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裡的風 第一章

小說:玉米地裡的風 作者:小哥愛小說 更新時間:2025-08-13 19:13:43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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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蟬鳴裡的行李箱

林都的白色行李箱在村口的青石板路上磕出咚咚聲時,蟬鳴正順著日頭攀到最盛處。外婆從老槐樹下的竹椅上站起來,藍布衫的袖口捲到胳膊肘,露出被日光曬成深褐色的小臂,手裡還攥著根冇納完的鞋底針,線頭在風裡輕輕晃。

阿都來了。外婆的聲音像浸過井水的棉線,帶著點潮濕的溫軟。她往林都身後望瞭望,你爸媽呢

在鎮上搭車回去了。林都低頭踢了踢行李箱的輪子,輪子上還沾著縣城汽車站的泥。昨天傍晚爸爸把他送到村口就冇再往裡走,駕駛室裡的空調還開著,冷風吹得林都後頸發僵。工地上趕工期,我跟你媽得連夜回去。爸爸說這話時,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三下,林都數得很清楚。

外婆哦了一聲,接過林都手裡的書包往屋裡走。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個搪瓷缸,裡麵泡著胖大海,水麵浮著層細密的白沫。牆角的老座鐘當地敲了一下,林都抬頭看,鐘擺晃得他眼睛發花——這鐘去年來的時候就走不準,今年居然還在響。

樓上給你曬了新褥子,是你媽前年寄回來的花布做的。外婆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往上走,背影在樓梯轉角處頓了頓,你小時候睡的竹床也擦乾淨了,天熱,睡那個涼快。

閣樓的窗正對著後院的黃瓜架,架子上爬滿了綠藤,幾朵嫩黃的花藏在葉隙裡。林都把行李箱推到牆角,看見窗台上擺著三個玻璃罐,裡麵分彆裝著金銀花、曬乾的橘子皮和不知名的草藥,罐口蒙著層薄灰。

蚊子多,晚上點這個。外婆端著盆清水進來,粗糲的手掌擦過玻璃罐,留下幾道淺痕。水盆裡漂著條藍白格子毛巾,是學校統一發的那種,邊角已經磨得起了毛。你媽說你在學校住慣了,特意讓我找出來的。

林都嗯了一聲,冇敢說這條毛巾去年就被他丟進了垃圾桶。

傍晚吃飯時,外婆端上兩碗綠豆粥,一碟醃蘿蔔,還有個蒸得裂開縫的鹹鴨蛋。林都用勺子把蛋黃戳碎,油星子濺在白瓷碗上,像朵冇開的花。外婆坐在對麵喝粥,喝得很慢,筷子偶爾夾起一小塊蘿蔔,在粥裡浸了浸才放進嘴裡。

明天去村小借課本外婆突然開口。

嗯,老師說暑假作業要跟新教材對得上。林都扒拉著碗底的綠豆,小河也在那兒借,她說可以幫我問。

外婆哦了一聲,又說:小美她娘下午來送茄子,說小美唸叨你好幾天了,明天讓她帶你去學校。

林都冇接話。他記得小美,紮著兩個羊角辮,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去年在鎮上趕集,還搶過他手裡的棉花糖。但他更記得小墨——那個總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黑背心,額角有道月牙形疤痕的男孩。去年臨走前,小墨把他堵在玉米地邊上,搶走了他口袋裡的十塊錢,那是媽媽給的零花錢。

窗外的蟬鳴漸漸低了下去,遠處傳來誰家的收音機在唱黃梅戲,咿咿呀呀的,像外婆納鞋底時哼的調子。林都喝完最後一口粥,碗底沉著顆冇煮爛的綠豆,他用勺子碾了碾,綠豆皮破了,露出嫩黃的豆仁。

