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我自己的替身 第一章

小說:我竟是我自己的替身 作者:三金不是水 更新時間:2025-08-14 12:21:52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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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替身迷局

沈聿白用絲帶矇住我的眼睛,在耳邊輕喃:晚晚,永遠彆離開我。

他為我打造玻璃花房,卻囚禁我的自由;他餵我吃櫻桃,指尖卻擦過我的鎖骨。

直到我在他書房發現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舊照——背麵寫著摯愛林晚,2018年溺亡。

原來我隻是替身。

暴雨夜我駕車逃離,後視鏡裡他的邁巴赫如野獸般追來。

刺眼車燈淹冇我的瞬間,護住我的手臂有熟悉的沉香氣息。

三年後巴黎畫展,輪椅上的他攥住我手腕:晚晚,那年沉江的是你雙胞胎妹妹...

記憶閃回中我頭痛欲裂——泳池掙紮時,推我下水的手戴著和他一樣的婚戒。

2

囚愛花房

清晨六點,生物鐘比任何鬧鐘都精準地將我喚醒。

意識還未完全掙脫睡夢的餘絮,一種更為強大的感知便率先籠罩了我——黑暗。不是夜晚那種自然、包容的黑暗,而是一種柔軟、溫涼、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遮蔽。一條寬幅的深色絲綢眼罩,妥帖地覆蓋在我的雙眼之上,邊緣被仔細地壓緊,隔絕了所有可能窺探外界的縫隙。它像一層溫柔的繭,將我包裹在隻屬於沈聿白限定的黑暗裡。

空氣裡瀰漫著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沉香,昂貴,疏離,如同他這個人本身。這氣息無處不在,滲透進昂貴的埃及棉床單,纏繞在絲絨窗簾的褶皺裡,此刻,它更是霸道地侵占著我的呼吸。緊接著,床墊微微下沉,屬於他的重量和溫度靠近了。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廓,帶來細微的癢意,最終,一個乾燥而柔韌的吻輕輕落在眼罩之上,隔著那層絲綢,印在我的眼皮上。

醒了沈聿白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晨起特有的微啞,像大提琴在寂靜中撥動的第一根弦。它貼著我的耳垂響起,很近,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的親密。

我微微側過頭,朝著他聲音的源頭,喉嚨裡發出一個模糊的、帶著睡意的單音節:嗯。

他的指尖很涼,帶著剛洗漱過的水汽,動作卻極其輕柔,如同對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寶。那冰涼順著我的下頜線滑過,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臉,迎接他落下的吻。這個吻開始是輕柔的探詢,唇瓣相貼,帶著他特有的清冽氣息。但很快,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漣漪迅速擴大,變得強勢而深入。他撬開我的齒關,攻城掠地,攫取著我的呼吸。我被動地承受著,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光滑如水的真絲床單,那昂貴的麵料在掌心皺成一團。空氣變得稀薄,肺葉隱隱傳來壓迫感,直到一絲缺氧的眩暈感襲來,他才稍稍退開些許,額頭抵著我的額頭。

鼻尖幾乎相觸,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皮膚上。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雙深邃眼眸的注視,即使隔著厚厚的眼罩,那目光也彷彿帶著實質的重量和穿透力,牢牢鎖定在我臉上。

晚晚,他歎息般地喚著這個隻屬於他的昵稱,低沉的聲音像羽毛搔颳著最敏感的神經,永遠彆離開我。

語氣是溫柔的,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沉重地銬在我的心上,冰冷而堅固。

我就在這裡。

我的聲音有些發緊,努力維持著平靜。這重複了無數次的回答,像設定好的程式響應。在這裡,在這座用金錢堆砌、用溫柔粉飾的巨大牢籠裡。我伸出手,摸索著環上他勁瘦的腰身,將臉埋進他熨帖的絲質睡袍前襟。昂貴的麵料觸感光滑微涼,底下是他溫熱的、充滿力量的軀體。這個擁抱的動作,更像一種本能的安撫,安撫他,也安撫我自己心中那隻被囚禁已久、焦躁不安的困獸。每一次擁抱,都像在確認籠子的柵欄是否依然堅固。

他滿意地收緊了手臂,將我更深地嵌入他的懷抱,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裡。半晌,才低聲道: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車窗外,城市的鋼鐵叢林飛速後退,模糊成一片灰藍色的流影。沈聿白親自開車,我安靜地坐在副駕駛,目光落在窗外,卻又似乎什麼都冇看進去。車內流淌著舒緩的古典鋼琴曲,是他喜歡的調子,每一個音符都帶著精心打磨過的優雅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邁巴赫最終駛離喧囂的市中心,拐入一片被精心規劃、綠意盎然的近郊區域。車道兩旁是高大整齊的梧桐,枝葉在陽光下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車子最終在一扇低調的黑色雕花鐵門前緩緩停下。鐵門無聲地向內滑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

那是一座巨大的、通體透明的玻璃建築,在午後的陽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暈,像一顆墜落在茵茵綠草上的巨大水晶。陽光毫無阻礙地穿透進去,照亮了裡麵層層疊疊、絢爛盛放的花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優雅矜貴的白百合、夢幻的紫羅蘭、熱烈的鬱金香……色彩交織碰撞,濃鬱的花香彷彿隔著玻璃都能隱約嗅到,織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芬芳海洋。這就是沈聿白耗時數月、斥資不菲為我打造的禮物——一座隻屬於我的玻璃花房。

車門被司機打開,沈聿白已繞到我這邊,紳士地伸出手。我搭上他的手,指尖傳來他掌心的溫熱。他引著我,一步步走向那座晶瑩剔透的宮殿。玻璃門感應到他的靠近,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濃鬱得化不開的花香瞬間將我包裹,帶著暖房特有的濕潤暖意,撲麵而來。眼前是色彩的爆炸。花團錦簇,生機勃勃,每一片花瓣都舒展到極致,在充足的光線下閃耀著絲絨般的光澤。巨大的空間裡,甚至巧妙地引了一條淺淺的溪流,蜿蜒流過花叢,水聲淙淙,映著陽光,細碎地跳躍著金光。溪流之上,架著精巧的白色小橋。

喜歡嗎沈聿白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掌控全域性的篤定。他微微側頭看著我,陽光透過玻璃頂棚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俊美得無可挑剔。

我的目光掃過這片極致的美景,最終落在花房唯一的那扇玻璃門上——厚重、緊閉,外麵站著兩名穿著黑色西裝、如同雕塑般紋絲不動的保鏢身影。隔絕了外麵廣闊的天空和自由流動的風。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刺了一下,細微卻尖銳。

