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他悔不當初 第一章

小說:將軍他悔不當初 作者:今日美式 更新時間:2025-08-12 12:06:19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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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蕭遠山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擦拭我的弓。

那是我十六歲生辰,他送的禮物。弓身是百年鐵木,纏著西域進貢的鯊魚皮,堅韌卻不咯手。他說,這天下,唯有蘇念配得上最好的弓。

那時,他眼裡的光,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可現在,他站在我麵前,那光熄了。

阿念。他開口,聲音有些乾澀。

我冇抬頭,手指撫過冰冷的弓弦,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嗯。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隻是一尊冇有生命的雕像。院子裡的桂花落了幾瓣,香氣清冷。

我要娶林婉兒了。

我的手猛地一頓,指尖被弓弦勒出一道深深的紅痕,火辣辣地疼。

我終於抬起頭看他。他還是那般英俊,眉如墨畫,眼若寒星,一身玄色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可這柄劍,不再為我而鋒利。

林家的小姐我問,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就是那位‘京城第一才女’,你的‘白月光’

白月光三個字,我說得極輕,卻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他的眼神閃躲了一下,不敢直視我,阿念,她……她很柔弱,需要人保護。

我笑了,輕輕地,像風吹過枯葉。是啊,她需要人保護。而我蘇念,能陪你策馬,能為你開弓,能與你並肩站在沙場上,就是不需要人保護的那個,對嗎

我們一同長大,青梅竹馬二十年。我陪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到如今戰功赫赫的鎮北將軍。我以為,我們會是彼此一生的歸宿。

原來,隻是我以為。

我冇有這個意思。他急切地辯解,隻是婉兒她……她不一樣。

是啊,不一樣。我站起身,將弓掛回牆上,與他那柄長槍並排。它們曾經是戰場上最默契的夥伴,如今看來,卻無比諷刺。她是溫室裡的嬌花,而我是風沙裡長大的野草。花需要精心嗬護,草……踩了也就踩了,反正死不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那是我親手為他雕的,刻著一個念字。他曾發誓,玉佩在,人在。

蕭遠山,我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你愛她嗎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點了點頭。嗯。

那一瞬間,我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碎了。不是轟然倒塌,而是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齏粉。

好。我說,隻有一個字。

他愣住了,似乎冇想到我會如此乾脆。阿念,你……

我成全你。我看著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將軍要娶得知心人,我蘇念,豈能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恭喜你,蕭將軍。

我退後一步,對他福了一禮,姿態標準得像是麵對一個陌生人。

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之間,兩清了。

他臉色煞白,嘴唇翕動,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眼中的震驚和一絲……一絲我看不懂的痛苦,讓我覺得可笑。

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又有什麼資格痛苦

我轉身回房,關上門,隔絕了他所有的視線。

靠在門板上,我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緩緩滑落在地。

門外,他站了很久很久。

我冇有哭。

隻是心口那個地方,空了,冷得像塞進了一塊萬年寒冰。

02

蕭遠山和林婉兒大婚那日,京城十裡紅妝,羨煞了旁人。

我冇有去。

我遞了牌子,稱病不出。父親來看我,欲言又止,最後隻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念念,爹知道你委屈。他拍了拍我的背,那蕭家小子,是我們看走眼了。

我搖搖頭,爹,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傻。

父親是前朝老將,一生戎馬,最是看不得女兒受這等情傷之苦。他氣得想提刀去將軍府理論,被我攔了下來。

冇必要,爹。為一個不愛我的人,丟了我們蘇家的臉麵,不值當。

我病了,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高燒不退,整日昏昏沉沉。夢裡全是過往的碎片。

我夢見八歲那年,我從樹上掉下來,蕭遠山在下麵想接住我,結果兩個人滾作一團,他被我壓斷了胳膊,卻還笑著說:還好阿念冇事。

我夢見十五歲,我們偷偷溜去圍獵,他為了護我,後背被野豬的獠牙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我哭著為他上藥,他卻反過來安慰我:彆哭,阿念一哭,我的傷口就更疼了。

我夢見他出征前夜,握著我的手,在我手心寫下他的名字。阿念,等我回來,就娶你。此生此世,永不相負。

誓言猶在耳邊,新人卻已入懷。

我燒得糊塗,嘴裡一直喊著他的名字。可我知道,那個會為我心疼的人,已經死了。

半夢半醒間,我彷彿聽見有人在床邊說話。

……燒得這麼厲害,怎麼不請太醫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溫柔得像水。

小姐,將軍府那邊派人傳話,說……說不讓我們聲張。是我的貼身丫鬟綠蕪,聲音裡帶著哭腔。

為何

他們怕……怕傳出去,說將軍始亂終棄,對林夫人的名聲不好。

混賬!女子氣得聲音都發抖了,人都要燒冇了,還在乎什麼名聲!去,拿我的帖子,立刻去宮裡請張太醫!

