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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巷口的光影被一場猝不及防的驟雨洗刷得濕漉漉的,空氣裡瀰漫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電動車碾過一個積水窪,水花帶著泥點濺到我褲腿上。與此同時,褲兜裡的手機也跟著劇烈地震動起來,像是要響應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我單手捏著車把在巷口急刹,美團製服的後背被風一吹,那層薄薄的汗漬已經涼透,貼在皮膚上,有些刺骨。
我掏出手機,螢幕亮起,跳動著小雅兩個字。她很少主動在白天給我發訊息,我心頭一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籠罩上來。訊息預覽框裡,那兩個謝謝像塊冰,猝不及防地闖進我的眼裡。
我感到一陣困惑。謝我什麼是謝我給她買的那件新羽絨服還是謝我昨天給她送去的一保溫桶雞湯我點開微信對話框,手指有些顫抖。對話框裡隻有那兩個孤零零的字,後麵跟著一串省略號。我盯著這幾個字,反覆琢磨,試圖從這簡單的詞語中解讀出什麼。
就在我疑惑不解時,新的訊息彈了出來。
謝謝你這幾年供我讀大學和研究生,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個但字,像一把無形的錘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過去的種種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我眼前閃過。
雨後初晴的天空泛著淡淡的藍色,可我眼前的世界卻像是被快餐店的霓虹燈染成了刺眼的紅色。那紅色,紅得像六年前那個暴雨夜。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我剛送完最後一單,正準備回家,就看見林雅蹲在天橋底下。她懷裡緊緊地抱著一個被雨水打濕的袋子,肩膀一顫一顫的,哭聲被雷聲和雨聲掩蓋,微弱得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我走近一看,才發現她手裡攥著被撕碎的錄取通知書。那紅色的紙張,在雨水的浸泡下,顯得格外脆弱,幾個大字XX大學錄取通知書在雨水中暈開,模糊不清。
你還要鬨到什麼時候你知不知道為了供你讀高中,我跟你爸在外麵吃了多少苦!現在還要讀大學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嫁人換彩禮!而且你弟還要讀書還要娶媳婦。電話裡傳來她媽媽憤怒的吼聲,聲音尖銳得像刀子一樣,劃破了雨夜的寂靜,也像一根針,狠狠地紮進了林雅的心。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渾身顫抖,卻冇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站在那裡,雨水順著我的髮梢滴落,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著她,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那時我剛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口袋裡揣著沉甸甸的一千塊錢。我在一家小飯館跑腿送餐,每天渾身沾滿油煙味,手上滿是擦不掉的汙漬,可我卻覺得這錢比任何東西都來得寶貴。我用這筆錢給自己買了一雙新鞋,給爸媽買了些補品,剩下的,本打算留著交下個月的房租。
可看到她那一刻,我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我把那疊帶著體溫的鈔票,塞進了她的手裡。指縫裡還殘留著油膩的飯菜香,那是汗水和辛勞的味道。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讀,我供你。
林雅抬起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澈得像夜空。她冇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攥著那疊鈔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時我還不懂,這句簡單的我供你要耗掉我整整六個春秋,要耗掉我多少個夜晚,多少次摔倒,多少汗水和淚水。
我收回思緒,目光重新落在手機螢幕上,手指在鍵盤上敲打出幾個字:但什麼,你什麼意思……這六年的時光,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把我捲入其中,無法自拔。而現在,我似乎看到了漩渦的終點,可我卻不知道,那裡等待我的,是光明,還是無儘的黑暗。
第二章
但什麼,你什麼意思……我的手指在螢幕上打滑,發送鍵按下去的瞬間,車筐裡的奶茶晃出甜膩的香氣,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塵封已久的記憶。那甜膩的味道,瞬間把我拉回六年前那個秋天。那是她去大學報到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踏進這座城市的大學校園。我騎著一輛二手電動車,後座綁著她沉甸甸的行李箱,車筐裡放著我特意給她買的波霸奶茶。我至今還記得,她當時笑著說這個名字很好玩,我聽了,也跟著傻笑,心裡比任何時候都甜。
校園很大,綠樹成蔭,到處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我推著車,跟在她身後,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格格不入的異類。我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短袖,上麵還殘留著油漬,腳下那雙新買的跑步鞋是我攢了半個月的工資才捨得買的,為的就是在大學門口,不讓她覺得有任何一點不好意思。我希望我能給她所有的體麵。我看著她興奮地東張西望,像一隻被放飛的鳥兒,心裡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到了宿舍樓下,她抱著我的胳膊在原地轉圈,那雙嶄新的帆布鞋在我的新鞋上踩出幾個黑色的腳印。她仰著頭,笑得燦爛,眼底的星星比天上的還亮:哥,等我畢業,就換我賺錢養你!
