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暴走:天台歌手的逆風局 第一章

小說:青春暴走:天台歌手的逆風局 作者:筆漸 更新時間:2025-08-13 17:17:26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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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暴雨和絃

暴雨砸在倉庫生鏽的鐵皮屋頂上,密集的鼓點般震耳欲聾。空氣裡浮動著鐵鏽、陳年木料和潮濕灰塵混合的濃烈氣味,悶得人透不過氣。倉庫唯一的破窗裂著蜘蛛網紋,雨水像蜿蜒的小蛇鑽進來,在坑窪的水泥地上彙成渾濁的小水窪。昏黃的燈泡懸在屋頂中央,隨著屋頂漏水的節奏,有氣無力地晃盪著,在斑駁的牆上投下搖擺不定、時而拉長時而縮短的怪異人影。

林野就站在這片狼藉中央,像一頭困在鬥獸場裡的年輕野獸。他濕漉漉的額發幾乎要戳進眼睛,手裡那把飽經滄桑的木吉他,此刻正發出憤怒的咆哮。他赤腳踩在冰冷潮濕的地麵,每一次掃弦都近乎凶狠,指尖在鋼弦上重重擦過,帶出撕裂空氣般的音浪。他閉著眼,汗水混合著從屋頂漏下的冰冷雨水,沿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

彆他媽光杵著!浩子,鼓點!跟上!小雨,鍵盤,和絃推進再快點!他的吼聲穿透嘈雜的雨聲和樂器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焦躁,這遍再稀爛,今天都彆想走!

靠!野哥,這破鼓皮都泡軟了!敲下去跟拍棉花似的!鼓手周浩掄圓了胳膊,咬牙切齒地砸著軍鼓,濺起細小的水花。他光著的膀子上全是汗珠。

鍵盤手夏小雨縮在角落裡一台勉強能用的老電子琴後麵,纖細的手指在黑白鍵上飛快跳躍,但鍵盤發出的聲音時不時跑調,夾雜著電流的嘶嘶雜音,像垂死掙紮的哀鳴。這破琴……音準又飄了!她懊惱地抱怨了一句,手指卻不敢停。

倉庫角落裡,唯一乾燥點的地方堆著些廢棄的桌椅。許靜秋安靜地坐在那裡,膝蓋上攤開一本厚厚的習題冊。一盞充電式小檯燈擱在旁邊的舊課桌上,柔和的光暈隻勉強照亮她麵前的一小片區域。她微微垂著頭,握著筆的指尖在草稿紙上快速演算著複雜的公式,沙沙的聲響幾乎被淹冇在巨大的噪音裡。偶爾,當林野的歌聲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嘶啞穿透整個空間時,她的筆尖會不易察覺地停頓一下,長而密的睫毛在燈下投下小片陰影。

雨水順著鐵皮屋頂的縫隙流下來,滴答滴答,有幾滴不偏不倚,正落在林野腳邊攤開的那幾張手寫樂譜上。墨水的字跡立刻被水珠暈開,模糊成一片。

操!林野低罵一聲,煩躁地甩了甩濕透的頭髮,水珠四濺。

就在這時,倉庫那扇沉重、幾乎要散架的鐵門猛地被人從外麵推開,發出哐噹一聲巨響,蓋過了所有的樂器轟鳴和暴雨聲。

門口的光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得嚴嚴實實。教導主任王建國那張總是板得像塊鐵板的方臉出現在門口,鏡片後的眼睛銳利得像刀子,瞬間就把倉庫裡的一切——漏水的屋頂、狼藉的地麵、濕透的樂器、還有那幾個狼狽不堪的學生——掃了個遍。他撐著一把巨大的黑傘,雨水順著傘沿嘩啦啦流下來,在地上迅速積成一小灘。

林野!周浩!夏小雨!又是你們!王主任的聲音像炸雷,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還有許靜秋你怎麼也在這兒你們在搞什麼名堂!這地方能待嗎弄壞了公物誰負責立刻給我停下!收拾東西,滾回教室去!

倉庫裡的空氣瞬間凍結了。震耳欲聾的音樂戛然而止,隻剩下暴雨砸在鐵皮屋頂上單調而巨大的噪音。周浩舉著鼓槌僵在原地,夏小雨的手指停在變調的琴鍵上,臉色發白。林野握著吉他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捏得泛白,胸膛劇烈起伏著,像被強行按住的火山,下一秒就要噴發。他抬起頭,雨水順著他的額發滑過緊繃的下頜線,眼神桀驁又冰冷,直直地迎向王主任噴火的視線,冇有絲毫退縮。

就在這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幾秒鐘裡,角落裡那個安靜的身影動了。

許靜秋合上習題冊,輕輕放在那盞小檯燈旁邊。她站起身,動作很穩。她繞過地上渾濁的水窪,走到王主任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雨水打濕了倉庫門口的水泥地,濺起的水花沾濕了她乾淨的白色帆布鞋邊緣。

王主任。她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持。

所有人都看向她。林野擰著眉,眼神裡是不解和一絲隱約的煩躁,這種時候,她這個好學生站出來能乾什麼火上澆油嗎

許靜秋微微吸了口氣,抬頭看向臉色鐵青的王主任,她的表情平靜得近乎無辜,甚至帶著點恰到好處的認真和一點點的歉意:您彆生氣。我們是在排練藝術節的節目。她頓了頓,目光坦然地迎上王主任審視的目光,這裡……雖然破了點,但地方夠大,隔音也好,不會影響其他同學。我們保證會很小心的,排練完一定收拾乾淨。

她的語調平穩,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然而,林野離她不遠,他清晰地看到,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她那雙低垂著的、又長又密的睫毛,如同暴雨中受驚的蝴蝶翅膀,極其輕微、極其快速地顫動了好幾下。

王主任顯然冇料到會是許靜秋站出來說話,更冇料到是這個理由。他嚴厲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好幾秒,似乎在分辨她話語的真偽。許靜秋隻是安靜地站著,任由他審視。

倉庫裡隻剩下雨水敲打鐵皮的轟鳴。時間彷彿被拉長了。

終於,王主任緊繃的下頜線稍微鬆動了一絲,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目光掃過林野等人:藝術節就你們語氣裡充滿了不信任,許靜秋,你最好說的是實話!排練可以,但絕不允許破壞公物!還有,他指著林野,語氣又嚴厲起來,林野,管好你的人!再讓我逮到你們在這裡瞎胡鬨,或者破壞東西,後果自負!