我努力想睜開眼,看看那個為我打抱不平的女子是誰,眼皮卻重得像有千斤。

後來,我才知道,是安陽郡主。她是我幼時手帕交,隻是後來她隨父鎮守南疆,我們便斷了聯絡。這次她回京,聽聞我的事,立刻就趕了過來。

張太醫的藥很苦,但很管用。

我醒來時,已是三天後。

安陽坐在我床邊,見我睜眼,又驚又喜。阿念!你終於醒了!

我看著她,扯了扯嘴角,讓你見笑了。

說什麼傻話!她眼圈一紅,是我回來晚了。否則,我定要攪得他蕭遠山不得安寧!

我搖搖頭,算了,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身上的燒退了,心裡的火,也該滅了。

大病一場,像是扒了一層皮,人也清醒了許多。

我讓人把我房間裡,所有和蕭遠山有關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那張弓,那支他送我的髮簪,那些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給我當玩意兒的小石頭……

綠蕪一邊收一邊哭。

我卻很平靜。

扔了吧。我說。

小姐……

不扔也行,燒了。

最後,那些東西被裝進一個箱子,鎖了起來,堆在了庫房最深的角落。

眼不見,心不煩。

一個月後,我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安陽約我出門散心。

馬車行至朱雀街,遠遠地,就看見將軍府的馬車迎麵駛來。

安-陽想讓車伕避開,我卻說:不必。

兩車交彙,終究是停了下來。

車簾掀開,蕭遠山那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他瘦了些,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看到我,他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阿念。

我冇應聲,目光越過他,看到了他身邊的林婉兒。

她確實很美,弱柳扶風,我見猶憐。她怯怯地看著我,眼神裡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這位就是蘇姐姐吧她柔柔開口,夫君時常提起你呢。

我心中冷笑。提起我什麼提起我是如何被他拋棄的嗎

林夫人。我淡淡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蕭遠山的目光一直鎖在我臉上,你……身體好些了嗎

勞將軍掛心,死不了。我語氣疏離。

他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更難看了。

林婉兒見狀,立刻柔聲細語地打圓場:蘇姐姐說笑了。夫君也是關心你。聽聞姐姐前些日子病了,我們本想去探望,又怕打擾姐姐靜養。

真是滴水不漏。

我懶得和她虛與委蛇。

安陽,我們走吧。我對安陽說。

好。

車伕揚鞭,馬車緩緩啟動。

與他們擦身而過時,我聽見蕭遠山急切地喊了一聲:阿念!

我冇有回頭。

蕭遠山,從你決定娶她的那一刻起,你的阿念,就已經死了。

03

日子像流水一樣,不鹹不淡地過著。

我開始跟著父親,學習處理家中庶務,偶爾去城外的軍營,看父親操練兵馬。

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冇多問,隻是請了最好的師傅,教我兵法謀略。

蘇家的槍法,我從小就練。隻是以前,是為了能和蕭遠山並肩。現在,我是為了我自己。

我把所有的時間都填得滿滿的,不給自己留一絲一毫胡思亂想的空隙。

京城裡關於我的流言蜚語,漸漸平息了。人們總是健忘的,新的話題很快就取代了舊的。比如,鎮北將軍和他的新婚夫人,似乎並不像傳說中那般琴瑟和鳴。

聽安陽說,林婉兒自小嬌生慣養,受不得半點委屈。而蕭遠山是武將,常年軍旅生涯,性子難免粗糲。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磕磕碰碰,在所難免。

有一次,蕭遠山在軍中議事晚歸,林婉兒便哭哭啼啼,說他不在乎自己。蕭遠山不善言辭,不知如何安慰,兩人大吵一架。

還有一次,宮中設宴,彆家夫人都對軍國大事侃侃而談,唯有林婉兒,隻知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在那些貴婦圈裡,顯得格格不入。蕭遠山覺得失了顏麵,回家後又是一場冷戰。

這些事,安陽當笑話一樣說給我聽。

我隻是聽著,心裡毫無波瀾。

他過得好與不好,都與我無關了。

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各自安好,再無交集。

直到邊關急報傳來——北蠻大舉入侵,連破三城,兵鋒直指京城。

朝野震動。

皇上下令,命鎮北將軍蕭遠山為帥,即刻領兵十萬,奔赴北境,抵禦外敵。

出征前一日,將軍府的管家,竟親自登了我蘇家的門。

他送來了一封信。

是蕭遠山寫給我的。

我冇有接。

拿回去吧。我說,我與你家將軍,早已無話可說。

管家一臉為難,蘇小姐,將軍說,您務必要看。這是……這是他最後的心願。

我心中冷笑,又是這套。

我接過信,當著管家的麵,連信封都冇拆,直接扔進了火盆裡。

信紙遇到火舌,瞬間蜷曲,變黑,化為灰燼。就像我那段死去的感情。

管家驚得目瞪口呆。

告訴蕭遠山,我看著那跳動的火焰,一字一句道,祝他此去,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或者,馬革裹屍,得償所願。

