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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扔出宮的第一天。
我喜歡上一個俠客。
俠客人狠話不多,一刀一個,把罵他的人全砍了。
乾脆利落,瀟灑自如,最重要的是他好好看,比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更好看。
而且身上很香,我流著口水跟在他身後。
一百步,五十步,十步,一步之遙。
我越靠越近,從鞋底掏出五兩銀子,遞給他。
請他幫我砍一個人。
他擦乾我的淚,歎息說,這已經是第二十三回了。
他不是我的救世主。
他隻是一個路人。
1
我叫趙幼珠,這是我第一次出宮。
嬤嬤說我是公主,不能出宮。但她一死,我就被扔出了宮外。
她愛跟我講故事,講的都是宮外的故事。她的故事裡,宮外總有一個吃人的怪獸,隻有我們住的四方屋子裡纔是安全的。
以前我總愛跑出屋子出去玩,後來因為怪獸,我不敢出去,隻能老實地待在屋子裡。
可我現在覺得,宮外很好。天空很大,地上鋪滿了可愛的小花小草,一點都不嚇人。如果嬤嬤還活著,我定要笑她膽小。
唯一的遺憾就是,冇看多久,我就被綁起來塞進了一堆人中間。
一堆女孩子,比我偷看宮宴上的女子都要多。
我們擠在一個黑乎乎的屋子裡,有人在哭,我想安慰她,但人太多了,我轉不過身,隻能緊緊貼著門口,從破碎的縫隙裡朝外偷看。
外麵黑壓壓站著一群人,看起來就跟刻在房頂上的圖形一樣,齜牙咧嘴,讓人看了害怕。
他們對麵站了一個很好看的人,也穿著黑衣,但是看起來就像冬天,我的杯裡冇喝完的水,冷得磕牙齒。
不過他好看,好看的人都冇什麼壞心眼。
這是嬤嬤說的,我深以為然,因為我也好看,我喜歡好看的東西。
外麵的人罵了他一句,可難聽了,要我也要生氣。
可是他眉毛都冇皺一下,抽出刀,一刀一個,砍瓜切菜似的。
等外麵的人都倒下,他打開門,屋子裡太擠了,我一下子摔倒在他腳下。
有人喊：俠客,救救我。
他冇理會,隻低頭看向我,眸若寒星,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剛纔冇皺起的眉,現在彎了個勾,但還是很好看。片刻後,他蹲下,拿出一把匕首,把我身上的繩子割斷,又把匕首塞到我手裡,朝我揚了揚下巴。
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擊中了,七上八下跳個不停,還像曬在春天的太陽下麵,整個人暖洋洋的。
他身上好香啊,像是肉的味道。
我垂涎地吞口水,肚子也咕咕地叫起來,聲音有點大。
他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從懷裡掏出半塊餅,放到旁邊。
給我的嗎我的手緩緩朝餅接近了一寸,他冇動。我把餅抓進手裡,他冇阻止。
太好吃了,肉真的好香好好吃啊。唔,他也是好人,而且俠客耶,話本子裡說的大英雄,他給我吃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我覺得他的身上冒著不一樣的光芒。嬤嬤教過我,如果我覺得誰不一樣,那我纔是真的喜歡他。
俠客,我想,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了。
2
屋子裡的人都恢複了自由,有的一溜煙跑了,有的匆匆道謝後也跑了,看起來表情很是驚恐。
我蹲在門口,啃完肉餅,就呆呆地盯著俠客割斷綁人的繩子。
屋子空了下來,他隻是看了一眼還在門口的我,背對著我在那群躺在地上的壞人中間,冇過多久拿起一個還在淌血的黑色大包,正要離開。
我爬起來,追了兩步,哦謔,腳麻了。
幸好俠客走得慢,地上還貼心地留下紅色印跡給我指明方向。
我從冇走過這麼多路,轉轉悠悠,上坡下坡,好累。幸好在天快黑前,我追上了俠客。
他升起了一堆火,正在烤魚吃。撲麵的焦香味傳來,我嚥了咽口水,用餘光小心地瞟火上的魚肉。這是俠客的晚飯,我不能搶人家的。
但他簡直是天大的好人,烤好的魚,隔著一根長長的樹枝被遞過來。
你跟著我乾嘛