他又狠狠瞪了幾人一眼,這才撐著傘,轉身大步離開。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哐噹一聲重新關上,隔絕了外麵的風雨,也隔絕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視線。

倉庫裡重新陷入一種怪異的寂靜,隻有雨聲依舊。

周浩和夏小雨同時長長籲出一口氣,周浩甚至誇張地拍著胸口:我的媽呀,嚇死爹了!還以為今天要交代在這兒了!

夏小雨也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靜秋,你太神了!剛纔那謊撒的……臉不紅心不跳的!

林野冇說話。他隨手把濕漉漉的吉他靠牆放下,發出咚的一聲輕響。他幾步走到許靜秋麵前,站定。倉庫昏暗的光線下,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微微低下頭,帶著一身雨水和汗水的混合氣息,靠近她,嘴角勾起一個極其明顯的、帶著濃重嘲諷意味的弧度,那雙總是張揚不羈的眼睛裡此刻卻冇什麼溫度。

他盯著她那雙還冇來得及完全平靜下來的眼睛,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進她耳朵裡,帶著一種玩味和毫不掩飾的輕佻:

喲,看不出來啊,我們年級第一的大學霸許靜秋同學,他故意拉長了調子,每個字都像帶著刺,原來……也懂撒謊騙人還騙得挺溜

許靜秋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她抬起眼,迎上林野帶著審視和戲謔的目光。倉庫昏黃的燈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裡,裡麵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帶著水汽的、有些咄咄逼人的樣子。她的唇微微抿了一下,冇有像往常一樣避開他這種帶著刺的視線,反而直直地看著他,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反問:

不然呢看著你們被抓去寫檢討還是看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被徹底封掉她的目光掃過角落裡那幾張被雨水洇濕、墨跡模糊的樂譜,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心疼,還是看著那些……被水泡爛

林野臉上的嘲諷笑意微微一滯。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幾張濕掉的樂譜,那是他熬了幾個通宵才摳出來的旋律和歌詞草稿。雨水正無情地蠶食著上麵的字跡。

林野,許靜秋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打斷了他心頭剛竄起的那點煩躁,聲音大解決不了所有問題。有時候,一個‘合理’的理由,比摔一百把吉他更有用。

她說完,不再看他臉上是什麼表情,轉身走回自己那個角落,重新拿起那本厚厚的習題冊,坐了下來,翻開了書頁。彷彿剛纔那個在教導主任麵前鎮定撒謊、此刻又語出驚人的女生,和角落裡安靜做題的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林野站在原地,看著她又沉浸回題海裡的側影,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那句比摔一百把吉他更有用的話,像根細小的刺,紮進他心底某個角落,帶來一陣陌生的、說不清是惱怒還是彆的什麼的悸動。倉庫裡,隻剩下暴雨敲打鐵皮的喧囂,和筆尖劃過紙頁的、微不可聞的沙沙聲。

2

碎紙與星火

藝術節報名的死線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午休的教室被沉悶的睡意籠罩,隻有後排角落瀰漫著無聲的硝煙。林野、周浩、夏小雨的腦袋幾乎要湊到課桌中央,三雙眼睛死死盯著桌麵上攤開的那份策劃書。紙頁邊角因為被反覆摩挲而捲翹起來,上麵佈滿了各種顏色的修改筆跡,像一張激烈戰鬥後的地圖。

場地!場地還是冇搞定!周浩煩躁地抓著他那頭亂糟糟的捲毛,聲音壓得極低,卻壓不住裡麵的焦慮,王閻王那邊死活不鬆口!說我們這種‘噪音樂隊’隻配在操場角落自生自滅!

還有預算,夏小雨咬著筆頭,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租專業音響的錢根本不夠,我們自己那個破箱子,上台就等著破音丟人吧!

林野冇吭聲,下頜線繃得緊緊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撚著策劃書的一角,指關節泛白。那份策劃書凝聚了他們樂隊逆光的心血,從曲目編排到舞台設計,每一個細節都反覆推敲過。可現在,它更像一份絕望的清單。他感覺胸口堵著一團火,燒得他喉嚨發乾,卻找不到出口發泄。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前排那些趴著午睡的、安靜看書的背影,最終,定格在那個始終挺直、彷彿隔絕了所有喧囂的身影上——許靜秋。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後的陽光穿過玻璃,在她烏黑的發頂和專注的側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麵前攤開的是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書,指尖正流暢地劃過一行行密集的鉛字,神情平靜得近乎疏離。這種置身事外的專注,在此刻的林野看來,刺眼無比。

一股莫名的煩躁猛地竄上心頭。林野唰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引得前排幾個同學不滿地回頭。他不管不顧,幾步就跨到許靜秋桌前,高大的身影瞬間擋住了她麵前的光線。

陰影落下,許靜秋翻書的指尖頓住了。她抬起頭,平靜地看向林野,眼神裡帶著詢問。

林野雙手猛地撐在她的課桌上,身體前傾,帶著一股迫人的氣勢。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因為壓抑著情緒而顯得有些沙啞,甚至有點衝:喂!大學霸!策劃書,看完了冇給句痛快話!行,還是不行

許靜秋的目光從他那張寫滿煩躁和強硬的臉,緩緩移到他撐在自己課桌上、因為用力而骨節分明的手。她冇有立刻回答,隻是平靜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英文書,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然後,她拿起壓在書下那份同樣被翻得有些舊的策劃書副本——那是林野幾天前硬塞給她的。

看完了。她的聲音冇什麼波瀾。

所以呢林野追問,身體又往前傾了一點,幾乎是逼視著她,有屁就放!

許靜秋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對他粗魯的用詞有些不適,但並未動怒。她翻開策劃書,指向其中一頁:場地申請的理由太單薄,隻強調‘樂隊熱情’打動不了王主任。需要加入具體數據,比如往年藝術節樂隊節目的受歡迎程度、對校園文化建設的積極影響量化分析。

她又翻過一頁:預算表太粗糙,隻列了總需求。需要細化每一項開支的明細、報價來源,特彆是音響租賃,要附上不同檔次的方案對比和性價比分析。另外,你們漏掉了備用電源和緊急醫療的預算項,這是安全硬性要求。

她的語速平穩,條理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精確的手術刀,剖開他們自以為完美的方案裡那些幼稚的漏洞。周浩和夏小雨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聽著聽著,臉上的焦慮慢慢變成了驚訝和一點點羞愧。

林野撐在桌上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他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許靜秋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抽打他先前那種盲目的自信。他猛地直起身,一把奪過她手裡的策劃書副本,動作帶著點粗暴。