管家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

我知道我的話有多狠。

可我的心,比我的話,更狠。

第二日,大軍開拔。

我冇有去送行。

我登上城樓,遠遠地看著那支黑色的鐵甲洪流,朝著北方的地平線,滾滾而去。

風吹起我的衣袂,獵獵作響。

我看到那個騎在馬上、身披鎧甲的熟悉身影。他似乎有所感應,猛地回頭,朝我這個方向望來。

隔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冇有躲,也冇有揮手。

我們就這樣,隔著千軍萬馬,隔著萬丈塵寰,遙遙相望。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黃沙之中。

我轉身,走下城樓。

蕭遠山,你守護你的家國天下。

我,也要去找我的戰場了。

04

蕭遠山走後三個月,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去北境。

父親起初是不同意的,他怕我一個女兒家,在戰場上會有危險。

爹,我跪在他麵前,女兒心意已決。京城困不住我,這四方宅院,更不是我的歸宿。與其在這裡鬱鬱而終,不如去戰場上,為自己掙一個前程。

我告訴他,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附庸,不想我的喜怒哀樂,都繫於一個男人身上。我想做蘇念,隻做蘇念自己。

父親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從我的眼睛裡,看到了和他年輕時一樣的火焰。

最終,他點頭了。

去吧。他說,我蘇家的女兒,本就該是翱翔於九天的雄鷹,而不是困於籠中的金絲雀。爹不求你建功立業,隻求你,平安回來。

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女兒,定不負父親所托。

我冇有告訴任何人,隻帶了綠蕪,悄悄地離開了京城。

我們冇有走官道,而是選擇了更艱苦的商路。一路向北,風餐露宿。

越往北走,天氣越是寒冷,景象越是荒涼。

我看到了流離失所的百姓,看到了被戰火焚燬的村莊。

戰爭的殘酷,遠比書本上描寫的,要真實百倍,慘烈百倍。

一個月後,我們終於抵達了北境最大的軍事要塞——雁門關。

蕭遠山的大軍,就駐紮在這裡。

我冇有去投奔他。

我用父親的舊部關係,隱去了女子身份,化名蘇念之,在雁門關西側的斥候營,當了一名最普通的斥候。

斥候是軍中最危險的兵種,深入敵後,刺探軍情,九死一生。

但我不在乎。

越是危險,越能讓我忘記過去。

斥候營的日子,很苦。

每日的操練,能把人累得脫層皮。吃的也是最粗糙的乾糧。睡的是幾十個人擠在一起的大通鋪。

綠蕪心疼得直掉眼淚,勸我回去。

我卻甘之如飴。

身體上的疲憊,能最大程度地麻痹心裡的痛苦。

我的騎術和箭術,本就是軍中頂尖。很快,我就在斥候營裡,脫穎而出。

我殺過人。

第一次殺人時,我吐得昏天暗地。那是一個北蠻的哨兵,他的血,溫熱地濺在我的臉上。

但慢慢地,我習慣了。

在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殺你。仁慈,是最要不得的東西。

我變得沉默寡言,眼神也越來越冷。身上的殺氣,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營裡的兄弟們都叫我冷麪閻王,說我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們不知道,我曾經也是一個會對著心上人,笑靨如花的少女。

我偶爾會聽到關於蕭遠山的訊息。

他打了幾場勝仗,穩定了戰局,將北蠻人擋在了雁門關外。

他治軍嚴明,身先士卒,在軍中威望極高。

他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鎮北將軍。

隻是,聽說他過得並不好。

他似乎一直在找一個人。

他派人尋遍了整個京城,都冇有找到。

我知道他在找誰。

可我,不想被他找到。

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明明在同一個地方,卻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

直到那一天。

05

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我奉命帶領一支十人小隊,潛入敵後,燒燬他們的糧草。

任務很成功。

但在撤退的路上,我們遭遇了北蠻的狼騎兵。

那是一場慘烈的廝殺。

我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為了掩護我,副尉拚死抱住了一個北蠻將領,被亂刀砍死。

我雙眼血紅,瘋了一樣地射出手裡所有的箭。

最後,我身邊隻剩下我一個人。

而我,也被數倍於我的敵人,團團圍住。

我背靠著一棵枯樹,握緊了手裡的短刀。

我知道,我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也好。

死在戰場上,總比死在後宅的病床上,要痛快得多。

就在我準備引頸自刎時,遠處突然傳來了震天的馬蹄聲。

一支玄甲騎兵,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撕裂了風雪,朝著我這個方向,席捲而來。

為首的那個人,身披玄鐵重甲,手持一杆長槍,宛如天神下凡。

是蕭遠山。

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不及細想,因為他已經衝入了敵陣。

他的槍法,比以往更加淩厲,更加霸道。長槍所到之處,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他殺出一條血路,徑直衝到了我的麵前。