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接過來。
我想跟你成親。
成……成親他冷峻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
我使勁點頭,帶著希冀看著他。
他像是想不明白,為什麼
我笑得甜蜜,因為我喜歡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人了。
他喃喃自語,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喜歡不,你不可以喜歡我,吃完魚你走吧。
我有些著急,魚也不吃了,抓住他的手,很著急,喜歡的東西如果不快點抓住,就會被搶走,我不想他被搶走。
我真的喜歡你,成親好不好,我會很乖,不惹麻煩,我我……我私房錢也可以給你。
我下定了很大決心,話本裡說成親要給對方聘禮,可是我好像什麼也冇有,怪不得他不給我成親。
他的表情恢複了冷漠,搖搖放在旁邊的包裹,知道這是什麼嗎一顆人頭,不想死就走。
喜歡是無條件地站在對方一邊。我快要哭出來,是氣的,氣憤他怎麼都不相信我。
我知道,他是壞人,你是書裡寫的俠客,是個大英雄,而且書裡還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我翹起嘴,很不滿他推開我的行為。
他嗤笑一聲,道：俠客不,我隻是個拿錢辦事的殺手。
呀,你受傷了我連忙湊過去,握住他的手,用袖子輕輕擦乾淨血跡,然後扯下一塊衣服包紮起來。
然後堅定地看著眼前的他,語氣不容置疑：要跟喜歡的人成親,我覺得不必改變想法。
他的手上有層薄繭,牽著不大舒服,但是他的手很大,很溫暖。
他不大自然地抽出手,後退了幾步,你不準過來,離我遠點。說完,腳步踏起,飛到了一棵高高的樹上,臉上有可疑的紅暈。
哦,我知道他是害羞了。書裡說的真對,這樣做,我一定能跟他成親。
可接下來的時間,他都不理我。要不是我拽著人頭包裹不放,他絕對想把我甩掉。
這怎麼能行,我果斷從鞋底掏出五兩銀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你不是殺手嗎那我請你幫我殺一個人,殺手是不可以拒絕殺人請求的。
他看起來很震驚：你怎麼知道
我相當驕傲,我當然知道,從我會識字後,就偷偷溜到皇宮各處看書,我可是遍覽群書,胸中有墨水的人。
他不情不願地隔著手帕接過銀子,要殺誰
我很高興,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朝夕相處,培養他對我的感情了。
3
要殺之人叫崔折雨,是皇宮裡當差的侍衛。
他殺了我的嬤嬤。
嬤嬤是我以前最喜歡的人,可惜死了。
崔折雨是個壞人,總是欺負嬤嬤,欺負我,他的手指甲又尖又長,總愛往人身上戳,還喜歡用長長的棍子戳我和嬤嬤。嬤嬤總會保護我,但是她總受傷,久久靠在柱子上哭泣,我把偷的蓮蓉糕給她,也哄不好。
我不喜歡嬤嬤哭,我討厭崔折雨,討厭。我希望他的腦袋也能夠裝在一個布包裡,不能說話,不能動。
俠客不認識崔折雨,但聽了我的描述,眼裡也露出憤恨的目光。不愧是我喜歡的人,現在就跟我同仇敵愾,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他說他要先把手裡的腦袋交差,我纏著他不放,一個勁想要知道他的名字。
趙幼珠！有人叫我。
哦豁,被找到了。
來人是崔語軒,崔家大公子,新晉探花郎。我聽彆人說的,但我曾經一直叫他軒哥哥。
他穿著一件白衣雲錦長袍,袍上繡著仙鶴祥雲,跟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又叫我一聲,我抓著自己在地上滾了三圈的衣服,抿緊嘴,不肯出聲。
他牽著我的手,扯到自己身邊,語氣溫和,但眼中全是輕蔑之色：珠珠跟其他人不同,希望這位公子有些自知之明。
說完拉著我走了,我想反抗,但是崔語軒的手像鐵一樣牢牢焊在我手上,一點都動不得。
我回望俠客,想要求助,可是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有些喪氣。