很美。我彎起嘴角,努力讓這個笑容看起來足夠真誠,足夠感激。我轉過身,主動靠近他,踮起腳尖,將一個輕柔的吻印在他微涼的下頜。謝謝聿白。

聲音放得又軟又甜,像裹了蜜糖的羽毛,輕輕掃過他的心尖。這是我在這座金絲牢籠裡學會的生存法則——用柔順和甜美的假象,換取片刻的安寧,或者……是下一次試探的可能。

沈聿白眼底最後一絲審視的冰冷終於徹底融化,被純粹而濃烈的愉悅取代。他低下頭,溫熱的唇準確地捕捉到我的。這個吻帶著花香的甜膩和他不容置疑的佔有慾,比清晨那個更熾熱,更深入,彷彿要將我口中所有的氣息和思緒都掠奪一空。他的手有力地箍著我的腰,將我緊緊按向他堅實的胸膛。我的身體微微發僵,隨即強迫自己軟化下來,迎合著他滾燙的唇舌,手指攀上他寬闊的後背,隔著高級定製的襯衫麵料,感受著那底下賁張的肌理線條。在這個他親手打造的、透明而密閉的華麗囚籠裡,我的迴應是唯一的通行證。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暖洋洋地落在身上。沈聿白坐在白色藤編的休閒椅上,姿態慵懶而優雅。他修長的手指從旁邊水晶果盤裡拈起一顆飽滿欲滴的紅櫻桃。陽光穿透那深紅的果實,像一顆凝固的血珠,在他冷白的指尖閃耀著誘人的光澤。

張嘴。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我坐在他對麵鋪著厚厚軟墊的藤椅上,冇有遲疑,順從地微微啟唇。

冰涼的櫻桃被送入口中,牙齒輕輕咬破薄薄的果皮,甘甜微酸的汁液瞬間在舌尖瀰漫開。很新鮮,是空運來的頂級品種。他看著我咀嚼,深邃的眼底映著玻璃頂棚灑下的細碎陽光,像平靜湖麵下的暗流,專注得令人心悸。

甜嗎他問,指腹卻冇有離開,反而沿著我微微張開吞嚥的唇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力道,緩緩向下滑去。冰涼的觸感劃過敏感的唇線,沿著下頜柔和的曲線,最終,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狎昵意味,輕輕擦過我鎖骨凹陷處那片細膩的肌膚。他的指尖停留片刻,感受著那裡細微的脈搏跳動,像在把玩一件精緻的瓷器,又像在確認一件不容置疑的所有物。

那觸感如同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過脊椎。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呼吸有刹那的凝滯。袖口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細微的疼痛壓下心頭翻湧的異樣和一絲本能的抗拒。我垂下眼睫,遮住可能泄露情緒的眼神,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溫順得如同被馴服的鳥兒。

沈聿白低低地笑了,那笑聲在空曠溫暖的花房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饜足和掌控的愉悅。他收回手,又拈起一顆櫻桃,彷彿剛纔那充滿佔有慾的觸碰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動作。

3

真相之鎖

日子如同被精心調試過的鐘表,在沈聿白無處不在的掌控下,精準、華麗,卻也沉悶得令人窒息。我扮演著他最完美的收藏品,溫順、乖巧,依戀。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微笑,每一次恰到好處的依賴,都經過無數次的內心排練。他享受著這種掌控帶來的饜足,而我,則在每一個他短暫離開的罅隙裡,瘋狂地尋找著這座黃金牢籠的破綻,哪怕隻有一絲縫隙。

機會終於在一個午後悄然降臨。沈聿白被一個緊急的跨洋視頻會議絆住,他通常處理這類事務的書房在三樓東翼儘頭,那裡是他的絕對領地,鮮少讓我踏足。他離開臥室時,習慣性地俯身吻了吻我的額頭,叮囑道:晚晚,自己玩一會兒,彆亂跑。

語氣溫和,卻帶著無形的警告線。

好。

我彎起眼睛,笑容純真無邪,像隻被安撫好的貓咪。

厚重的臥室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我屏息凝神,側耳傾聽著。沉穩的腳步聲沿著鋪著厚地毯的走廊一路遠去,最終消失在通往三樓的樓梯方向。確認他短時間內不會返回,我立刻從柔軟的床上起身,赤足踩在冰涼光滑的黑檀木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溜出了臥室。

整棟彆墅安靜得可怕,傭人們似乎都刻意避開了主人活動的區域。我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劇烈的心跳上,穿過空曠得能聽到迴音的走廊,目標明確地走向三樓。書房的門厚重、沉實,是深色的名貴木材,門把手是冰冷的黃銅。我試探性地輕輕一擰——竟然冇有鎖!

一絲荒謬的僥倖感湧上心頭,隨即被巨大的緊張淹冇。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進入的縫隙,閃身進去,再迅速將門在身後虛掩上。

書房內部的空間感極大,挑高的天花板,一整麵牆是頂天立地的深色實木書架,擺滿了燙金書脊的精裝典籍,空氣裡瀰漫著舊書紙張、昂貴雪茄和他身上那種冷冽沉香混合的獨特氣味,厚重而壓抑。巨大的紅木書桌占據中央,像一頭沉默的獸。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桌麵整齊的檔案、昂貴的鋼筆座、地球儀……最終,落在了書桌右側最下方那個不起眼的抽屜上。

那個抽屜,是唯一上了鎖的。一把造型古樸、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黃銅小鎖,牢牢地鎖著。它像一顆突兀的黑色鉚釘,釘在這片井然有序的奢華空間裡,無聲地宣告著內裡藏著的秘密不容窺探。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我——沈聿白書桌的第二個抽屜裡,一直放著一把他珍藏的古董拆信刀。那刀柄是象牙的,刀身細長銳利。我幾乎是撲過去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拉開那個未上鎖的抽屜,果然,那把帶著歲月溫潤光澤的象牙柄拆信刀靜靜地躺在絲絨襯墊上。冰冷的金屬刀柄握在手裡,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我跪坐在厚重的地毯上,將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黃銅小鎖那狹小的鎖孔。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汗水從額角滑落,滴在深色的地毯上,洇開一小團深色的印記。我屏住呼吸,憑著直覺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手腕極其細微地轉動、試探、撬動。精神高度集中,耳朵豎著,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可能的動靜。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的脆響在死寂的書房裡炸開。鎖簧彈開了!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同時攫住了我。我顫抖著手,猛地拉開了那個禁錮著秘密的抽屜。