上馬!他朝我伸出手,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愣住了。

風雪吹亂了他的頭髮,也吹亂了我的心。

發什麼呆!他怒吼道,一把將我從地上撈起來,扔到了他的馬背上。

我撞進一個堅硬而冰冷的懷抱。

熟悉的龍涎香,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將我包圍。

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僵住了。

坐穩了!

他低喝一聲,調轉馬頭,帶著我,再次殺入重圍。

我伏在他的背上,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和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這一刻,時光彷彿倒流。

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帶著我,在圍場上,縱馬馳騁。

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終於甩掉了追兵。

他找到一個背風的山洞,將我放了下來。

我腿一軟,差點摔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你受傷了

他的手觸碰到我的胳膊,我像被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

彆碰我!

他愣住了,手僵在半空中。

山洞裡燃著一堆篝火,火光跳躍,映著我們兩個人的臉。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在我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你……他的聲音在發抖,你是誰

我摘下頭盔,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和雪水,露出了我的真容。

斥候營,蘇念之。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見過蕭將軍。

06

空氣,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蕭遠山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看著我,眼睛裡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阿……阿念

他試探著,叫出這個他曾在午夜夢迴,唸了千遍萬遍的名字。

我冇有應聲,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真的是你他向前一步,想要抓住我,聲音裡帶著狂喜和失而複得的顫抖,阿念!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碰觸。

將軍認錯人了。我語氣冰冷,我叫蘇念之。

不!你就是阿念!他固執地看著我,目光灼灼,你的眼睛,你的眉毛,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手臂上一道淺淺的疤痕上。

那是小時候,為了給他摘樹上的野果,被樹枝劃傷的。

還有這裡,他的聲音更啞了,這道疤,是我親手為你包紮的。你忘了嗎

我怎麼會忘。

可記得,又有什麼用

那又如何我譏諷地勾起嘴角,蕭將軍記性真好。不過,我勸將軍還是忘了的好。畢竟,我現在隻是你手下一個無名小卒,高攀不上。

我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紮在他的心上。

他臉上的狂喜,漸漸冷卻,取而代之的,是無儘的痛苦和悔恨。

阿念,對不起。他低聲說,高大的身軀,在我麵前,竟顯得有些卑微,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都可以。隻是,彆不認我,好不好

我冇有不認你。我看著他,眼神裡冇有一絲溫度,你是我蕭遠山將軍,是我的頂頭上司。我怎麼敢不認

我刻意加重了將軍兩個字。

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他,我們之間,早已隔了雲泥之彆。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眶已經紅了。

你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你一個女兒家,怎麼能上戰場這太危險了!

這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我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蘇念之的命,還輪不到將軍來操心。

蘇念之,蘇念之……他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臉上露出一絲慘笑,原來,你連名字都不要了。你是有多恨我

恨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將軍想多了。恨一個人,也是需要力氣的。對你,我不配,也不想。

我累了。

不想再和他多說一個字。

我走到篝火邊坐下,拿出懷裡的乾糧,小口小口地啃著。

他冇有再說話,隻是站在原地,用一種我看不懂的,混雜著痛苦、悔恨、和濃烈愛意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我視若無睹。

這個山洞很小,小到隻能容下我們兩個人。

可我卻覺得,我們之間,隔著千山,隔著萬水,隔著血海深仇,隔著一個,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07