二、青石板路上的遇見

第二天清晨,林都被雞叫聲吵醒時,天剛矇矇亮。他趴在閣樓窗上往下看,外婆正蹲在後院摘黃瓜,露水打濕了她的褲腳,沾著幾片翠綠的葉子。灶房的煙囪裡冒出青煙,混著柴火的味道飄進閣樓,林都突然想起媽媽在出租屋裡用電磁爐煮麪條的味道,帶著股金屬的腥氣。

阿都,下來吃早飯了。外婆在樓下喊。

堂屋裡擺著碗白粥,一碟炒青菜,還有個白煮蛋。外婆把蛋剝好放在林都碗裡,蛋殼碎成均勻的小塊,像她納鞋底時剪的布樣。吃了蛋有力氣走路,村小在河對岸,得走半個鐘頭。

林都咬了口蛋,蛋白有點硬,蛋黃卻很沙。他正嚼著,院門口傳來個清脆的聲音:林都!走啦!

小美紮著兩個馬尾辮,辮子梢綁著紅綢帶,手裡拎著個竹籃,籃子裡裝著本語文書和半塊饅頭。我媽讓我給你帶的,路上餓了吃。她把竹籃往林都手裡一塞,辮子上的紅綢帶掃過他的手背,有點癢。

兩人沿著青石板路往村頭走,路邊的野草上還掛著露水,沾濕了林都的帆布鞋。小美在前麵蹦蹦跳跳,嘴裡數著路邊的石墩:一、二、三……去年你走的時候,這石墩還冇這麼多青苔呢。

你怎麼知道我走了林都問。

我看見你爸的車了。小美轉過身倒著走,紅綢帶在胸前晃,你走那天,小墨還在石墩上畫了個小人,說像你。

林都的腳步頓了頓。他想起去年被搶走的十塊錢,錢是嶄新的,上麵還印著孫悟空,是他特意讓媽媽換的。

他後來被他爸揍了。小美突然停下腳步,聲音壓得低低的,我媽說,他搶你錢是想給她媽買止疼藥,他媽媽總頭疼。

林都冇說話,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石板,石板上有個淺淺的坑,像被雨水泡軟的麪糰。

到了村小門口,林都看見個戴眼鏡的女生站在鐵門旁,手裡抱著本厚厚的《數學輔導書》。林都我是小河。女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晨光,我跟老師說好了,課本在傳達室,我帶你去拿。

三人剛走到傳達室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嗤的一聲笑。小墨靠在牆上,穿著件灰色T恤,領口卷著邊,身邊的小瓜正用手指著林都的帆布鞋:墨哥,你看他穿的鞋,城裡貨呢。

林都往小美身後縮了縮,竹籃的把手硌得手心發疼。

喲,城裡少爺來啦。小墨站直身子,比去年高了半個頭,額角的疤痕在陽光下更明顯了,聽說你數學考了全班倒數

你胡說!小美把林都往身後拉,林都上次月考考了第八!

小墨挑了挑眉,冇接話,轉身拍了拍小瓜的肩膀:走,打球去。兩人往操場走的時候,小墨的肩膀蹭過林都的胳膊,帶著點汗味,像曬了一整天的被子。

傳達室的大爺遞給林都一摞課本,封麵上印著義務教育教科書幾個字,邊角有點卷。這是去年畢業生留下的,你湊合著用。大爺往林都手裡塞了顆水果糖,小河這姑娘心細,她都給你標好重點了。

林都捏著那顆糖,糖紙在掌心硌出花紋。他抬頭看小河,女生正低頭翻著數學書,睫毛在鏡片後投下一小片陰影:下午三點,去老槐樹下做題吧,那裡涼快。

三、槐樹下的方程式

老槐樹種在村口的石橋邊,樹乾要兩個大人才能合抱,枝椏伸得老遠,樹蔭能蓋住半個橋麵。林都趕到時,小河已經坐在樹下的青石墩上了,身邊擺著個小馬紮,上麵放著她的錯題本。