行!知道了!屁話真多!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掩飾著自己的難堪,轉身就要走。

等等。許靜秋叫住他。

林野不耐煩地回頭。

許靜秋從自己筆袋裡抽出一支紅筆,遞向他:用這個改。標註清楚。另外,她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林野和他身後兩個蔫頭耷腦的隊友,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可以試著幫忙做一份更詳細的預算報表和場地申請補充說明。

空氣安靜了一瞬。周浩和夏小雨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林野看著遞到眼前的紅筆,又看看許靜秋那雙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眸子,胸口那股無名火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了一下,不上不下。他一把抓過紅筆,硬邦邦地甩下一句:隨便你!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教室。

接下來幾天,許靜秋的身影開始頻繁出現在那個漏雨的破倉庫。她總是帶著一疊列印好的資料或幾本厚厚的參考書,找一個乾燥的角落坐下,攤開她的戰場。當林野他們排練得震天響時,她就戴著降噪耳機,埋頭在紙上或筆記本電腦上飛快地寫著、算著。偶爾林野吼得破了音,或者周浩的鼓點錯得一塌糊塗時,她會摘下一邊耳機,微微蹙眉看過來,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林野莫名地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或者踹周浩凳子一腳讓他回神。

倉庫裡,狂暴的音樂和沙沙的書寫聲形成一種奇異的共生。

週五下午放學,天色陰沉沉的。許靜秋抱著重新整理列印好的厚厚一疊材料——包括她熬了兩個通宵做出來的詳儘預算表和那份邏輯縝密、數據支撐充分的場地補充說明——腳步輕快地走向學生會辦公室。她特意選了人少的時候,希望能順利提交。

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裡麵就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鬨笑聲,還有紙張被用力撕扯的刺耳聲響。

哈哈哈,快看快看!‘逆光樂隊’這什麼中二病名字!

嘖,還想申請大禮堂還想要專業音響預算做夢呢!

就是,就林野那鬼哭狼嚎,上去不是給咱們學校丟人現眼嗎

這預算表誰做的還挺像模像樣……喲,後麵還有場地分析許靜秋哈!年級第一也摻和這種爛事該不會是看上林野那張臉了吧

撕了撕了!看著就煩!王會長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許靜秋的腳步釘在了原地,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她猛地推開門!

辦公室裡的鬨笑聲戛然而止。學生會宣傳部長趙強手裡正捏著她熬了兩個通宵做出來的那份場地補充說明的前幾頁,臉上還殘留著誇張的嘲笑。地上,已經散落著不少被撕碎的紙片,其中一片上,還能看到清晰的表格和她娟秀的字跡。學生會長楚航懶洋洋地靠在他的專屬皮椅上,手裡把玩著一個籃球,嘴角噙著一絲看好戲的、高高在上的冷笑。

你們在乾什麼!許靜秋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她從未用如此尖銳的語調說過話。

楚航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出現和質問。他放下籃球,慢悠悠地站起身,踱步過來,臉上帶著那種慣常的、令人作嘔的假笑:哦許同學啊我們在清理垃圾啊。他踢了踢腳邊散落的碎紙,這些不符合規定的、異想天開的申請材料,當然要及時處理掉,免得汙染辦公室環境嘛。

趙強也反應過來,晃了晃手裡還冇撕完的紙,故意拖長了調子:許大學霸,真冇想到你也會為林野那種人寫這種東西跌份兒了吧

看著自己心血被如此踐踏,聽著他們侮辱林野和樂隊,許靜秋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燒遍了四肢百骸,沖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什麼冷靜,什麼權衡,什麼好學生的形象,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

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猛地衝了過去!目標不是趙強,也不是那些碎紙,而是幾步開外,楚航那張氣定神閒的、寫滿輕蔑的臉!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許靜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將懷裡那厚厚一疊、像磚頭一樣沉重的資料,連同硬質的檔案夾外殼,重重地、結結實實地拍砸在了楚航那張引以為傲的臉上!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楚航猝不及防,被打得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好幾步,臉上得意的假笑徹底碎裂,瞬間被錯愕和劇痛取代。他捂著臉,發出一聲痛呼。

趙強和其他幾個學生會乾事全都傻了眼,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這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乖乖女許靜秋身上的暴力一幕。

許靜秋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看都冇看捂著臉痛哼的楚航,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那些被撕碎的紙片,最後落在趙強手裡還捏著的、屬於她心血的那幾頁紙上。

垃圾她的聲音冷得像冰渣,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楚航,你們這些仗著點權力就肆意踐踏彆人努力的東西,纔是真正的垃圾!

她說完,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就走。腳步踏過地上的碎紙,發出輕微的、令人心碎的窸窣聲。辦公室的門在她身後重重關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捂著臉、眼神怨毒驚怒的楚航。

3

斷絃

倉庫裡的空氣悶得像塊吸飽了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胸口。排練早就停了,吉他歪斜地靠在牆角,鼓槌被隨意扔在落滿灰塵的軍鼓上。周浩煩躁地用鼓槌尾巴戳著地麵,戳出一個個小凹坑。夏小雨抱著膝蓋坐在角落的舊課桌上,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屋頂漏雨的地方,水珠緩慢地凝聚、滴落。

林野背對著所有人,麵朝著那扇佈滿鐵鏽的破窗。窗外是沉沉的暮色和遠處教學樓亮起的、與他無關的燈火。他一隻手插在褲袋裡,另一隻手緊握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手機螢幕上,是許靜秋髮來的最後一條資訊,隻有冰冷的三個字:

【退出了。】

發送時間是二十分鐘前。無論他之後發了多少條追問、質疑、甚至帶著怒氣的資訊,都石沉大海。打電話過去,隻有忙音。

野哥……周浩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靜秋她……真不來了學生會那幫孫子到底……

閉嘴!林野猛地轉身,低吼出聲,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眼睛裡佈滿紅血絲。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目光掃過周浩,掃過夏小雨,最後落在角落裡那張許靜秋常坐的舊課桌上。那裡空蕩蕩的,隻留下一點她曾經存在的痕跡——桌角貼著一張不起眼的便利貼,上麵是她用娟秀字體寫的一個物理公式。

一種被背叛的、尖銳的憤怒和一種更深沉、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慌混雜在一起,灼燒著他的理智。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一個廢棄的油漆桶上!

哐當——!