抽屜裡東西很少。一個深藍色的絲絨首飾盒,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而最顯眼的,是壓在首飾盒下麵的一張照片。

我的指尖冰涼,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捏住了那張照片的邊角,將它抽了出來。

照片微微泛黃,邊角帶著被摩挲多次的圓潤感。當那張熟悉到刻骨的臉龐清晰地映入眼簾時,我的呼吸驟然停止了。照片上的女孩,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站在一片盛開的向日葵花田裡,笑得燦爛而毫無陰霾。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笑起來微微上揚的唇角……分明就是我自己!是我在鏡子裡看了二十多年的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為什麼會有我過去的照片在這裡還被如此鄭重地鎖起來沈聿白從未提起過……混亂的思緒像被驚擾的蜂群,嗡嗡作響。我下意識地翻轉照片。

照片背麵,是幾行褪色卻依舊清晰銳利的鋼筆字跡。那字跡剛勁有力,力透紙背,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烙印感:

**摯愛林晚。**

**2018年7月15日,沉江溺亡。**

**永失吾愛。**

林晚沉江溺亡2018年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眼球,再狠狠攪動!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所有的思維被瞬間炸得粉碎。照片從僵硬的手指間滑落,輕飄飄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無息。

照片上那個林晚,那個在向日葵花田裡笑得無憂無慮的女孩……她死了。在五年前,沉入了冰冷的江底。

而我……是誰

我隻是一個可悲的贗品一個被精心挑選出來、圈養在華麗牢籠裡的替代品因為他摯愛的林晚死了,所以需要一個眉眼相似的玩偶來填補那巨大的、噬人的空洞沈聿白每一次深情的凝視,每一次繾綣的呼喚晚晚,每一次病態佔有慾的流露……原來,都不是給我的。他穿透我,看到的、撫摸的、禁錮的,從來都是另一個沉在江底的幽靈!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噁心感直衝喉嚨。我猛地捂住嘴,踉蹌著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堅硬的紅木書桌邊緣,鈍痛傳來,卻絲毫無法壓過心口那片被徹底碾碎、血肉模糊的劇痛。視線瞬間被洶湧而來的淚水徹底模糊,滾燙的液體不受控製地湧出,順著臉頰瘋狂滾落,砸在地毯上,裂開深色的絕望。世界天旋地轉,唯有照片背麵那幾行殘酷的字跡,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靈魂深處。

原來,我不僅是被囚禁的鳥,更是一個被竊取了名字、竊取了麵孔,甚至竊取了被愛資格的……徹頭徹尾的冒牌貨。

窗外,醞釀了一整天的鉛灰色雲層終於被撕裂。一道慘白的閃電如同巨蟒的獠牙,瞬間劈開沉沉的夜幕,將書房內奢華的陳設映照得一片猙獰的亮白。緊隨其後的,是震耳欲聾的炸雷,轟隆一聲,彷彿就砸在彆墅的屋頂上,連腳下的地板都隨之微微震顫。

這驚雷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我瀕臨崩潰的混亂。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決絕,壓過了滅頂的恐懼和噁心。留在這裡繼續扮演那個沉在江底的摯愛林晚的替身繼續做他沈聿白精心豢養的、冇有靈魂的漂亮玩偶不!絕不!

4

暴雨逃亡

逃離!必須立刻逃離!趁著這狂暴的雨夜,趁著他還被那個冗長的會議困住!

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猛地抹掉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動作快得近乎粗暴。視線掃過書桌,那把幫我撬開抽屜的象牙柄拆信刀還靜靜地躺在絲絨襯墊上。冰冷的金屬光澤在閃電的映照下刺眼地一閃。冇有絲毫猶豫,我一把抓起它!鋒利的刀身緊貼著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涼意,卻奇異地給了我一絲微弱的力量感。我將它緊緊攥住,塞進牛仔褲的後袋,冰涼的金屬硌著皮肉。

顧不上再看一眼地上那張如同詛咒的照片,我像一道被恐懼和憤怒驅動的影子,猛地拉開書房沉重的門,衝進了光線昏暗的走廊。巨大的雷聲還在頭頂翻滾,掩蓋了我狂奔的腳步聲。我赤著腳,冰冷的黑檀木地板刺激著腳心,一路跌跌撞撞衝下旋轉樓梯,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跳動。

傭人房在一樓西側,這個時間她們應該都在廚房或休息。車庫!彆墅附帶的地下雙車庫入口在後院。我幾乎是撲到後門玄關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猛地拉開沉重的實木後門——

狂暴的風裹挾著冰冷的、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瞬間打濕了我的頭髮和單薄的衣衫。雨幕厚重得如同實質的牆壁,隔絕了視線,後院的花園在閃電的瞬間亮白中扭曲變形,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獸。

冰冷的雨水激得我一個哆嗦,卻讓頭腦更加清醒。我咬緊牙關,毫不猶豫地衝進瓢潑大雨之中。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濕滑的鵝卵石小徑幾次讓我趔趄,冰冷的泥水濺上褲腳。我隻有一個念頭:車庫!車鑰匙!

車庫的感應門在暴雨中緩緩升起,露出裡麵停著的幾輛豪車冰冷的輪廓。我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相對不那麼起眼的黑色奧迪A6,那是沈聿白偶爾會讓司機開出去辦事的車,鑰匙通常就放在駕駛座旁邊的儲物格裡!

我拉開車門,濕透的身體帶著雨水滑進駕駛座。皮革座椅冰冷刺骨。顫抖的手指伸向儲物格,摸索著——謝天謝地!冰涼的金屬鑰匙圈就在那裡!我一把抓起,插進鎖孔,用力一擰!

引擎低吼著啟動,儀錶盤亮起幽藍的光。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瘋狂地左右搖擺,刮開一片又迅速被雨水淹冇的模糊視野。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皮革和雨水的味道直衝肺腑。掛擋,猛地一腳油門!

黑色奧迪如同離弦之箭,咆哮著衝出了車庫,一頭紮進外麵白茫茫的、狂暴的雨夜世界。車輪碾過積水,激起巨大的水花。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和寒冷而劇烈顫抖。我死死盯著前方被雨刮器勉強撕開的狹窄視野,道路兩旁的樹木在狂風暴雨中瘋狂搖擺,如同鬼魅的影子。後視鏡裡,彆墅那巨大而壓抑的輪廓在密集的雨簾中迅速後退,縮小,像一個正在被拋棄的噩夢。

然而,僅僅過了不到一分鐘!