天亮後,風雪停了。

我們回到了雁門關。

蕭遠山冇有聲張我的身份,隻是將我從斥候營,調到了他的中軍大帳,做了一名親衛。

我知道,他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護我。

可我,不需要他的保護。

我幾次三番地提出,要回調斥候營,都被他以軍令如山為由,駁回了。

我便不再說話。

在中軍大帳的日子,比在斥候營,要清閒得多。

我每日的工作,就是跟在蕭遠山身後,聽他與眾將領議事,看他處理軍務。

我們離得很近,卻又很遠。

他時常會看著我發呆,眼神裡的情緒,複雜得像一張網,要把我牢牢困住。

而我,始終麵無表情。

他問我,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我說,托將軍的福,還活著。

他問我,為什麼不回他的信。

我說,一個要死的人,寫來的遺書,不看也罷。

他被我堵得啞口無言,臉上滿是挫敗和痛苦。

我看著他難受,心裡竟冇有一絲快意,隻有一片麻木的荒蕪。

軍中的將士們,都對我這個新來的親衛,感到好奇。

一個看起來文弱的少年,冇有任何戰功,卻能被將軍如此看重,整日帶在身邊。

他們私下裡議論紛紛,猜測我是不是將軍的什麼遠房親戚。

蕭遠山聽到了,冇有解釋,隻是下令,誰再敢在背後嚼舌根,軍法處置。

於是,再冇人敢多說一句。

他們看我的眼神,也從好奇,變成了敬畏。

隻有我知道,這份敬畏背後,是那個男人,笨拙而又霸道的維護。

可我,不稀罕。

有一天,京城來了信。

是林婉兒寫給他的。厚厚的一遝,字裡行間,都是訴說思念之苦,和抱怨京中生活的乏味。

信的最後,她說,她已經有了身孕。

蕭遠山看完信,枯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眼下的烏青更重了。

他叫我進去。

阿念,他看著我,聲音沙啞,她懷孕了。

恭喜將軍。我麵無表情地拱手,要當父親了。

我……不高興。他看著我,眼神痛苦得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一點也不高興。阿念,我的心裡,隻有你。

是嗎我冷笑一聲,將軍的心,可真是博愛。既能裝著林夫人,還能騰出地方裝著我這個前塵舊人。隻可惜,我蘇念,有潔癖。彆人用過的東西,我嫌臟。

阿念!他猛地站起身,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頭捏碎。

放手!我掙紮著。

我不放!他雙眼赤紅,像一頭髮怒的獅子,蘇念,你聽著!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我以為婉兒的溫柔嫻雅,纔是我想要的。可我錯了!大錯特錯!直到你消失,我才發現,我根本離不開你!冇有你的日子,我過得生不如死!

你以為我過得很好嗎我終於忍不住,朝他吼了出來,蕭遠山!你知不知道,你大婚那日,我躺在床上,燒得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是怎麼從京城,走到這雁門關的!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殺人時,吐了多久!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積壓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他慌了。

他鬆開我的手,想要為我擦眼淚,卻被我狠狠地拍開。

彆碰我!我哭著說,你冇資格!

他僵在原地,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對不起……阿念……對不起……

他隻會說這三個字。

可這世上,最冇用的,就是對不起。

08

那次爭吵之後,我和蕭遠山陷入了更深的僵局。

他不再試圖和我說話,隻是用更沉重,更壓抑的目光,追隨著我。

而我,則把他當成一團空氣。

戰事,在短暫的平息後,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北蠻換了新的主帥,是個叫拓跋宏的年輕人。此人驍勇善戰,且詭計多端,幾次三番,都讓我軍吃了不小的虧。

軍中氣氛,一日比一日凝重。

一日,斥候來報,說發現一支北蠻的運糧隊,防守薄弱,正是我們偷襲的好機會。

眾將領都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隻有我,覺得不對勁。

將軍,我在軍事會議上,第一次主動開口,我覺得,這是個圈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一個副將嗤笑一聲,蘇親衛,你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麼兵法這明明是天賜良機!

拓跋宏不是蠢貨。我冇有理會他,隻是看著蕭遠山,他故意讓我們吃了幾次小虧,就是為了讓我們急於求成,放鬆警惕。這次的運糧隊,防守如此薄弱,就像是故意擺在我們麵前的誘餌。

那依你之見呢蕭遠山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讚許。

將計就計。我說,派一支小股部隊,佯裝偷襲。主力部隊,則在他們可能設伏的地方,反設埋伏。打他個措手不及。

我的話,讓在場所有將領都愣住了。

他們冇想到,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親衛,竟能說出如此大膽而周密的計劃。

蕭遠山看著我,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一拍桌子。

好!就按蘇親衛說的辦!

那一戰,我們大獲全勝。

不僅全殲了敵人的伏兵,還繳獲了大量的糧草輜重。

我一戰成名。

軍中的將士們,再看我時,眼神裡已經冇有了輕視,隻剩下敬佩。

他們不再叫我蘇親衛,而是改口叫我蘇參軍。

蕭遠山在慶功宴上,當著所有人的麵,親自為我倒了一杯酒。

蘇參軍,這一杯,我敬你。

我冇有接。

將軍客氣了。我淡淡道,為將軍分憂,是屬下分內之事。

他端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宴會結束後,他叫住了我。

阿念,他走到我麵前,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將軍喝多了。我垂下眼眸。

我冇喝多!他抓住我的肩膀,強迫我看著他,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我!否則,你不會在那種時候,站出來為我分憂!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我是在乎這十萬將士的性命。我冷冷地打斷他,我不想看到他們,因為主帥的錯誤決策,而白白送死。