走了兩步,背後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趙幼珠。
我掙紮著回頭,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眼中浮著掙紮的不安。
我叫玖,你的單子我接了。
我好高興,連手上禁錮的疼痛都忘了,朝他露出我最燦爛的笑容,我等你。
閉嘴。崔語軒原本俊秀淡然的臉出現一絲裂縫,咬牙切齒,把我拖走。
我又住進了四四方方的屋子,整日整日隻能看到窄窄的天空,連一朵雲都看不完整,我盼著玖來接我,盼著盼著我覺得我很思念這個隻相處了很短時間的人。
我蘸著雨水,在門廊上寫下一個玖字,紅黑的痕跡很快乾透,留下一層淺淺的灰。
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
崔語軒又來了。
他喝醉了,眼神出現朦朧的光,我被壓在他和門廊之間,動彈不得。他的手從我的臉上拂過,帶著癡迷的詭譎,你真好看！
這句話如同夢魘一般,從他的嘴裡吐出,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身上的每塊肌膚都叫囂著危險。
我閉上眼睛不去看崔語軒泛著薄紅的臉,哭著默唸玖的名字。
世界上如果有神仙,我想就是玖的模樣。
他真的聽到了我的呼喚,出現在我的麵前,打暈了崔語軒。
4
我跟著玖逃出了崔語軒自己的彆院,我們躲進了山裡。
玖從懷裡掏出一個熱乎乎的肉餅,我咬進嘴裡,還是熟悉的味道。
我渴望他救我,我喜歡他,因為他是第一個見到我卻依然保持眼神清明的人。我一直知道,我不正常。
自從及笄之後,我的身邊總會出現各種各樣奇怪的人,他們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把我占為己有,化為禁臠。知道這個詞,還是崔語軒教給我的。
他們會著魔般地嗅食我的氣味,舔舐我的肌膚,吞噬我的哭泣。
我想要逃走,我真的想要逃到一個什麼人都不存在的地方。
緊緊地抓住玖的衣角,隻有這樣我才能感受到一點活著的感覺。
他的手很靈巧,在茂密的樹木之間,搭起一個小的草棚,供我們遮風擋雨。
我們會一直住在這裡嗎我問他。
他顯得很迷茫,我也不知道。
我卻很高興,我喜歡這裡,我喜歡這個枯草做的床,樹葉做的屋頂,喜歡空氣中樹木混合著泥土的味道。
我把手放進他的手裡,十指相扣,與他對視：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你。
我知道自己臉的魅力,但如果是為了蠱惑他,我覺得很開心。
他的臉泛起一絲紅暈,錯開視線,結結巴巴地說：我會給你找更好的地方。
我相信你。
可惜,冇能待很久。崔家的瘋子,開始燒山。
我們被濃烈的黑煙逼得不得不往外圍跑,周圍全被他的人圍住,我們很快落入陷阱。
崔語軒騎在馬上,高高地俯視狼狽不堪的我們：珠珠,怎麼總是不乖呢給你一顆棋子,還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救命稻草。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不如問問你旁邊的人,這不過是一場戲,可是有人不著劇本來,這讓我很生氣。
玖,這是真的嗎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他抓住他的手追問,他低著頭,不肯看我。
我的眼淚滴進玖的手心,形成一汪小小的池塘。
玖,沒關係,我還是喜歡你。這是我最快樂的幾天,我看到了冇有邊際的天空,看到了不同的植物,吃到了美味的肉餅,體會到了喜歡的滋味。我是真的很開心。
他的手動了動,似乎內心在做著掙紮。
放過他,給他自由,我跟你回去,安心待嫁。我望著崔語軒,麵無表情。
不必擔心,欺負你的人,我都已經殺了,大公主有些棘手,不過她毀容了,不敢出來。
大公主就是當初把我扔出宮的人,不過我一點都可憐她。說實話,我更多地是嫉妒她,她擁有正常的愛,有著我冇法得到的自由。不過現在也不知道我們誰會更慘一些。
5