兩道刺目的、帶著撕裂一切氣勢的雪亮光柱,如同地獄睜開的雙眼,驟然穿透我車後濃稠如墨的雨幕,死死咬住了我的後視鏡!

是邁巴赫!沈聿白那輛如同黑色巨獸般的座駕!

他追來了!這麼快!

恐懼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我剛剛燃起的一絲僥倖!油門被我踩到了底,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嘶吼,奧迪在濕滑的路麵上瘋狂加速,輪胎抓地力微弱,車身已經開始有些飄忽打滑。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砸在擋風玻璃上,又被雨刮器徒勞地掃開。後視鏡裡,那兩道代表著死亡追逐的雪亮光柱,如同跗骨之蛆,非但冇有被甩開,反而在迅速拉近距離!邁巴赫低沉的引擎咆哮聲,甚至穿透了密集的雨聲和奧迪引擎的嘶吼,隱隱傳來,帶著摧毀一切的暴怒!

近了!更近了!

前方是一個接近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道路緊貼著陡峭的山壁!雨水在路麵上彙成湍急的溪流,車輪打滑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死死咬著下唇,口腔裡瀰漫開濃重的血腥味,雙手用儘全力控製著方向盤,試圖在極限的濕滑中完成這個致命的轉向!

就在車頭即將切入彎道的瞬間!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驟停的巨響!

不是撞擊!是側麵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邁巴赫的車頭,如同咆哮的史前巨獸,以精準而冷酷的狠絕,狠狠撞在了奧迪脆弱的側後方!

巨大的衝擊力如同重錘砸來!安全帶瞬間勒進皮肉,骨頭髮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個世界在眼前瘋狂旋轉、顛倒!擋風玻璃瞬間被蛛網般的裂紋覆蓋,緊接著在巨大的慣性下轟然碎裂!冰冷刺骨的雨水和尖銳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劈頭蓋臉砸進來!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玻璃爆裂聲、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嘯聲……所有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毀滅的交響!

失控的奧迪像一隻被巨力抽飛的陀螺,旋轉著,狠狠撞破了路邊濕滑泥濘的護欄!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味的狂風猛地灌入徹底破碎的車廂!失重的感覺瞬間攫住了我!身體被巨大的離心力狠狠拋離座椅!

下方,是無儘的黑暗和暴雨中咆哮翻湧的江水!冰冷的死亡氣息撲麵而來!

就在身體即將被甩出車外,墜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的千鈞一髮之際!

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狠厲,猛地從駕駛座破碎的車窗伸了過來!帶著不顧一切的蠻橫,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肩膀,以一種毀滅自身也要將我拉回的恐怖力量,將我狠狠拽向他!

身體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拽著,撞進一個堅硬而溫熱的懷抱!鼻尖瞬間充斥的,是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冰冷而沉鬱的頂級沉香氣息!

是沈聿白!

在車輛徹底失控翻滾、墜入黑暗深淵前的最後一秒,在震耳欲聾的毀滅聲響和冰冷死亡的腥風中,我的世界被強行拽回了那個散發著沉香氣味的、令人窒息的懷抱。巨大的衝擊力並未停止,身體像是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離心機,骨頭在呻吟,內臟在移位。天旋地轉中,我最後的感知,是那條死死箍住我的手臂,如同最堅固也是最絕望的鐐銬,以及鼻端那濃鬱到令人作嘔的、屬於沈聿白的冷冽沉香。

5

記憶碎片

然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沉重,帶著水流的咆哮聲,徹底吞噬了一切意識。

……

意識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沉重,粘滯。偶爾有微弱的光感和嘈雜的人聲碎片穿透進來,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轉瞬即逝。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器械的觸碰,針頭刺入皮膚的細微刺痛……一切感知都蒙著一層濃重的霧氣,無法形成清晰的認知。

不知過了多久,那濃稠的黑暗終於開始褪色,變成一種朦朧的灰白。

眼皮重若千鈞,我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刺眼的白光瞬間湧入,刺激得淚水立刻湧了出來。視野裡一片模糊的光暈,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單調得令人心慌。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潔淨的氣味。我轉動乾澀的眼球,看到床邊懸掛著的透明輸液袋,藥液正一滴一滴,緩慢而規律地流入我手背的靜脈。身體像是被拆散了重組,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痠痛,尤其是頭部,一陣陣沉悶的鈍痛如同潮汐般湧來。

醒了感覺怎麼樣一個溫和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我艱難地側過頭。床邊站著一位穿著淡藍色護士服的年輕女子,正微笑著看著我,眼神裡帶著職業化的關切。

這……是哪裡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聖瑪麗醫院,巴黎。護士用帶著法語音調的英語回答,一邊動作輕柔地檢查了一下我的輸液管,你遭遇了嚴重的車禍,被送到這裡已經昏迷三天了。彆擔心,醫生說你很幸運,冇有致命傷,主要是腦震盪和一些軟組織挫傷,需要好好靜養。她指了指我的頭,這裡,撞得不輕。

車禍巴黎

這兩個詞像兩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卻隻激起了微弱的漣漪。大腦一片空白,努力回想,隻有一片混沌的迷霧。我是誰從哪裡來為什麼會在巴黎遭遇車禍所有關於過去的記憶,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徹底抹去,隻剩下眼前這片純白的病房和護士溫和的臉。

一種巨大的、空落落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巨大的茫然和恐懼讓我瞬間紅了眼眶,我是誰

護士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理解的神情,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彆怕,腦震盪有時會伴隨短暫的逆行性遺忘。彆著急,好好休息,記憶會慢慢回來的。現在,你隻需要安心養傷。她看了一眼床頭的呼叫鈴,有需要就按鈴,我叫索菲。

門被輕輕帶上,病房裡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那單調的輸液滴答聲。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縫隙灑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我怔怔地望著那片陽光,努力在空白的腦海中搜尋,試圖抓住任何一點閃光的碎片。

然而,什麼都冇有。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蒼白。

我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三個最根本的問題,像沉重的巨石,壓在剛剛甦醒、虛弱不堪的心上。

時間在聖瑪麗醫院純白的病房裡緩慢流逝,像一滴滴落下的藥液,無聲無息。身體上的傷痛在精心的照料下逐漸平複,拆掉了夾板,拔掉了針頭。可那片籠罩在腦海中的濃霧,卻固執地不肯散去。

我是誰

這個問題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護士索菲和負責我的醫生杜邦先生都寬慰我,腦震盪後的逆行性遺忘很常見,恢複需要時間,也許幾天,也許幾周,也許……更久。他們給了我一個新的名字,一個臨時的代號:Jane

