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海 第一章

小說:燼海 作者:希聲碎月 更新時間:2025-08-13 17:17:35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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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第一次見到江嶼時,是在十七歲那個悶熱的夏末。

梧桐葉被曬得捲了邊,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個世界掀翻。她抱著剛買的素描本從文具店出來,就看見巷口那棵老槐樹下,少年被三個染著黃毛的混混圍在中間。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褲腿破了個洞,露出的腳踝上沾著泥。有人拽他的頭髮,有人踹他的膝蓋,他始終低著頭,隻有緊握的拳頭暴露了隱忍的怒意。

喂!蘇晚攥緊手裡的美工刀,聲音發顫卻帶著孤勇,我已經報警了!

混混們罵罵咧咧地散開時,江嶼才緩緩抬起頭。那是張過分好看的臉,眉眼鋒利得像未開刃的刀,隻是眼下的烏青和嘴角的血痕,讓那份鋒利蒙了層狼狽。他看她的眼神帶著警惕,像隻被雨淋濕的小獸。

你不怕他問,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擦過生鏽的鐵。

蘇晚把美工刀塞進書包,從兜裡掏出創可貼遞過去:他們才該怕。她蹲下身幫他貼在滲血的指關節上,指尖觸到他皮膚時,他猛地瑟縮了一下。

後來蘇晚才知道,江嶼的父親賭輸了錢跑了,母親跟著彆的男人走了,隻留下他和一屁股債。那些混混是來催債的,而他總在這條巷口等,等那個或許永遠不會回來的母親。

彆等了。蘇晚每天放學都會繞到巷口,帶一個熱包子或一瓶冰汽水,人要往前看。

江嶼起初不理她,後來會默默接過食物,再後來,會在她被調皮男生欺負時,不動聲色地把人推開。蘇晚教他做數學題,他幫她搬沉重的畫板;蘇晚把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塞給他交學費,他在她生日那天,用撿來的易拉罐給她做了個歪歪扭扭的星星。

等我以後有錢了,江嶼看著她的眼睛,那裡有光在跳動,一定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

蘇晚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我信你。

高考結束那天,江嶼拿著錄取通知書跑到蘇晚家樓下,汗水浸濕了他的白襯衫。我考上A大了,他聲音發顫,計算機係。蘇晚踮起腳抱了抱他,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著陽光的氣息。

大學四年,江嶼打了七份工,從發傳單到做編程,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半花。蘇晚省吃儉用,把獎學金偷偷打進他的銀行卡。他們在圖書館自習到閉館,在操場看台上分享一副耳機,在廉價的出租屋裡煮一碗加了兩個雞蛋的麵。

再等等。江嶼總是這樣說,指尖撫過她手上那枚廉價的銀戒指,等我創業成功,就娶你。

蘇晚從不催他,隻是在他熬夜寫代碼時,默默給他披上外套;在他被投資人拒絕時,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沒關係,我養你。

江嶼的公司在第五年迎來了轉機。一款社交軟件爆火,他從那個住在地下室啃麪包的窮小子,變成了媒體口中的商業新貴。慶功宴那天,他當著所有員工的麵,單膝跪地向蘇晚求婚。鑽戒的光芒太亮,晃得蘇晚眼淚直流。

我說過,要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他吻她的手背,語氣鄭重得像在立誓。

婚禮辦得盛大而隆重,蘇晚穿著潔白的婚紗,看著身邊西裝革履的江嶼,恍惚間想起十七歲那年,他滿身是傷地站在槐樹下的樣子。原來真的有人,能從深淵裡爬出來,還帶著她一起,站到了陽光下。

婚後的第一年,是蘇晚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江嶼再忙也會回家吃晚飯,會記得她不吃香菜,會在她生理期時笨拙地煮紅糖薑茶。他們在海邊買了棟彆墅,落地窗外就是無垠的大海。江嶼說:你喜歡海,以後每天都能看。

變故發生在第二年春天。

江嶼開始頻繁地晚歸,身上帶著陌生的香水味。他解釋說是應酬,蘇晚信了。直到那天她去公司送檔案,看到前台小姑娘曖昧的眼神,聽到茶水間裡江總新帶的那個沈曼秘書,年輕又漂亮的議論。

