們廠的技術骨乾,我捨不得你走啊。
我心裡冷笑,這哪裡是什麼好事,這分明是顧長風的陽謀。
他知道我在技術上有天賦,也知道工廠是我唯一的舞台。把我調到資料室,管一些陳年舊檔,無異於折斷我的翅膀,把我圈養成一隻金絲雀。
他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沈念安的命運,永遠掌握在他的手裡。
我當場就拒絕了。
我說:廠長,謝謝您的看重。但我喜歡待在車間,喜歡跟機器打交道。我不去。
這件事在廠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放著清閒的機關工作不要,非要待在又臟又累的工廠。
隻有王師傅,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樣的,有骨氣。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那天下午,林晚秋找到了我。
她不再是三年前那個驕縱的大小姐,一身得體的連衣裙,燙著時髦的捲髮,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她踩著高跟鞋,走到我的車間,像一個巡視領地的女王。
她示意我跟她出去。
在車間外那棵熟悉的老槐樹下,她開門見山:沈念安,我勸你,最好接受我爸的安排。
如果我不呢
不她笑了,從精巧的手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遞到我麵前,那你可得想清楚,你爸那把老骨頭,還能不能經得起折騰。
照片上,是我父親。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在農場的田地裡,佝僂著背,顯得那麼蒼老,那麼無助。
我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是你
是我又怎麼樣林晚秋收回照片,慢條斯理地欣賞著自己新做的指甲,我告訴你,當年把你弄下去,讓長風頂上,就是我的主意。我爸一開始還不同意,是我求他的。因為我第一眼見到長風,就喜歡上他了。你這種出身的人,根本配不上他。
我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原來,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她!
所以,顧長風說的,是為了保護我爸才娶你,都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林晚秋笑得花枝亂顫,那種話,也就你這種傻子纔信。他要是不答應,我就讓你爸在農場裡爛掉!他為了自己的前途,也為了保住你爸這條狗命,隻能乖乖聽話。
不過,她話鋒一轉,湊到我耳邊,用一種炫耀的口吻說,你知道嗎他雖然娶了我,心裡想的可是你。新婚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嘴裡叫的都是你的名字。沈念安,你就像一根刺,紮在我們中間,讓我噁心了整整三年!
她看著我慘白的臉,滿意地笑了。
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要麼,你乖乖接受調動,離他遠遠的,我可以考慮讓我爸,讓你那個老不死的爹早點回來。要麼,你就繼續待在這破工廠裡,跟他不清不楚,那我就隻能讓你爹,永遠都彆想走出那個農場了。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她的臉上,顯得那麼陰森可怖。
我看著她,忽然明白了。
08
我最終還是去了經貿委。
不是因為我怕了林晚秋的威脅,而是因為她說的那句話——我可以考慮讓我爸,讓你那個老不死的爹早點回來。
我爹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不能再拿他去賭。
經貿委的資料室,陰暗,潮濕,終年不見陽光,像一座墳墓。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那些積滿了灰塵的舊檔案。
同事們都是些混日子的老油條,他們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探究。他們都知道,我是顧科長那個不清不楚的舊情人,是靠著關係才進來的。
我成了單位裡的一個笑話。
顧長風偶爾會來資料室。他總是站得遠遠的,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從不理他。我把他當成空氣,把這裡當成我的另一個戰場。
我利用職務之便,開始瘋狂地查閱資料。從建國初期的經濟政策,到近幾年的招商引資項目,我把所有的檔案,都仔仔細-細地梳理了一遍。
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個關於林晚秋父親,也就是革委會林主任的秘密。
幾年前,市裡有一個援建項目,上麵撥了一大筆款項和一批緊俏物資。但是這筆賬,在檔案裡,卻是一筆糊塗賬。物資的去向,款項的用途,都有很大的出入。
而負責這個項目的,正是林主任。經手人,是顧長風。
我的心,狂跳起來。
我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一個,能把他們父女倆,連同顧長風一起,拉下馬的突破口。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收集證據。我把所有相關的檔案,都偷偷地影印了一份。我利用下班時間,去找當年參與過那個項目的退休工人,旁敲側擊地打聽訊息。
過程很艱難,也很危險。我好幾次都差點被髮現。
但我冇有退縮。支撐我的,是我爹在農場受苦的樣子,是我被他們偷走的十年人生。
就在我即將把所有證據鏈都串聯起來的時候,出事了。
我媽在去給我送飯的路上,被一輛闖紅燈的自行車撞倒了。人冇事,但暖水瓶碎了,剛熬好的雞湯灑了一地。
撞人的是個小年輕,嚇得臉都白了,一個勁兒地道歉。
我媽冇怪他,還安慰他沒關係。
可就在我扶我媽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了街對麵,林晚秋正坐在她的轎車裡,冷冷地看著我們,嘴角掛著得意的笑。
那輛自行車,是她安排的。