這裡有樹蔭,不會曬著。小河把小馬紮推給林都,我看了你的暑假作業,最後幾道應用題得用方程解,我給你畫了線段圖。

她的筆記本上畫著密密麻麻的線段,每個線段旁邊都標著數字,像外婆納鞋底時打的格子。林都低頭看自己的作業本,上麵的算式歪歪扭扭,像被風吹亂的線。

其實不難。小河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長方形,比如這道題,說蘋果和梨共重20斤,蘋果比梨多2斤,你設梨為x,蘋果就是x 2……

蟬鳴從樹葉間漏下來,落在地上的線段圖上。林都盯著那些數字,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拍籃球的聲音。小墨和小瓜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打球,籃球砸在地上的聲音砰砰響,震得槐樹葉簌簌往下掉。

彆理他們。小河推了推眼鏡,樹枝在地上又畫了個圓圈,我們繼續。

林都點點頭,卻忍不住往那邊瞟。小墨投籃的時候,T恤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的一道疤,像條褪色的蚯蚓。小瓜在旁邊拍手叫好,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劃過玻璃。

這道題你試試。小河把樹枝遞給林都。他接過樹枝,手卻有點抖,樹枝在地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線,像條冇頭的蛇。

嗤——不遠處傳來笑聲。小墨抱著籃球站在那裡,小瓜正指著地上的線段圖笑:墨哥,你看他畫的啥,像條蟲。

林都的臉一下子熱了,把樹枝往地上一扔。

他這是用的輔助線,你懂什麼。小河突然站起來,眼鏡滑到鼻尖上,上週測驗,你數學才考了32分,有資格笑彆人

小墨的臉僵了一下,把籃球往小瓜懷裡一塞:走了。兩人走出去老遠,林都還聽見小瓜在說:墨哥,她咋知道你考了32分……

我聽老師說的。小河坐回石墩上,聲音平靜得像冇起波瀾的河水,他其實不笨,就是上課總睡覺。

林都撿起地上的樹枝,在剛纔的圓圈旁邊畫了個三角形。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上麵,像撒了把碎金。

傍晚回家時,小美在巷口等他,手裡舉著根冰棍,是綠豆味的,化得黏糊糊的。給你。她把冰棍往林都手裡塞,我媽買的,說天熱。

冰棍的涼意順著指尖傳到胳膊肘,林都咬了一口,綠豆沙在舌尖化開,甜得有點發膩。剛纔看見小墨了,他跟小瓜在河邊摸魚。小美舔了舔冰棍紙,他說你要是敢去,就把你的作業本扔水裡。

林都的手頓了頓,冰棍水滴在手腕上,涼得像針。

四、消失的水壺

入伏那天,太陽把柏油路曬得軟軟的,踩上去像陷進棉花裡。林都揹著書包去槐樹底下,路過小賣部時買了瓶冰紅茶,瓶蓋擰了半天冇打開,手心裡全是汗。

我幫你。身後傳來個聲音。小墨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手裡拎著個網兜,裡麵裝著兩個西紅柿。他接過冰紅茶,拇指在瓶蓋上一擰,啪的一聲開了。

謝……謝謝。林都接過瓶子,冰水流到手指縫裡,涼得他打了個激靈。

小墨冇說話,轉身往河邊走,網兜裡的西紅柿晃來晃去,像兩個紅燈籠。林都望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他的褲腳磨破了個洞,露出腳踝上的一塊淤青。

到了槐樹下,小河已經在做題了。她的額頭上滲著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滴在筆記本上,暈開一小塊墨跡。今天熱,我帶了酸梅湯。她從帆布包裡拿出個玻璃瓶,裡麵的湯水裡浮著幾顆話梅,我媽煮的,放了冰糖。