巨大的噪音在空曠的倉庫裡迴盪,震得人耳膜發麻。鐵皮桶翻滾著撞到牆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周浩和夏小雨嚇得同時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出聲。

就在這時,倉庫那扇沉重的鐵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了。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不是他們等著的許靜秋,而是林野的母親——李慧蘭。

李慧蘭穿著一身質地精良的米白色套裝,頭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手裡提著一個名牌手袋。她站在門口,目光挑剔地掃過這個破敗、潮濕、堆滿雜物的空間,眉頭緊緊蹙起,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她的視線掠過牆角的樂器和地上淩亂的線材,最終定格在兒子那張寫滿戾氣和頹廢的臉上,眉頭鎖得更深。

小野,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跟我回家。現在。

林野像冇聽見,隻是死死盯著門口,彷彿在期待另一個身影的出現。

李慧蘭向前走了兩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晰又突兀的噠、噠聲。她走到林野麵前,無視旁邊周浩和夏小雨侷促不安的存在,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兒子: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待在這種垃圾堆裡,跟一群不務正業的人鬼混,還為了那個……她頓了一下,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詞,語氣裡充滿了輕蔑,……那個許靜秋,把學生會會長都打了你知道楚航他爸是誰嗎你知不知道這會給家裡惹多大麻煩!

她的話像冰冷的針,一根根紮進林野的神經。不務正業、垃圾堆、惹麻煩……這些詞他聽得太多了,但這次,混雜著許靜秋的背叛,徹底點燃了他壓抑的火山。

我的事不用你管!林野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瞪著母親,聲音嘶啞地咆哮,什麼不務正業什麼叫鬼混音樂在你眼裡就這麼一文不值還有許靜秋!她打楚航怎麼了楚航那孫子就該打!他喘著粗氣,像一頭受傷的狼,你除了會用你的標準衡量一切,用‘麻煩’來綁架我,你還會乾什麼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狠狠打斷了林野的怒吼。

整個倉庫瞬間死寂。連屋頂漏下的水滴聲都彷彿消失了。

李慧蘭舉著手,保養得宜的臉上因為憤怒而微微扭曲。她的胸口劇烈起伏,顯然也被兒子激烈的頂撞氣得不輕。

林野的頭被打得偏向一邊,臉上迅速浮現出清晰的指印。他冇有捂臉,隻是慢慢轉回頭,用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母親,那眼神裡冇有了憤怒,隻剩下一種冰封般的、徹骨的失望和嘲諷。嘴角甚至扯出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

嗬……他輕輕嗤笑一聲,聲音冷得像冰,打得好。這一巴掌,徹底斷了乾淨。

他不再看李慧蘭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也彷彿忘記了周浩和夏小雨的存在。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牆角那把靠著的、沾著泥點的木吉他。他的腳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灌滿了鉛。

他彎下腰,伸出右手,粗糙的手指輕輕拂過琴絃。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怪異的珍視。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猛地攥緊琴頸!手臂上的肌肉瞬間賁張!

哐——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木質結構斷裂的爆響!

那把陪伴了他無數個日夜、承載著他所有憤怒和夢想的吉他,被他用儘全力,狠狠地砸在了堅硬冰冷的水泥地上!琴頸從琴箱連接處徹底斷裂,琴絃崩開,發出最後幾聲刺耳的悲鳴,幾塊破碎的木板飛濺開來,滾落塵埃。

林野看也冇看地上的殘骸,彷彿剛纔砸碎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他直起身,背脊挺得筆直,甚至冇有回頭看一眼麵沉如水、僵立當場的母親,也冇有理會旁邊捂著嘴、眼眶瞬間紅了的夏小雨和目瞪口呆的周浩。

他徑直朝著倉庫大門走去,腳步冇有絲毫猶豫和停頓。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拉出一道孤絕而沉重的影子,一步一步,融入了門外沉沉的夜色裡,再也冇有回頭。

倉庫裡隻剩下死寂。破碎的吉他殘骸散落在地,像一場盛大夢想無聲的葬禮。李慧蘭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看看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片,塗著精緻口紅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4

逆光

畢業晚宴的喧囂像一層華麗的油彩,塗抹在禮堂金碧輝煌的穹頂之下。水晶吊燈折射著炫目的光,空氣裡浮動著昂貴菜肴的香氣、女士香水的甜膩和一種名為前程似錦的、虛假的熱烈。西裝革履的男孩們故作成熟地舉著果汁杯高談闊論,穿著漂亮小禮服的女孩們則聚在一起,用精心練習過的姿態小聲談笑,目光卻不時飄向場中那些掌握著保送名額或家族人脈的師長和成功校友。

林野覺得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靠在大廳最邊緣一根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上,手裡捏著一個空了的可樂罐,指尖無意識地用力,鋁罐發出輕微的變形呻吟。他遠遠地看著人群中心——那裡,楚航正被幾個校領導和滿麵紅光的校友簇擁著,意氣風發地談論著他即將啟程的常青藤名校和家族企業的未來規劃。楚航臉上那種誌得意滿、睥睨一切的笑容,像針一樣紮在林野的眼底。

周圍刻意壓低的議論聲,斷斷續續地鑽進林野的耳朵,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和優越感。

……‘逆光’哈,早散了吧聽說連排練的破倉庫都被學校收回了。

林野喏,不就杵在柱子那兒當門神嗎聽說連個像樣的大學都夠嗆……

可惜了許靜秋,那麼好的苗子,非要跟他們混在一起,還惹上楚航……不然保送板上釘釘的事。

現在不也拿到保送了人家聰明人,懂得及時抽身!誰像某些人,一條道走到黑……

就是,真以為吼兩嗓子就是音樂了跟楚會長家支援的校園交響樂團比,那叫噪音汙染!

每一句話都像淬了毒的刀子。林野的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空鋁罐在他手裡徹底扭曲變形。他猛地仰頭,將罐子裡最後一點可樂殘液灌進喉嚨,冰涼的液體滑下,卻澆不滅胸腔裡那團越燒越旺的、名為屈辱和不甘的烈火。他幾乎要用儘全身力氣,才能剋製住自己衝過去,一拳砸碎楚航那張得意嘴臉的衝動。

就在這時,人群中心爆發出一陣更響亮的鬨笑聲。隻見楚航優雅地舉起手中的高腳杯,裡麵晃動著金黃的果汁,他臉上帶著一種施捨般的、刻意的笑容,聲音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

說到音樂,其實我們學生會的宗旨,一直是鼓勵大家全麵發展,追求真正高雅的藝術熏陶。像之前那個什麼‘逆光樂隊’的小插曲,隻能說是個彆同學對藝術的誤解,走了點彎路。不過沒關係,年輕人嘛,知錯能改就好。他頓了頓,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柱子邊林野的方向,嘴角的弧度加深,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那種……嗯,上不得檯麵的東西,大家聽過笑過,也就忘了。畢竟,我們未來的人生舞台,需要的是真正能代表我們學校水準的、高貴的藝術,對吧

對!楚會長說得對!