她在停車場等到深夜,看到江嶼的車緩緩駛出。副駕駛上坐著個年輕女孩,穿著精緻的連衣裙,正仰頭對江嶼笑,那笑容天真又嬌俏。蘇晚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叫沈曼,新來的實習生。江嶼回家後解釋,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你彆多想。

蘇晚看著他眼底的閃躲,什麼也冇說。那一夜,她睜著眼睛到天亮,聽著身邊男人均勻的呼吸聲,第一次覺得陌生。

沈曼開始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以彙報工作的名義打電話到家裡,在公司團建時不小心摔倒在江嶼懷裡,甚至在蘇晚去公司時,端著咖啡恰好潑在她的白裙子上。

對不起蘇晚姐,我不是故意的。沈曼眼眶通紅,眼淚說來就來,江總,您彆怪蘇晚姐生氣,是我笨手笨腳的。

江嶼皺著眉看蘇晚:沈曼也不是故意的,你至於這麼咄咄逼人嗎

蘇晚愣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巧笑倩兮的女孩,看著江嶼維護的眼神,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這樣,擋在江嶼身前,替他對抗整個世界。

沈曼的手段遠比蘇晚預想的更陰狠,也更有耐心。她像一株依附藤蔓的菟絲子,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在江嶼看不見的地方,一點點勒緊蘇晚的脖頸。

她摸清了蘇晚偏頭痛的毛病,總在江嶼出差時算好時間上門。蘇晚姐,我媽說這個安神茶對頭痛特彆有效,我特意給您泡了一杯。沈曼笑得純良,把青瓷茶杯遞過來,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蘇晚接過時,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卻冇看到她轉身時嘴角勾起的冷笑。

江嶼回來那天,沈曼特意提前到公司樓下等他。江總,她聲音哽咽,眼圈紅得像兔子,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蘇晚姐好像很討厭我……我給她送的安神茶,她直接倒進了垃圾桶。她低頭抹淚,肩膀微微聳動,其實我知道,我不該打擾你們的……

江嶼皺著眉走進家門,徑直走向廚房。垃圾桶裡果然躺著那個青瓷茶杯,杯底還殘留著褐色的茶漬——那是蘇晚喝完後隨手扔掉的空杯,被沈曼提前讓鐘點工不小心倒了些茶水進去。

晚晚,沈曼也是一片好心。江嶼的語氣帶著明顯的失望,他坐在沙發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她剛畢業,在公司裡對你這個老闆娘敬重得很,你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該這麼不給麵子。

蘇晚張了張嘴,想說她喝了那杯茶,想說沈曼在撒謊,可看著江嶼眼裡的不信任,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對她的信任,這麼輕易就被撼動了。

沈曼的試探得了甜頭,開始變本加厲。她研究蘇晚的社交賬號,記住她常去的花店,甚至模仿她的穿衣風格。蘇晚有件米白色的羊絨大衣,是江嶼創業初期用第一筆獎金買的,她穿了五年,袖口磨出了毛邊也捨不得扔。冇過多久,沈曼就在公司年會上穿了件幾乎一模一樣的新款,隻是顏色稍淺,領口多了串珍珠。

蘇晚姐,真巧啊。沈曼端著香檳走到她麵前,笑容甜美,我逛街時看到這件衣服,覺得特彆適合你這種氣質,就忍不住買了……不會讓你不舒服吧

周圍同事的目光瞬間聚集過來,帶著探究和曖昧。蘇晚看著那件刺眼的大衣,想起江嶼曾說這件衣服襯得你像月光,心臟像被針紮了一下。

江嶼走過來時,恰好聽到沈曼的話。挺好的。他淡淡地說,目光在沈曼身上停留了兩秒,又轉向蘇晚,你那件舊了,明天我讓助理給你買件新的。

蘇晚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冇說那件舊大衣對她的意義,也冇說沈曼眼裡的挑釁。她隻是突然覺得很累,累得連解釋的力氣都冇有了。

更惡毒的是沈曼對蘇晚家人的算計。她托人查到蘇晚父母的聯絡方式,選在週末下午打了個電話過去。叔叔阿姨,她聲音溫柔得像春水,我是江總的助理沈曼,跟您說件事……您彆擔心,就是蘇晚姐最近好像不太開心。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說漏嘴:昨天我去送檔案,看到蘇晚姐在偷偷吃安眠藥……她把藥瓶藏在枕頭底下,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您說她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江總最近忙著上市的事,可能冇太顧上她……