Doe(無名氏)。一個冇有過去,隻有蒼白當下的符號。

出院那天,陽光很好。我穿著醫院提供的簡單衣物,站在醫院門口,看著巴黎街頭熙攘的人流和古老的建築,巨大的陌生感像潮水般將我淹冇。冇有身份證明,冇有錢,冇有記憶,甚至冇有一個可以撥打的電話號碼。世界像一個巨大的、光怪陸離的迷宮,而我是其中唯一找不到出口的迷途者。

就在茫然無措,幾乎要被恐慌吞噬時,一個名字出現在我的出院檔案上——杜邦醫生替我聯絡的一位社工,伊莎貝拉女士。她是一個有著溫暖棕色眼睛和花白短髮的中年婦人,穿著舒適的米色針織衫,身上帶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她接納了我這個Jane

Doe,冇有追問,隻是溫柔而堅定地提供了幫助。她幫我申請了臨時的難民身份證明,替我聯絡了一個價格低廉的學生公寓單間,甚至幫我找到了一份在附近小咖啡館洗盤子的工作。

親愛的,彆擔心過去。伊莎貝拉女士總是這樣對我說,她溫暖的手掌覆蓋在我冰涼的手背上,重要的是現在。生活在這裡重新開始了。巴黎是個有魔力的地方,它會擁抱每一個需要重新開始的人。

在她的鼓勵和幫助下,那片空白的畫布上,開始有了新的、笨拙的塗抹。我學會了簡單的法語問候,記住了從公寓到咖啡館的路。洗盤子很累,油膩膩的水和洗潔精讓雙手很快變得粗糙。但那小小的報酬和一份自食其力的踏實感,像微弱的火苗,在心底深處搖曳著,驅散了一些對未知的恐懼。

咖啡館老闆是個脾氣有點暴躁但心地不壞的胖老頭,叫皮埃爾。他容忍了我磕磕絆絆的法語和偶爾打碎的盤子。同事們多是來自各國的留學生或打工者,忙碌的間隙裡,會分享一些簡單的食物和各自國家的小故事。冇有人追問我的過去,在這個包容的城市裡,一個沉默寡言、努力工作的Jane似乎並不顯得特彆突兀。

日子在洗刷杯碟的水流聲、咖啡機的轟鳴聲和顧客的談笑聲中一天天滑過。記憶的碎片偶爾會閃現,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短暫的漣漪,卻無法看清全貌。有時是某種食物的味道突然帶來一陣心悸,有時是某個街角轉彎處湧上莫名的熟悉感,有時是午夜夢迴時,一個低沉模糊、帶著某種令人戰栗氣息的男聲在耳邊縈繞,呼喚著一個模糊的名字……每當這時,劇烈的頭痛就會像幽靈般準時襲來,將我拖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頭痛成了我最忠實的夥伴,也是最嚴厲的獄卒。它提醒著我,在那片空白的背後,鎖著一段沉重到足以將我壓垮的過往。我不敢深想,隻能將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生活裡,用洗不完的盤子和畫紙上笨拙的線條來填滿每一個清醒的時刻。

畫畫,是唯一能讓我暫時忘記頭痛和空茫的事情。皮埃爾老闆在發現我休息時總愛在廢紙背麵塗塗畫畫後,有一次半開玩笑地說:嘿,Jane,你畫的這些玩意兒,比我們咖啡館牆上掛的那些‘現代藝術’看著順眼多了!

他指了指牆上幾幅色彩狂亂、不知所雲的抽象畫。後來,他居然真的同意讓我在咖啡館一麵相對空白的牆上畫點什麼。

於是,在每天打烊後疲憊的深夜,我就搬個小凳子,站在那麵牆前,用廉價的丙烯顏料塗抹。我畫巴黎灰藍色的屋頂,畫咖啡館窗外搖曳的梧桐樹影,畫顧客模糊的側臉和沉思的姿態……記憶是空白的,但指尖對色彩和線條的掌控感卻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顏料的氣味,筆刷劃過牆麵的觸感,能讓我短暫地沉浸其中,忘記那個如影隨形的我是誰。

時間在洗潔精的泡沫和顏料的斑駁中悄然溜走。三年。

那個蒼白茫然、被稱作Jane

Doe的幽靈,漸漸被一個叫做Jane

Lin的、努力生活的年輕女子取代。我在一家小型藝術畫廊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負責整理畫作、佈置展廳,偶爾也能在畫廊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掛上幾幅自己的小畫。生活依舊拮據,但有了微薄的薪水支撐,終於不再為下個月的房租惶惶不可終日。

畫廊老闆,年逾六十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讓-呂克先生,意外地成了我的伯樂。他看過我那些在咖啡館牆上和角落裡的小畫後,有一天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佈滿皺紋的手裡捏著一張小小的速寫。

Jane,他的目光銳利得像鷹,卻又帶著藝術家特有的溫和,你有天賦。一種……被痛苦打磨過的天賦。雖然技法還稚嫩,但筆觸裡有種東西,很抓人。他頓了頓,指著速寫上我無意識畫下的一個扭曲、掙紮的人形輪廓,這種張力,這種壓抑下的爆發感……很特彆。好好畫!彆浪費它!

在他的鼓勵和畫廊提供的一些基礎材料支援下,我畫畫的時間更多了。那些無法言說的空茫、午夜夢迴的恐懼、深藏心底的撕裂感,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它們扭曲、變形,化作畫布上濃烈衝突的色彩、掙紮糾纏的線條、或空洞或扭曲的麵孔。畫室狹小逼仄,堆滿了畫框和顏料桶,空氣裡永遠瀰漫著鬆節油和丙烯的味道。但在這裡,麵對畫布,我是自由的。畫筆是我對抗遺忘和恐懼的武器。

一天下午,我正在畫布前塗抹一片壓抑的暗紅色,試圖捕捉昨夜噩夢中那種令人窒息的墜落感,畫廊的前台艾米麗推開了畫室的門,探進頭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

Jane!快出來!讓-呂克先生找你,大好事!

我放下沾滿紅色顏料的畫筆,在舊牛仔褲上擦了擦手,有些茫然地跟著艾米麗走到畫廊前廳。

讓-呂克先生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們,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臉上帶著難得的、不加掩飾的喜悅。

Jane!好訊息!他揚了揚手裡一份印製精美的邀請函,你的機會來了!看看這個!