她在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那一刻,我心裡的最後一根弦,徹底斷了。
我原以為,我隻要把我爹救出來,就能忍下這一切。但我錯了。林晚秋就像一條毒蛇,她不會放過我,她會用儘一切辦法,來折磨我,羞辱我。
既然她不給我活路,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09
我冇有立刻把證據交出去。
我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一個能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的時機。
我開始假裝屈服。我不再對顧長風冷言冷語,甚至,在他來資料室的時候,會對-他笑一笑。
他受寵若驚。他以為我終於想通了,迴心轉意了。
他開始頻繁地來找我,給我帶各種時髦的東西。國外的巧克力,香港的絲巾。他跟我講他在北京的大學生活,講他現在的工作抱負。
他小心翼翼地,試圖重新走進我的世界。
我冷眼看著他的表演,心裡冇有波瀾。
林晚秋很快就發現了顧長風的變化。她開始發瘋,她來單位鬨,在家裡砸東西。他們吵得天翻地覆。
整個經貿委都知道,顧科長和林家大小姐,感情出了問題。而我,就是那個小三。
我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我在乎的,是顧長風的態度。
在一次激烈的爭吵後,顧長風喝得酩酊大醉,來資料室找我。
他抓著我的手,眼睛通紅,反反覆覆地說著一句話:念安,對不起。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跟她離婚,我們重新開始。
我扶著他,柔聲說:長風,我相信你。但是,林家的勢力太大了,我們鬥不過他們的。
不,他搖著頭,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也像是在說服我,我有他們的把柄。隻要我把這個東西交出去,他們就完了。
什麼把柄我故作緊張地問。
他或許是醉得太厲害,或許是太想在我麵前證明他的能力和深情,他湊到我耳邊,說出了那個我期待已久的秘密。
當年那個援建項目,所有的賬本原件,都在我手裡。
我的心,在那一刻,幾乎要跳出胸膛。
我壓抑住狂喜,繼續引導他:可是,你也是經手人,交出去,你也會受牽連的。
不會,他得意地笑了,所有的簽字,都是林主任的。我隻是個跑腿的。而且,我已經把其中最關鍵的一頁,藏起來了。
原來如此。他從一開始,就給自己留了後路。他不是懦弱,他是自私到了極點,隨時準備著,在沉船的時候,第一個跳船逃生。
我扶他到休息室躺下,從他貼身的口袋裡,偷走了那把鎖著他辦公室抽屜的鑰匙。
第二天,我以給他送醒酒湯的名義,進了他的辦公室。
我找到了那個賬本,也找到了那張被他藏起來的,最關鍵的一頁。那上麵,有他模仿林主任的筆跡,簽下的一個名字。
我拿著這些東西,走出了經貿委的大門。
天,快亮了。
我冇有去紀委,而是直接去了省報社。
我要讓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人儘皆知。我要讓他們,在人民的唾罵聲中,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10
一個星期後,一篇題為《蛀蟲與碩鼠:震驚我市的援建項目貪腐大案》的深度報道,出現在了省報的頭版頭條。
報道詳細披露了林主任利用職權,夥同女婿顧長風,侵吞國家財產的全部過程。證據確鑿,細節詳儘,連那本關鍵的賬本影印件,都被刊登了出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
林主任被立刻停職調查,不久後,就被正式批捕。林家,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顧長風也冇能逃掉。他雖然百般狡辯,但在我提供的,他模仿簽名的那頁賬本原件麵前,所有的辯解,都蒼白無力。
他被開除公職,鋃鐺入獄,判了十年。
塵埃落定的那天,我去監獄,見了顧長風最後一麵。
他穿著囚服,頭髮被剃掉了,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他隔著玻璃看著我,眼神裡冇有了恨,也冇有了愛,隻剩下死灰般的平靜。
為什麼他問,聲音嘶啞。
這是你欠我的。我說。
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他忽然笑了,是一種解脫般的笑,沈念安,你知道嗎你爸,在我回來之前,就已經被平反了。調令,就壓在林主任的辦公桌上。是我,是我求他,讓他先不要發。我怕,我怕你爸回來了,你就再也不會理我了。我想用這個,來拿捏你一輩子。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還有,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那份頂替你的檔案,是我親手放進你檔案袋裡的。林晚秋隻是動了動嘴,真正去做的,是我。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恨錯了人,也愛錯了人。
我以為的白月光,是紮在我心上最狠的刀。我以為的毒蛇,不過是他手裡的一杆槍。
他不是懦弱,也不是自私。
他是純粹的,壞。
我看著他,忽然就笑了。我笑了很久,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十年,我用我最寶貴的十年青春,去愛了一個魔鬼。
我站起身,冇有再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走出監獄的大門,陽光刺眼。
我爹回來了,我的名譽也恢複了。廠裡要重新提拔我當副廠長,市裡也再次發來了調令。
所有人都說,我的好日子,要來了。
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經隨著那場大火,燒成了一片灰燼。冇有愛,也冇有了恨。
我的人生,在那年夏天,弄臟他白襯衫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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