我當時笑得直咳嗽,冇告訴她為了給她買這雙帆布鞋,我連著一週每天隻睡四小時,除了送外賣,晚上還去燒烤攤幫忙串肉。每天收工回到那個十平米的地下室,我倒頭就睡,夢裡都是她笑靨如花的樣子。那雙被她踩臟的跑步鞋,我到現在還收著,鞋底已經磨穿,可我一直捨不得扔。那雙鞋,承載著我的希望,也承載著她那句擲地有聲的承諾。
思緒被手機的震動打斷,我回過神來,看著螢幕上靜止的對話,感覺心裡像被一團棉花堵住。那甜膩的奶茶香氣此刻變得有些刺鼻,刺得我眼睛發酸。我的指尖在螢幕上來回滑動,遲遲不敢按下發送鍵。我多希望這隻是一個惡作劇,一個玩笑。可那個但字,像一把無情的剪刀,哢嚓一下,剪斷了所有的回憶和希望。
第三年冬天特彆冷,我記得很清楚。我晚上騎車送單的時候,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淋透了。第二天就發起高燒,肺炎燒得我視線模糊,看什麼都帶著一層朦朧的水霧。醫生讓我住院,我卻隻輸了兩天液就偷偷跑了,因為我算過,住院一天的錢,夠我跑二十單了。我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我們的一切都將停止。我不能讓她因為我的生病而擔心,更不能讓她因為我的經濟狀況而受影響。
那天下午,我裹著一件薄外套繼續送單,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一個急轉彎,冇看清路,撞翻了路邊的垃圾桶。外賣灑了一地,飯菜的油汙混合著雨水,在地上漫成一片狼藉。顧客的差評和投訴接踵而至,平台直接扣了我當月的大半工資。我蹲在街角,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啃著一個早上冇來得及吃的冷包子。包子已經硬得像石頭,可我還是捨不得扔。我抬頭看著遠方,城市的高樓大廈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心裡像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就在這時,林雅發來視頻通話。我趕緊把手機架好,對著鏡頭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臉。她穿著一件溫暖的毛衣,背景是實驗室裡亮堂的燈光,白熾燈的光芒把她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她興奮地說:哥,我拿獎學金了!給你買了件羽絨服,冬天送外賣就不冷了。
我的心頭一熱,眼淚差點冇忍住。我對著鏡頭扯出笑臉,藏起打著點滴、還貼著膠布的手背,怕她擔心。我不知道,她怎麼能在那樣一個溫暖明亮的房間裡,說出這樣溫暖的話,而我卻在寒風刺骨的街角,啃著冷硬的包子。那件羽絨服,至今還掛在我的衣櫃裡,吊牌都冇拆。那是我心中最珍貴的東西,是我所有付出的見證,是我覺得我們終將會有未來的希望。
可現在,這個但……字,像一把無情的剪刀,哢嚓一下,剪斷了所有的回憶和希望。手機再次震動,一條新訊息出現在螢幕上。我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迎接一場審判。我知道,我必須麵對。那六年的時光,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把我捲入其中,無法自拔。
第三章
我很感激,但是現在我們的層次不一樣了。
訊息彈出來時,我剛爬上28樓。電梯壞了,手裡沉甸甸的披薩盒壓得我指節發白,汗水順著額頭流進眼睛,又鹹又澀,模糊了我的視線。玻璃幕牆在夕陽下反射著冷酷的光,像是一麵巨大的鏡子,把我滿身狼狽照得一清二楚。
這棟高階住宅小區的樓道裡,連空氣都透著一股冰冷的香水味。我每爬一層,都感覺肺部像被灌滿了鉛,沉重、遲緩。樓梯間的燈光泛著蒼白的色,像手術室一樣,讓人看不出時間的流逝。腳下的運動鞋早就被汗水和雨水泡得發潮,每一步踩下去都發出悶悶的吱呀聲。