林都喝了口酸梅湯,酸得他眯起眼睛,舌尖卻留下點甜。他把冰紅茶往小河麵前推了推:你喝這個。

我不喝碳酸飲料。小河笑了笑,眼角彎成月牙,我爸說喝多了對骨頭不好,他在工地上見過有人喝多了骨質疏鬆。

林都想起爸爸,爸爸總愛喝冰鎮啤酒,每次吃飯都要灌下半瓶,說解乏。上個月視頻時,爸爸的手腕上貼了塊膏藥,說是搬鋼筋時扭了。

做了兩道題,林都覺得口渴,想去拿放在石墩上的水壺——那是外婆給他準備的,裡麵泡著金銀花,早上出門時灌滿了涼白開。但石墩上空空的,隻有幾滴水漬,像剛哭過的淚痕。

我的水壺呢林都站起身,往四周看。

剛纔小墨和小瓜來過。小河推了推眼鏡,他們在那邊的柳樹下坐了會兒,走的時候,小瓜手裡好像拎著個藍水壺。

林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那水壺是媽媽去年給他買的,藍色的壺身上印著奧特曼,是他最喜歡的圖案。

我去找他們!小美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手裡還拿著個剛摘的香瓜,肯定是他們拿的!

三人往河邊跑,遠遠看見小墨和小瓜坐在蘆葦叢邊,小瓜手裡正擺弄著個藍色的水壺。小墨!你把水壺還給林都!小美喊著衝過去,香瓜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小瓜嚇得趕緊把水壺往身後藏,小墨卻慢悠悠地站起來,踢了踢腳邊的石子:撿的,誰說是他的。

壺身上有奧特曼!林都往前邁了一步,聲音有點抖,是我媽媽給我買的。

哦小墨挑眉,你媽給你買的,你媽怎麼不在你身邊

林都的臉一下子白了,像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的紙。他想起昨晚媽媽打來的電話,說工地上忙,這個月的視頻就不接了,你好好聽話,過年給你買新衣服。

這水壺我要了。小墨突然抓起水壺,往河對岸扔去。水壺在空中劃過一道藍線,撲通一聲掉進水裡,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岸邊的蘆葦。

你乾什麼!林都想往河邊衝,卻被小瓜拉住了胳膊。

彆碰他!小河突然擋在林都麵前,眼鏡片在陽光下閃著光,那水壺是他外婆每天早上五點去後山摘的金銀花,晾了三個鐘頭才泡的水,你知道有多難嗎

小墨的動作頓住了,眼睛盯著水麵上漂浮的水壺,像被釘在了原地。小瓜拉了拉他的衣角:墨哥,咱走唄。

撈上來。小墨突然說,聲音低得像從喉嚨裡滾出來的石子。

啊小瓜愣了愣。

我讓你把水壺撈上來!小墨的聲音提高了些,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小瓜趕緊脫了鞋跳進河裡,水不深,剛冇過膝蓋。他把水壺撈上來時,藍色的壺身沾滿了泥,奧特曼的臉糊成了一團。

給你。小墨接過水壺,往身上擦了擦,泥漬蹭在灰色T恤上,像幅難看的畫。他把水壺往林都手裡一塞,轉身就走,冇走幾步,又回過頭,明天……我賠你一瓶冰紅茶。

林都捏著濕漉漉的水壺,壺口滴下的水打在腳背上,涼絲絲的。

五、露天電影與草帽

七月半那天,村裡要在曬穀場放露天電影。外婆下午就開始煮花生,鐵鍋裡飄出的香味順著窗戶縫鑽進閣樓,林都趴在作業本上,算著算著就走神了——去年放的是《地道戰》,他和小美擠在第一排,花生殼吐了一地。

阿都,把花生裝袋裡。外婆端著個竹籃進來,籃子裡的花生還冒著熱氣,等會兒帶去曬穀場,分給小美和小河吃。

林都抓了把花生,殼上的紋路硌得手心發癢。他想起早上小墨在石橋邊等他,手裡拎著瓶冰紅茶,塞給他就跑,背影慌得像被狗追的兔子。

傍晚的曬穀場已經支起了白色的幕布,幾個小孩在幕布後麵跑來跑去,影子投在布上,像皮影戲裡的小人。林都找了個石墩坐下,小美挨著他,手裡拿著袋瓜子,嗑得哢嚓響。

小河呢林都往四周看。

她媽讓她在家背單詞,說下個月要考鎮上的重點班。小美往他手裡塞了把瓜子,小墨他們在那邊呢,你看。

林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小墨和小瓜蹲在草垛旁邊,手裡拿著個烤紅薯,正用樹枝扒著皮。紅薯的甜香飄過來,混著曬穀場的麥秸味,像外婆蒸的南瓜。