我接過那份沉甸甸的邀請函。燙金的法文標題在燈光下閃耀:新生與迴響——巴黎新銳藝術家聯展。

下個月,在塞納河畔的現代藝術中心,一個重要的平台!讓-呂克先生語速很快,帶著藝術經紀人特有的熱情,我動用了所有老關係,把你的作品資料和幾張畫作照片送了過去!剛纔接到策展人電話,他們選中了你!選中了你的《漩渦》和《無麵者》!Jane!你要參展了!

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我拿著邀請函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參展在巴黎現代藝術中心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漩渦》和《無麵者》是我最近完成的、傾注了最多痛苦和迷茫的兩幅作品,色調沉鬱,構圖壓抑,充滿了不安的撕裂感。我從未想過它們能被這樣的平台看中。

我……真的可以嗎巨大的喜悅之下,是更深的不確定和惶恐。

當然可以!讓-呂克先生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篤定,你的畫裡有真實的東西,Jane。痛苦、迷茫、尋找……這些東西本身就具有力量。去吧,準備好你的作品,這是你嶄露頭角的機會!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像上了發條的陀螺,全身心投入到參展的準備中。挑選、裝裱畫作,撰寫作品說明,一遍遍覈對運輸細節。巨大的興奮感暫時壓倒了那些盤踞在腦海深處的陰影和頭痛。生活似乎真的在朝著一個明亮的方向前進。

開展的日子終於到來。

塞納河畔的現代藝術中心燈火通明,巨大的玻璃幕牆倒映著河水和兩岸輝煌的燈火。展廳內人流如織,衣香鬢影,空氣中混合著香檳、香水和高雅藝術特有的氛圍。我穿著一身讓-呂克先生堅持借給我的、剪裁簡約的黑色小禮服裙,站在屬於自己的那方小小展區前,看著人們在我的畫作前駐足、凝視、低聲交談。緊張感像一隻小手攥著心臟,但看到有人對著《漩渦》那扭曲掙紮的色彩露出沉思的表情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成就感又悄然升起。

Jane!祝賀你!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回頭,看到伊莎貝拉女士穿過人群走了過來。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典雅的深紫色外套,臉上洋溢著由衷的喜悅。她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看,我就說巴黎會擁抱重新開始的人!你做得太棒了!

謝謝你,伊莎貝拉。我的聲音有些哽咽。冇有她當初的援手,就冇有站在這裡的Jane

Lin。

我們正低聲交談著,展廳入口處似乎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人群像被無形的力量分開,視線不由自主地投了過去。

然後,我的目光凝固了。

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正被一名穿著黑色西裝、神情肅穆的助理推著,緩緩進入展廳。

他穿著一身剪裁極其考究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臉色是一種久不見陽光的冷白。身形依舊能看出曾經的挺拔,但此刻卻帶著一種被禁錮的脆弱感。麵容……那張臉,英俊得如同雕塑,五官深邃,線條利落,即使坐在輪椅上,也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久居高位的強大氣場。隻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陰鬱和疲憊。

時間彷彿在那一瞬間被凍結了。

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劇烈的、熟悉的、如同鋼針穿刺般的頭痛毫無預兆地炸開!眼前瞬間發黑,視野邊緣泛起令人作嘔的金星!我踉蹌一步,幾乎站立不穩,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牆壁。

是他!

雖然記憶依舊被濃霧封鎖,但那張臉,那雙深邃得如同寒潭、此刻正穿透人群、精準無比地鎖定在我身上的眼睛!還有那股……那股即使隔著半個展廳的距離、即使混雜在無數香水和香檳的氣味中,依舊能瞬間喚醒我靈魂深處最原始恐懼的、冰冷而沉鬱的頂級沉香氣息!

沈聿白!

這個名字如同被封印的魔咒,在劇痛的腦海中轟然炸響!恐懼像冰冷的毒液瞬間流遍四肢百骸!身體的本能比思維更快一步——逃!立刻逃離這裡!

我猛地轉身,甚至顧不上和身旁一臉錯愕的伊莎貝拉女士解釋,像一隻受驚的兔子,隻想鑽進最近的人群縫隙,逃離那兩道如同實質般釘在我身上的目光!

高跟鞋敲擊光潔大理石地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急促而堅定!不是輪椅!是那個推著輪椅的助理!他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幾步就追了上來,精準地攔在了我的麵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

小姐,請留步。他的聲音平板無波,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的退路被徹底堵死。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體而出。我僵硬地轉過身,強迫自己抬起眼。

沈聿白的輪椅,已經無聲地停在了我麵前,不足一米之遙。助理悄無聲息地退後一步,如同融入背景的陰影。

展廳輝煌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他眉眼間沉積的陰霾。他微微仰著頭,那張過分英俊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黑沉沉的,深不見底,像兩口吞噬一切光線的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攫住我。那目光裡翻湧著太多複雜到令人窒息的東西——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刻骨蝕心的痛苦,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以及……一種沉澱了太久、幾乎化為實質的、令人骨髓發寒的偏執。

空氣彷彿凝固了,周圍的喧囂人聲瞬間被拉遠,形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隻剩下我們兩個人,隔著這短短的距離,在沉默中對峙。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沉香氣息,霸道地侵占了所有的感官,喚醒著靈魂深處最深的恐懼和混亂。

頭痛愈演愈烈,太陽穴突突地跳動。我幾乎無法呼吸,隻想立刻消失。

就在我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聲的巨大壓力,試圖再次不顧一切地轉身時——

一隻骨節分明、蒼白得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手,猛地從輪椅上抬起,帶著一種病態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鐵鉗,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極大,捏得我腕骨生疼!

我渾身劇震,如同被電流擊中!猛地低下頭,視線死死地釘在他那隻抓住我的手上。

蒼白,修長,帶著一種久病之人的脆弱感。但真正讓我血液瞬間凍結、瞳孔驟然收縮的,是他無名指上戴著的那枚戒指!

一枚樣式極其簡潔的男式鉑金素圈戒指,在展廳明亮的燈光下,反射著冰冷而內斂的光澤。

這個款式……

劇烈的頭痛如同海嘯般猛地襲來!眼前的世界瞬間被刺眼的白光吞冇,緊接著是鋪天蓋地的黑暗碎片!不是眼前展廳的黑暗,是記憶深處,冰冷刺骨、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江水咆哮聲的黑暗!破碎的擋風玻璃,失控翻滾的車體,失重的墜落感……

還有……在那滅頂的絕望和冰冷江水氣息撲麵而來的最後瞬間,那條不顧一切伸過來、死死箍住我、將我拖向毀滅深淵的手臂!

那手臂的手腕上,在混亂翻滾的視野碎片裡,在冰冷的雨水和玻璃碎片的映照下,似乎……似乎也戴著這樣一枚冰冷簡潔的鉑金素圈戒指!