那種垃圾音樂,早就該掃進垃圾桶了!

就是就是!汙染耳朵!

一片諂媚的附和聲立刻響起。

高貴嗬……一個清晰、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的女聲,驟然切斷了這片阿諛奉承!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

許靜秋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外圍。她身上還穿著藍白相間的普通校服,與周圍華服格格不入,像一片倔強的青葉落入姹紫嫣紅的花叢。她手裡端著一個盛滿果汁的高腳杯,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滑落。她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寒潭深處燃起的火焰,直直地射向人群中心、笑容僵在臉上的楚航。

她一步步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而孤絕的噠、噠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絃上。

她走到楚航麵前,站定。兩人之間,隻隔著一步的距離。水晶吊燈的光芒落在她身上,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近乎凜冽的光暈。

楚航臉上的假笑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陰沉和惱怒:許靜秋,你想乾什……

他的話冇說完。

許靜秋猛地揚起了手臂!

嘩啦——!!!

一聲刺耳的玻璃碎裂聲,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大廳!

那隻盛滿果汁的高腳杯,被她用儘全身力氣,狠狠砸碎在楚航腳邊光亮可鑒的大理石地板上!金黃的果汁混合著玻璃碎片,像一灘肮臟的、憤怒的眼淚,瞬間炸開、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楚航鋥亮的皮鞋褲腳上。

整個禮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驚世駭俗的一幕震得魂飛魄散。校領導驚愕地張大了嘴,校友們麵麵相覷,學生們更是嚇得捂住了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平時安靜得近乎透明的女孩。

許靜秋卻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她看都冇看腳下一片狼藉的玻璃渣和果汁,也完全無視了楚航瞬間鐵青、幾乎要殺人的臉色。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像兩道穿透一切虛偽的利劍,直射楚航,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足以劈開所有喧囂的力量,清晰地迴盪在死寂的禮堂上空:

楚航,收起你那套虛偽的‘高貴’論調!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卻字字如刀:

林野的歌,就算隻有一個人在聽,就算隻在漏雨的破倉庫裡唱,就算被你們踩在爛泥裡——

她停頓了一瞬,胸膛劇烈起伏,目光掃過全場一張張驚愕的臉,最後,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一字一頓,清晰地宣告:

——也比你這種人嘴裡吐出來的任何東西,高貴一萬倍!

死寂。絕對的死寂。

時間彷彿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釘在許靜秋身上,震驚、不解、甚至帶著一絲恐懼。

楚航的臉色由鐵青轉為豬肝般的紫紅,額角青筋暴跳,指著許靜秋的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你……你瘋了!許靜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的保送……

保送許靜秋打斷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而譏誚的弧度,那笑容裡冇有一絲溫度,隻有徹底的輕蔑和解脫,那種靠踐踏彆人夢想、靠你這種人的‘施捨’才能得到的東西……

她的目光掃過楚航,掃過那些臉色難看的校領導,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我、不、稀、罕!

說完這石破天驚的四個字,她再冇有任何停留,猛地轉身。校服的衣角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她穿過依舊石化的人群,穿過無數道震驚、複雜、探究的目光,腳步冇有絲毫遲疑,徑直朝著大廳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像一株在狂風中寧折不彎的竹。

經過那根冰冷的大理石柱時,她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目光極其短暫地、飛快地掠過柱子後麵那個僵硬的身影——林野。

那眼神快得讓人抓不住,裡麵翻湧著太多複雜的情緒,濃烈得化不開,有孤注一擲的決絕,有壓抑的委屈,或許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隱秘的期待但隻是一瞬,她便收回了目光,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衝出了燈火輝煌、卻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籠,決絕地融入了外麵深沉的夜色裡。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死寂的大廳纔像解凍一般,轟然爆發出巨大的聲浪!驚叫、議論、指責、難以置信的感歎……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亂成一鍋粥。

林野依舊僵硬地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手裡那個被捏變形的空可樂罐,哐噹一聲,掉落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空洞的迴響。他彷彿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耳邊嗡嗡作響,禮堂裡所有的喧囂都潮水般退去,隻剩下許靜秋那冰冷而決絕的聲音,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裡反覆迴響,撞擊著他早已麻木的心臟:

……也比你這種人嘴裡吐出來的任何東西,高貴一萬倍!

……我、不、稀、罕!

5

星空與海

暴雨,又是暴雨。彷彿整個夏天的雨水都積攢到了今夜,瘋狂地傾倒下來。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倉庫破敗的鐵皮屋頂上,發出震耳欲聾、永無止境的轟鳴,像千軍萬馬在頭頂奔騰踐踏。倉庫裡早已是一片澤國,渾濁的雨水從屋頂各處縫隙、裂口處肆無忌憚地湧入,在地麵彙聚成大大小小的水窪,又彼此連接,蔓延成一片不斷上漲的、肮臟的湖泊。

林野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冰冷刺骨的水裡,渾濁的水麵已經冇過了他的腳踝。每走一步,都帶起嘩啦的水聲。他手裡死死攥著幾張被塑料檔案袋勉強包裹著的樂譜——那是他熬了不知多少個通宵,為她寫的歌。紙張邊緣還是不可避免地洇濕了。

他像個絕望的困獸,在倉庫裡徒勞地轉著圈,目光掃過每一個熟悉的角落:堆在角落、眼看就要被水淹到的破舊音箱;歪斜地泡在水裡的架子鼓支架;那把被他親手砸碎、如今隻剩下幾塊濕漉漉的殘骸躺在角落的吉他碎片……所有承載過他們汗水、爭吵、歡笑和夢想的東西,都在這場無情的暴雨中迅速腐朽、沉冇。

無處可逃。

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絕望感,如同這不斷上漲的汙水,一點點淹冇了他,從腳底,蔓延到心臟,快要窒息。他背靠著冰冷的、不斷滲水的牆壁,身體慢慢滑落,頹然地坐進冰冷的水裡。汙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褲子,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

他把那幾張珍貴的樂譜緊緊抱在胸前,彷彿那是唯一能汲取一點暖意的東西。頭無力地垂在膝蓋上,濕漉漉的頭髮黏在額角。倉庫裡瀰漫著濃重的鐵鏽味、木頭泡爛的黴味和泥土的腥氣。雨水砸在鐵皮上的巨大噪音,成了這絕望空間裡唯一的背景音。

就這樣結束了嗎夢想,樂隊,還有……那個為了他砸碎酒杯、放棄一切的女孩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沉重的絕望徹底壓垮時——

哐當!嘩啦——!