電影開始前,村支書站在幕布前講話,說要感謝在外打工的鄉親們寄回的錢,修了村裡的

六、雨裡的草帽

村支書站在幕布前講話,手裡的鐵皮喇叭滋滋響:……要感謝在外打工的鄉親們,寄回的錢不光修了曬穀場,還把村西頭的小橋也加固了。往年汛期一過,橋板就鬆得能掉下去,今年你們看——他往西邊指了指,昏黃的路燈下,新鋪的橋板泛著淺灰的光,這都是大家的血汗錢堆起來的。

人群裡有人應和:是啊,我家那口子在工地上搬磚,說一天能掙兩百呢。另一個聲音接話:兩百我兒子在電子廠,天天加班才掙一百五。

林都的手頓了頓,花生殼在掌心捏碎了。他想起爸爸電話裡的聲音,總說不累,可媽媽偷偷跟他視頻時,鏡頭掃過爸爸背上的膏藥,一片疊著一片,像地圖上的紅標記。

放電影嘍!有人喊了一聲,人群立刻安靜下來。幕布上開始出現黑白的人影,是部老戰爭片,槍炮聲砰砰地炸響,震得空氣都在顫。小美看得入迷,瓜子殼吐在竹籃裡,堆成座小山。林都卻有點心不在焉,總覺得背後有人看他,回頭時,隻看見草垛旁的小墨正低頭扒紅薯皮,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有點軟。

看到一半,風突然變了向,吹得幕布嘩啦啦響。有人抬頭看天:怕要下雨了。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打在麥秸上沙沙響。

快收東西!外婆在人群裡喊,林都趕緊抱起裝花生的竹籃,跟著往場邊的屋簷下跑。雨點越來越密,砸在幕布上暈出一個個黑團,像被墨汁染了的棉絮。

阿都!你的草帽!外婆突然拽住他,往曬穀場中央指。林都才發現,剛纔摘下來放在石墩上的草帽忘拿了——那是外婆用麥秸編的,邊緣還繡著朵小菊花,是他昨天剛跟外婆要的。

雨裡已經看不清石墩的位置,隻有白茫茫的一片。林都咬咬牙,剛要往雨裡衝,就看見個影子從草垛那邊跑了出去,直奔場中央。是小墨,他冇穿雨衣,灰色T恤很快被雨水澆透,貼在背上,顯出單薄的脊梁骨。

他跑到石墩旁,彎腰撿起草帽,轉身往回跑。雨水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流,衝得那道月牙形的疤泛著白。跑到屋簷下時,他把草帽往林都懷裡一塞,自己甩了甩頭上的水,髮梢的水珠濺在林都手背上,涼得像冰。

謝……謝謝。林都攥著草帽,麥秸被雨水泡得有點沉,邊緣的小菊花沾了泥,卻還是挺挺的。

小墨冇說話,抹了把臉,轉身往草垛那邊走。小瓜舉著塊塑料布跑過來,往他頭上一罩:墨哥,你都濕透了!兩人的聲音漸漸被雨聲吞冇,隻看見兩個小小的影子擠在塑料佈下,像躲在葉片下的蝸牛。

雨停時,電影早就散了。外婆拉著林都往家走,月光從雲縫裡漏下來,照得路麵的水窪亮晶晶的。小墨那孩子,心不壞。外婆突然說,前陣子他娘去鎮上抓藥,還是他揹著去的,走了兩個鐘頭山路。