混亂、恐懼、劇痛……無數種情緒如同利爪撕扯著我的神經!

放開我!

我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恐懼,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放開!

沈聿白對我的掙紮置若罔聞。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一瞬不瞬地鎖著我因驚懼和劇痛而扭曲的臉,彷彿要將我此刻的每一寸狼狽都刻進眼底。攥著我手腕的手指,非但冇有鬆開,反而收得更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冰冷的鉑金戒指硌著我的皮肉,帶來尖銳的痛楚。

他的薄唇緊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下頜線繃得如同刀削斧刻。就在我以為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會永遠持續下去時,他的唇終於動了。

那聲音低沉、嘶啞,像是被砂礫磨礪過,又像是長久壓抑後的爆發,每一個字都帶著千斤的重量,狠狠地砸進我的耳膜,也砸向我那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

晚晚……

這個稱呼!這個如同魔咒般、隻屬於那個沉江溺亡的摯愛林晚的稱呼!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執念,瞬間點燃了我心底最深的恐懼和屈辱!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我不是!

我失控地尖叫起來,不顧一切地用力想要甩脫他的鉗製,眼淚洶湧而出,混合著極致的恐懼和憤怒,我不是林晚!我不是她的替身!你放開我!瘋子!你這個瘋子!

我的尖叫和掙紮在相對安靜的展區角落顯得格外刺耳,已經引來了一些附近賓客疑惑和探尋的目光。伊莎貝拉女士也焦急地想要靠近,卻被沈聿白那個如同門神般擋在前方的助理麵無表情地伸手攔住。

沈聿白對我的崩潰尖叫充耳不聞。他蒼白的臉上冇有任何波瀾,隻有那雙死死盯著我的眼睛,裡麵翻湧的黑暗濃稠得幾乎要溢位來。他攥著我手腕的手猛地用力,將我整個人不受控製地拉得更近!輪椅的扶手幾乎要撞上我的膝蓋!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瞼下濃重的陰影,能感受到他壓抑的、並不平穩的呼吸。那股冰冷的沉香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形成一種極具壓迫性的氣場,將我牢牢禁錮。

他微微仰著頭,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入我混亂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每一個音節都像淬毒的冰淩,狠狠紮進我的心臟:

那年沉江的……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揭開血淋淋傷疤的殘酷,是你的雙胞胎妹妹,林曉。

轟——!!!

大腦彷彿被投入了一顆高爆炸彈!

雙胞胎……妹妹林曉

這兩個詞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空白的記憶壁壘上!劇烈的頭痛瞬間達到頂峰!眼前猛地一黑,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麵如同被颶風捲起的碎片,瘋狂地衝擊著意識!

向日葵花田裡燦爛的笑臉……書房抽屜裡泛黃的舊照片……照片背麵那行力透紙背的鋼筆字:摯愛林晚。2018年7月15日,沉江溺亡……還有……還有什麼泳池冰冷的水掙紮窒息感絕望的拍打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猛地從我喉嚨裡爆發出來!不是因為沈聿白的話,而是因為那驟然撕裂大腦、如同無數鋼針在腦髓裡瘋狂攪動的劇痛!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猛地向前軟倒,眼前徹底被黑暗和混亂的光斑吞噬。

在意識徹底沉入深淵的前一秒,我似乎聽到沈聿白那冰冷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偏執:

跟我回去,晚晚。這一次,你哪裡也去不了。

……

6

深淵真相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

意識如同沉船,艱難地從深海中一點點上浮。頭痛並未消失,隻是從那種撕裂般的劇痛,變成了一種沉悶的、持續的鈍痛,像一塊巨石壓在太陽穴上。

眼皮沉重地掀開。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單調的白色天花板,但格局和感覺完全不同。這裡比聖瑪麗醫院的病房更私密、更奢華。空氣裡瀰漫的消毒水味更濃,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冽沉香。

我轉動乾澀的眼球。這是一個極其寬敞、設施頂級的私人診療室。我躺在一張寬大舒適、可調節的醫療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薄被。右手手背上重新紮著輸液針,冰涼的藥液正緩緩流入血管。

視線緩緩移動。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絲不苟的花園,綠意盎然,卻透著一種人工雕琢的精緻冰冷。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然後,我的目光凝固在窗邊。

沈聿白依舊坐在輪椅上,背對著我,麵朝著窗外那片精緻的牢籠。他沉默的背影在明亮的陽光下,卻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孤寂和沉重。助理不在,偌大的診療室裡,隻有我和他。

記憶的碎片並未完全拚合,但那些最關鍵的資訊,如同冰冷的鋼釘,已經狠狠楔入了腦海。

雙胞胎妹妹……林曉……沉江溺亡……

我不是替身。我是林晚。

那個被沈聿白鎖在照片裡、刻在心底、病態愛著的摯愛林晚。

而那個在向日葵花田裡笑著、最終沉入江底的,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林曉。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猛地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我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薄被下的手指緊緊攥住了床單。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動靜,窗邊的輪椅緩緩轉了過來。

沈聿白的臉重新麵對著我。陽光勾勒出他深刻的輪廓,俊美依舊,卻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病氣和陰鬱。他的眼神比在展廳時更加複雜,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裡麵翻湧著痛苦、疲憊、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不見底的悲傷。

他冇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目光彷彿帶著千鈞重量,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

診療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輸液管裡藥液滴落的輕微聲響,嗒…嗒…嗒…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

就在這時,診療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醫生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他身後跟著一位年輕的護士。

醫生走到床邊,目光溫和地看向我:林小姐,您醒了感覺怎麼樣頭還疼得厲害嗎他的中文帶著一點口音,但很流利。

我喉嚨乾澀,發不出聲音,隻能微微點了點頭。

醫生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數據,又轉向沈聿白,語氣恭敬:沈先生,林小姐的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下來。腦部CT顯示之前的舊傷區域有輕微活動跡象,結合應激反應,導致了劇烈的頭痛和短暫意識喪失。目前需要靜養,避免任何強烈刺激。他頓了頓,補充道,關於記憶恢複的療程,等林小姐身體穩定一些,我們可以再……

知道了。沈聿白的聲音打斷了醫生的話,低沉而冰冷,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他的目光甚至冇有從我的臉上移開,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

醫生似乎早已習慣他的態度,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帶著護士安靜地退了出去。診療室的門再次輕輕合攏,將空間重新留給了我們兩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瀰漫開來。沈聿白操控著電動輪椅,無聲地滑到我的床邊。距離很近,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沉香氣息再次霸道地籠罩下來。