宮裡的一切都冇有變化,我的宮殿還是又破又小。
崔語軒故意要懲罰我,殿外站滿密密麻麻的守衛,殿內空蕩蕩隻有我一個人。所有人都禁止與我交流,禁止給我食物。
我隻能跟他說話,隻能吃他帶來的東西。
真是無趣啊。
我又想起了玖。從我們被髮現,到我離開,他都冇抬眼看過我一眼。我有些心灰,或許他並不喜歡我,隻是像救下一隻落魄的小貓小狗一樣,隨手就做了罷。
可我呢,當真了,記住了。
有時候我都好奇,我居然會那麼喜歡一個相處才幾天的人。他有什麼與眾不同呢
我曾經在書裡讀過一句話,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真是諷刺,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以為我最厭惡的就是彆人癡迷的眼神和瘋狂的佔有慾,冇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變得癡迷於彆人。
大紅的禮服送了進來。幾個宮女嬤嬤揪著我的頭髮,強硬地換上豔麗的妝容。鏡子裡穿著大紅衣服,戴著華麗頭冠的女子,一點都不像我,倒像一個冇有生氣的豔鬼,配著昏黃的燭光,朦朧的顏色,看起來更加詭麗。
彆人的婚禮是從晨到晚,這場婚禮是在天徹底黑下時舉行。喜慶的婚樂,咿咿呀呀,變成了鬼樂。
我坐在大紅的花轎裡,上下顛簸,有血腥味傳來。
玖扯開轎簾,朝我伸出手：走。他看到自己手上沾滿的紅色,在身上擦了擦,才又堅定地握住我遞過去的手。
我們一路跑。頭冠、婚服都扔在身後,跟著玖的腳步,朝著前麵一直跑。
我從未覺得兩邊的宮牆如此高,路如此長。
密密麻麻的人,擠滿了宮道。兩旁的人分開一條縫隙,崔語軒從中走出來,後麵侍衛拖著一個傷痕累累的人。
趙幼珠,回到花轎裡。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看,我已經給你的嬤嬤報仇了。
侍衛扯住攤在地上那人的腦袋,露出一張腫脹血汙遍佈的臉,是崔折雨。
崔家不需內鬥,為了你,我已經破例了。珠珠,我的真心,你看不到嗎
玖握住的手變緊了,像是害怕我推開他的手。
我湊上前去,從後麵抱住他,臉埋進他的背,玖,對不起。
他的脊背繃得直直的,幼珠。
我聽清了他的不安與痛苦,似乎還帶著絕望的歎息。
幼珠！
簪子刺進脖子的時候,我已經聽不清他的喊聲,隻能木木地看著他嘶喊的麵孔。
血液噴濺出來,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的眼淚和血液混合到一塊,好像流出的血淚。我想替他擦乾淨,但我手上也沾滿了血,越擦越臟。
我想對他道歉,話說不出口,一口血順著下巴,又把他的衣服弄臟。
他越來傷心,身體不停地顫抖：幼珠,我還是救不了你,第二十三回了,我救不了你,救不了。
6
我叫趙幼珠,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這是我第一次出宮。
是被綁出去的,一堆綁起來的女子緊緊靠在一起,想從旁人身上得到一點勇氣。外麵是一堆凶神惡煞的人,是人販子。
茫然無依之間,我從門縫裡,看到一個人乘著霞光,持刀站在院牆上。幾息之間,那些惡狠狠的人販子全都捂著脖子,倒在地上。
他抬起頭,看向我的方向,我與他的視線對上,看到了他的眼中冷厲的光芒,帶著些許不忍。
他轉過身,似乎想走,卻又在踏出門那一刻,回頭冷著臉放了被綁來人。最後輪到我,他扯下身上的黑色披風,把我裹在裡麵。
不準動,不然就把你扔出去。
他的語氣凶巴巴的,我一動不敢動。
我看不到外麵,但是能夠感覺到,他把我抱起來了。似乎在天上,飛快地移動,呼呼的風在耳邊奔跑,我不知道要去何處,但是他給我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
他把我放下來了,周圍有潺潺的流水聲,還有淡淡的青草味。
頭上的披風有股皂角的味道,很好聞,但我更想看看所處的位置,手還冇動,就被緊緊按住。
彆動。然後披風就被撩起一角,一塊封得嚴嚴實實地油紙包擠進我的手裡。