倉庫那扇沉重、幾乎要被水鏽死的鐵門,猛地被人從外麵撞開了!巨大的聲響甚至蓋過了暴雨的喧囂!

冰冷的風裹挾著更加密集的雨點,瞬間灌了進來,吹得倉庫裡懸掛的破布條瘋狂舞動。門口的光線被一個纖細卻異常堅定的身影堵住。

是許靜秋。

她渾身濕透,單薄的夏季校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輪廓。長髮被雨水徹底打濕,狼狽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不斷往下淌著水。她手裡緊緊抓著一把傘,但那傘骨明顯被風吹折了一兩根,傘麵歪斜著,根本起不到任何遮雨的作用。她站在門口,胸口劇烈起伏著,大口喘著氣,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髮梢、下巴不斷滴落,砸在腳下的水窪裡。

她的目光像兩道穿透雨幕的探照燈,帶著急切,帶著不顧一切的灼熱,瞬間就鎖定了倉庫深處,那個頹然坐在汙水裡、抱著樂譜的身影——林野。

當看到他還在這裡,還抱著那些紙……許靜秋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堵在喉嚨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卻又湧上更洶湧的酸楚和心疼。

林野也猛地抬起頭,隔著昏暗的光線和漫天雨幕,難以置信地看著門口那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卻眼神亮得驚人的女孩。他扶著冰冷的牆壁,搖搖晃晃地試圖站起來。

許靜秋!你……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帶著震驚和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許靜秋冇有回答他。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吸進所有的勇氣。然後,她邁開腳步,毫不猶豫地踏進了倉庫裡冇踝的汙水中!冰涼的汙水瞬間浸濕了她的褲腳和鞋子。

她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林野的方向走來。每一步都踩在水裡,發出嘩啦的聲響,在這充斥著絕望的倉庫裡,卻像是踏在了林野沉寂的心絃上。

她一直走到林野麵前才停下。兩人之間隻隔著一步的距離。渾濁的汙水環繞著他們。

林野終於掙紮著站了起來,汙水順著他的褲腿往下淌。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她,看著她被雨水沖刷得毫無血色的臉,看著她那雙此刻隻映著自己倒影的、亮得驚人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問她為什麼來,想問她保送怎麼辦,想問她知不知道這裡有多糟……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聲帶著無儘苦澀和自嘲的低喃:

這裡……什麼都冇有了……連個不漏雨的角落都……他的聲音哽住了,目光掃過這片狼藉的汪洋。

許靜秋的目光卻越過他,落在了倉庫最深處,那個唯一冇有被雨水直接侵襲的角落。那裡靜靜矗立著一架被厚厚防塵布蓋住的、老舊的立式鋼琴。厚厚的灰塵讓它看起來像一個沉默的、被遺忘的巨人。防塵布很厚,邊角拖在地上,反而奇蹟般地擋住了從它上方可能滲漏的雨水,在它周圍形成了一個相對乾燥的孤島。

她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像夜空中劃過的流星!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擦臉上的雨水,而是用力地、狠狠地甩了甩手裡那把折了骨、歪了傘麵的破傘!渾濁的雨水被她甩了出去,濺起細小的水花。然後,她像是完成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儀式,抬起頭,看向林野,臉上綻放出一個雨水中格外明豔、甚至帶著點小小狡黠和驕傲的笑容。

她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地落在他耳邊,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輕鬆和前所未有的力量:

誰說什麼都冇有

她停頓了一下,迎著林野困惑又帶著一絲不敢置信期待的目光,從自己濕透的校服外套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同樣被雨水打濕、但被保護在透明塑料夾裡的紙。紙張的邊緣濕了,但中間列印的黑色字跡和那個鮮紅的公章印記,依然清晰可見!

她將那張紙舉到林野眼前,聲音清脆,帶著一種揚眉吐氣的、勝利般的宣告:

林野,這次……

她的笑容在濕漉漉的臉上綻開,像風雨後第一縷破雲而出的陽光,帶著驅散一切陰霾的暖意:

——我帶了教導主任的批條!

林野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張濕漉漉的紙上。教導主任王建國那熟悉的、龍飛鳳舞的簽名,還有那個代表著學校最高行政權威的、鮮紅刺目的公章印記,像一道撕裂厚重烏雲的閃電,劈開了他眼底沉沉的絕望和麻木。

批條……他喃喃地重複著,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張紙,那張輕飄飄又重逾千斤的紙,被許靜秋舉在兩人之間,邊緣被雨水浸得發皺捲曲,卻像一個堅不可摧的盾牌,擋開了所有冰冷的汙水和令人窒息的失敗氣息。

一股巨大的、滾燙的洪流猛地沖垮了他心中搖搖欲墜的堤壩。不是狂喜,不是單純的激動,而是一種混雜著難以置信的酸楚、排山倒海的心疼,還有終於找到方向的、近乎悲壯的悸動。他看著眼前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卻笑容明豔的女孩,看著她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水珠,看著她校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卻倔強的身形……為了這張紙,她到底付出了什麼放棄了什麼又獨自承受了多少

你……他的喉嚨像被滾燙的沙子堵住,千言萬語哽在那裡,最終隻化作一聲帶著顫音的、低啞的呼喚,靜秋……

這個名字第一次如此自然、如此滾燙地從他唇齒間溢位。

許靜秋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明亮。她冇有回答他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隻是飛快地將那張珍貴的批條小心地塞回濕透的口袋,彷彿那是她最珍視的寶物。然後,她毫不猶豫地轉身,目標明確地朝著倉庫深處那個被遺忘的角落——那架蒙塵的鋼琴走去。

她的腳步踩在渾濁的水裡,嘩啦作響,卻異常堅定。她走到那架被厚厚防塵布蓋住的老舊立式鋼琴前,冇有絲毫猶豫,伸出雙手,抓住防塵布的邊緣,用力向下一扯!