蘇晚的母親當天就坐高鐵來了。她拉著蘇晚的手,眼圈通紅:晚晚,你跟媽說實話,是不是跟江嶼吵架了受了委屈彆憋著啊。她摸了摸女兒的臉頰,心疼地說,你看你瘦的,是不是晚上睡不好

蘇晚一頭霧水,直到母親支支吾吾說出沈曼的話,她才明白過來。媽,我冇有!她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那是維生素!我最近免疫力低,醫生讓我吃的!她轉身想去拿藥瓶,卻被母親按住了手。

傻孩子,媽懂。母親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江嶼現在事業做得大,身邊誘惑多,你得懂事點,彆總跟他鬨脾氣。

蘇晚看著母親眼裡的擔憂,突然覺得無比荒謬。一個外人的三言兩語,竟然比她這個親生女兒的辯解更可信。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公司裡,對著電腦螢幕露出勝利的微笑。

沈曼甚至開始乾涉蘇晚的工作。蘇晚在江嶼公司的公益部門任職,負責資助貧困山區的女童上學。她跑了三個月,好不容易敲定了一個捐贈項目,合作協議都擬好了,卻在簽約前一天被通知項目暫停。

為什麼蘇晚衝進江嶼的辦公室,手裡攥著那份她熬夜修改了七遍的協議。

江嶼頭也冇抬,盯著電腦螢幕:沈曼說這個項目有風險,合作方的資質不太乾淨。

她胡說!蘇晚的聲音發顫,我查過他們所有的資質,冇問題的!

晚晚,江嶼終於抬起頭,眼神裡帶著疲憊和不耐,沈曼是風控部的助理,她比你懂這些。你彆總憑著一腔熱血做事,商場不是慈善堂。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個項目交給沈曼去跟進吧,她做事比你穩妥。

蘇晚看著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她想起他們剛在一起時,江嶼說你的善良是最好的禮物,想起他創業時說等公司穩定了,我們就建一所希望小學。原來那些話,都隨著他地位的升高,被遺忘在風裡了。

那天晚上,蘇晚把自己關在書房。她翻出一個上了鎖的鐵盒子,裡麵放著江嶼當年用易拉罐做的星星,放著他們大學時傳過的紙條,放著他創業失敗時寫給她的保證書。最底下壓著一張照片,是十七歲的江嶼站在槐樹下,揹著光,看不清表情,但蘇晚記得,那天她把創可貼遞給她時,他耳尖紅了。

她拿出手機,翻到沈曼的朋友圈。最新一條是半小時前發的,照片裡她站在辦公室窗前,手裡拿著那份被暫停的捐贈協議,配文:新的挑戰,加油!背景裡,隱約能看到江嶼的辦公桌。

蘇晚的手指冰涼,她點開相機,對著鐵盒子裡的東西拍了張照,然後刪除了沈曼的好友。

沈曼懷孕的訊息,像一顆炸雷,在一個普通的週三下午炸響。

蘇晚正在福利院陪孩子們畫畫,手機突然響了,是江嶼的助理打來的。蘇小姐,您能來趟醫院嗎助理的聲音很為難,沈秘書她……暈倒了,醫生說她懷孕了。

蘇晚握著畫筆的手猛地一抖,顏料滴在畫紙上,暈開一片難看的汙漬。孩子們圍過來,仰著小臉問:蘇老師,你怎麼了

她勉強笑了笑,摸了摸一個小女孩的頭:老師有點事,先離開一下。

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鼻,蘇晚站在病房門口,看到江嶼坐在床邊,握著沈曼的手,側臉溫柔得讓她心慌。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像一幅刺眼的畫。

江嶼。蘇晚的聲音很輕,卻足以打破病房裡的寧靜。

江嶼猛地回頭,看到她時,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麵前,試圖解釋:晚晚,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哪樣蘇晚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可怕,是你不小心讓她懷孕了,還是你故意的

沈曼在這時虛弱地開口:蘇晚姐,你彆怪江總……是我的錯,是我……她捂住嘴咳嗽,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我會把孩子打掉的,不會打擾你們的……

不用。蘇晚打斷她,目光始終冇離開江嶼,江嶼,你決定吧。

江嶼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說:晚晚,我……我會給她一筆錢,讓她離開。

蘇晚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江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她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醫院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敲碎什麼東西。

江嶼追出來,在走廊儘頭抓住她的手腕:晚晚,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處理好!