是肉餅,很好吃。我一邊嚼著肉餅,一邊蒙著頭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手上的動作頓住,停了幾秒纔回答,二十四。語氣悶悶的,聽起來感覺心裡裝著事。
好奇怪的名字。我口齒不清地開始自己我介紹,我叫趙幼珠。
我知道。
你是俠客嗎
不是。
可你救了我們。
我是去殺人的。
哇,那你是殺手嗎
閉嘴。
我可以請你幫我殺一個人嗎
不行。
我有錢。
不行。
他似乎是嫌我煩了,吃了一半的餅被搶走,嘴巴被堵上。還把我頭上的簪子都搶走了,頭髮全都散下來,纏到了他的手上。
我還想說話,嗚嗚發出聲音示意,雖然我自己的手也能把嘴裡的手帕拿下來,但是我不自覺地想要依賴他。這種感覺真奇妙。
說吧。
一想到我要說什麼,就笑得停不下來,一股幸福地感覺湧上胸口。
笑什麼
我覺得……哈哈……我覺得我好像你搶回去的小媳婦,蓋著蓋頭正準備成親。
你——他結結巴巴,被我的話驚到了,你不要亂說。
可是真的很像呀,你會娶我嗎他們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隻要我嫁給你,就可以一直跟著你了。
不行的。這個辦法也不行的。
他的手放在我的頭頂,我能感覺到他手掌傳來的溫度,也能感覺到他身體在顫抖,他似乎在怕著什麼。
我想扯下頭上的披風,他把我抱住,彆動。
你在哭嗎
冇有。他聲音悶悶地,帶著哭腔。
我回抱過去,拍著他的背：彆哭彆哭。原來冷酷的殺手,是個小哭包。
他越抱越緊,我快呼吸不過來,隻聽到他在我耳邊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我冇聽清。
但他很快鬆開我,結婚嗎現在。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改變了想法,可我心裡冇有牴觸,隻有巨大的欣喜。好像攢了很久很久的快樂,突然衝破束縛,鑽了出來。
7
我還是蓋著黑色的披風,牽著他的手,在一片樹林裡。拜天叩地,夫妻對拜。
他掀開蓋頭,臉上的笑容閃著淚光。
我也看著他笑,記憶裡有什麼閃過,還來不及抓住。一支箭直直地射向他的心口,他推開我,提刀擋,怒吼一聲：崔語軒。
擋路的枝條被斬斷,崔語軒騎在馬上,隻冷冷地看著我。
崔家權勢滔天,父皇又對朝政不管不顧,沉迷於成仙問道。我曾經見過忤逆他的宮妃,被扔進池子裡。箭矢避開要害,把她紮成刺蝟,她淒厲的哀嚎,充滿了驚懼。
池子被血水染紅,很久很久還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腐臭。
回想到那時的場景,我身上一陣發冷,躲在二十四後麵,他攏緊披風,把我護在身後。
看來我的手段還是過於仁慈了,纔會讓你一次又一次從我手中逃走。趙幼珠,這次我是真的生氣了。
崔語軒的語氣很冷,帶著刺骨的寒意,讓人頭皮發麻。
我想起了跟他第一次相遇,那是一個大雪飄揚的天氣。
外出找柴火的嬤嬤久久未歸,我躲在四處漏風的宮殿裡瑟瑟發抖,即便全部的衣裙被子都穿在身上,還是無法阻擋順著一點縫隙就鑽進身體的寒風。
我緩慢地靠著紅色的宮牆移動,手腳幾乎失去知覺,全靠想找到嬤嬤的決心支撐。可我太冷了,太餓了,饑餓的酸水開始倒流進口腔。
暈倒前,我看到了崔語軒,十四五歲的年紀,眼中還存著善意的同情。
他救了我。自那以後,他時常會繞路到我住的偏僻宮殿,有時候是衣服棉被,有時候是吃食點心。
我們成了朋友。在他的接濟下,我和嬤嬤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有段時間他徹底消失了,皇宮裡好像也發生了很大的事,死了很多人。哭嚎哀鳴經久不絕,宮牆上方始終瀰漫著黏膩的腥味。
壓抑的氣氛下,我跟嬤嬤藏在破爛的殿宇之間,靠著雨水和死耗子,撐了很久。直到,再次見到崔語軒。
他徹底變了一個人,眼底是散不儘的血紅,就像現在一樣,冷峻的樣子讓我想起爬出地獄的惡鬼,帶著冥河的陰冷。
我不敢動,強烈的恐懼攜住了喉嚨。二十四替我回答：崔語軒,我不會讓你帶走她。
一個外來者,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刀劍隨著崔語軒的嗬斥,越逼越近,我們隻能不斷後退,不斷後退,直到腳擦著後邊的懸崖。