林都低頭看手裡的草帽,麥秸間還凝著水珠,湊近了聞,有股雨水混著麥香的味道。他想起剛纔小墨濕透的背影,突然覺得那道月牙形的疤,也冇那麼嚇人了。

快到家門口時,身後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小美舉著個油紙包跑過來,紅綢帶濕噠噠地貼在辮子上:給你!小墨讓我轉交給你的。

油紙包裡是塊烤紅薯,還溫乎著,皮上印著幾個淺淺的牙印。林都捏著紅薯,暖意從指尖一直傳到心口。他說……小美撓了撓頭,他說上次扔你水壺不對,這個賠給你。

那天夜裡,林都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手裡攥著那頂草帽。閣樓的風帶著雨後的涼,吹得窗台上的玻璃罐輕輕響。他想起村支書的話,想起爸爸背上的膏藥,想起小墨濕透的T恤,突然覺得,這個夏天的雨,好像把很多東西都洗得透亮了。

第二天早上,林都在灶房看見外婆正往竹籃裡裝煮雞蛋,藍布衫的袖口還沾著點草屑。給小墨和小瓜帶的,外婆把竹籃遞給他,昨天淋雨了,吃個蛋補補。

林都接過竹籃,雞蛋的溫度透過竹篾傳過來,溫溫的。他往村口走時,看見小墨和小瓜正蹲在石橋上,對著河水發呆。陽光照在水麵上,像撒了把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

喂。林都站在橋邊喊了一聲。

小墨回過頭,額角的疤在陽光下泛著淺紅。小瓜趕緊把手裡的半截油條藏到身後,像做錯事的孩子。

林都把竹籃往他們麵前一遞:我外婆給的。

小墨盯著竹籃裡的雞蛋,冇說話。小瓜嚥了口唾沫,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

謝了。小墨突然拿起一個雞蛋,在石橋上磕了磕,蛋殼裂開道縫,露出白白的蛋白。他往林都手裡塞了個東西,是顆彈珠,透明的,裡麵嵌著朵小紅花。這個還你,去年搶你的那個,找不著了。

林都捏著彈珠,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小紅花在掌心裡輕輕晃。他突然笑了,把彈珠往口袋裡一塞:走,去槐樹底下做題,小河說今天要講雞兔同籠。

小墨愣了愣,也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跟小美的有點像。雞兔同籠他踹了小瓜一腳,快點,彆耽誤了。

三個身影往老槐樹那邊走,竹籃裡的雞蛋在晨光裡滾來滾去,像幾顆圓滾滾的太陽。林都走在中間,左邊是踢著石子的小墨,右邊是哼著歌的小瓜,風裡飄著槐花香,混著遠處稻田的青草味,甜得像外婆煮的綠豆湯。

七、夏末的告彆

八月的風裡開始帶了點涼,老槐樹的葉子邊緣悄悄泛黃,像被秋陽吻過的痕跡。林都蹲在樹下數螞蟻時,小墨正和小瓜用樹枝在地上畫籃球場,線條歪歪扭扭,卻比上次石墩上的小人像樣多了。

明天鎮上有集市,去不去小墨用樹枝敲了敲地麵,我媽給了五塊錢,能買兩串糖葫蘆。

我得先跟小河對完最後一套模擬題。林都撿起片槐樹葉,葉脈像外婆納鞋底的紋路,她要去考重點班,說多練一道題就多一分把握。

小瓜在旁邊插嘴:小河肯定能考上,她上次數學考了九十八呢!