當終於站到28樓門口時,我大口喘著粗氣,製服已經濕得能擰出水。我敲了敲門,開門的姑娘穿著真絲睡裙,赤著腳,腳趾甲塗著亮紅色的指甲油。她接過披薩時,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彷彿空氣裡混進了什麼不該有的味道。她低頭瞥了一眼時間,聲音冰涼:怎麼送這麼慢我看你就是態度問題,你們做這行的都這樣嗎
那一瞬間,我彎腰道歉,心口卻像被鈍刀劃開了一道口子。她的話,和林雅的那句層次不一樣了,像兩根冰冷的鐵釘,直直釘在我的胸口。
我突然明白,林雅說的層次,是什麼意思。那是一種無形的鴻溝,比我腳下的28層樓梯還要高,還要難以逾越。我曾以為,隻要足夠努力,就能跨過去。可現在我才明白,有些人天生就站在高處,他們的視線越過我們,落在更遠的地方,而我們這些在底層喘息的人,對他們來說,隻是風景之外的噪點。
他們看不到我們的汗水,隻看到我們糟糕的態度;他們不關心我們爬了多少層樓梯,隻關心披薩有冇有涼掉。而這種距離,不隻是錢和學曆的差距,更是生活方式、眼界、圈子裡無法調和的裂縫。
我忍不住想起那年研究生複試。林雅緊張得一晚冇睡,早上連飯都吃不下。我特意繞到她學校附近的早餐店,買了她愛吃的包子,還用保溫桶裝了熱粥。她捧著粥小口抿著,眼眶有些紅。那時的她穿著我攢了三個月工資買的西裝裙,在冬日的寒風中顯得單薄卻倔強。她拉著我的手,手心都是汗:等我考上,就帶你去見我的導師和師兄們。
那天我陪她在教學樓門口等了很久,我的美團製服在那些穿著呢子大衣、提著名牌包的家長中顯得那麼刺眼。一個保安走過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我,最後用可疑人員的理由把我趕了出去。我隻能蹲在馬路牙子上,數著地磚打發時間——一塊、兩塊……數到第2190塊時,她終於跑出來,一頭紮進我的懷裡。
那天陽光真好,她的髮絲沾著金色的光落在我肩頭。那一刻,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送外賣的辛苦、攢錢的剋製、每天睡四個小時的疲憊,全都不算什麼。因為我相信,我們會一直並肩走下去。
她不知道,我曾經也想學。送外賣的這幾年,我偷偷報了成人高考。每晚送完最後一單,回到那個潮濕的地下室,靠著昏黃的燈光看書。教材的邊角沾著油漬,翻頁時能聞到淡淡的酸味。我用手撫平那些皺摺,就像在撫平我與她之間的差距。
我以為,隻要夠努力,總有一天能驕傲地站在她身邊,而不是像那天一樣,被攔在大學門外,被當成不該出現的人。可她的一句層次不一樣了,輕而易舉地否定了我的全部努力。那不是爭吵,也不是埋怨,而是一種帶著憐憫的宣告——你不屬於我的世界了。
我站在28樓的樓梯口,看著電梯門上紅色的數字一格格跳動,覺得有些諷刺。這六年,就像一場漫長的夢,我以為自己在追趕她,可當夢醒時才發現,我一直原地打轉,而她,早已走得太遠太遠。
我低頭看著手機,螢幕上她的頭像安靜地亮著,笑得那麼溫柔,卻彷彿在嘲笑我的天真。我緩緩地在對話框裡打下好吧這兩個字——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沉重地紮進心口。
第四章
你的確有恩於我,但我感覺我們現在不合適了……
我靠在電動車的把手上,風吹過來,帶著冬末的涼意,手機螢幕的光卻刺得我眼睛發痛。那行字像一根根冰針,紮進我早已麻木的心口——冰涼、尖銳,卻又讓人清醒得可怕。
恩這個字,在我腦子裡反覆迴盪。它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一點點割開舊傷,把早已結痂的地方再次剝開。那是我六年來所有的付出,被她濃縮成兩個字的籠統感激。我不想要她的恩,我隻想要從前那種笨拙又溫熱的愛。
我從褲兜裡摸出煙盒——空的,隻有一張捏皺的鋁箔紙,硌得手心生疼。指尖一陣發麻,像是在提醒我,今天不會有任何安慰。手機又震了一下,新訊息接踵而至。
我現在研究生學曆,目前一個月一萬八,後麵還會漲。你才高中學曆,每個月累死累活才賺八千。
我盯著螢幕上的數字,呼吸變得沉重。八千塊——在她的世界裡,也許隻是一個輕飄飄的數字,隻夠付兩個月房租。可在我這裡,那是從清晨的第一單送到深夜的最後一單,是在烈日下被曬到脫水、在暴雨裡被淋到發抖,是一滴一滴汗水,和一次一次強撐著笑容的結果。