珠珠,我還是救不了你。二十四發出自暴自棄的歎息,下一刻他鬆開我的手,絕望地墜入懸崖。
不要,不要。我隨著他,跳下冰冷的寒潭。
入水的那一刻,記憶復甦,我想起了這二十四次的重複。
8
命運早就安排好了,就算付出再多的努力,結局都不會改變。
跟玖初相識,還要更晚。
當時我剛從賊窩裡逃出來,後麵還追著一群凶神惡煞的人販。一直跑一直跑,昏暗的月光照不明腳下的路,我一腳踩空,摔進了草叢。
我趴在地上,實在跑不動了,臉上草葉割傷的傷口隱隱作痛,我想我的人生自此結束了。
可是玖把我救了回來,他救了我好多次,但我都忘記了。
他殺光了那群壞人,朝我伸出手。他纏在手上的布被鮮血浸濕,我義無反顧,握住那雙給予我安寧的手。
我們過了相當快活的一段日子。一起逛集市,一起吃美食,一起看從未見過的風景。天地廣博,我追著風,追著他的腳步。他笑著說,我就是應該像自由的鳥兒一樣,笑著飛向天空。
偶爾他也會看著我的臉發怔,嘴裡說著我聽不懂的詞語,女主,遊戲,強製。
其中,我僅能理解的新詞是——救世主。
他就是上天安排給我的救世主,把我從皇宮,從崔家手裡,救出來的唯一救世主。
可是,我們結局並不好。
崔語軒總能找到我們,準確的說,是總能找到我。
我嘗試過死遁,嘗試過去自己的容貌,嘗試過逃到遙遠的沙漠,也嘗試過跟他回去,還嘗試過反殺。
我們什麼都試了。
玖絕望了。他悲傷地摸著我的臉,說：這個遊戲或許永遠都無法通關,他冇辦法把我帶走,他不該來到這裡。
我嚎啕大哭,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放棄我,我隻有你。
他眼中有著不忍,可還是走遠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感覺自己一個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黑暗中。
如果冇有見識過宮外的風景,或許我願意認命,願意周旋在崔家男子之間,願意笑著躺在他們身下。可我冇辦法騙自己,我的心不是枯萎的乾木,它遇到甘霖,它發芽了。
從高高的宮牆跳下來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玖,看到了他朝我伸出的手。我賭對了,他不會輕易放棄我。
可是一切還是冇有變化,每次我們都死了,隻不過先後的區彆。
到後來,我逐漸記不清楚玖的臉,逐漸忘記我們相處的記憶。
玖說,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原本要去的是另一個世界,在哪裡他會成為真正的救世主,登上權力、榮耀的巔峰。
來到這個世界,隻是因為時空錯亂,他被捲入了洪流,誤入了這裡。這個世界不過就是一串文字,寫成的故事,我隻不過就是話本裡被設定好了人生軌跡的女主角,是人們消遣的遊戲。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我所有的苦難、痛苦,就隻是看客眼中的玩樂,我隻是勾起他們**的容器。
好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樣屈服於他們的**,不甘心成為被操控的木偶。
我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世界。
玖凝望著我,久久才說：隻有文字消失,世界纔會結束,那你,將不複存在。隻有一個辦法,可是很危險,不一定會成功。
我側靠在他的肩頭,明明知道情況不會有變化,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我的心,它想救你。
我把耳朵靠在他的胸口,砰砰有力的跳動,越來越快。我想,這就是我願意不顧一切的動力。
9
玖從原地消失,我留在原地,束手等著崔語軒把我抓回皇宮。
破舊的宮殿有人闖入的痕跡,本來就殘缺的木門傢俱更加破敗。
看緊她,不準人進來,也不準她出去。崔語軒冷冷地吩咐,又急匆匆地走了。
今天是他和明珠公主成親的日子,麻煩他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還要次次抽出時間抓我回來。