蘇晚甩開他的手,手腕上留下幾道紅痕。江嶼,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完了。

那天晚上,沈曼找到家裡來。她穿著寬鬆的連衣裙,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手裡拿著一份檔案。蘇晚姐,她把檔案放在茶幾上,這是離婚協議,江嶼已經簽好字了。他說,會給你一半的財產。

蘇晚看著協議上江嶼的簽名,筆尖的力度透過紙背,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你到底想要什麼她問,聲音平靜得可怕。

我想要江太太的位置。沈曼撫摸著小腹,笑容得意,蘇晚姐,你老了,跟不上江嶼的腳步了。他需要的是能在他累的時候,安安靜靜聽他說話的人,而不是像你這樣,隻會疑神疑鬼,給他添堵。

她湊近蘇晚,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知道嗎他早就厭倦你了。他跟我說,跟你在一起,總覺得像揹負著什麼恩情,喘不過氣。你那些所謂的‘救贖’,在他眼裡早就成了負擔。他說看到你,就想起以前有多窮,多狼狽。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滲出來,她卻感覺不到疼。

江嶼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蘇晚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如紙;沈曼站在她麵前,泫然欲泣。江嶼,沈曼撲進他懷裡,我隻是想跟蘇晚姐好好談談,她……她打我。

江嶼的目光落在沈曼微微泛紅的手臂上——那是她來時故意撞到門框留下的痕跡,又轉向蘇晚,眼神裡的憤怒幾乎要溢位來。蘇晚!你太讓我失望了!他的聲音像冰錐,我冇想到你會變得這麼惡毒!連懷著孕的人都不放過!

我冇有。蘇晚站起身,看著這個她愛了十二年的男人,江嶼,你信她,還是信我

江嶼的沉默就是答案。

蘇晚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轉身走進臥室,關上門的那一刻,世界彷彿都安靜了。她從床頭櫃最深處,翻出那個上了鎖的鐵盒子,把裡麵的東西一件件倒出來。江嶼用易拉罐做的星星,他們大學時傳過的紙條,他創業失敗時寫的保證書……還有一遝照片和錄音筆。

照片是她悄悄拍的:沈曼故意把茶水倒進垃圾桶,沈曼在更衣室模仿她的穿衣風格,沈曼偷偷調換她的維生素瓶……錄音筆裡是她無意中錄下的:沈曼打電話給她父母時的謊話,沈曼在茶水間跟朋友炫耀如何搞定江總和他那個黃臉婆。

她把這些東西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牛皮紙信封,又拿出信紙和鋼筆。月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的手很穩,一筆一劃地寫著:

江嶼,我用了整個青春把你從深淵裡拉出來,卻看著你把我推進了更深的地獄。

十七歲那年的夏天,你站在槐樹下,滿身是傷,眼神像困在牢籠裡的狼。我遞過創可貼時,你躲閃的樣子,我記了十二年。我攢了半年的零花錢給你交學費,你說等我有錢了,一定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這句話,我也記了十二年。

大學時你住地下室,冬天冇有暖氣,我把攢了三個月的獎學金給你買了電暖器,你抱著我說晚晚,這輩子我絕不會負你。創業失敗那天,你喝得酩酊大醉,哭著說我對不起你,我把你的頭按在我肩上,說沒關係,我養你。這些,你大概都忘了吧。

你說喜歡我溫柔懂事,可沈曼第一次在公司對我挑釁時,你說她年紀小,你讓著她點;你說記得我不吃香菜,可後來的飯桌上,你總笑著給沈曼夾她愛吃的涼拌香菜;你說要陪我看一輩子海,可這棟海邊彆墅,你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沈曼說,你覺得我對你的好是負擔,看到我就想起以前的窮日子。原來,我用整個青春陪你走過的路,在你眼裡隻剩下狼狽。原來,我拚儘全力把你從深淵裡拉出來,隻是為了讓你站在陽光下,看我掉進泥潭。

那些你忘了的承諾,我替你記了十二年。現在,我累了,不想再記了。

如果有來世,我定不會再救贖你。

——蘇晚

寫完最後一個字,蘇晚把信紙疊好,放進信封裡。她看著窗外翻湧的大海,月光灑在海麵上,像鋪了一層碎銀。她想起第一次帶江嶼來海邊,他站在沙灘上,手足無措的樣子像個孩子。晚晚,他說,以後我們一定要住在能看到海的地方。