他冇有說話,隻是伸出手。那隻蒼白修長、戴著鉑金素圈戒指的手,緩緩地、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覆上了我緊緊攥著床單的手。

冰涼的觸感讓我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按住。他的手指帶著一種病態的執拗,強行插進我的指縫,與我十指相扣。冰冷的戒指硌著我的指骨,帶來清晰的痛感。

他低下頭,目光沉沉地鎖住我的眼睛,那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翻湧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占有和一種令人心頭髮冷的複雜情緒。

晚晚,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出來,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你當成曉曉的替身,恨我鎖著你,恨我……害死了曉曉。他握著我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彷彿要將我的骨頭捏碎,但車禍那次……我不是要撞死你。

他的聲音壓抑著巨大的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急切,似乎急於剖白什麼:

那天晚上……雨太大……路太滑……我看到你衝向那個急彎……我知道你控製不住!我隻能撞你!我隻能用我的車把你撞離懸崖邊!那是唯一能救你的辦法!晚晚!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眼底泛起駭人的血絲,車掉下去的時候……我抓住了你……我抓住了!可江水太急……我們被衝散了……我的腿……

他的聲音哽住了,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劇痛和悔恨,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他無法動彈的雙腿,那眼神裡充滿了自我厭棄的毀滅感。

我找了你三年……晚晚……整整三年……掘地三尺……他低下頭,額頭幾乎抵上我們交握的手,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筋疲力儘的沙啞和深入骨髓的疲憊,彆再離開我了……求你……曉曉已經冇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我隻有你了……晚晚……

他低沉的、帶著絕望哀求的聲音,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心臟。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尤其是車禍瞬間他護住我的畫麵,被強行喚醒。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悶地疼。一絲荒謬的、不該出現的動搖,如同毒草般在心底悄然滋生。

曉曉……我的妹妹……沉江溺亡……

曉曉……我無意識地喃喃出聲,這個名字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來,帶著一種生疏而沉重的痛楚,她……是怎麼……

後麵的話哽在喉間,問不出口。

沈聿白身體猛地一僵。他抬起頭,臉色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透明,眼底翻湧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淹冇。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壓抑到極致的歎息。

曉曉她……他艱難地開口,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吞嚥刀片,是意外……晚晚……那是個誰也無法預料的……意外……

他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握著我的手不自覺地又收緊了幾分,冰冷的戒指深深陷入我的皮肉。

意外

就在我被他話語裡巨大的悲痛和那聲意外攫住心神,心頭那絲荒謬的動搖即將蔓延的瞬間——

一股更加劇烈、更加狂暴的頭痛如同失控的野獸,猛地撕開了所有試圖安撫的迷霧,狠狠撞進我的腦海!

這一次,不再是車禍的冰冷和黑暗。

是水!

冰冷刺骨、帶著濃重消毒水味道的泳池水!

眼前猛地炸開一片刺眼的、晃動的水下光影!口鼻瞬間被冰冷腥鹹的液體灌入!窒息感如同鐵鉗扼住了喉嚨!

我猛地睜大眼睛!視野裡是晃動扭曲的水麵光影,耳邊是沉悶的水流聲和自己絕望的、徒勞的拍打聲!身體在冰冷的水中無助地下沉……

不!不是下沉!是掙紮!拚儘全力的掙紮!手腳瘋狂地撲騰,試圖抓住什麼,卻隻有滑膩的池壁和冰冷的水流!

為什麼我怎麼會掉進泳池

混亂的視野拚命向上看,試圖穿透晃動的水麵——

水麵之上,泳池邊沿的瓷磚,在刺眼的陽光下反射著白花花的光。

那光暈裡,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很高,身形……很熟悉!

是誰!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冇了四肢百骸!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我拚儘全力向上伸出手臂,朝著那個模糊的人影的方向,徒勞地抓撓著,喉嚨裡發出無聲的、絕望的呐喊:

救……救我……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破出水麵的刹那!

水麵之上,那個模糊的人影……動了!

一條手臂,猛地從岸上伸了下來!帶著一種迅疾的、決絕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力道!

不是拉我!

是推!!!

那隻手,帶著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毀滅般的力量,狠狠地、準確地按在了我的頭頂!

咕嚕嚕……

冰冷的池水瞬間灌滿了口鼻!身體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按向更深、更冰冷的池底!眼前的光影瞬間被黑暗吞噬!

在意識徹底被冰冷和黑暗淹冇前的最後一幀畫麵裡,在混亂扭曲的水下視野中,那隻將我推入深淵的手……手腕上,清晰地戴著一枚鉑金素圈戒指!

冰冷!簡潔!內斂的光澤在水波的折射下,如同惡魔的獰笑!

和沈聿白此刻死死攥著我的手、深深嵌入我皮肉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樣!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診療室死寂的空氣!我像一條被扔上岸的瀕死的魚,身體劇烈地彈起,用儘全身的力氣,瘋狂地甩開了沈聿白那隻冰冷如毒蛇般纏繞著我的手!

巨大的動作扯掉了手背上的輸液針,鮮血瞬間從針孔湧出,在雪白的床單上洇開刺目的紅點!

我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我蜷縮著,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頭,指甲深深摳進頭皮,彷彿這樣就能挖出那剛剛強行闖入、如同地獄畫卷般的恐怖記憶!

冰冷的水……窒息的絕望……那隻帶著戒指的、將她推入深淵的手……

是他!是沈聿白!

診療室裡死寂得可怕。隻有我粗重、破碎、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

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臉上濕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還是淚。身體抖得如同篩糠,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逃離。

目光穿過淩亂垂下的髮絲,穿過模糊的淚光,死死地釘在幾步之外、輪椅上的那個男人身上。

沈聿白僵在原地。他的手還保持著被我甩開的姿勢,懸在半空,指節因為剛纔的緊握而微微泛白。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所有的痛苦、疲憊、深情的偽裝……在那一瞬間徹底崩塌、碎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翻湧的情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震驚、難以置信、一絲被徹底看穿後的恐慌,以及……一種迅速瀰漫開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深不見底的冰冷陰鷙。

他看著我。看著蜷縮在床上、因巨大的恐懼和真相而劇烈顫抖、滿臉淚痕的我。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冰冷的沉香氣息凝固在空氣中,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張了張嘴,喉嚨裡火燒火燎,血腥味瀰漫。破碎的、嘶啞的、帶著刻骨恨意和極致冰冷的聲音,一字一頓,如同淬毒的冰淩,狠狠砸向他:

沈聿白……

我全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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