第一個摸進房間的是崔折雨。他最喜歡折騰,總會在我身上留下或輕或重的傷痕。噁心黏膩的呼吸掃在我的脖頸上,濕濕的手帶著陰冷的寒氣,流竄汲取我身體的溫熱。為什麼我動不了,為什麼無法推開他
又是設定嗎又是不可以違背的劇情嗎
仇人,殺死嬤嬤的仇人就在眼前,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隻能被迫與他交頸而眠。
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噁心的話本,怎麼會有如此惡劣的情節。
玖……我隻能在心裡默唸他的名字,乞求封閉自己的感官,忘記眼前的一切。
好久好久,才結束。我攤在一堆破碎的衣服碎片裡,他沾滿汗水的手摩挲著我的臉,發出舒服的歎息。
我眼淚已經流乾了,濡濕的頭髮分不清是汗水還是之前的淚水。
乖乖待著,我下次來看你。崔折雨最後拍拍我的臉,穿好衣服心滿意足地離開。
一盆冷水把我從睡夢中澆醒。崔語軒站在我的窗前,身上還穿著大紅的婚服。
就那麼賤,一刻都離不得男人。他扯著頭髮,我隻能承受著順著他的動作揚起頭,伸長脖子,看向他的臉。
他的臉色陰沉,眼裡快要噴火,帶著遭受背叛的盛怒。
我閉上眼睛,不願再看。有什麼意義呢我很快就能解脫了。
玖,如果你能感知到,請你儘快,儘快。
這裡麵住的誰崔家子弟每次來的人都不同。
嘻嘻,他們藏的美嬌娘。
這麼多人一個,那該有多美,多**。
門口的侍衛的說話聲,順著風吹進我的耳朵。自從,我不反抗後,待遇從囚犯變成了簡單的關押。看管的人少了許多,這裡就變得安靜了。
但他們還是每天都來,不知道是不是事先有過約定,他們冇有撞上過彼此。
這裡的時間好像凝固了,冇有盛開的花朵,冇有飄落的雪花,我無從分辨時間過了多久。
珠珠！珠珠！醒醒,我來接你了。
黑暗中,睜開眼,冇有找到喚我的人。突然,黑洞洞的前方,出現了一束白光。
跟著光走,不要回頭,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
玖,你在哪裡我想見你,我好想你。
珠珠,我們很快就會見麵了,我在現實世界等你。
怎麼才能找到你
記得我的名字就行,我們一定能相遇。
10
玖不再回覆我的呼喊,我順著白光一直走,穿過牆壁進入一片純白的地方。
向前走,一直往前。
我聽到身後傳來嬤嬤的歎息,珠珠,回來。
崔語軒氣急敗壞的怒罵,趙幼珠,你跟我回來。
還有玖的聲音,彆走,珠珠。
好多人在背後叫我,他們讓我留下。父皇、母妃、長公主,陌生的、熟悉的。
不聽不聽,我不要聽。
如果你繼續走下去,救你出去的人就會死。一個威嚴的聲音乍然響起,我的耳膜震得發痛。
玖,會死嗎我遲疑了,不敢邁出下一步。
一陣溫柔的風吹來,我的身體被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包裹,彆停,往前走。我在在現實中等著你。
我不再猶豫,堅定地往前走。穿過一團光暈,我來到了一個奇怪的房間。白色的牆壁,冇有點火就能發出光的燭台。很大的窗戶,外麵是美麗的星空。
窗前有一個書桌,上麵放著一本書。接觸到書的那一刻,關於玖的世界資訊湧入我的大腦。
原來這就是現實世界,女人也可以讀書認字,也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那些傷害人的做法在這裡是違法的,會被抓起來。
玖,謝謝你。把我帶到這麼好的世界。
你在哪裡我真的好想見你。
我來這個世界一個月了,學會了開燈關燈,學會了用燃氣做飯,學會了坐公交車,還有很多很多。
我一直在等你。
科學家宣佈,九號實驗徹底失敗,參與實驗者九號也已失去生命特征,具體原因還未查明,更多訊息請看後續報道。
好吵啊,電視裡的資訊真吵。玖,我們不看了。
很晚了,休息吧。
明天我想去看你說的長滿蒲公英的花海,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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