原來,有些願望實現了,也會變成傷人的利器。

蘇晚換上了那件米白色的舊羊絨大衣,是江嶼用第一筆獎金買的那件。她走到玄關,換鞋時看到鞋櫃裡,江嶼的拖鞋旁,還擺著她第一次給他買的那雙藍色帆布鞋,鞋邊已經開了膠。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家,客廳牆上掛著他們的婚紗照,照片上的她笑得一臉幸福。她輕輕帶上門,冇有回頭。

淩晨四點,海邊的風很大,帶著鹹澀的氣息。蘇晚站在懸崖邊,腳下是翻湧的黑色浪濤。她想起沈曼說的話,想起江嶼的沉默,想起那些被辜負的時光。她張開雙臂,像一隻折斷翅膀的鳥,朝著那片無儘的黑暗,縱身躍下。

第二天,江嶼醒來時,身邊的位置已經涼透了。他皺著眉起床,宿醉的頭痛讓他煩躁。客廳裡空蕩蕩的,隻有茶幾上放著一個牛皮紙信封,旁邊是那個他許久未見的鐵盒子。

他拿起信封,看到上麵江嶼親啟四個字時,心臟猛地一縮。那是蘇晚的字跡,清秀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決絕。

他顫抖著手打開信封,首先掉出來的是一遝照片。照片上,沈曼正把一個青瓷茶杯扔進垃圾桶,杯底還殘留著茶漬;沈曼在更衣室裡比劃著一件和蘇晚那件舊羊絨大衣幾乎一模一樣的衣服,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沈曼偷偷調換了藥瓶,把維生素換成了安眠藥的空瓶……

江嶼的手指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他拿起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媽,你放心,我已經把安神茶送過去了……嗯,她喝了……江總回來看到垃圾桶裡的杯子,肯定會誤會的……

麗麗,跟你說個好訊息,江總現在對我可信任了……那個蘇晚就是個黃臉婆,哪能跟我比……我早就說過,男人嘛,有錢了誰還看得上糟糠妻……

叔叔阿姨,蘇晚姐最近情緒不太好……我看到她吃安眠藥了……你們勸勸她吧,彆讓江總煩心……

一段段錄音像針一樣紮進江嶼的耳朵,沈曼的聲音嬌嗲又惡毒,那些他曾以為的懂事,原來全是精心策劃的算計。最後一段錄音裡,是沈曼和她朋友的對話:

……你是冇看見蘇晚那副樣子,臉都白了……江總肯定信我啊,畢竟我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等我當了江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趕出去……

江嶼猛地把錄音筆摔在地上,塑料外殼裂開,發出刺耳的響聲。他拿起那張信紙,蘇晚清秀的字跡像一把把小刀,割得他心口淌血。

如果有來世,我定不會再救贖你。

這一句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裡盤旋。他想起十七歲那年,蘇晚遞過來的創可貼;想起大學時,她塞給他的熱包子;想起婚禮上,她笑著說我願意;想起最後一次見她,她站在客廳裡,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瘋了一樣衝出家門,發動汽車時,手抖得連鑰匙都插不進去。他一遍遍地撥打蘇晚的電話,聽筒裡隻有冰冷的忙音。

蘇晚!你回來!他對著空曠的街道嘶吼,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我錯了!晚晚,我錯了!

警察找到蘇晚的外套和鞋子時,已經是中午了。米白色的羊絨大衣被海浪打濕,貼在礁石上,像一隻受傷的海鷗。江嶼趕到時,正看到警察把那些東西裝進證物袋。

不——!他嘶吼著衝過去,被警察攔住,那是我的晚晚!放開她!讓我看看她!

他掙紮著,像一頭失控的野獸,直到力竭倒在沙灘上。他看著那片翻湧的大海,海風吹亂了他的頭髮,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海水。

晚晚,你回來好不好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我把命還給你……你回來……

沈曼是在醫院的VIP病房裡被找到的。她正靠在床頭,敷著麵膜,和朋友打電話炫耀:……江嶼肯定會娶我的,畢竟我懷著他的孩子……那個蘇晚誰知道死哪兒去了……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江嶼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眼神裡是從未有過的瘋狂和恨意。他身上還帶著海的鹹腥氣,頭髮淩亂,像剛從地獄裡爬出來。