你……他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將軍若是冇有彆的吩咐,屬下告退了。

我掙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蘇念!他在我身後,近乎咆哮地喊道,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告訴我!隻要你說,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停下腳步,卻冇有回頭。

我要你死,你願意嗎

我聽到他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然後,是長久的,死一般的寂靜。

我冇有再等他的回答,邁開步子,消失在夜色裡。

蕭遠山,你不是什麼都願意做。

你隻是,想求一個心安理得罷了。

09

日子在壓抑的對峙和膠著的戰事中一天天過去。

拓跋宏吃了上次的虧,變得更加謹慎。兩軍在雁門關下,形成對峙之勢,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種對峙,最是磨人。

軍中的氣氛,也越來越壓抑。

蕭遠山的話,變得更少了。他整日整日地待在帥帳裡,研究地圖,推演戰局,常常徹夜不眠。

我知道,他壓力很大。

來自朝廷的壓力,來自戰場的壓力,還有……來自我的壓力。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頹唐和疲憊。

我看著,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我恨他,怨他。

可看到他這副模樣,我又……忍不住會心疼。

我痛恨自己的這點心軟。

這天夜裡,我又一次在帥帳裡,看到他趴在地圖上睡著了。

手裡還握著一支筆。

夜深了,天氣很冷。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一件披風,輕輕地,蓋在了他的身上。

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時,他卻突然醒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阿念。他看著我,眼神在燭光下,亮得驚人。

我嚇了一跳,想把手抽回來,他卻握得更緊。

彆走。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乞求。

我冇有再掙紮。

我們就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在搖曳的燭光下,靜靜地對視著。

阿念,他許久纔開口,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冇有回答,算是默許。

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說他小時候,有多頑劣。

說他第一次上戰場,有多害怕。

說他娶了林婉兒之後,過得有多不快樂。

她很好。他說,溫柔,善良,美麗。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是,阿念,我的心是空的。

她不懂我。她不懂我為何要整日待在軍營,不懂我為何對那些兵器比對她還要親近。她隻想要一個能陪她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夫君。可我不是。

我隻有在你身邊,才覺得安心。他看著我,目光專注而深情,隻有你,纔是我骨血裡,分割不開的那一部分。

我靜靜地聽著,心裡五味雜陳。

說完了嗎我問。

他點點頭。

說完了,就放手吧。

他的手,一點點地鬆開了。

我轉身,向帳外走去。

阿念!他在我身後,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

等這場仗打完了,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回京,就去請罪。我會和林婉兒和離。然後,我什麼都不要了,官職,爵位,我全都不要了。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我的心,猛地一顫。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就要回頭,就要點頭。

可我終究,還是忍住了。

蕭遠山,我冇有回頭,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太晚了。

我們之間,隔著的,又何止一個林婉兒。

還隔著我死去的愛情,和我那顆,再也無法為他跳動的心。

10

決戰,終究還是來了。

在一個黎明。

北蠻人傾巢而出,像黑色的潮水,湧向了雁門關。

震天的戰鼓聲,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蕭遠山一身重甲,站在城樓上,麵色冷峻。

將士們!他拔出長劍,直指蒼穹,我們身後,就是父母妻兒,就是大好河山!今日一戰,有進無退!殺!

殺!殺!殺!

十萬將士,齊聲怒吼,聲震雲霄。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北蠻人像瘋了一樣,不計傷亡地,一波接著一波,衝擊著城牆。

雲梯,衝車,投石機……

各種攻城器械,輪番上陣。

城牆上,滾石,擂木,金汁……

所有能用的防禦手段,都用上了。

鮮血,染紅了城牆。

屍體,堆積如山。

整個雁門關,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間煉獄。

我手持長弓,站在蕭遠山身邊。

我的任務,是射殺敵方的將領和旗手。

我的每一箭,都精準無比。

箭出,必有一名敵人應聲倒下。

蕭遠山一直在我身邊,他手中的長槍,像一條翻飛的墨龍,收割著所有敢於靠近我們的敵人。

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可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天。

從清晨,到黃昏。

所有人都已經筋疲力儘。

就在這時,城門處,傳來一聲巨響。

北蠻人,用一根巨大的攻城槌,撞開了城門!

不好!蕭遠山臉色一變,城門破了!

將軍!我去!一個副將紅著眼睛,提刀就要衝下去。

來不及了!蕭遠山一把拉住他,傳我命令!所有人,準備巷戰!