我算過賬——六年裡,幾乎全年無休,總共送了將近四萬五千單外賣。摔碎過三十七個餐盤,被車撞過兩次,住院的錢夠買一輛新電動車。這些數字她從冇問過,就像她不知道,我在送外賣的間隙,偷偷報了成人高考。教材沾著油漬、邊角翹起,像是經曆過風雨的船帆,但我依舊每晚看到淩晨,隻因為想追上她的腳步。
我記得一個夏天,正午的太陽像一顆巨大的火球烤著柏油馬路,空氣像燒開的水一樣在顫動。我在冇有一絲陰涼的十字路口等紅燈,距離送達隻剩三分鐘,紅燈卻像被卡住的時鐘。那一刻,我的眼前全是倒計時數字在閃。衝到客戶家門口時,他開口第一句就是:這麼熱的天,你送個外賣都送不好,還能乾什麼我低著頭,冇解釋——心裡卻在想,如果我能多讀幾年書,是不是就不會有人用這種眼神看我。
上週朋友聚會,當年一起在小飯館跑腿的老王,現在已經開了連鎖餐館。他遞過一瓶啤酒,拍著我肩膀說:兄弟,你這是圖啥啊她早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你還在泥裡打滾。我冇答,隻看著手機螢幕裡林雅的照片——她穿著碩士服,笑得明媚,站在我永遠夠不著的地方。
我想起六年前那個冬天,她在路燈下凍得直跺腳,對我說我養你的時候,那眼神那麼篤定。那句話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所有黑暗的日子。那時的我真以為,隻要我努力,就能換來一個並肩的未來。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震動還在持續,像心臟被人反覆捏緊。我想起第一次見她時,我把剛領的第一個月工資遞給她,手上還帶著飯菜的油香,她接過時,眼裡有我能讀懂的感激和依賴。可是現在,這些曾經的溫熱,都成了她口中的恩情,成了我們之間再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我後悔的不是這六年的辛苦,而是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努力,真的能抵得過現實的重量。
第五章
好……我知道了,彆說了。
這幾個字我輸了又刪,刪了又輸,指尖在螢幕上顫抖著滑動,彷彿連手機的玻璃都在發涼。最終,我還是按下了發送鍵。那一瞬間,就像有人在我胸口鑿開了一個洞,寒風順著裂縫呼嘯而入,把心裡的最後一點溫度都帶走。
我靠著電動車站在路邊,耳邊是晚高峰的喇叭聲和刹車聲,亂糟糟地撞進我的耳膜。車筐裡放著一盒草莓,兩個已經被壓爛了,汁水滲進塑料盒底,把紙盒邊緣染成深紅色。它們是我早上路過菜市場時特意買的——她以前總說草莓是貴東西,一次都捨不得買。我站在攤位前,挑了半天,想著晚上送過去,她肯定會笑著說哥,你自己也吃啊。可這些話,終究冇機會聽到了。
最後一次見她,是上個月的一個下午。她穿著一雙細高跟,站在寫字樓門口和同事說笑,神情輕鬆。我在馬路對麵騎著電動車停下,看著她,突然覺得我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來往的車流,而是六年時光、無數個不眠的夜晚,是兩個已經走向不同軌跡的世界。
那天晚上,她給我發來一條訊息:哥,我升職了。
我回了個恭喜,簡單到連標點都顯得多餘。冇告訴她的是,那天我剛剛被一輛急轉彎的小轎車撞倒,膝蓋腫得像個饅頭,褲腿上全是灰。可我還是咬著牙,把當天的二十多單送完,回家時已是淩晨。屋裡一片黑,我蹲在洗手間沖洗著傷口,水混著血流進地漏裡,發出細小的漩渦聲。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的狼狽,因為在我心裡,我一直是那個可以為她擋風遮雨的哥,而不是需要被同情的可憐人。
我抬頭看向天空,夕陽像潑了火的墨,把雲彩染成血紅色。那顏色濃烈而壓抑,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翻滾、刺眼,卻也無處宣泄。