江嶼,你來了。沈曼摘下麵膜,笑著想拉他的手,醫生說寶寶很健康……

江嶼一把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撞在床欄上,肚子撞到欄杆,疼得她悶哼一聲。孩子他笑起來,聲音裡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你不配懷我的孩子。

沈曼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臉色發白:江嶼,你……你怎麼了

蘇晚死了。江嶼一字一句地說,眼神像淬了毒的刀,被你逼死的。

他拿出手機,點開那段沈曼和朋友的錄音,聲音調到最大。……等我當了江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趕出去……

沈曼的臉瞬間失去血色,她慌亂地搖頭:不是的!江嶼,你聽我解釋……

解釋江嶼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要把骨頭捏碎,你對她做的那些事,也想解釋嗎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沈曼的噩夢。江嶼冇有立刻殺了她,而是用最殘忍的方式,讓她一點點品嚐蘇晚受過的委屈。

他撤掉了VIP病房的所有待遇,把她轉到了最偏僻的雜物間,裡麵瀰漫著消毒水和黴味。每天送來的飯,不是餿了的饅頭,就是帶著蒼蠅的鹹菜。蘇晚大學時,為了給你省錢,頓頓吃這個。江嶼站在門口,麵無表情地說。

他把沈曼偽造證據、挑撥離間的錄音和照片,匿名發給了所有媒體和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和她斷絕了關係,以前巴結她的朋友都躲得遠遠的。走在路上,總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說她是小三殺人凶手。蘇晚被你誣陷時,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江嶼看著她被路人圍堵,笑得殘忍。

他知道沈曼最怕疼,卻故意找了個粗魯的護工照顧她,打針時故意紮偏,換藥時從不消毒。蘇晚有偏頭痛,你卻總在她疼的時候找事,她該多疼啊。他摸著她手臂上的淤青,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彆人的事。

他逼著沈曼每天抄寫蘇晚的那封信,抄錯一個字,就罰她餓一天。你不是喜歡模仿她嗎江嶼把她寫得歪歪扭扭的信紙扔在地上,連她的字都模仿不像,還想取代她

沈曼的精神一天天崩潰,她開始出現幻覺,總說看到蘇晚站在床邊看著她。她哭著求江嶼放過她,求他送她去精神病院,可江嶼隻是冷冷地看著她:蘇晚求你放過她的時候,你怎麼說的

孩子流產那天,沈曼躺在冰冷的手術檯上,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絕望。江嶼站在手術室門口,手裡拿著那張蘇晚寫的信紙,眼神空洞得像一口井。

這是你欠她的。他說,十倍奉還,不多不少。

沈曼在無儘的恐懼和悔恨中死去時,是在一個下雨的夜晚。她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眼神渙散,嘴裡不停地唸叨著對不起。江嶼冇有去看她最後一眼,他正坐在海邊,把那個鐵盒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扔進海裡。

易拉罐做的星星被浪濤捲走,大學時的紙條泡濕了沉下去,創業時的保證書在海麵上打了個旋,也消失了。

晚晚,我錯了。他對著翻湧的大海喃喃自語,眼淚混合著雨水滑落,你回來好不好我把命還給你。

迴應他的,隻有呼嘯的海風和拍岸的驚濤。

後來,有人說看到江嶼每天都坐在海邊,對著大海說話,時而哭時而笑。他解散了公司,賣掉了彆墅,像個流浪漢一樣守在那片海域。

漲潮時,他會伸手去抓浪濤裡的泡沫,嘴裡唸叨著晚晚,彆跑;退潮時,他會跪在沙灘上,用手指寫著蘇晚的名字,寫了又被浪花沖掉,沖掉了再寫,直到手指磨出了血。

有一次,一個遊客看到他對著大海磕頭,額頭磕出了血也不停,嘴裡反覆說我錯了,你回來。

有人說,他瘋了。

隻有那片海知道,有個叫蘇晚的女孩,曾經帶著光,照亮了一個少年的深淵。而那個少年,在弄丟了他的光之後,把自己也活成了一座荒蕪的墳墓。

海水日複一日地漲潮又退潮,沖刷著沙灘上的腳印,彷彿在訴說一個關於救贖與背叛的故事。隻是故事的結局,冇有救贖,隻有無儘的悔恨和永恒的孤寂。

就像蘇晚說的,如果有來世,她定不會再救贖他。而他,大概會在無邊的黑暗裡,永遠等待著那束再也不會出現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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