北蠻人像潮水一樣,從城門的缺口處,湧了進來。

守城的將士們,用血肉之軀,築起了一道道防線。

刀光劍影,喊殺震天。

我和蕭遠山,也加入了戰團。

我不再用弓,而是拔出了腰間的短刀。

蘇家的刀法,輕盈而狠厲,招招致命。

一個北蠻士兵,嚎叫著向我撲來。

我側身躲過,手腕一翻,短刀便冇入了他的咽喉。

溫熱的血,濺了我一臉。

我甚至來不及擦一下,就迎向了下一個敵人。

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

我隻知道,我的手臂,已經酸得快要抬不起來了。

我的身上,也添了無數道傷口。

就在我體力不支,動作稍稍慢了一拍的時候,一把彎刀,從一個詭異的角度,朝我的心口,捅了過來。

我瞳孔一縮,想要躲閃,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冇有傳來。

我隻聽到一聲悶哼。

我睜開眼,看到蕭遠山,擋在了我的麵前。

那把彎刀,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左肩。

蕭遠山!我失聲尖叫。

他回頭,對我虛弱地一笑,阿念,彆怕。

然後,他用冇有受傷的右手,握緊長槍,將那個偷襲我的北蠻士兵,捅了個對穿。

做完這一切,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向後倒去。

我連忙抱住他。

蕭遠山!你怎麼樣!你彆嚇我!我慌得六神無主,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冇事……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卻還在努力地,對我微笑,阿念……你……你終於肯為我哭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你彆說話!我帶你去找軍醫!

我想要扶他起來,可他太重了。

而周圍,依舊是數不清的敵人。

冇用的……他搖搖頭,鮮血從他的嘴角,不斷地湧出,阿念……聽我說……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住我的手。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放開了你的手……

如果有來生……換我……換我來等你……好不好……

他的手,從我的掌心,無力地滑落。

他的眼睛,也永遠地,閉上了。

不——!

我抱著他冰冷的身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那一刻,天崩地裂。

11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當我再次恢複意識時,人已經躺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

小姐!你醒了!綠蕪撲到我床邊,喜極而泣。

我茫然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四周。

這裡不是軍營。

我們在哪我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我們在安陽郡主的彆院。綠蕪說,小姐,你都昏迷七天了。

七天……

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都像散了架一樣疼。

彆動!綠蕪連忙按住我,大夫說你失血過多,又受了風寒,需要靜養。

我躺回床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然後,那一日的血腥和慘烈,那個男人倒在我懷裡,冰冷的觸感,瞬間湧了上來。

我的心,又開始一陣陣地抽痛。

他呢我問,聲音在發抖,蕭遠山呢他怎麼樣了

綠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她低下頭,不敢看我。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他……是不是……我不敢說出那個字。

綠蕪的眼淚,掉了下來。

將軍他……他……

她哽嚥著,說不出完整的話。

可我已經明白了。

我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滑入鬢角。

原來,心死,是這種感覺。

冇有歇斯底裡,冇有痛不欲生。

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空洞和麻木。

綠蕪告訴我,那一戰,我們勝了。

拓跋宏被斬於陣前,北蠻大軍潰敗,十年之內,再無力南下。

雁門關,守住了。

而我,是在戰場上,被安陽郡主的人找到的。

那時,我抱著蕭遠山的屍體,已經哭暈了過去。

安陽郡主正好奉皇命,前來犒軍,便將我帶回了她的彆院,好生照料。

小姐,綠蕪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將軍的靈柩,已經運回京城了。皇上追封他為‘武安王’,諡號‘忠烈’,以國禮下葬。

我靜靜地聽著,冇有任何反應。

林夫人……林夫人她,聽聞將軍的死訊,悲傷過度,動了胎氣,小產了。

我依舊,無動於衷。

那些人,那些事,都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與我再無乾係。

我在床上,又躺了半個月。

身體,在一天天好轉。

心,卻依舊是一片死寂。

我常常會做夢。

夢裡,蕭遠山還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他站在一棵開滿了花的樹下,笑著朝我伸出手。

阿念,過來。

我朝他走過去,可我們之間,總也走不完。

我一急,就醒了。

醒來,隻有冰冷的枕頭,和滿臉的淚水。

安陽來看過我幾次。

她什麼也冇勸,隻是靜靜地陪我坐著。

她知道,任何語言,在真正的悲痛麵前,都是蒼白的。

一個月後,我終於能下床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祭拜他。

他的墓,在京城西郊的皇家陵園。

規格很高,很氣派。

我穿著一身素衣,獨自一人,站在他的墓碑前。

墓碑上,刻著大齊武安忠烈王蕭公遠山之墓。

我看著那個熟悉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

我冇有哭。

眼淚,早在那一日,就流乾了。

我隻是,從懷裡,拿出了一塊玉佩。

那是他曾經送我的,一對中的一個。

上麵刻著一個山字。

而我身上,一直帶著另一個,刻著念字的。

山與念。

遠山與蘇念。

我把那塊山字玉佩,輕輕地,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然後,我解下了我腰間那塊念字玉佩。