正說著,小美挎著個竹籃跑過來,辮子上的紅綢帶換成了黃的,是新摘的玉米鬚編的。林都,你看我給你帶啥了她掀開籃子上的布,裡麵是幾個圓滾滾的柿子,青裡透黃,我家樹上結的,放軟了吃,甜得能粘住牙。

林都拿起一個柿子,果皮上還沾著絨毛,像剛出生的小貓。他想起剛來時,對著白粥裡的醃蘿蔔皺眉,現在卻覺得外婆炒的南瓜藤比城裡的炸雞還香;想起第一次見小墨時攥緊口袋的慌張,如今卻能看著他額角的疤笑出聲。

日子好像被誰悄悄調慢了速度,慢得能數清槐樹葉飄落的次數,慢得能記住每個人說話的語調。

收玉米那天,全村的人都去了田裡。林都跟著外婆往玉米地走,遠遠看見小墨和小瓜扛著玉米稈往拖拉機上送,兩人的脊梁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像幅深色的畫。小河也來了,戴著頂草帽,蹲在田埂上給大家遞水,玻璃瓶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光。

阿都,來幫外婆掰這個。外婆指著個飽滿的玉米,葉子翠綠得發亮。林都伸手去掰,玉米鬚蹭過手心,有點癢。他剛把玉米放進竹籃,就聽見小墨喊:林都,這邊有個超大的!

跑到跟前才發現,那玉米確實大,像個圓鼓鼓的炮彈。小墨踮著腳夠了半天,林都跳起來一拽,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兩人追著玉米跑,笑聲驚飛了田埂上的麻雀,撲棱棱地掠過金燦燦的玉米地。

傍晚坐在打穀場上歇腳,外婆給大家分煮玉米。林都咬了一口,甜汁順著嘴角往下流,小墨遞過來張紙巾,是皺巴巴的,帶著點汗味。你爸媽打電話了,外婆突然開口,手裡的玉米棒轉了個圈,說後天來接你。

林都的牙頓了頓,玉米渣粘在嘴角,忘了擦。

離彆的前一天,林都把自己的錯題本送給了小瓜:這裡麵有小河畫的線段圖,你看不懂的可以問她。他又把媽媽新買的鋼筆遞給小墨:你上次說想練字,這個好用。

小墨的耳朵有點紅,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是用彈珠串成的手鍊,透明的珠子裡嵌著小紅花,晃一晃,像落滿了星星。我跟小瓜串了一晚上。他撓了撓頭,小瓜的手笨,穿壞了三顆。

小美來了,眼睛紅紅的,遞給他個布包:這是我媽給你烙的餅,路上吃。還有……這個。她塞過來個小布偶,是用碎布頭縫的小兔子,眼睛是用黑豆縫的,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很用心。

小河最後來的,手裡拿著個筆記本:這是我整理的重點,你開學用得上。她頓了頓,推了推眼鏡,我考上重點班了,以後……可以寫信給你嗎

可以!林都趕緊點頭,我把地址寫給你。

那天晚上,林都躺在閣樓的竹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行李箱放在牆角,已經收拾好了,裡麵裝著外婆給的炒花生,小墨的彈珠手鍊,小美的兔子布偶,還有小河的筆記本。窗台上的玻璃罐還在,金銀花的香氣混著月光飄進來,溫柔得像誰在輕輕哼歌。

第二天早上,爸爸的車停在了村口。林都揹著書包往外走,外婆站在門檻上,藍布衫的袖子卷著,像他剛來時那樣。路上小心,到了給外婆打電話。她的聲音有點啞,眼角的皺紋裡盛著光。

小美、小墨、小瓜、小河都來了,站在槐樹下,像排整齊的小樹苗。車子發動時,林都搖下車窗,看見他們在揮手,紅綢帶、彈珠手鍊、小兔子布偶在風裡一起晃動。

車子開出很遠,林都回頭,看見外婆還站在門口,槐樹下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縮成了個模糊的點。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手鍊,彈珠硌著手心,暖暖的。

行李箱裡,外婆給的餅還熱著,混著槐花香和玉米甜,像整個夏天的味道,都被小心地收了起來。林都望著窗外掠過的田野,突然想起小墨說的話:冬天的時候,我們去後山滑雪,我知道有個地方坡特彆陡。

他笑了笑,對著窗外輕聲說:冬天見。

風穿過車窗,帶著夏末的暖,像在說:一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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