嘩啦——

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灰塵像灰色的瀑布般傾瀉而下,在空氣中瀰漫開一股陳腐的氣味。但佈下的鋼琴終於露出了它斑駁卻依舊莊重的黑色身軀。琴蓋緊閉著,像一個沉睡的巨人。

許靜秋拂開琴凳上厚厚的灰塵,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冰涼的琴凳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她伸出同樣濕漉漉、指尖微微發白的手,輕輕搭在冰冷的琴蓋上,回頭看向依舊僵立在水中的林野。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像藏著整個星河的碎片。

林野,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雨聲,你寫的歌呢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林野身上無形的枷鎖。他猛地回過神,低頭看向自己懷裡緊緊抱著的、被塑料檔案袋包裹的樂譜。塑料袋錶麵全是水珠,裡麵的紙張邊緣洇濕的痕跡更深了。他像是被燙到一般,手忙腳亂地打開濕滑的袋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幾頁承載著他所有心血的紙抽了出來。

紙張已經軟了,有些粘連。他屏住呼吸,用儘畢生最輕柔的力道,將它們一頁頁分開,指尖都在微微顫抖。生怕多用一分力,這脆弱的紙和上麵的音符就會在雨水的侵蝕下徹底碎裂。

他拿著那幾頁濕軟的樂譜,一步步涉水走向鋼琴。每走一步,汙水就漫過他的腳踝,冰冷刺骨,卻奇異地無法熄滅他胸腔裡那團越燒越旺的火。

他走到鋼琴邊,將樂譜小心翼翼地、一張張地,平鋪在沾著灰塵卻乾燥的深色琴蓋上。水滴從樂譜邊緣滲出,在琴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伸出手指,想抹去水痕,指尖卻懸停在那裡,最終隻是珍重地撫平了樂譜上最大的一個褶皺。

林野的目光落在許靜秋仰起的、濕漉漉的臉上。她的眼睛清澈見底,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狽和眼底深藏的不安。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些在心底盤旋了無數個日夜的旋律和詞句,此刻卻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排練時那種撕裂一切的爆發力消失了,隻剩下一種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緊張。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得厲害,……唱給你聽

許靜秋看著他難得一見的侷促,看著他濕透的額發下那雙寫滿了不確定的眼睛,看著他緊緊攥著樂譜邊緣、指節發白的手……她的心像是被一隻溫暖又微微酸澀的手輕輕攥住了。她冇有說話,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裡的信任和鼓勵像無聲的暖流,堅定地包裹著他。

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轉回頭,麵向斑駁的琴鍵。那雙剛剛還為他撫平樂譜褶皺的手,此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和力量,懸停在黑白琴鍵上方。纖細的手指在冰冷的琴鍵上輕輕按下,落點精準而溫柔。

鐺——

一個清越、乾淨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單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顆石子,驟然打破了倉庫裡令人窒息的、隻剩下暴雨轟鳴的絕望!

這聲音像一道光,瞬間刺穿了黑暗。林野猛地一顫,像被這純淨的音符注入了生命。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被絕望壓彎的脊背,胸腔裡那顆沉寂已久的心臟,隨著那一個音符,狠狠地、有力地搏動起來!

許靜秋的手指在琴鍵上開始流動。她彈的並非樂譜上覆雜的伴奏,而是一段極其簡單、甚至有些生澀的旋律。那是林野這首歌最初、最原始的主旋律動機!是她在他無數次反覆哼唱、修改時,悄然刻在心裡的種子!此刻,她用最樸素的方式將它喚醒。

簡單、乾淨、帶著雨水的清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的旋律,如同涓涓細流,從她指尖流淌出來,溫柔地、卻無比堅定地環繞住林野。

就是現在!

林野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所有的猶豫、不安、自嘲都被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原始的力量所取代。他不再需要去看那濕透的樂譜,那些詞句和旋律早已融入他的骨血。

他開口。

第一句,聲音帶著長久嘶吼後的沙啞,甚至有些微的跑調,像被雨水浸泡過。然而,那沙啞中卻蘊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直抵人心的力量。那不再是憤怒的咆哮,不再是絕望的呐喊,而是像在無邊黑夜裡摸索前行的人,終於對著唯一的光源,發出的第一聲呼喚。帶著沙礫般的粗糲,帶著破開一切的決心,帶著壓抑太久終於噴薄而出的、滾燙的赤誠。

……當世界隻剩下雨聲在喧囂……

他的聲音不大,卻奇異地蓋過了頭頂震耳欲聾的暴雨,清晰地迴盪在空曠的倉庫裡。每一個字都像從心口最深處挖出來的,帶著滾燙的溫度和微微的顫抖。

許靜秋的琴音溫柔地托著他的聲音,像一個最忠實的港灣。她的指尖在琴鍵上跳躍、流轉,那簡單的主旋律被她賦予了生命,隨著林野歌聲裡的情感起伏而變幻著色彩,時而低沉應和,時而清亮上揚,將他歌聲裡所有的縫隙填滿,將他所有的棱角包裹。

……我聽見沉默在角落裡發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許靜秋專注的側臉上。雨水順著她的髮梢滴落,滑過她光潔的頸項。她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隨著琴鍵的起伏微微顫動。整個世界彷彿都消失了,隻剩下她指尖流淌的音符,和他胸腔裡奔湧而出的歌聲。

……直到一道光,撞碎所有預兆……

唱到這一句時,他聲音裡的沙啞奇蹟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明亮的、近乎哽咽的穿透力。他看著她,彷彿要把眼前這個渾身濕透、為他劈開黑暗帶來光亮的女孩,徹底刻進自己的靈魂裡。

許靜秋的指尖猛地落下幾個強音!琴聲陡然變得激昂、堅定,像洶湧的浪潮拍擊著礁石!她抬起頭,迎上林野灼熱的目光。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的眼底彷彿有星光炸裂開來,那光芒如此熾熱,如此純粹,帶著一種無聲的、撼人心魄的力量。

……是你站在破曉,說‘風暴剛好’!

林野幾乎是嘶吼著唱出這一句,所有的情感在這一刻噴薄爆發!不再是憤怒,不再是絕望,而是劫後餘生的狂喜,是絕處逢生的感恩,是終於找到歸途的、如釋重負的呐喊!他的聲音撕裂了雨幕,在空曠的倉庫裡激起巨大的迴響,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林野的胸膛劇烈起伏,像剛跑完一場耗儘生命的馬拉鬆。汗水混合著雨水,從他額角滑落。倉庫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和許靜秋指尖最後一個餘韻悠長的、漸漸消散的琴音。

寂靜。比剛纔更加深邃的寂靜。

許靜秋的手指還輕輕按在琴鍵上,微微顫抖著。她抬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林野。她的眼睛裡冇有了之前的決絕和孤勇,隻剩下清澈見底的、如同被雨水徹底洗過的溫柔,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小的羞澀。

你寫的,她輕輕開口,聲音帶著一點彈奏後的微喘,像羽毛拂過心尖,很好聽。

林野看著她的眼睛,看著那裡麵隻映著自己倒影的溫柔星光。胸口翻湧的、幾乎要將他撐爆的滾燙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樂譜,而是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緊緊握住了她放在琴鍵上、同樣冰涼的手腕!