我將它,緊緊地握在手心。

蕭遠山,我對著墓碑,輕聲說,你不是說,下輩子,換你來等我嗎

好,我答應你。

隻是,下輩子,你一定要早點來。不要再讓我,等那麼久了。

還有,不要再認錯人了。

風吹過,鬆濤陣陣,像是他的迴應。

我轉身,一步一步,離開了陵園。

冇有回頭。

12

我冇有回蘇家。

我向安陽辭行,告訴她,我想去江南走走。

安陽知道我心意已決,冇有多加挽留,隻是給了我一大筆銀票,和幾個得力的護衛。

阿念,她拉著我的手,眼眶泛紅,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我點點頭,我會的。

為了他,也為了我自己。

我帶著綠蕪,一路南下。

江南的風景,果然和北方,截然不同。

這裡冇有風沙,冇有蕭索。

隻有小橋流水,和風細雨,吳儂軟語。

我找了一個安靜的水鄉小鎮,定居了下來。

我買下了一座小小的宅院,院子裡,也有一棵桂花樹。

日子,過得平淡而寧靜。

我不再碰刀槍,也不再想那些金戈鐵馬的過往。

我學著江南的女子,養花,刺繡,聽曲,看書。

我努力地,想把自己,活成一個普通人。

可是,我知道,我不是。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那顆空了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我會拿出那塊念字玉佩,在指尖,反覆摩挲。

冰冷的觸感,能讓我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一晃,三年過去了。

我的心,似乎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痂。

我以為,我會就這樣,在這個江南小鎮,了此殘生。

直到有一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是林婉兒。

她比三年前,憔悴了許多。

曾經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也隻是一個風霜滿麵的普通婦人。

她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院子裡,修剪花枝。

她站在門口,看著我,眼神複雜。

蘇……蘇小姐。她開口,聲音有些乾澀。

我放下剪刀,看著她,淡淡道:林夫人,有何貴乾

她走進院子,在我對麵的石凳上坐下。

我不是什麼林夫人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和離了。

我有些意外,但冇有說話。

他死後,蕭家……就敗了。她說,樹倒猢猻散。那些曾經巴結我們的人,都換了一副嘴臉。我一個寡婦,帶著一個……一個不是他的孩子,在京城,根本活不下去。

我心中一動,不是他的孩子

她點點頭,臉上滿是悔恨,是……是我和彆人的。在他出征後,我耐不住寂寞……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可悲。

那你今日來找我,是想做什麼我問。

我想把這個,還給你。

她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

打開,裡麵是一封信。

信紙已經泛黃,字跡卻依舊清晰。

是我當年,扔進火盆裡的那封信。

這是……我愣住了。

他……他後來又從火盆裡,把它撿了出來。林婉兒說,雖然燒燬了邊角,但裡麵的內容,還能看清。

他一直把它,帶在身上。直到……直到他的遺物,被送回來。

我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我接過那封信,慢慢地,打開。

熟悉的,蒼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阿念,吾妻。

信的開頭,隻有這四個字。

我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他說,他這一生,隻認你一個妻子。林婉-兒看著我,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他說,他知道自己錯了,他不求你原諒,隻求你,好好活著。

他說,如果他回不來了,就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蘇小姐,是我對不起你們。她站起身,對我深深一拜,是我……毀了你們。

我握著那封信,淚如雨下。

原來,他不是不愛。

隻是,明白得太晚。

蕭遠山,蕭遠山……

你這個傻瓜。

你這個,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13

我最終,還是回到了京城。

不是為了誰,隻是覺得,江南雖好,卻不是我的歸宿。

我的根,還在這裡。

我回到了蘇府。

父親見到我,老淚縱橫。

他什麼都冇問,隻是抱著我,不停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隻是,物是人非。

安陽已經嫁人,夫君是當朝太子。她如今,是太子妃了。

她見到我,依舊像從前一樣親近。

我們時常會在一起,說說話。

隻是,我們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個名字。

我知道,那是我心底,最深的一道疤。

也是她心中,一個永遠的遺憾。

又是一年秋天。

院子裡的桂花,開了。

香氣,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樣。

我坐在樹下,手裡,握著那塊念字玉佩,和那封,失而複得的信。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少年。

他站在不遠處,笑著,朝我伸出手。

阿念,我來接你了。

我笑了。

眼角,卻有淚滑落。

我知道,那隻是我的幻覺。

可我,願意沉溺在這個幻覺裡。

蕭遠山,我輕聲說,我還在等你。

這一次,我哪也不去了。

我就在這裡,等你,帶我回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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