我掏出手機,翻開我們的聊天記錄。螢幕上,從一開始密密麻麻的噓寒問暖,到後來隻剩下零星的簡短回覆,再到如今冰冷得像自動回覆的客套話。時間彷彿一隻無聲的手,把我們之間的熱度一點點剝走。
我想起她剛上大學那會兒,每天晚上都會給我發語音,跟我分享她一天的趣事——和同學去夜跑,在操場上看星星,第一次彈出完整的吉他曲。她的聲音輕快得像風鈴,我坐在外賣站的休息椅上,一邊啃著冷掉的包子,一邊笑著聽。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付出都值,因為在她的笑聲裡,我看到了未來的模樣。
可後來,她的訊息越來越少。有時隔兩三天纔回一句嗯好,有時乾脆已讀不回。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每天最大的期待,隻是盯著手機螢幕,等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頭像閃動。
路邊的路燈亮了,光線打在我的手上,映出細密的裂紋——我才發現,不止膝蓋,連雙手的皮膚也粗糙得不像二十多歲的樣子。六年時間,我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圍著供她讀書這個目標一刻不敢停。現在突然停下來,才發現自己像被抽空了動力,連下一步該往哪走都不知道。
路燈的光被淚水暈開成一團,我才發現自己在哭。後視鏡裡的自己,眼角已經爬上了細紋,鬢角甚至冒出幾根白髮。這六年,我像個陀螺,圍著供她讀書這個目標不停旋轉。突然停下來,我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我盯著她的最後一條訊息,心口空得像被掏走了什麼。六年的日夜、幾萬單外賣、無數次咬牙撐過去的瞬間,像潮水一樣退去,隻剩下一片冰冷的礁石,割得我遍體鱗傷。
我冇刪訊息,但我明白——有些人走遠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第六章
手機螢幕亮了——是她的來電。
我接起來,還冇出聲,就聽見那句話: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這次換我來養你。讓我養你一個六年,兩個六年,五個六年,甚至十個六年。
手機從我手裡滑落,砸進水窪裡,濺起一圈細小的水花。那一刻,我怔住了——彷彿那不是手機,而是一塊從天而降的隕石,把我整個人劈開。
我撲過去撈起它,水順著指縫滴落,螢幕一片漆黑。無論我怎麼按電源鍵,它都冇有反應,像我那顆剛剛停止跳動的心。
雨水混著溫熱的液體流進嘴裡,鹹得發苦。她的聲音卻在我腦子裡一遍遍迴響,每一個字都像炸彈,把我胸腔震得生疼——原來,我以為的決絕和背叛,隻是她心疼我的另一種方式。
原來,她一直記得那個雨夜,拍著胸口說我供你的傻小子。
她說的層次,不是學曆,不是金錢,而是我自己套在身上的枷鎖。
她說的不合適,不是因為她變了,而是她想讓我停下,卸下六年來的重擔,去過隻屬於我的生活。
那串1.8萬和八千的數字,不是嘲諷,而是她證明自己有能力反過來照顧我,去兌現當年那句我養你的承諾。
遠處傳來新訂單的提示音,我抹了一把臉,忽然笑了。原來,這些年壓在我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在她這句話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推著冇電的電動車往回走,口袋裡的成人高考準考證硌著胸口,像在提醒我——我的路,還冇走完。風聲裡,我彷彿又聽見了她當年的聲音,清脆而堅定:等我畢業,就換我賺錢養你。
這一次,我信了。
我低頭看著黑掉的手機螢幕,彷彿看見了未來的光——那不是一個人在黑夜裡追逐的微弱星火,而是兩個人並肩走向的、照亮前方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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