許靜秋的身體瞬間僵住,指尖下的琴鍵發出一聲不成調的輕響。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指尖蜷縮了一下,卻被林野握得更緊。他的手掌寬大、粗糙、滾燙,帶著雨水和汗水混合的濕意,緊緊包裹住她纖細的手腕,那熱度彷彿能穿透皮膚,灼燒到她的心底。

她抬起頭,撞進林野的視線裡。他的眼睛像燃著兩團幽暗的火,緊緊地鎖住她,裡麵翻湧著太多她讀不懂卻又讓她心跳失序的情緒。不再是舞台上那種張揚的、燃燒一切的光芒,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厚重、帶著驚濤駭浪般力量的東西,彷彿要將她整個人都吸進去。

倉庫裡隻有暴雨如注的喧囂,和他們之間驟然拉近的、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灼熱呼吸的距離。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又繃緊得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弦。

林野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壓抑住某種即將噴薄而出的衝動。他握著許靜秋手腕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瞬,然後,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低沉到近乎沙啞的、每一個字都像在滾燙的熔岩裡淬鍊過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問道:

許靜秋……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不容她有絲毫閃躲。

畢業之後……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

你……跟我走嗎

6

回聲

尾聲:回聲

盛夏的陽光帶著灼人的熱度,粗暴地舔舐著瀝青路麵,蒸騰起扭曲的空氣。海風裹挾著鹹腥的氣息,一陣陣地從碼頭方向湧來,吹拂著海風Livehouse門口那塊嶄新的、還散發著油漆味兒的霓虹燈招牌。

門內,震耳欲聾的音浪幾乎要掀翻屋頂。鼓點密集得像驟雨,貝斯的低音在胸腔裡共振,鍵盤流淌出華麗的旋律織體。舞台中央,林野抱著那把新換的、在燈光下閃耀著木質光澤的吉他,汗水浸透了他黑色的無袖T恤,勾勒出緊實的肌肉線條。他閉著眼,身體隨著音樂的律動而搖擺,每一次掃弦都帶著澎湃的生命力,嘶吼的歌聲不再有倉庫裡的陰鬱和掙紮,隻有純粹的、燃燒的釋放。台下,年輕的軀體隨著節奏瘋狂地跳躍、甩頭、揮舞著手臂,彙成一片沸騰的海洋。

後台狹窄的通道裡,空氣依然悶熱,混雜著香菸、汗水和啤酒的味道。許靜秋背靠著一麵貼滿了各種樂隊海報的牆壁,海報邊緣已經捲翹發黃。她手裡拿著一份厚厚的、列印整齊的檔案,是下一季度的演出排期和場地預算。她微微低著頭,指尖無意識地撚著紙張邊緣,目光卻穿過通道口幕布的縫隙,落在舞台上那個光芒四射的身影上。汗水順著林野的額角滑落,勾勒出他下頜利落的線條,在追光燈下反射出細碎的光。

看著他在屬於自己的舞台上燃燒,看著他被台下的聲浪托舉、簇擁,許靜秋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清淺的弧度。那份獨自扛起樂隊運營、處理無數瑣碎繁雜帶來的疲憊感,在這一刻,似乎被舞台上傳來的熱浪悄然融化了。

靜秋姐!一個染著綠毛、脖子上掛著工作牌的年輕場務小弟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手裡捏著幾張皺巴巴的報銷單據,強哥說上週那批飲料的票子有點問題,供應商那邊……

許靜秋立刻收回目光,臉上那點溫柔的笑意瞬間切換成乾練冷靜。她接過單據,迅速掃了一眼,眉頭微蹙:知道了。跟強哥說,我覈對完進貨單就處理。另外,下週二‘回聲’樂隊試音的時段,記得提前跟調音師老王再確認一次,他上次差點記岔了。

好嘞!明白!綠毛小弟應了一聲,又風風火火地跑開了。

許靜秋輕輕撥出一口氣,低頭快速翻動手裡的檔案,指尖在紙頁上劃過。後台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她專注的側臉。

就在這時,舞台上的音樂驟然停止。林野最後一聲嘶吼的尾音還在空氣中震顫。短暫的寂靜後,是台下更加瘋狂的尖叫和掌聲。

謝謝!謝謝‘海風’!林野喘息著,對著話筒說道,聲音帶著劇烈演唱後的沙啞磁性,最後一首!送給……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幕布,精準地落向了後台通道的方向。即使隔著幕布,許靜秋也彷彿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的灼熱。

她翻動檔案的手指微微一頓。

……送給那個,在所有人都覺得我們隻配在垃圾堆裡發黴的時候,林野的聲音透過音響,清晰地傳遍了現場的每一個角落,也穿透了幕布,鑽進許靜秋的耳朵裡,依然相信我們骨子裡流著星光的人!

台下的尖叫和口哨聲瞬間拔高了幾個分貝!

冇有報歌名。熟悉的前奏響起,是那首曾在暴雨淹冇的倉庫裡,在唯一乾燥的舊鋼琴上誕生、帶著絕望與新生力量的歌!但此刻的編曲更加豐滿、更加澎湃,充滿了征服舞台的野心和力量。

林野的歌聲再次炸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投入,更加毫無保留。每一個音符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泵出的血液,滾燙而赤誠。台下的聲浪彙成了巨大的和聲,全場都在跟著節奏瘋狂地跳動。

許靜秋靠在牆上,冇有再去看檔案。她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林野嘶吼般的歌聲、台下山呼海嘯般的合唱……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充滿生命力的洪流,將她整個人溫柔地包裹、淹冇。

這聲音如此喧囂,如此真實。

它不再是漏雨倉庫裡絕望的咆哮,不再是畢業晚宴上被輕蔑的噪音。

它是從無數個掙紮的日夜中淬鍊出的鋒芒,是穿過暴雨終於抵達彼岸的迴響。是夢想本身,在現實的土地上,落地生根時發出的、最堅實有力的拔節之聲。

許靜秋閉著眼,嘴角的弧度卻越來越深。在這片巨大的、充滿歸屬感的聲浪包裹中,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心臟深處,那聲微小卻同樣堅定的迴應。

那是她的選擇,她的戰場,她心甘情願的沉溺。

風暴過境,回聲永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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